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失敗的過程來看，老板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極為強大，甚至比自己還要強。
這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原因，蘇云心里默默的想到。
接受了自己的經驗與教訓，要是成長的還不快，那就去死吧。
鄭仁和蘇云用近乎于“浪費”的方式消耗著3d打印出來的模擬人。看了小10臺手術之后，蘇云也沉默了。
自家老板掌握新技術速度之快，令人發指，就算是站在自己肩膀上……可也太快了。尤其是在做模擬手術，老板不用考慮成功率的問題，手速全開，幾乎幾分鐘就完成一臺。
自己做穿刺的時間要占整體消耗時間的三分之一，要是算上搬動模擬人的時間……
自家老板的手術做的雖然快，卻并不草率。
手術完成度逐漸提高，在蘇云看來，光是10臺手術的訓練，自家老板應該就可以在臨床上試試看了。
真特么是個妖孽！蘇云心里說到。
通過生物電傳到裝置來操控機械臂，有延遲、有力量的改變。可這一切障礙、艱難、險阻似乎都不存在于鄭仁的意識里。
這就是最頂級的介入手術醫生應該有的狀態么？
蘇云手癢，在一臺手術結束后就把鄭仁硬攆下去，開始自己嘗試。看一遍就會，還有自己的理解，他對此也相當感興趣。
兩人交錯著做手術，天漸漸的亮了起來。
【他們說快寫一首情歌，雅俗共賞……】
鄭仁的手機響起來。
而此時鄭仁正在練習手術，他就像是根本沒聽見一樣。蘇云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不是伊人，是張琳主任。”
鄭仁聽不是伊人就不再感興趣，所有心思都用在手術訓練中。
反正也就幾分鐘的時間，蘇云想了想，替鄭仁接通電話。
“張主任。”
“哦，老板在聯系新的手術方式，您一定會很感興趣的。”蘇云笑呵呵的說道。
“呃……冠脈介入手術導致心包填塞？好，我們馬上過去。”
“不在家，在另外一家私立醫院，可能要稍等一下。”
“行，我們直接去手術室，您把影像資料傳到我的郵箱里。還有所有相關資料都要，那就這樣，咱們見面之后再說！”
蘇云關掉手機，拍了拍鄭仁的肩膀，大聲說道：“老板，走了！”
因為有外力作用，鄭仁右側肩膀微微一沉，一個力量沒有用對，導絲在3d打印的模擬人血管里一滑，碰到了血管壁。
其他醫生做手術，導絲不碰到血管壁是不可能的。但對于鄭仁來講，這就已經是失敗的操作了。
他嘆了口氣，停止手術，轉頭看蘇云。
“有急診，張琳主任那面有個冠脈介入術后的患者，心包填塞做了引流，還下了iabp，但血壓升不上去。”蘇云簡單介紹。
“哦，好吧，去看看。”鄭仁從操作倉里走出來，戀戀不舍的看著這臺機器。
蘇云麻利的關閉所有機器，看了一眼時間，又給劉旭之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一早來收拾屋子，便和鄭仁離開伊美的手術室。
“林姐怎么說？”鄭仁問道。
“林姐還能說什么，你現在是學霸，她只要想掙錢就得像是小媳婦一樣委屈著。”蘇云一邊換衣服，一邊笑呵呵的說道。
“別扯淡。”鄭仁道，“這是主任的買賣。”
“還真別冤枉孔主任，主任當年是因為林姐辭職，還和老公離婚，自己一個人撐不下去，這才拿了幾萬塊私房錢幫林姐創業。”蘇云道。
鄭仁對這些都不感興趣，有聽八卦的時間，還不如上機練習操作來的實惠。
他就像是一個剛剛碰到好玩玩具的孩子一樣，根本不舍得離開。要不是有急診搶救，蘇云覺得自家老板下一步就會讓自己抓緊時間去再做3d打印的模擬人。
在手術室熬幾天幾夜，一直到徹底掌握了為止。就像是剛進醫院的小醫生一樣，對上手術縫皮都充滿了興趣。
很快，蘇云收到張琳主任發來的郵件。他拿出筆記本，一邊等車，一邊點開看。
等到了912，兩人已經把患者診斷、治療的經過都看了一遍，對患者的情況有了最基本的理解。
“治療有問題。”鄭仁搖了搖頭說道。
“老板，你能不能心里有點數。”蘇云鄙夷的說道，“誰還不知道治療有問題，沒事兒就不會從南山市來帝都了。”
“考慮是一根分支動脈出血這一點我還是存疑的。”
“嗯？我覺得心包填塞的過程中壓力增大，血管已經自行閉合，所以后來造影才沒有造影劑的滲漏這個解釋說得通。”蘇云道，“這個術者也是夠倒霉的，這算是走夜路遇到鬼了？”
任何手術都有風險，冠脈支架手術前肯定要和患者家屬詳細交代冠脈破裂的風險。
其實主要風險并不在眼前這臺手術出現的小動脈不明原因破裂上，而是術者用球囊打開支架的時候，因為冠脈彈性非常差、粥樣硬化比較嚴重，支架的力量導致冠脈直接破裂。
那樣的話，也不會只引流出來150ml血性液體，患者應該早都死了。可是現在的情況有些古怪，兩人下車，蘇云說道：“開胸看吧，不一定哪出了問題。”
“嗯，我給伊人打電話。”鄭仁沒有因為剛剛嘗試操作倉的喜悅忘記最重要的事情。
給伊人打了電話，讓她來大外手術室，鄭仁又謹慎的給老賀打了一個電話。
用不用體外循環不一定，先把老賀叫來再說。西林鎮的悲慘經歷，鄭仁終生難忘。
雖然一大早晨折騰老賀，心里過意不去，但這是必要的。
聯系張琳主任，知道患者已經送進手術室，可是電話里卻傳來一陣吵雜的聲音。
張琳主任說話的語氣也有些怪異，鄭仁知道或許是患者家屬不接受這個結局，產生了一定的異議。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眼前的患者屬于二進宮，意味著情況比較嚴重，患者家屬情緒有波動也是正常。鄭仁嘆了口氣，一半的精力要做無用功，想一想都覺得累。
老板，怎么回事？我聽著那么吵呢。”蘇云問道。
“估計是患者家屬對治療效果不滿意。”鄭仁道。
他們兩個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沒有直接去手術室的更衣室，而是來到下一層送患者的樓層。
出了電梯，吵鬧聲傳來，亂糟糟的讓人心率直接躍升起來。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情緒激動，憤怒的指著手術室門口的人在罵著。
鄭仁遠遠的看見張琳主任和另外幾名醫生正在外面往里推患者，她們沉默著，一句話都沒有說。
而那個年輕人被其他人拉住，也沒和912的醫生有肢體上的接觸。只要不動手就行，其他的都是小事，鄭仁心里想到。
看見鄭老板和蘇云來了，趙云龍打了一個招呼，他已經換好衣服，便直接進了手術室。
張琳主任迎了上來，滿懷歉意的說道：“鄭老板，實在不好意思，一大早把您給叫來。”
“沒事，您這太客氣了。”鄭仁微笑著說道，“本來一夜沒睡，不打擾。”
“您這是……”
“嘗試達芬奇機器人做手術。”蘇云道。
“……”張琳主任怔了一下，她知道達芬奇機器人這種設備在現有5G沒有上線的條件下可以說是一種玩具，根本沒有實際意義。
把外科手術的醫生挪出手術室，意義是有的，可以避免梅毒、艾滋等傳染病。但意義也就那么回事，性價比超級差，只是一個噱頭。
真正需要機器人或是機械臂的手術是介入手術！
而因為技術限制，這方面遲遲沒有進展。張琳主任預計至少要10年時間才能有相關技術出現，卻沒想到一大早聽到了這么一個“聳人聽聞”的消息。
“患者家屬怎么回事？”鄭仁問道，幾人轉身走防火通道去上一層。
“本來家里人挺配合的，忽然來了個年輕人，直接連打帶罵。”張琳主任也很無奈的說道。
“對了，這位是南山市人民醫院循環科的郎主任。”她介紹道，“這位是剛拿了諾獎的鄭老板，這位是一起拿諾獎的蘇教授。”
鄭仁看見有一個矮個子男人跟在一邊，沮喪的表情下面難掩一臉疲憊。
他笑了笑說道，“郎主任，你好。”
“鄭……”郎主任猶豫了一下，這位這么年輕，叫鄭老師是不是顯得太諂媚了？
“叫鄭老板吧，我們都這么叫。”張琳主任說道。
“鄭老板，蘇教授，您二位好，給您添麻煩了。”郎主任啞聲說到。
“不麻煩，還不知道情況，上臺后再說。”鄭仁道。
來到更衣室，鄭仁見郎主任換衣服的動作都有些機械，他并沒有去安慰，而是抓緊時間換衣服，趁著間歇期去系統手術室看了一眼患者情況。
“老郎，做介入手術多少年了？”蘇云笑呵呵的問道。
“十六年。”郎主任啞聲說到。
“哦？幾乎是最老的一批術者了。”蘇云道，“做了多少臺介入手術？”
“前十五年做了3562臺，今年還沒完事，已經做了823臺，合起來……”郎主任似乎已經懵了，兩個數字相加怎么都做不到。
這人心思很細，或許是處于專業，或許是處于功利，所以手術做了多少臺都清清楚楚的記得。
蘇云對郎主任的脾氣秉性有了初步的了解。
“別擔心，我看了一眼患者的情況，問題應該不大。”鄭仁和顏悅色的安慰道。
“但愿吧，總之麻煩二位了。”郎主任不斷的表達著自己的謝意。
“患者家屬不認可？”蘇云問道。
“來的路上，患者的愛人倒還好，一直表達感謝。”郎主任道，“剛剛的那個年輕人我之前沒見過，來了就吵，要不是趙總在，我估計得動手。”
蘇云見郎主任垂頭喪氣的樣子，知道他心里面難受加上彷徨無助。當醫生的做手術出了意外，都是這樣，不難理解。
“郎主任，做了這么多臺手術，算是老大夫了，沒遇到過糾紛？”蘇云笑著問道。
“遇到過。”郎主任抬起頭，勉強打起精神說道：“尤其是最開始的時候，沒什么經驗，失誤比較多。后來在阜外和912進修了兩次，就好多了。現在要是運氣不壞，一年能出一兩個問題也就頂天了。”
“是唄，誰都不能保證不出問題不是。”蘇云道，“笑一笑，別把自己憋屈壞了。”
郎主任想要笑，但他只咧了一下嘴，勉強的笑意化作無奈，最后還是長嘆了一聲。
蘇云也沒有繼續勸，而是抓緊時間換好衣服。他早都瞥見自家老板麻利的要進手術室了，自己還要多戴三層口罩，可不能比他慢太多。
鄭仁大步走進手術室，見麻醉師正在給患者做麻醉。他先瞄了一眼監護儀上的數字，和系統手術室相互參照，沒有特別的改變，便沉聲說道：“準備漂浮導管。”
“鄭老板，您來了。”麻醉師抬頭先打了一個招呼。
“嗯。”鄭仁道，“準備漂浮導管。”
“好咧。”巡回護士這時候是最忙的人，只是各種事情還是要有先后順序的。鄭老板的醫囑優先程度肯定是最高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浮導管是用以判斷危重病人心血管功能狀況的信息來源，主要是通過應用氣囊漂浮導管行血液動力學的監測而實現的。
和Ganz首先成功的使用氣囊漂浮導管行右心插管測量肺動脈嵌入壓，從而對左心功能狀況的判斷有了突破性發展。
手術室里，給心胸配臺的麻醉師才精通漂浮導管的使用。急診手術，急診值班的麻醉師，可不一定精通心胸的那一套專業用具。
趙云龍在忙叨著，他沒想到要下漂浮導管。
術前看了一眼患者，心包穿刺管堵塞，考慮是心包積液導致的。雖然來912做了一個超聲心動沒什么大事，只有少量積液，但那沒辦法解釋患者現有情況。
要是按照趙云龍的觀點，直接開胸看看情況就是了。但鄭老板說了，他也沒拒絕，一邊給患者擺體位，一邊等待鄭老板下漂浮導管。
右側頸內靜脈植入漂浮導管一根，此時測得心排達 ，%。
麻醉師拿起筆和紙要開始計算，鄭仁沉聲說道，“不用算了，體循環阻力是。”
“……”麻醉師和趙云龍都怔了一下。不光是他們，連蘇云都怔了下。
漂浮導管測量心排量要通過比較復雜的公式計算才能得出體循環阻力，鄭老板心算就算出來了？
開掛了吧，蘇云晚了5、6秒算出來的數字也是這個，他心里默默的腹誹了一句。
“鄭老板，心排量這么低？”趙云龍問道。
“準備開胸。”鄭仁道，“估計是心肌出問題了。”
心肌……這個判斷和心包填塞相差太遠。其中的道理趙云龍也能想出來，可那畢竟是罕見情況。
“鄭老板，是心包填塞的血滲進心肌里了么？”張琳主任問道。
“考慮是，打開看看就知道了。”鄭仁掃了一眼，問道：“伊人來了么？”
“鄭老板，小謝去取您的手術設備了，很快就到。”巡回護士說道，“她剛和我聯系過。”
鄭仁點了點頭，他開始抱著膀看患者最后一次超聲心動的影像資料。
蘇云和趙云龍給患者擺好體位，開始刷手消毒，謝伊人也拎著無菌包裹中的器械箱趕來。
“老趙。”鄭仁忽然沉聲說道。
“嗯？鄭老板。”趙云龍示意自己聽到了。
“給icu打電話，準備隔離間。”鄭仁道。
隔離間？趙云龍怔了一下，卻沒有問為什么，他已經刷完手，便讓麻醉師的助手撥打電話，他把頭伸過去和icu聯系隔離間的事兒。
“是要做延遲關胸么？”蘇云皺眉問道，“這么嚴重？”
“考慮很可能是下了IABP后心肌受損傷更重導致的。”鄭仁轉身去刷手，說出了自己對患者的看法。
郎主任聽到鄭老板的話后愣住了，下了IABP后心肌受損傷更重……這是在說自己的失誤么？
他有些憤然和茫然。
要是在南山市有人這么說的話肯定就是甩鍋了，但這里是912，應該不會。張琳主任很熱情，大半夜的從家趕來，在辦公室等自己。
甚至這都不夠，張琳主任還聯系了諾獎得主鄭老板來做開胸手術。
人家是諾獎得主，有必要把一個鍋甩給自己么？根本沒這個必要好不好。自己看來是天大的事情，在他看來應該只是一個普通病例。
可是IABP臨床實踐上對心肌缺血的患者有極大的好處，郎主任小十年前就已經開展了這項技術，可以說是活人無數。
心臟舒張期球囊充氣、主動脈舒張壓升高冠狀動脈壓升高，使心肌供血供氧增加；心臟收縮前，氣囊排氣、主動脈壓力下降、心臟后負荷下降、心臟射血阻力減小、心肌耗氧量下降。
IABP能有效地增加心肌血供和減少耗氧量，使冠心病患者受益最大。
怎么鄭老板還說是IABP的鍋呢？而且他要做什么？延遲關胸？難道患者鮮血淋漓的開著胸就回病房么？
難道小鄭老板就不怕患者術后感染么？講真，剛剛蘇教授說的延遲關胸他并不懂是什么操作，只是聽起來很不靠譜。
郎主任心里各種想法相互交織、碰撞，他怔怔的琢磨著。而這個時候，手術已經開始。
充滿了金屬質感的手術器械箱是那么的打眼，器械護士和術者的配合精妙，甚至都不用語言溝通。
無影燈下，沒人說話，只有默契的配合操作。
甚至術者和助手、器械護士之間連眼神的交流都沒有，仿佛這種手術每天都要做十臺八臺，大家根本沒有交流的興趣。
郎主任湊到鄭老板身后，看見胸骨鋸打開胸骨，心包暴露。
“不是心包填塞來的。”蘇云說道，“超聲心動沒問題。”
“嗯。”鄭仁這時候才說了第一句話，只有一個字。
提起心包壁層，剪開心包的一瞬間，吸引器插了進去。郎主任仔細觀察吸引器的管道，只有少量鮮血引出來。
不是心包填塞，可為什么患者心肌搏動的那么弱，在去甲腎上腺素、多巴胺的作用下血壓還是沒辦法上升？郎主任心里疑惑。
隨著心包被一個精巧的小剪刀剪開，一枚腫脹的心臟出現在術野里。心臟呈整體擴張、腫脹樣改變，左室活動較差。
“嚯！”蘇云驚訝道，“都腫成這樣了？”
鄭仁沒有說話，而是繼續尋找。很快發現做心包穿刺的單矛引流軟管刺入心臟左室表面，局部破裂，心臟傷口表面仍見新發出血。
果然是自己的鍋，心包穿刺出現了副損傷……郎主任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手腳麻木、冰冷。
難道說是自己做心包穿刺，導致左心室心肌受損，這才出現的類似癥狀？
也不能夠啊，他心里面為自己辯解著。這是一種人類自我防御的本能反應，趨利避害而已，任何人都是一樣。
自己為什么要做心包穿刺？還不是因為下完支架后患者胸悶、胸痛的癥狀沒有任何緩解么。
郎主任在心里軟弱無力的辯解著，而無影燈下，鄭仁已經用剪刀剪下來心包，利用3×3cm 自體心包補片沿傷口外周連續縫合，將心臟表面穿刺點破損處局部修補加以止血。
“鄭老板，我來晚了。”老賀一邊系著口罩帶子一邊走進來。
“哦，不晚。”鄭仁道，“手術快做完了。”
“……”老賀怔了一下，這還不晚？鄭老板平時不會這么說話的。一邊說不晚，一邊告訴自己手術快做完了……
“準備經食道超聲。”鄭仁道。
“好。”老賀來不及細想，馬上開始忙碌起來。
“鄭……鄭老板，這是準備做什么？”郎主任結結巴巴的小聲問道。
“沒辦法關胸，做個B超看看。”鄭仁說著，雙手輕輕合攏胸腔。
胸腔并沒有被完全合攏，可是隨著鄭仁的手上用力，胸骨想一起聚集，監護儀報警聲瘋狂的響了起來。
頂點
這還是胸骨沒有完全合攏的情況下出現的數值，真要是強行關閉胸骨，怕是患者都下不去手術臺。
“鄭老板，術前就有判斷么？”趙云龍知道鄭仁的選擇是對的，他輕聲問道。
“超聲心動顯示患者的心臟腫大，但這個不是主要原因，判斷要延遲關胸的根據是既往治療。”鄭仁開始做延遲關胸的準備，一邊解釋道。
“鄭老板，現在準備做超聲？”老賀推著機器進來問道。
“好。”
老賀沒有介意自己一早被鄭老板從家拎到手術室來只是為了做一個經食道的超聲檢查，讓做什么就做什么，老賀沒有怨言。
在全麻狀態，有呼吸機插管的情況下想要順利完成經食道超聲心動檢查也是一門技術，不是所有人都會的。
“稍等一下啊。”老賀飛奔到電腦前，插上U盤，好運來的歌聲飛揚出來。
“現在不聽這歌兒都不會做手術了。”老賀笑呵呵的解釋道。
雖然手術已經到了最后一步，可是老賀依舊堅持播放好運來。
踩著好運來的節拍，老賀覺得身體都輕了幾分，飄飄然像是羽化登仙了一樣。
有難度的操作在他手里變得很順利，幾分鐘后老賀輕聲說道：“鄭老板，SAM征明顯。”
SAM征是在M型超聲診斷中的一個征象。
主要是指二尖瓣前葉收縮期前向運動，梗阻性肥厚型心肌病在收縮期CD段不是一個緩慢的上升平臺，而出現一個向上、也就是向室間隔方向突起的異常波形，這種現象稱為收縮期前向運動，簡稱為SAM征。
“給少量β受體阻滯劑，快速補充血漿。”鄭仁下了醫囑，隨后開始了延遲關胸的步驟。
“左西孟旦劑量調整至0.in。”鄭仁說著，謝伊人已經把兒童型的胸骨撐開器遞了過來。
鄭仁把成人的胸骨撐開器換成小號的兒童型，隨后同時觀察血壓、中心靜脈壓、心率和心律、心臟收縮力度、脈氧飽和度。
他的手緩緩的更改著胸骨撐開距離，找尋最有利于血壓穩定、心率不減慢或明顯增快、無室性心律紊亂、CVP 下降、心肌收縮有力、無心臟膨脹、氧飽和度上升的位置。
“老板，你這也太精細了。”蘇云道，“不至于以毫米為計算單位來做外科手術，心胸的手術講究的是粗獷！”
鄭仁笑了笑，蘇云說的粗獷估計和其他人理解的不一樣。
“更準確的位置術后恢復的能快一點。要是沒什么意外的話，2-3天水腫能漸漸消退，5天左右老趙就可以關胸了。”鄭仁道。
趙云龍低著頭，目不轉睛的看著鄭老板移動兒童型胸骨撐開器的方式。
每一個角度、每一個距離、每一個動作都有說法，但趙云龍知道這是豐富手術經驗形成的一種本能，怕是鄭老板自己都解釋不清。
還是仔細看吧，回去好好想，要是有下次機會倒是可以嘗試著做一下，趙云龍心里想到。
放置心包和縱隔引流管，使用消毒透明手術薄膜密封切口及撐開器。
“送去ICU吧。”鄭仁轉身下臺，隨即回頭問道，“老趙，延遲關胸手術你們經常做么？”
“偶爾會做，很少。但icu的醫生和護士有經驗，鄭老板放心。”趙云龍知道鄭仁問這話的意思，他馬上回答道。
“行，那就這樣。”
哪怕是延遲關胸，手術完成度都到了101%的水平，鄭仁表示對此很滿意。
患者應該沒事。
“鄭老板，謝謝。”郎主任在一邊深深的鞠了一個躬，輕聲說道。
“不客氣。”鄭仁道，“IABP不應該用，這回有經驗了，下次就不會犯這種錯誤。”
“下次……”郎主任喃喃的說道。
“嗯？”鄭仁聽出郎主任話里有話，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但郎主任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問到，“鄭老板，IABP不是很對癥么？每次遇到類似的情況我都用IABP解決。”
“不能太教條。”鄭仁道，“臨床判斷心包填塞的早期癥狀多后，多立即進行心包穿刺引流等緊急措施進行緩解。到這一步你的處置是沒問題的，做的很棒。”
見郎主任的情緒不對，鄭仁也沒有過度刺激他，而是很少見的夸獎著。
“我們術中探查并未見到常見的因冠脈穿孔引發的積血導致心包填塞的狀況，按說即便有心包穿刺引流也會多多少少有一點的，這個情況太罕見了。”
“鄭老板，是小分支破裂導致的吧。”張琳主任問道。
“應該是，也可以考慮是小分支破裂，隨著心包腔壓力增大，破損點已經自愈。”鄭仁道，“運氣的確差了點，其實這個患者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話或許會更好一些。”
“……”
郎主任無語，鄭老板的話讓他覺得很荒謬。
荒誕的黑色喜劇風格與無厘頭的話語并不適合手術室，郎主任表示無法接受。
“但我覺得可能性更大是因為患者的年紀比較大，他的心包填塞主因是心肌的高度充血性腫脹，而并非心包內積血。”鄭仁解釋道，“我分析，應該是在你進行PCI操作的過程中，因為廣泛性的心肌梗死引發的心臟水腫。”
“心肌梗死早期心肌水腫劇烈，且其左冠優勢，心肌梗死累及范圍較大，從而導致這一特殊改變。”
“也就是說，不是冠脈破裂出血導致的心包填塞，而是急性壞死、滲出導致的心包填塞。”
“這種罕見的情況下，之后郎主任您做的所有操作都是錯的。”鄭仁最后還是說出了事實真相。
“采用的IABP措施，雖然減輕了患者心室的后負荷，但并未能及時減輕其心包對其自身的壓迫，所以癥狀越來越重。”
“……”
郎主任聽鄭老板對患者的病情娓娓道來，而他針對患者病情的判斷也不是之前張琳主任說的小冠狀動脈分支破裂出血，卻是另外一種并發癥。
剎那之間，郎主任有些恍惚了。
頂點
“而在此之前，您做了心包穿刺。種種跡象均與常見的心包填塞及其相似，我想您根據患者病情的判斷進行了穿刺這一操作。”
“壓力變化，導致小的左心室損傷也不是很重要。”鄭仁道，“就是運氣太差了，遇到了這種罕見的情況。郎主任，別太郁悶。”
鄭仁反復安慰著他。
郎主任的情緒低落，已經不用看了，他的身邊仿佛都圍繞著黑色氣息，一腦門子的黑線。
“你所有的后繼治療措施都根植于經驗，在我看來是正確的。”鄭仁道，“做手術的時候要是遇到了這種情況，我相信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心包穿刺和上IABP。”
“嗯。”郎主任點了點頭，他對鄭老板的話并不是很在意，心思有些飄忽不定。
“鄭老板，術后患者心功能能恢復到什么程度？”張琳主任問到。
“廣泛前壁心梗，慢慢看吧，需要遠期觀察。”鄭仁含含糊糊的說道。
“老板，張主任問的是5天能不能關胸，再過1周能不能出院。”蘇云摘掉無菌手套走過來說道。
“應該沒問題。”鄭仁道，“心肌水腫消退就能關胸，只要沒有胸悶胸痛的并發癥出院沒問題。”
“郎主任，別擔心。”
“我不擔心，鄭老板，張主任。”郎主任微微弓著身子，客客氣氣的鞠了個躬，道，“麻煩您幾位了。”
接下來就該車轱轆話了，鄭仁也懶得說。已經到了上班的時間，他準備去換衣服然后回去交班、查房、做手術。最關鍵的是還要繼續模擬手術！
不說別的，自己學會操作之后，任務會獎勵500點經驗值，幾乎已經快到自己現有精力值的40%的水平，這是一個巨大的提升。
“那就這樣，我先去換衣服了。”鄭仁道。
“好的鄭老板。”郎主任道，“我去看一眼患者家屬。”
“郎主任，新來的患者家屬情緒比較激動，要不我先給保衛處打個電話。”張琳主任說道。
郎主任搖了搖頭，嘆氣道，“沒事。”
“剛才患者家屬就差點動手，別大意。”張琳主任見郎主任狀態不對勁兒，勸慰道：“郎主任，患者的情況鄭老板已經說了，別沮喪，會好起來的。”
“嗯。”郎主任神色懨懨，勉強打起精神，對張琳主任露出一絲笑。
鄭仁剛要走手術室內的通道去樓上換衣服，聽郎主任這么說，忽然心中一動，停住腳步。
要是患者好好的出去，患者家屬的怒氣可能會小一點。只要人還活著，少花點錢，沒什么是不能解決的。
可是患者采取了延遲關胸的方式，這就是一個大問題。雖然患者家屬看不到延遲關胸的大口子，也無法直視心臟。這種場面對于普通人來講，絕對難以接受。
即便如此，術后直接插著管送去icu，患者生死不知，怕是情緒波動都極為劇烈。
而且剛剛就看見患者家屬的情緒已經有了爆發的跡象，郎主任這小身子骨，可別被人給打壞了。
“郎主任吧，你這么喪的，是怎么了？”蘇云問道，“家里有人不理解，這又不是第一次，也絕對不會是最后一次。看你像是老大夫，怎么屁大的風浪都過不去呢？”
蘇云說的雖然有點尖酸，但也是實情。
搞醫療的醫護人員，尤其是醫生，隨著臨床工作時間越來越長，負的責任越來越重大，不出事兒是不可能的。
哪怕是心思比針尖還要細，把所有已知的風險全部預防到，但未知的絕對要比已知的多就是了。
越是老主任就越有一套解決糾紛的辦法，要不然早早就辭職了，根本熬不到五六十歲的年紀。
有的人走的是以情動人的辦法，從患者入院以來，相處的和家人一樣。哪怕是出了事兒，甚至是診療有失誤，患者、患者家屬都會認為他已經盡力了。
這種是最牛逼的醫生，防患于未然。但缺點是一般這種人的技術水平都只能算是一般，畢竟溝通要消耗大量時間。
再有……各種解決問題的方式，實在不行就認慫，讓醫務處來解決糾紛。哪怕是最后被罵的狗血噴頭，事情也總是會過去的。
郎主任看著五十多了，應該屬于經驗豐富的老醫生，怎么心理素質就這么差。
鄭仁站住，看著郎主任有些紅的系統面板，輕輕嘆了口氣，道，“郎主任，您是準備不干了吧。”
“……”蘇云和張琳主任都怔了下。
不干了？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么？哪怕是延遲關胸，只要患者沒事，好好出院，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不是。
郎主任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他不知道這位小鄭老板是怎么知道自己心里想的念頭的。
“更衣室換衣服的時候我瞄了一眼，您的皮膚病是很重。”鄭仁道，“我們912的皮膚科還不錯，中藥西藥都能治，雖然不知道會不會痊愈，但總是要試一試的。”
“放射線皮炎？”蘇云問道，“那也不至于不干不是。”
鄭仁拍了拍郎主任的肩膀，微笑道，“沒事。”
“唉，鄭老板，蘇教授，張主任，不瞞您幾位。”郎主任說道，“我準備這事兒后辭職，南方有家醫院找我去出門診。”
鄭仁嘆了口氣，要勸一下么？好像沒有這個必要。
門診和上手術怎么選擇，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桿秤。要是收入差不多的前提下，出門診肯定要比穿鉛衣、吃線做手術強多了。
看樣子這位郎主任應該是糾結了很久這件事兒，今天莫名其妙心包填塞的患者、打打鬧鬧的患者家屬成了壓在他身上最后一根稻草，直接把心態給壓崩了。
“實在是干不動了。”郎主任苦笑道，“家那面我是第一批能做介入手術的醫生，原本想著到了五十歲就能坐在操作間里看手術，誰成想成手一個被南方挖走一個。我都五十二了，今天一天還做了十多臺手術。”
“穿著鉛衣站到現在，實在是撐不下去了。”郎主任的聲音有些蕭疏，就像是窗外的寒風倦了雪花一樣冷。
頂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