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陸舟示意王鵬在旁邊等待自己,然后看相了坐在對面的米羅教授。
“要喝點什么嗎?”
“只要是冰的就好。”
陸舟點了點頭,隨后看向了服務員,點了兩杯冰咖啡。
接著他將目光投向了米羅教授,開口詢問道。
“老實說我不是很明白,53的質量膨脹是如何與……你口中的宇宙之靈扯上關系的?”
“你是第一個向我詢問這個問題的人,”有些意外的看了陸舟一眼,米羅教授繼續說道,“絕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我在瘋言瘋語,絮絮叨叨著一些神秘而不可靠的理論。”
“我和他們的看法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陸舟聳了聳肩,繼續說道,“我的好奇,純粹是在于這兩者之間的關聯。”
米羅教授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在身上摸索了一陣子。
這個動作讓站在旁邊的王鵬高度緊張了一陣子,右手不禁放進荷包。
然而,這位來自美國的教授倒是沒有做出出格的舉動,只是從內兜里摸出了一只便簽本,以及一支簽字筆。
“既然你最擅長的是數學,那我就用數學證明給你看好了。”
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的動作,陸舟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同意你的觀點,眼見可能為虛,但數學一定不會騙人。”
沒有對這句話發表任何意見,米羅教授用手中的簽字筆,在便簽紙上飛快地寫下了一行算式。
【n=0-4c1π2+o(π3)】
“這是利用手征外推得到的核子質量,0≈880 v;c1≈-1gev-1;π2是π介子的質量平方……”
從服務的的手中接過了自己的咖啡,陸舟心平氣和地說道。
“所以呢?我不是來聽你科普量子色動力學的。”
“請不用在意,我只是為了確認一遍基本的概念,以便更好的闡述我的觀點。”
米羅教授清了清嗓子繼續說,“根據這一行公式,我們可以很明顯的發現,宇宙中可見物質的絕大部分質量都可以在不引進夸克質量的情況下,由純粹的量子色動力學加以說明……除了7的部分,暫時還無法解釋,它們也許來自標準模型之外,也許來自統計學上的誤差,但這并不是什么大問題。”
陸舟點了下頭,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安靜地等待著他繼續說下去。
“……然而,最近的實驗卻徹底推翻了我在此之前做出的一切猜測。當我認為更大能級的對撞將向我們揭示7這一部分的秘密的時候,我們卻驚人的發現,這個7消失了。”
“不只是如此,我們的觀測系統中甚至多出了53無法解釋來源的質量!”
“很令人驚訝不是嗎?原本我們看到的應該比它實際擁有的更少才對,這才合乎情理。然而事實卻是,我們看到的比它實際擁有的還要多,多到了一個無法被忽視的比例!”
“想想看吧,我們只有引入一個負質量的粒子,才能讓等式的兩側守恒。原本完美的宇宙就像一塊橡皮泥一樣,被捏在了一只看不見的手里,任意的揉捏”
“完美只是一種主觀上的判斷,”陸舟開口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我從來不認為宇宙是完美的。”
“是嗎?哈哈,也許吧!如果我告訴你,我看見了那個幽靈呢算了,這么說太詭異了,估計除了讓你把我當成瘋子之外,沒有任何的好處。”
難道不是嗎?
陸舟心中下意識地產生了這樣的困惑,不過卻并沒有表露在臉上。
視線在陸舟那沒有太多表情變化的臉上停留了幾秒鐘,米羅教授忽然迅速地低下了頭,在紙上匆匆地寫下了幾行算式和字跡。
做完了這一切之后,他接著將它小心翼翼地疊好,然后塞到了陸舟的面前。
“大膽的假設與小心求證是物理學進步到今天為止,我們從歷史中能夠總結出的經驗。就像我們從下落的蘋果中察覺到了引力的存在一樣,科學的思維讓我們擺脫蒙昧,學會總結事物的發展規律……以及讓我們忘記了自身的渺小。”
“你知道嗎?”
“這個宇宙就像是一款被設計好的游戲,通常情況下,它都會回應我們的期待。直到有一天,我們向它輸入的參數終于超出了它的閾值,它也終于無法回應我們對它的期待。一切科學理論都在這一處奇點發生了坍縮,一切物質的發展都再也沒有規律可言。”
“5tev以上的碰撞粉碎的不只是質量守衡,同時也粉碎了整個物理學。”
陸舟沉默地看著他。
他現在大概知道了,這位天賦異稟的年輕學者,為什么會陷入了偏執甚至于癲狂的境地。
物理學是研究物質運動最一般規律和物質基本結構的學科,而現在他們的發現卻在向他們揭示,這個宇宙事實上是沒有規律的。
如果被推翻的只是一個物理定理的話倒不至于這么的令人驚慌,但顯然它觸及到的是某種更為接近本源的東西。
也就是所謂的真理本身。
這艘探索宇宙真理的小船,正在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拖入一片沼澤地。
到了現在,陸舟總算是明白了,為什么這件事情會發展成系統不得不出面,給他發布【緊急任務】的程度了。
老實說,若不是聽到了來自虛空那一頭的聲音,此時此刻的他沒準會比米羅教授更加的不知所措。
“……這個宇宙本身就是沒有規律的,我們的無知和渺小讓我們一廂情愿的認為,我們在井底看到的天空,就是天空的全部。”
“就好像,這片宇宙中徘徊著一個看不見的幽靈,它摘下了樹上的蘋果,伸手掐死了薛定諤的貓,讓光可以是粒子也可以是波,隨心所欲地操縱著一切……而我們卻還妄想用一些蹩腳且自已是為的理論,來解釋它的行為。”
自顧自地說著些讓人不寒而栗的話,米羅教授那漸漸布滿血絲的瞳孔,忽然睜大了幾分。
食指在那張小紙條上輕輕敲了敲,他壓低了聲音。
“這就是我的預測,尊敬的陸教授。”
“高能區的質量膨脹現象是沒有規律的,過去的半個世紀我們都在干一件非常愚蠢的蠢事兒。”
“半個月之后我們會重新開始實驗,很快你們會證明我是對的。”
“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說完了這句話,米羅教授雙手撐著桌子,邁出六親不認的步伐,在無數人詫異目光地注視下,跌跌撞撞地走掉了。
……
看得出來,那場實驗的結果對他打擊很大。
無論是精神意義上,還是生理意義上。
結束了和米羅教授的會面之后,陸舟回到了車上,一言不發地坐在后排看著手中的便簽紙,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透過后視鏡看了陸舟一眼,王鵬遲疑了片刻,開口說道。
“那位教授到底是……”
“信仰崩塌。”
王鵬:“……?”
陸舟:“假如有一天我和你講,你從小到大學的數學,物理化學,甚至是語文……一切其實都是假的,你會做如何感想。”
雖然陸教授也不是第一次問這種稀奇古怪的問題了,對此他也早已經習慣,但這一次似乎比平時更加的難懂。
王鵬想了好一會兒,臉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無法想象……再怎么說,語文也不可能是假的吧。”
“我只是舉個通俗的例子,畢竟你沒有系統性地學習過量子色動力學,更沒有耗費大半輩子的人生去撰寫論文,像人們揭示自然本來的模樣。”
輕輕嘆了口氣,陸舟想了一會兒,繼續說道。
“我再舉個例子好了,假設有一天你最敬仰的那個人,從一位圣人,變成了一個無惡不作的惡魔,或者類似的東西,將世界推向了毀滅的邊緣。”
王鵬幾乎毫不猶豫說道。
“這不可能。”
“是嗎?”陸舟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我也覺得這不可能。但你應該能夠想到,一旦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對于你來說可能意味著什么樣的災難。”
“米羅教授面臨的情況就是如此,他一直以來認為不可能的事情,并堅定不移地將它奉為信條的事情,就在他的眼前發生了。”
“過去近二十年鉆研的東西都變成了廢紙,物理學和人生都失去了意義。”
“在這一層意義上,有時候科學不只是一種思想。”
“同時,也是一種信仰。”
……
米羅教授被停職了。
這也是醫生的建議。
不管怎樣,他現在的狀態都不太適合參與到研究中。
尤其是他不只是影響到了自己,更影響到了項目組里的其他人。
原本陸舟以為,面對這樣的狀況,可能會讓這位年輕的天才感到無法接受。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聽到了icrc給出的接受治療的建議之后,他卻出乎意料地平靜,甚至于在收拾東西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格外的輕松。
“也好,我終于有時間,去計劃我一直想開始的旅行了。”
留下了這句話之后,他向同事們一一告別,然后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
出于某種程度上的擔心,陸舟特別留意了下米羅教授的情況。有意思的是,這位物理教授并沒有立刻離開滬上,而是仍然住在icrc為他準備的單身公寓中。
看樣子,他對于自己的猜測也不是那么的篤定,似乎是打算等到下一次實驗結束,看看自己究竟是否是對的。
然而這也讓陸舟更加感到了一絲不安。
因為這意味著,他的所有結論,都是在清醒的狀態下做出的。
而與此同時,陸舟還注意到,在這段被停職的時間里,這位米羅教授一直都在更新自己的博客。客觀的評價,他的文采確實不錯,能夠將枯燥無味的物理學理論用通俗易懂的形式展現,因此也收獲了不少的粉絲或者說信徒。
就這樣,在整個物理學的動蕩不安中,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icrc終于等來了下一次實驗周期。
這一次,陸舟親自站在了地面指揮中心的現場。
倒不是出于某種必要的學術目的,他只是希望用自己雙眼去確認,這一切究竟只是一次光怪離奇的烏龍,還是一次真正意義上顛覆物理學的發現。
拳頭不斷地捏緊松開,在地面指揮中心的大廳內來回踱了好幾圈的方步,終于,他等到了結果出爐的那一瞬間。
而呈現在屏幕上的數據,也讓他下意識地睜了下雙眼。
那詭異的一幕再次出現了!
兩顆鉛離子在高能區的對撞之后,質量非但沒有發生虧損,反而多出來了一部分!
地面指揮中心的一片嘩然的聲音,人們不敢相信地睜大了雙眼,交換著驚疑不定的視線,小聲、緊張甚至于興奮地議論著。
陸舟臉上的表情到還算鎮定,只是略微有些僵硬。
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情況如此的棘手。
下意識將手伸進了口袋,他從兜里取出了那張便簽紙展開。
看著著上面的內容,他小聲念叨了一句。
“還真被你猜到了。”
多出來的那部分質量不再是053個鉛離子。
而是071個。
不只是如此。
四個探測器通過無阻實驗采集到的數據,令人驚訝的高度吻合……
做個不夠準確但足夠形象的比喻,宇宙就像是一串類似于【1、2、3、5、7、11、13……】這樣的無限數列,而物理學便是研究這串數列規律的一門學科。
在科學的火種剛剛萌發的年代,當人們還在爭論1和2的時候,一個坐在蘋果樹下的物理學家很幸運地數到了3,于是得出了“這串數列是由123456……等全體自然數構成的”這樣的結論。
然而隨著科技的進步,觀測手段也在進步。
到了愛因斯坦那里,這位新時代的物理學家很快發現,從第四位開始不是4,而是5,牛頓總結出來的規律只在前三位也就是所謂宏觀條件下適用。
為了讓自己的理論看上去更有說服力,他一直觀察到了第七位,也就是13這個數字。然后根據觀察到的現象,總結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在描述宇宙的這組數列中,除了第一位是獨一無二的數字“1”之外,后面的數字應該是由“2、3、5、7、11、13、17、19……”這樣的質數構成。】
聰明的孩子應該已經發現了,相對論、標準模型以及量子力學等等一系列高深莫測的理論,事實上就是這么一個玩意兒。
它描述的是一般人看不到的、只有借助專業設備才能觀察到的、第四位數之后的世界
即,通常意義上人們所說的“微觀世界”。
比那位坐在蘋果樹下的學者要幸運的多,雖然受限于時代的原因,愛因斯坦只看到了這串數列的第七位,但一直到第九位為止,他的理論都是行得通的。
人們根據他總結出來的“規律”也就是所謂的“標準模型”,成功觀察到了17、19這兩個數字,接二連三地將希格斯粒子、引力波等等一系列的寶藏收入懷中。
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
只是遺憾的是,這種幸運不是沒有限度的。
隨著科技繼續進步,月面強子對撞機允許人們看到比19更大的數字,將視野拓寬到了比微觀世界更加微觀的世界,甚至是其它的維度上去……
這時候,人們卻驚訝地發現,在這串描述宇宙的數列中,19之后的第十位數,居然不是23。甚至在往后的第十一位,也根本不是29。
甚至于23和29這兩個數字,根本就沒有出現在這串數列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根本沒有規律可言,也不講任何道理的數字。
甚至它根本就不是數字,而是abcd這樣的東西。
所有的數列都能找到規律嗎?
并非如此。
就像一串無理數一樣。
想要描述它的規律,恐怕得用和它本身一樣龐大的信息量才行……
米羅教授所闡述的“宇宙之靈”理論,雖然聽起來像是某個神棍的胡言亂語,但事實上他描述的卻并非是全知全能的上帝。
他真正想表達的其實是,這片宇宙中存在著這么一種意識體,它按照自身主觀的意識編排好了宇宙中的一切。
就好像一位手握著樹枝的孩子,哼著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歌謠,在沙灘上寫下了一串毫無意義的數字。
而地上的螞蟻們,則按照自己的行為邏輯,思考出現在地面上的數字意味著什么,以及它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
與其說,他宣揚的是“宇宙之靈”論。
倒不如說,是“宇宙有靈”……
……
對于物理學界而言,這一天絕對是至暗時刻。
5tev以上能區的對撞實驗就像是黑洞,沒收了地球文明物理學家在過去一個世紀的努力。不管是弦論還是大爆炸理論,似乎都被這個黑洞給吞沒了。
看著電腦上的圖像,威騰教授沉思了良久,忽然嘆了口氣說道。
“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們花費了半個世紀的功夫去研究宇宙的規律,最后只證明了我們所研究的事物,其實是沒有規律可言的。”
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看起來近乎詭異的數據,陸舟隨口回答。
“感覺讓人難以接受?”
威騰用不知道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語氣調侃道。
“何止是難以接受,我甚至都有點想退休了。”
陸舟:“你可千萬別這么想,這點困難還不至于擊敗我們,但如果你退休了,對我們來說絕對是一件損失。”
“怎么會?現在有許多優秀的年輕物理學家,在我看來他們未來的成就不會遜色于我。”
威騰教授笑了笑,聲音忽然帶上了些感慨。
“何況我年齡也快到時候了,大概三四年前我就在考慮這個問題,甚至于可以說,如果不是因為你邀請我來icrc幫忙,可能我現在已經在夏威夷的小島上曬的太陽釣魚了。”
“是嗎?那還真是抱歉。”
“哈哈,不必感到抱歉,事實上倒是我應該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的邀請,我肯定會錯過不少有趣的東西。”
這時候,威騰教授注意到陸舟在草稿紙上寫下的那些算式,眉毛忽然感興趣地抬了抬。
“你還在執著于那個額外維的理論嗎?”
“算是吧。”
“恕我直言,這和宇宙有靈論,似乎并沒有什么本質上的區別。”
“區別還是有不少的,”捏在手中的筆尖,在紙上停留了一會兒,陸舟想了想開口說道,“至少,我能在數學的意義上證明它的存在。”
這一次,威騰教授的臉上露出了詫異的表情,那眼神仿佛是在說“這怎么可能做到”。
然而對于他的困惑,陸舟卻并沒有作出更多的表示,只是若有所指地開口說道。
“通常意義上,身處盒子之中的我們,是不可能看到盒子之外的世界的。但有一種情況卻是例外,記得薛定諤的貓嗎?”
“薛定諤的貓?等等,你的意思是”
渾濁的瞳孔忽然睜大了幾分,威騰教授原本寫滿困惑的神色中,忽然燃起了一絲強烈的興奮。
“沒錯,我這么一說你可能已經猜到了,”陸舟笑了笑,轉了下手中的筆,繼續說道,“你可以把我們想象成盒子里的那只貓,對于盒子外的世界,我們的一切都是混沌的疊加態。而現在,有人打開了盒子,并且觀察了我們。”
“一切并不是提前安排好的。”
“但因為來自宇宙之外的觀測,我們所處的疊加態發生了坍塌,于是就變成了我們現在所看到的現實。”
看著眉頭緊鎖陷入沉思的威騰教授,陸舟繼續說道。
“宇宙有沒有靈我們無從知曉,也沒有任何人有權利給它的存在與否下定義。”
“但有一點我幾乎可以確認,盒子之外有什么東西正在向我們招手。”
威滕:“可它……或者說它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不知道,或許只有它自己才清楚,”陸舟輕輕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也許是為了向我們尋求幫助,也許僅僅是為了向我們宣示它的存在。”
“然而無論如何它們所求為何,對于身處盒子里的我們而言,這都不應該是災難,而應該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一個深入了解虛空的機會。”
就在這時候,辦公室外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在聽到了這腳步聲之后,陸舟和威騰都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話頭,向著門口的的方向看去。
敲門聲如期響起,陸舟還沒來得說一聲請進,門便推開了。
“抱歉!發生了一件非常非常嚴重的事情!”
看著神色緊張出現在門背后的羅師兄,陸舟臉上的表情略微遲疑了一下。
“發生什么事情了?”
“是米羅教授!”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羅文軒穩定了自己的呼吸。
看著將目光鎖定在自己身上的二人,他顫聲說出了那句讓所有人的心情都跌入谷底的話。
“……他死了。”
這種說法可能有些歧義,或者換個說法……這是他距離死人最近的一次。
icrc的1號公寓樓。
樓下停滿了警車。
站在隔離帶之外,一位穿著很樸素的老頭站在那里。臉上的皺紋因為自責與難過擠成了一團,面對著合十的雙掌,他像是在懺悔一樣,低聲地啜泣著。
“都怪我……是我在那張紙上簽了字……”
安慰地拍了拍維爾澤克教授的肩膀,站在旁邊的威騰教授安慰說道。
“這不能怪你,一個即將遠行的靈魂,不管他身處于何處,最終都會走向同一個方向。希望他能夠在世界的那一邊得到他期待的答案。”
“至于我們,不管是生活還是腳下的道路,都還得繼續。”
兩人的旁邊,站著不少icrc的研究員,以及跟隨導師來這里工作學習的實習生。
他們之中許多人都曾聽說過米羅教授的事跡,以及那個思路新奇的“宇宙有靈論”。
即便大多數人都是持不敢茍同的看法,但也有一少部分人認為,這套理論似乎有點道理。
和尋常人理解的“神靈”不同,米羅教授的理論更像是在闡述一種,類似于“宇宙是不講道理的”、“無序的高等意識支配著自然間的法則”這樣的概念。
只不過這聽起來有些可怕。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物理學就像是在研究一長串無理數的規律一樣,確實沒有太大的意義。
看著那間已經被拉上窗簾的屋子,不少人小聲地議論道。
“有點可怕……”
“是啊。”
“米羅教授是一位優秀的物理學家,我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如果我們發現了新的物理,這本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也不完全是高興,至少我的導師看起來情緒不怎么高。”
“你的導師研究的是?”
“量子格點計算方法。”
“節哀。”
“有沒有一種可能,米羅教授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嘿,別這樣,這里是icrc,可不是游樂園的鬼屋。對撞機隔著我們也有三十多萬公里,就算是高能射線的照射,這也說不過去。”
就在這時候。
的議論聲忽然停了下來。
穿過擁擠的人群,一位穿著件風衣的年輕男人,走到隔離帶的邊上停下腳步。
站在隔離帶背后維持秩序的警察注意到了他,很快向著他這邊走了過來,語氣尊敬地說道。
“您好,陸院士。”
向他點了點頭,陸舟將目光投向了那扇合著窗簾的窗戶。
他和米羅教授并不熟悉,只是那次喝咖啡時聊過幾句,以及聽說這位教授似乎獲得過一些他早已經不甚在意的物理學獎項,算是一位優秀的青年學者。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對于icrc而言,無疑還是造成了不小負面的影響。
現在網絡上已經在流傳這樣的聲音,米羅教授是因為受到了主流物理學家的排擠,死在了icrc委員會的學術權威之下。
他的信徒們甚至還揚言,要從他的手中接過“火炬”,為他的死向icrc復仇之類的……
沉默了一會兒,陸舟看著那位警察,開口說道。
“可以簡單地和我說一下里面的情況嗎?”
聽到這句話,那警察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考慮這么做到底好不好。
不過想到面前這位陸教授,級別恐怕比自己的上司的上司還要高,就算出了問題也不會是自己的責任,于是便開口說道。
“是自殺。”
“他服用了過量的頭孢……以及酒精。”
“至于更多的細節,我們還在調查中。目前已經通知了美國大使館,他們那邊會負責聯系死者的家屬……”
陸舟點了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接著,他繼續說道。
“我可以進去嗎?”
相比起之前那個要求,這個要求就有些讓人為難了。
那警察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松口。
不過就在這時,王鵬從兜里掏出了一張證件,遞到了他的面前。
“這個案子國安接手了。”
在看到這張證件之后,那位警察臉上的表情先是一愣,隨即神色一肅道。
“……我需要向上級請示。”
王鵬點了下頭。
“快去吧。”
……
沒有等待很久的時間,陸舟便獲準穿過了警戒線,走進了米羅教授的房間。
和陸舟想象中的不一樣,這位物理教授的生活空間收拾的非常整潔,甚至于可以明顯的看出來,就在兩天之內還有過打掃痕跡的樣子。
“這大概是我這兩年來經手過的最離奇的案子……”
神色復雜的看著地上畫的那個描邊白線,面容略顯蒼老的警察,神色復雜開口說道,“從他的生活狀態看,遠比一般人健康得多。”
陸舟沒有做任何評價,只是走進他的書房,拉開了抽屜。
對于一位作息規律的學者而言,通常情況下都會恪守一條行為準則。那便是正在研究的東西,一定會放在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果然,陸舟從他的抽屜中,找到了一本像是研究筆記一樣的東西。
翻開了筆記的扉頁,他順著那一行行工整的字跡與算式,一直往下讀下去,眼中也漸漸浮現了幾分意外的色彩。
這種意外倒不是源于對這位米羅教授的學術造詣的驚訝,事實上這個世界已經沒有誰能夠在這方面給他帶來更多的驚喜了。
只是讓陸舟意外的是,他原本以為這位米羅教授只是陷入了對“宇宙有靈論”的狂想,沒想到這家伙居然還為這一猜想建立了一套完善的理論體系……或者說宗教綱領。
簡單來說,在他的理論體系中,“宇宙有靈論”是整個理論體系的核心,再往下便是衍生出了“宇宙是某個高等意識主觀行為的投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以及“這種宇宙意識體并非是無法溝通的”。
而這似乎是在說,那個抽象意義上的“宇宙之靈”,在某種意義上能夠進行交流的。
這聽起來就好像是唯心理論一樣。
在上帝創造論和宇宙有靈論的基礎上,疊加了意識決定論。
如果讓陸舟這個鑒定的唯物主義者來評價,那便是簡直五毒俱全了。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對于宇宙有靈論的部分,這位米羅教授是經過了嚴謹地理論論證的。即便這一過程中融合了大量心理學術語,以及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自造詞,但至少能夠看出來他是嘗試過運用科學的思想對這一理論進行分析的。
然而,到了意識決定論的部分也就是“宇宙之靈是可以與之溝通的”這一部分,他似乎徹底放棄了對它思考,而像是默認了這件事情一樣,將它作為結論寫了下來。
毫無疑問,這種做法是不嚴謹的。
至少,他應該在論述中加上“可能”、“也許”這樣的字樣。
過了大概二十分鐘那么久,終于將筆記從頭翻到尾的陸舟深呼吸了一口氣,將它合上,接著看向了身后那位陪他一起進來的警察。
“這本筆記,我可以帶走嗎?”
“恐怕不行,”臉上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那名警察用抱歉的語氣說道,“這是死者的遺物,也是案件相關證物的一部分。恐怕得等到結案之后,和死者家屬協商,您才能將它帶走。”
陸舟沒有說什么,點了點頭,接著從口袋里取出手機打開了視頻功能,然后勻速地翻著筆記,將里面的內容全都拍了下來。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不可以的,但站在旁邊的人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做了這些事情之后,陸舟將手機收了起來,然后看向了王鵬。
“我們回去吧。”
王鵬略微遲疑了下,開口問道。
“已經足夠了嗎?”
“嗯,”陸舟點了下頭,“我想……我大概已經找到答案了。”
從米羅教授的公寓中走出,陸舟跟著王鵬,徑直走向了停車的地方。
恰好看到陸舟從警戒線內走出,威騰連忙擠出人群,向著他迎了上去。
“你在里面發現了什么嗎?米羅教授他究竟是為什么”
陸舟搖了搖頭。
“里面并沒什么特別值得留意的東西,米羅教授放在公寓內的研究資料不多,他似乎不太像是會把工作帶回家里的人。”
看著威騰教授臉上復雜的表情,陸舟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
“不過,我倒是在他的抽屜里發現了一本筆記。”
威滕連忙繼續問道:“上面寫著什么?”
“一些關于他對icrc最新實驗數據的分析,以及對宇宙有靈論做出的猜想,和圍繞著這一猜想建立的理論體系……看樣子他休假的這段時間,一直在做這件事情。”
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鏡,威騰有些頭疼地捏了捏鼻梁。
“這真是……”
陸舟:“令人遺憾,對嗎?”
“是的……不只是令人遺憾,更讓人不安。”
這種不安不只是彌漫在icrc總部的上空,更彌漫在每一位物理學者的心頭。絕大多數人是不相信宇宙有靈論這種解釋的,更不相信他們研究了數個世紀的理論就和分析圓周率小數點后的規律一樣無用。
物理學是沒有信仰的嗎?
事實上是有的。
就像曾經因為中微子超光速實驗而鬧出的那場風波一樣。
即使在無法找到“奧佩拉”項目組的實驗是哪里出了問題的情況下,但絕大多數人還是能夠在對情況完全不了解的情況下,做出“這是個低級錯誤”這樣的判斷。
icrc這一次面臨的狀況也是一樣,而且被動搖的是更為根本的東西。
在實驗開始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祈禱,希望這一切都是個烏龍,希望新的實驗結果能夠將過去的“錯誤”覆蓋掉,物理學的大廈重新回到標準模型的框架中,最好一直到世界的盡頭……
看著陷入沉默的威騰教授,陸舟思索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困惑,也許……我是說也許,我能夠回答一部分。”
“……那個額外維的理論?”
“是的,”陸舟點了點頭,“但這需要一點點時間。”
“不用等待很久,最多一個星期吧……很快我會給出一個雖然并不完美,但大概能讓絕大多數人滿意的回答”
“關于,我們物理學的未來。”
幾乎所有人的心情,都受到了這件事情影響。
與此同時,一些來自世界各地的、信仰宇宙之靈的信徒偽裝成游客,開始有組織地聚集在了滬上,來到了imcrc的總部大樓前抗議。
由于事發突然,當察覺到情況不對的時候,人群已經將附近的街道堵塞了。
站在imcrc的門口,這些來自世界各國的游客們打出了寫滿“抗議”、“停止實驗”、“兇手”等等一系列的標語,和各種充斥著行為藝術的畫像,來抗議imcrc的實驗。
這樣的**,自然逃不過各大媒體記者們的眼睛。
趁著警力還沒有完成集結,一位bbc的記者提著話筒混入了人群中,拉住了一位年近六十歲的抗議者,采訪問道。
“您好,請問你們在抗議什么?”
胡子幾乎要豎起,老人憤怒地說道。“這還不夠明顯嗎?imcrc必須立刻!現在!停下他們那瘋狂的舉動!永久地關閉他們在月球上的實驗設施!”
嗅到了大新聞的味道,bbc記者立刻將話筒伸到了他的鼻子下面。
“瘋狂?什么瘋狂?”
老人的臉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情緒激動地大聲說道。
“對撞機!該死,他們在歐洲做的事情還不夠出格嗎?別以為我沒有看過新聞,他們曾經用對撞機在法國和瑞士交界處的地下制造過一個小型的黑洞!現在他們造了一臺更大的,將甚至將它搬到了天上去……終于!他們制造出了比黑洞更可怕的麻煩!”
“更可怕的麻煩?”bbc記者張了張嘴,很快表情嚴肅了起來,“您的意思是,比黑洞還要可怕的麻煩嗎?”
“是的,他們從虛境中釋放出來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物質,而那是屬于宇宙之靈的領地!原本我們的文明在銀河系的角落偏安一隅,就像螞蟻一樣沒有人注意到我們的存在。但現在,他們卻將骯臟的手一點一點地伸向了吾主的領地,試圖用他們那可笑的實驗打擾吾主的沉睡!”
“這是對宇宙之靈的不敬!這是對偉大意識的褻瀆!”
bbc記者:“請問……宇宙之靈到底是什么?”
老人怒氣沖沖地說道:“我沒法和你解釋清楚,你應該自己去了解偉大的先行者加來特米羅教授用生命為我們帶來的啟示!”
“而現在,我們要去阻止這些暴徒!”
……
顯然,這位抗議者并沒有意識到,到底誰才是真正粗魯的人。
幾乎就在這位老人接受采訪的同一時間。
imcrc的新聞發布會恰好結束,一群人從會場的后門涌了出來。
手中握著話筒,一位留著金色頭發的女士,快步跟在維爾澤克教授的身后,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尊敬的維爾澤克教授您好,身為諾貝爾獎得主的您,請問是如何看待外面那些自稱宇宙之靈信徒的人們,對imcrc物理學實驗的抗議?”
被問的不耐煩了,維爾澤克終于剎住了腳步,怒氣沖沖地看著這位記者,以及跟在她身后扛著攝像機的男人。
“怎么看?除了站著看還能怎么看?”
“以前在瑞士的時候,每一次實驗開始之前,我們都得不厭其煩地清理軌道下面的垃圾,然后我們的工程師總是能從里面抓出一些不要命的、把自己暴露在強輻射環境的蠢貨。謝天謝地,華國人將對撞修到了月球上,這可真是替我們節省了不少麻煩!”
“至少,我們不用冒著隨時都有可能窒息的風險,和一群蠢貨在對撞機的坑道里玩捉迷藏!”
那位金發的女記者皺著眉頭,語氣不善地說道。“抱歉,我能否認為……您是在表示那些抗議者的行為非常愚蠢?”
“難道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嗎?”維爾澤克教授攤開手,氣的笑出了聲來,“為什么抗議的隊伍里沒有一個是華國人?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無比認真的建議,那群蠢貨真該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接受一下初等教育。”
趕走了追在自己屁.股后面的記者,維爾澤克怒氣沖沖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將門摔上。
不過就在這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辦公室里除了自己之外還站著一個人。
“陸教授?”眉毛抬了下,看著站在窗邊的陸舟,維爾澤克問道,“你什么時候來的,也不和我提前打個招呼。”
“大概十分鐘之前,”從窗外的人潮收回了視線,陸舟隨手拉起來窗邊的百葉,看向了站在門口的維爾澤克教授,“你的助理告訴我,你很快就會回來,于是就把我請到這里等待了。怎么樣?那些記者們有在新聞發布會上刁難你嗎?”
“刁難?哈哈,那不叫刁難,那叫折磨,我真建議你應該去現場坐一會兒,聽聽他們到底問了些多么愚蠢的問題!”
將帽子扔在了衣架上,維爾澤克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語氣憤怒地咒罵著,“他們真的把加來特米羅的論文給看懂了嗎?瞧瞧那些人在要求些什么,暫停實驗?如果加來特米羅還活著的話,一定會被他們的愚蠢把鼻子氣歪。”
陸舟:“那也未必,沒準這正是他期望的。”
維爾澤克微微愣了下,眉頭皺起。
“……什么意思。”
陸舟:“我將他的論文還有博客,從頭到尾全看完了。”
維爾澤克教授不敢相信道:“你居然看完了那種東西。”
陸舟:“我認為不了解就下結論是不禮貌的。”
“那也得看它值不值得,”對于陸舟的說法做了個明顯不敢茍同的表情,維爾澤克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紅茶,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之后,繼續說道。
“說起來,你的研究到底準備的怎么樣了。”
陸舟:“已經搞定了。”
剛剛喝下去的茶差點沒一口噴出來,維爾澤克教授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眼睛瞪大地看著陸舟。
“搞定了?已經搞定……我的意思是,你已經弄明白了,那個膨脹的質量到底來自哪里了?”
“算是吧。”
看著震驚到語無倫次的維爾澤克教授,陸舟笑了笑說,“我既然都已經有閑工夫站在這里和你吹牛了,難道還不足以證明這一點嗎。”
維爾澤克剛準備追問,那更膨脹的質量到底來自哪,便看見站在窗邊的陸舟忽然將視線投向了一邊。
“能把外面的那些人弄走嗎?”
這一問,把維爾澤克給嚇了一跳。
倒不是因為這句話本身,而是他到現在為止才發現,在這間辦公室里除了陸舟和他之外,居然還站著一個人。
不知道是他老眼昏花了還是怎么的,他一丁點兒感覺都沒有!
“大概再等兩分鐘,增援就到了,”王鵬看了下表,“當然,如果您希望的話,我們現在也可以對門口的人群進行驅離。”
陸舟點了下頭說:“既然增援已經在路上了,那就等他們來了再說吧,對了……那些人群里面,鬧騰最兇的幾個帶頭的記得留下來。”
王鵬:“沒問題,你準備做什么?”
“不打算做什么,”陸舟淡淡笑了笑說,“只是想邀請他們,聽一堂物理學講座。”
佩爾索·費南多是一名來自加利福尼亞的橋梁建筑工人,同時也是加來特·米羅的忠實粉絲——或者說信徒。
老實說,由于并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緣故,對于加來特·米羅教授的理論,他是沒辦法完全理解的。
但好在偉大的“先行者”米羅教授,眷顧著他們這些無知的凡人,將那些復雜難懂的理論用更通俗的方式講述了出來。
拜此所賜,即便是他這樣的人,也能夠從那浩瀚的宇宙深處,聆聽到來自至高無上存在的聲音。
而也正是因此,在得知米羅教授的死訊之后,他與其他宇宙之靈信眾們一樣震驚到無所適從,以及胸中被怒火填滿。
他們認為,是IMCRC迫害了他,是那些狹隘的唯物主義者、以及物理學界的權威者和既得利益者們謀殺了他,并且將他的死掩蓋成了自殺。
事實上他的死也確實存在許多的疑點,比如直到他自殺前兩個小時他還在博客上回答“信徒”的疑問,甚至還點了個火腿披薩,實在是難以想象這樣一個開朗而聰明的年輕人,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也正是這些疑點,給了陰謀論發酵的空間。
在正義感、信仰以及情緒的驅使下,費南多坐上了前往滬上的航班,來到了IMCRC的大樓前,和手足兄弟與姐妹們一道站在了挽救人類文明的陣線上。
與那些凡人們誤解的不同。
他們不是因為錢才站在這里,而是真的相信著,那些愚蠢的物理學家們可能毀掉這個世界,事實上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這么做了。
很久之前他就干過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即自費機票前往瑞士,潛入了強子對撞機的地下坑道中,導致原本將按計劃進行的實驗不得不停擺。
雖然事后他因此受到了CERN的起訴,并且被瑞士和法國的海關永久的關上了大門,但他并不對此感到后悔。
一來是他將此視作榮譽。
二來是,某個反對對撞機實驗的環保組織,承包了他無罪辯護的全部訴訟費用。
不過這一次,他們好像踢到了鐵板上……
就在他們剛剛將街道占領還不到五分鐘,附近便集結了比抗議者還要多的警力,通過包圍分割驅趕等等一系列的手段,輕而易舉地驅散了他們。
在被逮住之前,他似乎還依稀地聽見了些什么“二等功”、“不要搶”、“都有份”之類難懂的話。
不過因為不懂普通話的緣故,所以直到被幾名特警押著帶進IMCRC總部內,他依然沒有搞清楚那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和許多鬧得最兇的人被集中在了一起,帶進了一間小屋子里做了筆錄,就在他正準備向那個做筆錄的警察重申自己關于請律師的訴求的時候,房間的門忽然推開了,一位年輕的華國人走了進來,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兩眼。
不喜歡這種被人審視的感覺,費南多瞇起了眼睛。
然而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覺得這人有些眼熟,瞳孔下意識地放大了幾分。
“……陸舟?”
聽到這個蹩腳的發音,陸舟笑了笑。
“沒想到你居然認識我。”
費南多咬牙切齒道:“你們這些背叛人類的罪人,就是燒成灰了我也認識。”
陸舟笑了笑,倒也沒有在意他的咒罵,掃了眼桌上的那張筆錄本,饒有興趣地說道。
“佩爾索·費南多,土生土長的加利福尼亞人。我猜猜,你大概是……那個宇宙之靈教的主教?”
費南多冷冷一笑,高傲地抬起了下巴。
“主教?那是蒙昧的舊信仰才會存在的東西,我們不需要那種東西也能同進共退,更不需要任何人的領導!”
面無表情地聽著他說著些難懂的話,陸舟點了點頭。
“說完了?”
費南多恨恨道。
“說完了!”
陸舟:“那就跟我來吧。”
費南多愣了下,下意識道。
“去哪?”
陸舟也不解釋,只是簡單地說道。
“來了你就知道了。”
……
事實上,無論是唯物主義者還是唯心主義者,討論的都不是什么膚淺的神明,也根本不在意是否有和魔法一樣神秘的能量存在著。
就像物理學家和唯心主義者這兩個身份,在加來特·米羅的身上并不沖突一樣。他既是一名研究高能物理的學者,同時也是“意識決定論”的認同者。
而一切關于唯物和唯心的分歧,僅僅只是在于意識和物質,哪個優先而已……
不得不說,加來特·米羅確實是一位很出色的物理學家,同時也是一個很聰明的家伙。
陸舟承認,雖然一開始他認為,這家伙的腦袋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但事實上還是自己低估了他。
他干的最英明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將他的學術理論和哲學思想分成了兩部分,并且有針對性地面向不同群體傳播。
通過一般的學術討論途徑,他在IMCRC中發展了一小撮“宇宙有靈論”的支持者。
而與此同時,他又通過科普的方法和互聯網工具,以宗教的形式發展了一批“宇宙之靈”教派的信徒——不管他自己是否有意識到這是宗教,但事實上不少人已經拋開“宇宙有靈”的理論內核,將“宇宙之靈”當成了上帝一樣的東西崇拜著。
雖然“宇宙有靈論”和“宇宙之靈信仰”是截然不同的東西,但卻意外地能夠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互補。
前者提供的是理論武器,而后者提供的是強有力的執行力。
這聽起來甚至不只是宗教,都有點***的感覺了……
也正是因此,幾乎就在他死后的第二天,除了華國之外的全球各地,都爆發了不同規模的抗議活動。
尤其西歐,簡直是重災區。
無論是CERN還是卡達拉舍的聚變電站,都因為這件事情,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
仿佛就在一夜之間,宇宙之靈教從一個連正兒八經的教堂都沒有的新興宗教,忽然激發出了恐怖的潛力,發展成了一個規模龐大、且充滿行動力的群體。
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背后推著它向前一樣……
其實拋開全球各地的抗議活動本身,單說它們的思想內核,到也沒有太多極端的地方。
陸舟仔細研究過米羅教授留下來的筆記。
在這本大概會成為“宇宙之靈”教派圣經的圣遺物中,以先行者自居的加來特·米羅將“人類團結”這一概念作為最高理想,并且認為只要將全人類的意識統一起來,就能夠溝通“虛境”之中最偉大的存在——“那個創造萬物,定義宇宙為何的至高意識體”。
至于虛境。
根據加來特·米羅教授在那本筆記中的描述,事實上也就是所謂的虛空。
至少陸舟感覺,這位米羅教授雖然嘴上說著不要,但還是“借鑒”了一部分他關于“額外弦”的理論。
在描述虛境的時候,他將宇宙描繪成了一個盒子,并且將那個偉大的存在——宇宙之靈,放到了盒子之外,認為是“意識”決定著盒子之內的“物質”。
從這一層意義上而言,他除了物理學家的身份之外,同時也是一位唯心主義者。
老實說,看著那些信眾們狂熱的樣子,陸舟心中是有些哭笑不得的。
至少就他的了解,這個宇宙中除了人類文明之外,應該還有不少其他同樣位于第一梯隊的文明存在著。
且不論那個“偉大的意識”是否存在,指望統合全人類的意識,就能溝通那個蹲在額外弦上的“宇宙之靈”,未免也太兒戲了點。
畢竟,相比起浩瀚的宇宙而言,人類的存在實在是太渺小了。
那點意見,也根本微不足道……
站在報告廳內,陸舟看了看人頭攢動的會場,又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在過五分鐘的時間,報告會就要開始了。
他很清楚自己即將論證的東西,對于整個物理學界,乃至人類文明的走向將會產生怎樣的影響。甚至于他也不止一次地疑慮過,這一切是否有些操之過急了。
他仍然清楚的記得,某個自稱觀察者的“人”告誡過他,直面虛空并不是一件好事,里面存在著太多“不可知”的東西。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最好的機會了。
虛空之中的某個存在,在主動地向這片宇宙招手。
如果錯過了這一次,不知道還得等待多少代人的時間,才能揭開籠罩在盒子之上的面紗。
想到這里,陸舟伸出了手,輕輕地從講桌上拿起了記號筆,放在手心掂量了下。
他將在這里。
向世界,
揭示虛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