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清楚了事情的原委,陸舟才知道,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竟然莫名其妙得罪人了一個人。
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后,陸舟一時間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不是楊旭從劉宏那里知道了這件事,然后又提醒了他,他甚至都想不起來,這個王海峰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了。
說實話,因為學術觀點相左而結怨,在學術界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有人對他“撈過界”的行為看不過眼是肯定的。
然而,他需要在意這些人嗎?
食指在辦公桌上敲了敲,陸舟靠在了椅子上,閉著眼睛思考了起來。
別小看了寫開題報告的,真正的科研項目的開題報告,和本科生畢業設計的開題報告完全是兩碼事兒。
寫作者首先自身的專業知識水平必須過硬,并且對課題的研究背景、研究內容、技術路線、課題價值等等方面有一個全面的了解。
畢竟這玩意兒是用來“說服”別人給你打錢的,雖說經費能否下來主要還是取決于老板自己是否牛逼,但你交上去的報告總不能是隨便寫寫,讓人拿著一看便沒有了看第二眼的興趣,順手扔進紙簍子里。
再加上負責開題報告的人往往還得負責開題答辯,能幫老板獨立完成這些工作的人,水平肯定是要比那些幫老板翻譯文獻、打掃儀器的普通科研狗高上不少。
更何況,如果不是特別有能力的話,想來楊旭也不會特意和自己說起這件事情。
考慮了片刻之后,陸舟開口說道。
“我還是那句話,你覺得能力可以的話,那就留下吧。只要不是因為學術不端被開除,或者犯了原則性的錯誤,我沒有任何意見。”
現在金陵計算材料研究所處在擴張的最初期,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
既然能夠讓麻省理工大學的博士后覺得有培養價值,那就留下來試著培養下好了。
“你說的那些我知道,但問題不是在這里,”楊旭嘆了口氣,有些傷腦筋地說道,“我從我在國內的同學那里打聽到,王海峰在國內材料學界和工業界還算有些地位,而且還是長江學者,沒準過個幾年就評上院士了。你為了一個碩士生和他交惡,說實話不值得。”
陸舟不假思索道:“沒什么值不值得的,你說的那些根本不是問題。在我看來能多培養一個對我們的研究有幫助的人,那就是值得的。”
開玩笑,對于一個“準諾貝爾級”學者而言,需要在意哪個名不見經傳的教授,在學術界、工業界的“影響力”嗎?
別說那王海峰只是個長江學者,就算他是權勢滔天的學閥,也影響不到他陸舟的頭上來。
更何況……
停頓了片刻,陸舟笑了笑,用輕松的口吻繼續說道:“更何況,就算我不要這人,未必他還會反過來謝我不成?”
楊旭微微愣了下,隨即也笑著說道:“說的也是,倒是我想得太多了。”
陸舟思考了片刻之后,繼續說道:“對了,保密協議記得讓他簽了。”
楊旭點頭:“那是自然。”
……
楊旭的辦公室外面,劉宏一臉忐忑地坐在沙發上。
那副惴惴不安的樣子,就仿佛坐在被告席上的犯人,聽后著法官對他命運的發落……雖然他并沒有什么錯的地方。
對于他來說,做出這個選擇并不輕松。
這不但意味著他過去兩年的努力都將白費,必須以碩士生的身份從頭開始,更意味著他將得罪一位在學術界份量不小的人物。
雖然這份量和陸舟比起來不值一提,但對于自己這個小人物來說,還是不得不仰視的。
他還打算在這條路上發展下去,很難說這是禍還是福。
站在他旁邊,劉波嘆了口氣。
看在這家伙和自己一個姓的份上,他去飲水機接了杯水,端著杯子走過去關心了句。
“同學,你先喝口水吧。”
就算是科研狗也是有尊嚴的,加班加點泡在實驗室也就罷了,整天被使喚來使喚去,還得費盡心思揣摩上意,自己寫的論文被導師拿去“經營人際關系”,最后連個二作三作都混不上……碰到這些事兒,換誰都得攢一肚子怨氣。
大多數理工男往往都選擇忍了,但也有人忍不了。
總之攤上了一個無量導師,確實是一件令人同情的事情。
一個優秀的學生可能被當成重點培養的好苗子,也可能被導師壓著不放人,當成廉價而優質的科研勞力。
就劉波知道的,王海峰這類導師在金大也是有的,甚至于在任何大學都是客觀存在的。
只能說,選導師就像投胎,在選擇的時候一定得睜大眼睛。
劉宏一個勁兒地搖頭,緊張地說道:“我不喝……拜托了,我愿意從實習生干起!只求能給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你和我說也沒用啊,”杯子擱在了茶幾上,劉波一臉無奈,“我又不是這里管事的。”
就這時候,一道聲音從旁邊插了過來。
“愿意從實習生干起,這可是你說的。”
不知何時,辦公室的門推開,楊旭從里面走了出來。
劉宏微微愣了下,立刻從沙發上站起,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堅定,點頭道:“是的!我會用實力證明自己!”
“不錯,有志氣,”看著劉宏,楊旭贊許點頭道,“從明天開始,你就來計算材料學的分析室報道吧,劉波會給你安排具體的工作。不過我必須告訴你,在實習期內,你不會有接觸實驗的機會,主要都是做一些清潔儀器、整理藥品之類的工作,你能接受嗎?”
聽到自己的簡歷被收下了,劉宏激動的肩膀發抖,使勁點頭道:“沒問題!我接受!”
“那就好好加油干吧,我們這里不養閑人,”走上前去,拍了拍這位小伙子的肩膀,楊旭想了想繼續說道,“對了,有機會的話還是讀個博士,學位這東西在哪兒都用得上。”
劉宏笑得很燦爛,也很喜悅,“是!”
站在旁邊圍觀著,劉波戳了戳錢忠明的胳膊,小聲感慨了一句。
“這才是境界啊。”
錢忠明的表情一如既往沒什么變化。
“什么境界?”
“當老板的境界啊,還能是什么境界?”一說到這里,劉波的感慨便是停不下來,“做老板能牛逼到這種程度,連挖墻腳都不需要自己動手了,墻角自己都是帶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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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師兄的工作效率很高。
就在楊旭匯報工作的第二天,6舟便收到了從金陵計算材料研究所寄來的郵件。貼在郵件附件位置的,是一份實驗報告,里面詳細地匯總了這段時間收集到全部的實驗數據。
有了可靠的數據作為支撐,6舟才能在此基礎上繼續完善自己的理論。
多虧了這些東西,他總算可以開始下一步工作了。
翌日清晨,6舟將杰里科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里,同他說道。
“我記得上次你和我說過,你打算跟著我研究計算材料這個方向。我現在再問你一次,你準備好了嗎?”
聽到這句話,杰里科立刻激動地說道:“當然!教授,我已經準備好了!”
他在麻省理工大學讀本科的時候,修完了應用數學的學位之后,還順帶著修完了應用化學專業。是6舟五個徒弟中,唯一一個同時擁有數學、化學基礎的。
坐在隔壁辦公桌前,正在埋頭工作的魏文,有些羨慕地看了他一眼。
和自己同一批入學的杰里科,已經確定了研究方向。
然而現在都已經過去了半年,他還在做一些學習性質的工作,根本沒有參與到正式的研究中。
察覺到了魏文眼中的羨慕,6舟開口說道。
“你不用羨慕他,現在的積累是為了飛得更高。如果你打算往數學物理方向展的話,你必須比他付出更多的時間和汗水。”
數學物理和計算化學不同,后者還在萌芽中緩慢生長,試圖用新的理論解釋實驗中的現象,然而前者卻已經遠遠越了當前實驗水平幾條街,進入到了未知的領域。
一個未成熟的領域與一個已經成熟的領域,想要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做出突破,需要付出的汗水是截然不同的。
魏文顯然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也僅僅只是羨慕而已。
點了點頭,他簡單地回答道。
“我知道了。”
杰里科舉手,干勁十足道:“教授,您需要我做什么?”
6舟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笑了笑說道。
“這個問題問得好,一會兒你跟著我去個好地方。等到了之后,你就知道了。”
……
任何研究工作的第一步,都是從文獻閱讀開始。
無論是理論研究還是應用研究都是如此。
拿到了實驗數據之后,6舟并沒有急著開始動筆計算,而是一頭扎進了燧石圖書館。
這項工作原本6舟是一個人完成的,現在他倒是有了兩個幫手,一個是有志往計算材料方向展的杰里科,另一位則是在他這兒做博士后的康尼。
坐在6舟旁邊,翻閱著文獻的杰里科忽然開口問了句:“教授,您是怎么想到用空心碳球去解決鋰硫電池的穿梭效應的?”
“科學的直覺?再加上從其它地方得到的靈感,”一邊翻閱著手中的文獻,6舟一邊用閑聊地口吻回答了這個問題,“事實上,關于技術思路這個問題,并不存在絕對合適的選擇,只存在相對合適的選擇。”
“相對合適的選擇……”反復咀嚼著這句話,看著手中的文獻,杰里科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有了兩位助手的幫助,文獻收集并沒有花費6舟太長時間,
在此之后的文獻綜述等一系列工作,也都在一個星期之內完成了。
不過接下來的工作,就沒那么輕松了。
涉及到計算方面的事情,只能由6舟自己來完成。
三月份的最后一天,6舟沒有去高等研究所的辦公室,起床之后便轉身走進了二樓主臥旁邊的書房。
坐在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間里,他給自己泡上了一杯咖啡,然后便打開抽屜,取出了紙筆。
在干凈整潔的論文紙上,6舟構思了片刻之后,寫下了一行標題——
電化學界面理論是現代電化學的重要支柱,也是理論化學中的經典問題之一。做個不恰當的類比,其地位就如同數學界的孿生素數猜想,在某一類的問題中占據核心地位。
這個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8o年代初期,真正意義上的界面分子模型被提出。
也正是從那之后,電化學界面的經典靜電學概念開始向凝聚態物理的現代概念過渡。
隨著技術的展,而后誕生的分子動態學模擬、montecar1o模擬等等計算機模擬方法,讓電化學界面的理論模型更加逼近于真實。
然而即便如此,對于界面上生的各種電化學過程的微觀實質,也沒有人能提供一個可以依靠的理論模型,對其中的變化進行合理解釋。
隨便舉個兩個例子,多晶金屬電極的微分電容曲線該如何進行解釋?不同溶劑的電解質溶液中hg電極微分電容曲線中的電容峰的起源又該如何解釋?
這些描述起來似乎很簡單的問題,都是書本上未曾提及的。
如果將這些問題一一作答,拿下兩三個諾貝爾化學獎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諾貝爾委員會對理論永遠比對應用重視的多。
畢竟,要是這些問題得到一個有效的答案,雖然可能并不會直觀的反應在某家公司的銀行卡賬戶或者某個國家的經濟數據上,但對文明進程的影響,遠遠比“改性pdms材料”這種單一明的意義重要的多。
然而即便是6舟,也不可能解開所有的難題。
不過,就像群構法之于加性數論的一樣。
如果能夠運用數學的方法對界面性質進行描述,并在此基礎上建立一個電化學界面結構的理論模型。他便可以為這所有的問題,建立一個能夠將其解答的理論工具!
在草稿紙上寫下了論文的標題之后,6舟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眼中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專注于冷靜。
所有的鋪墊性工作都已經在這半年的時間里完成。
為了這一刻,他已經收集了大量的數據。
而現在,便是對所有的工作,進行收尾的時刻了!
……
時間一天天過去,書房角落的紙簍子漸漸堆滿,又漸漸地被扔來的紙團埋的看不見輪廓。
每當6舟累了的時候,便轉身回臥室睡覺,醒了之后便回到書房里繼續思考。
除非是吃喝拉撒,他甚至沒有下過樓梯。
至于出門,更是從他開始閉關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沒有過。
不知道寫空了多少只筆芯,也不知道寫滿了多少張草稿紙,當6舟在a4紙上寫下最后一行算式的時候,忽然停住了。
坐在那里沉默了大概一個小時那么久,6舟忽然有些煩躁地抓著頭,丟掉手中的圓珠筆站了起來。
在書房中來回踱步,他不斷地碎碎念著,重復著同一句話。
“化學需要我的理論模型……”
忽然間,6舟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越來越亮。
停下了腳步,他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稿紙,自言自語道。
“而我需要一臺算……”
“一臺為計算化學而生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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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陸舟上次出現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所的辦公室,已經是上個月的事情了。
如果說前幾天薇拉還能通過社交軟件聯系上他的話,現在他更是連郵件都不回了。
雖然聽曾經擔任陸教授導師的皮埃爾·德利涅教授所言,這種與外界完全隔離的閉關式研究是陸教授思考問題的獨特方式,不回復郵件反而說明他離成果越來越近了,只需要祝福他便好……
然而,身為他的學生兼助教,薇拉果然還是很擔心。
事實上擔心他安全的不只是薇拉,包括秦岳在內的所有學生,都很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于是,在哈迪的提議下,一行人在周末抽了個時間,前往了陸舟在普林斯頓大學與高等研究所之間的小別墅,準備探望下教授的情況。
至少,得確認他們的教授還活著……
“上帝……門把手上都是灰,我們的教授究竟已經多久沒出門了。”食指在門把手上蹭了下,看著指頭上的灰漬,哈迪詫異地瞪圓了眼睛,“要是讓我一個月不出門,我肯定會死掉。”
他是普林斯頓足球俱樂部的會員,每天傍晚都會去踢球。如果哪天沒有去成,第二天他便會覺得渾身難受,連鱈魚罐頭都沒法讓他打起精神。
真的有人能把自己關在房子里待上一個多月,完全與社會隔離嗎?
換他待在里面的話,還不如把他殺了。
秦岳一本正經地說道:“所以這就是你和教授的差距,如果你能把踢球的時間多花一點在研究上,我們的進度絕對會比現在快上很多。”
兩個大男人的進度被一個小姑娘牽著走,身為一名鋼鐵直男,即便秦岳平時的表現都比較木訥老實,也會忍不住吐槽自己這位隊友。
“不,”哈迪搖頭,“我覺得這不是主要的差距,主要的差距還是在智商上。”
薇拉:“……”
秦岳:“……”
杰里科:“……”
魏文:“……”
見其他幾人不說話,這位巴西小伙微微愣了下,撓了撓臉頰:“你們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杰里科尷尬地笑了笑:“沒什么……我只是覺得,能承認這一點需要很大的勇氣。我很佩服你!”
哈迪爽朗地笑了笑,拍了拍學弟的肩膀:“這沒什么,反正咱們都一樣。”
薇拉、秦岳、杰里科、魏文:“……”
mmp。
好有道理,竟然無法反駁。
魏文輕咳了聲,淡淡的說道:“別忘了我們是來干什么的。秦兄,你去按門鈴吧。”
秦岳的表情有些微妙:“這個……還是你去吧。”
魏文:“……”
站在門口的兩個人,誰也沒有動作。
不只是秦岳和魏文,包括看起來很不懂事兒的哈迪在內,誰都沒有去碰那個門鈴。
雖然此時此刻,誰都想知道陸舟現在的情況究竟怎樣,但誰也不想打斷他的思路。即便很好說話的陸教授可能不會責怪他們,打斷他思考的成本,也不是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能承擔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原本晴空萬里的藍天,驀地黯淡了下來。
不知從哪里飄來的烏云,遮住了那米色的陽光,似乎正在醞釀著一場來勢不小的暴雨。
就好像,有什么大事要發生一樣。
“天陰了,”看了眼厚厚的烏云,薇拉伸出手了手,小聲喃喃了句,“好像要下雨了。”
在這春夏交替的季節,天氣的變換總是讓人捉摸不透。
哈迪的眼睛轉了轉,出了個餿主意道:“我們正好可以借避雨——”
然而,他的話剛說道一半。
那塵封已久的大門,便被氣勢十足地推開了。
腳步如風地從屋子里走出來,正準備向車庫走去的陸舟,忽然注意到了站在門口的學生們,不由微微愣了下。
“你們……站在這干什么?”
秦岳立刻說道:“哈迪擔心你玩壁爐的時候二氧化碳中毒了,所以提議來探望您……”
哈迪頓時慌了:“嘿,伙計,我可沒這么說過!‘
陸舟:……
雖然他確實挺喜歡那個壁爐的。
但這特么的都快夏天了,除了神經病,誰特么沒事在壁爐里燒柴火?!
“教授,您已經很久沒有去上數論課了,您的學生都很想念您,”站在旁邊,薇拉小聲提醒道,“而且再過半個月就要結課了,您應該開始準備學科測驗了。”
“我最近有些忙,”陸舟摸了摸鼻子,看著小姑娘,滿臉不好意思地說道,“期末測驗的卷子……可以拜托你嗎?”
總感覺自己這個教授當得太輕松了點,學校里的事情都交給助教去干了,連那些學生的面都沒見過幾次。
要不,給小姑娘漲點工資?
被這樣的語氣拜托了,薇拉根本說不出來拒絕的話,紅著臉點頭道,“好的……”
注意到了陸舟手上的車鑰匙,杰里科好奇地問道:“教授,您是打算出遠門嗎?’
“是的沒錯,”陸舟環視了自己的學生們一圈,繼續問道,“你們……誰拿了駕照?對紐約的路況又比較熟悉?”
杰里科和哈迪同時舉起了手。
其中屬哈迪舉得最高,臉上的表情也最為熱情。
然而,陸舟裝作沒有看見,果斷將車鑰匙扔在了杰里科的手上。
“帶我去一趟哥倫比亞大學,我要去那里拜訪一位熟人。”
哈迪一臉委屈地嚷嚷道:“教授,明明我也會開車的。”
看著這個一臉委屈的家伙,陸舟毫不客氣地說道:“也許你真的會,但我不放心將方向盤交到你的手上。”
哈迪:“……”
拿到了車鑰匙后,杰里科很快去車庫,把陸舟的福特探險者開了出來。
看著坐上了副駕駛的陸舟,他遲疑了下,開口問道,“馬上可能要下暴雨了,我們現在出發真的沒問題嗎?”
系上安全帶,陸舟抬眼看了下外面的天色,陸舟毫不猶豫的說道:“一場暴雨而已,阻止不了我。”
聽到這句話,杰里科神色微微動容,語氣帶著幾分激動問道:“您……成功了?”
“算是吧,不過還差最后一步,”輕描淡寫地扔下了這句話,陸舟合上了眼皮,“我先睡一會兒,等到了之后記得叫醒我。”
沒過多久,副駕駛上便傳來了均勻的鼻息。
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合眼了。
此時此刻,除了睡一覺之外,他什么也不想干……
這是陸舟第一次在計算力上遭遇瓶頸。
此前他碰到的大多數難點,都是出在邏輯層面,即便偶爾碰到比較復雜的計算問題,也能借助電腦很快求出結果。
然而現在,他所遇到的情況卻和以往完全不同。
針對單一問題建立的數學模型,憑借一臺CPU還算過得去的電腦加上Molpro之類的軟件,就可以很輕松地完成計算工作。
然而當“單一的問題”被推廣到“某一類問題”時,它所涉及到的計算量,將隨著出現在理論模型中的“未知數”一起,以幾何倍的規模增長。
陸舟試著借助自己的筆記本,對數學模型中涉及到的部分問題進行過求解,然而無論嘗試多少次,最后的結果都是死機。
不過所幸的是,他很快想到了一個可以拜托的人。
這個人便是大衛·肖。
雖然這位大牛,和他只是在MRS會議上有過一面之緣……
“我們到了。”
被杰里科叫醒,陸舟睜開了眼睛,看向了車窗外面,映入眼簾的正是D.E.Shaw研究所。
此時此刻,他正身處于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園。
不過讓陸舟意外的是,現在已經接近傍晚。原本按照他的計劃,他應該在下午兩三點左右的樣子到達這里的。
“我睡了多久?”
“四個小時……路上堵了會兒車,”杰里科有些擔心地繼續說道,“教授,雖然我知道您在從事一項偉大的研究,但身體是一切的基礎。”
“我身體很好,來普林斯頓之后甚至一場感冒都沒有遇到過,”揉了揉眼睛,陸舟掏出手機給大衛·肖發了個短信,告訴他自己到了。
在來之前,他有事先打電話和他預約過,表示自己要來這里拜訪。
下車之后,陸舟在門口沒有等待很久,便看見那個被華爾街投行業稱為“怪胎”的男人,張開雙臂迎了出來。
“歡迎,我的朋友,你終于來了!”一見面便給他來了個熱情地擁抱,大衛·肖哈哈笑著,帶著兩人向研究所的里面走去,“我就猜到,你今年肯定會來一趟這里。”
陸舟意外道:“這也能猜到嗎?”
“當然。”
“有科學依據嗎?”
“沒有!不過你可以將其理解為科學直覺。”
陸舟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這不是開玩笑的話,那他的直覺還真是準的可怕。
帶著兩人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大衛去咖啡機泡了兩杯咖啡,分別擺在了陸舟和杰里科的面前。
然后,他給自己泡了杯茶,在兩人的對面坐下,充滿期待地看著陸舟說道。
“說吧,是什么激動人心的事情需要我幫忙?”
陸舟:“事實上,我也不確定拜托你這件事是否合適……我想觀摩下你的Anton,不知道是否方便?”
“小事一樁,這又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東西。正好我的Anton正在做定期維護,我帶你過去看看好了,”接著看向了坐在陸舟旁邊的杰里科,大衛笑著問道,“你呢?是和我們一起過去?還是待在這里?”
沒想到這位大佬會突然向自己搭話,杰里科受寵若驚地說道:“我……”
看著拿不定主意的杰里科,陸舟替他說道:“跟著過來看看吧,對你有好處。”
大衛哈哈笑了笑,揮了下手:“那就一起走吧。”
……
Anton坐落在D.E.Shaw研究所的一角,由一座單獨的建筑存放。原本陸舟以為這臺超算的體積會非常龐大,然而當他真正看到它尊榮的時候,卻被它的低調給意外到了。
這臺傳說中的計算化學界核武器,占地面積只有不過是十數個平方而已。
然而就是為了這臺僅僅十數平米的機箱,大衛卻為它打造了一棟占地面積不止百倍的超算中心。
不只是如此,根據他的說法,整個Anton超算中心從每一名員工到每一顆螺絲釘,都是為它這一臺機器而運轉著。
“是不是很震撼?”注意到了陸舟臉上的詫異,大衛咧嘴笑道,“大多數第一次見到我這個寶貝的人,都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是挺震撼的……”
雖然不是震撼于那充滿科幻感的機箱,而是震撼與它的小巧精悍。
就在這時,陸舟心中忽然產生了一個古怪的念頭。
要是把小艾放進去會怎樣?
當然,這個念頭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真這么做是不可能的……
除了三人之外,房間里還有幾名超算中心的員工,正在對Anton的機箱進行維護。
大衛帶著陸舟在這臺超算的旁邊參觀了一圈,同時就Anton的性能對陸舟進行了介紹。
聽完了他的介紹之后,陸舟此心里刻只有一個問題。
“這玩意兒很貴吧?”
“是很貴,但我一不泡妞二不養情人,反正這么多錢不用來做實驗我也花不完,”大衛聳了聳肩,拍了拍機箱殼,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倒不如說,它就是我的情人。”
陸舟忍不住吐槽了句:“你的情人還真能替你花錢……”
大衛哈哈笑了笑:“那是當然,這也是我愛著它的原因之一。”
信號燈的每一次閃爍,燒掉的錢都不止一張富蘭克林。
毫無疑問,脫離低級趣味的大衛·肖,擁有著整個華爾街最燒錢、最有品味的消遣。
相比之下,什么游艇、豪車、私人飛機簡直都弱爆了……
介紹完了Anton的事情之后,大衛看向了陸舟,繼續說道:“那么現在,我可以聽聽,你真正打算拜托我的是什么事情了嗎?”
他當然不會以為,陸舟來這里只是為了看看他的計算機,必定是碰到了傳統計算機無法解決的問題。
事實上,他的直覺確實很準。
對于這件事情,陸舟也沒有任何隱瞞,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我想借用你的設備,完成一個實驗。”
終于聽到陸舟提起了這件事,大衛饒有興趣地問道:“哦?什么實驗?”
陸舟:“關于電化學界面結構的理論模型。”
實驗室里忽然安靜了下來。
正在調試維護計算機的工程師們倒是沒什么反應,然而那些計算化學方向的博士,手上的動作紛紛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回過頭來,看向了陸舟。
尤其是大衛,毫不掩飾臉上的震撼,用難以置信的聲音說道:“不可思議……你確定你真的做出了電化學界面結構的理論模型?”
被這些視線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陸舟輕咳了聲,解釋道:“準確的來說還差一點,我需要借助超算的力量,來完善我的理論模型。可以冒昧的問下,我能否租用你的設備?”
“我不需要錢,”大衛搖頭,“我的錢已經花不完了,你應該能體會這種感覺,看著銀行卡里不斷增長的數字,卻想不到該怎么合理的使用它們,有時候也是一種負擔。”
陸舟:“……”
話說這是在炫富嗎?
陸舟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這個問題,完全無法體會到這種負擔。
雖說在物質需求滿足了之后,他對金錢看得倒是沒以前那么重了,但如果有人非要給他一兩個億的話,他當然還是不會拒絕的。
不,別說是一兩個億了,如果是獎金的話,哪怕只有幾萬也是能讓他高興一會兒的。不過這種高快樂倒是和錢沒什么關系,純粹是獲獎這件事情本身帶來的樂趣。
頓了頓,大衛繼續說道:“我只有一個請求。”
陸舟問道:“是什么?”
“你可以不用在論文中加上我的名字,但我希望你能在研究機構的位置,寫上D.E.Shaw研究所的Anton超算中心,”認真地看著陸舟,大衛用誠懇中帶著激動的聲音,繼續說道,“我希望讓整個化學界能聽到,并且發自內心的認可,從Anton身上發出的聲音!”
換做任何一個學者,在聽到這個簡單請求之后,恐怕都會興奮的欣喜若狂。
畢竟超算是很貴的,即使是租用也不便宜,大衛的這個承諾,可是等價于數百萬乃至上千萬的經費。而相比之下,他的要求僅僅只是,在論文研究機構的位置,加上D.E.Shaw研究所的名字。
在聽到了大衛的這個微不足道的請求之后,陸舟雖然不至于像那些貧窮的理論研究者們一樣欣喜若狂,但依舊從他的要求中感到了不小的意外。
相比起有利可圖的應用領域研究,理論領域的研究是一定會賠錢的,而且一定會賠不少錢。
對于如此富有國際主義精神的請求,陸舟自然是不會拒絕的。
點了點頭,他欣然說道:“這很容易。”
……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陸舟選擇Anton進行這個實驗,是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必然性的。
一般的通用型超級計算機,并不能很高效的進行分子動力學模擬。
然而Anton不同,完全在專用的ASIC上完成計算工作的它,每一顆芯片都是為計算化學而生。
一共包含512個運算節點的它,可以在由23558個原子組成的蛋白質-水系統中,每天超過17000納秒的模擬時間。
而相比之下,對于一個擁有同樣處理器數量的通用型超算,在相同的化學系統上做并行計算的模擬速率,只能達到每日數百納秒的水平。
也正是因此,Anton才被稱之為計算化學界的核武器。
不得不說大衛確實是一個天才。
無論是在金融還是大規模并行計算,亦或者高分子化學領域都是如此。
如果不是因為Anton實在是太貴了,一般的研究機構根本用不起,說不準未來的某一天,諾貝爾委員甚至會考慮對他進行提名。
就像因為冷凍電鏡技術被17年化學獎提名的生物學家雅克·杜波謝一樣……
讓杰里科開著自己的車回去之后,陸舟通過普林斯頓大學向哥倫比亞大學發了一份申請,申請在這里做一個月的訪問學者。
對于他這種知名學者前來訪問,哥倫比亞大學方面自然是張開雙手歡迎。甚至為了方便他的研究,還在研究所的附近為他安排了一間臨時宿舍。
在經費充足的條件下,不涉及專利權糾紛的理論研究,總是比應用領域的研究更容易達成共識。
尤其是對于不差錢的兩人來說,更是如此。
在簽訂了一份合作研究協議之后,簡單地規定了雙方的工作范圍和論文的署名問題,實驗便很快安排上了。
對于兩人的合作研究項目,大衛也表現出來最大程度上的重視。
不但推掉了原定計劃中的實驗安排,更是抽調了整個D.E.Shaw研究所的全部力量,投入到這項工作中。
很快,陸舟便見識到了,Anton強悍的戰斗力。
實驗進行的當天,Anton超算中心內。
大規模并行計算工程坐在電腦前嚴陣以待。
陸舟和大衛站在后面看著,靜靜地等待著實驗的開始。
“1號實驗組已經就位!”
“2號實驗組已經就位!”
“……”
“開始實驗!”
湛藍色的信號燈不斷閃爍著。
在虛擬存在的數字世界中,Anton憑借著強大的運算力,對陸舟提供的數學模型進行了模擬。
第一次實驗,持續了整整九個小時!
然而遺憾的是,實驗的結果并不理想。
看著超算中心工程師提交上來的實驗報告,大衛皺著眉頭,有些傷腦筋地說道。
“你設計的數學模型實在是太復雜了……有辦法能簡化嗎?”
“我試著簡化過,但很困難。”陸舟搖了搖頭。
能簡化的話,他早就做了,也不會等到現在才去考慮這個問題。
“那只能我這邊想想辦法了,”大衛摸著下巴,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他不是數學領域的專家,讓他去簡化那些復雜的數學方程他或許做不到,但從并行計算的角度去考慮這個問題,通過改進軟件讓Anton更高效的計算,從理論上還是能做到的。
陸舟認真道:“拜托了。”
“不必客氣,”大衛擺了擺手,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至少在目前為止,你拿出來的這些數學模型還在Anton的能力范圍之內。但要是再復雜一點的話,恐怕就只有等到量子計算機發展成熟,才能完善你的理論了。”
……
陸舟在哥倫比亞大學做訪問研究,并不是什么值得刻意保密的事情,隨著他頻繁出入D.E.Shaw研究所,這個消息很快便在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園中傳開了。
很多人對這位只有二十多歲的克拉福德獎、亞當斯化學獎得主都充滿了好奇。很少有人能在如此年紀就做出如此杰出的成就,尤其是在數學和化學這兩個截然不同的領域。
當然,對陸舟最感興趣的還不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生,而是他在鋰硫電池項目上的對手——美孚化工。
陸舟那邊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們緊張的不得了。
更不要說,是如此大的動作……
賓漢頓大學,材料學研究所內。
剛才在紐約開完會的伍茲,風風火火地趕到了這里。
“壞消息!陸舟找到了大衛·肖,而且從他手上借到了超算。”
對于伍茲提供的這個消息,斯坦利并沒有感到太多意外,不過還是向他投出了意外的視線:“你三天兩頭往實驗室這邊跑沒關系嗎?”
這種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明明在電話里說就行了。除了這個電池材料之外,埃克森美孚的CEO,應該還有很多重要的工作要去處理。
“只要你能搶在他們前面做出成果就沒關系,”坐到了實驗室的沙發上,伍茲表情有些陰沉,罵罵咧咧了句,“真是晦氣!陸舟為什么會突然找到大衛·肖那里去,為什么偏偏是那個油鹽不進的怪胎?”
如果是和其他實驗室合作的話,埃克森美孚倒是可以憑借自己的影響力,通過那些由自己資助的科研基金,向那些存在資金往來的實驗室施壓,讓他們拖延研究進度。
然而大衛·肖是個例外,這家伙是華爾街有名的怪胎,明明是做基金的,卻對錢根本不感興趣。
“很正常,他們一個是做計算材料的,一個是做計算化學的,會尿到一塊去并不奇怪。”站在掃描電鏡前等待著實驗結果,斯坦利教授的表情輕松地說道,“你其實沒必要這么緊張,無論是多完美的數學公式或者理論模型,如果無法最終落實到實驗中,那都是虛無的猜測。”
就算你數學牛逼又如何?
就算你借到了超算又如何?
計算機模擬實驗確實是個很有前途的方法,但最終還是得落實到具體的實驗中。
在不斷地試錯中總結經驗,摸索出一條通往重點的道路,是一切材料學實驗的必經之路。
很幸運,他們現在已經知道了答案,需要做的僅僅是照著答案寫出過程。
伍茲有些急躁地說道:“我現在想知道的是,我們距離終點還有多久?”
盯著屏幕中的分子模型,斯坦利教授云淡風輕地笑了笑。
“已經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