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李裕在大殿上不時伸頭去看,每一次都是失望嘆氣,一旁的小宦官小魏子很有些大人模樣,不住搖頭暗自嘆息,看到李裕再一次欠著身子看向殿外,不由嘆氣道:“陛下,北地王一會兒就來了,他老人家若是見你如此,定然會失望的。”
李裕忙坐正了身子,強裝出一副威嚴模樣,嘴里卻說道:“老師才不會呢,老師就不是個規矩很嚴的老師,與宮中太傅不一樣的。”
小魏子想了想記憶中的北地王,頓時有些氣餒道:“要說也是奇怪啊,北地王的確與他人不同,若是他人第一次見到大唐皇帝,就算是晉王那樣強勢之人,當年也是一副誠惶誠恐吧?”
“可是呢,北地王卻一點畏懼都無。”
李裕想了想,說道:“老師乃兵道大家,想來這等學識之人本就與他人不同吧。”
“再說了,老師說過,自武周始,到了我朝歷經數個朝代,期間更是數十上百大大小小朝廷,天下不是一人天下,不是一姓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誰也不敢言一乞兒就不能為帝,人自也不能言誰就天生高貴于他人,作為一個合格帝王,就要守住天下,只有守住了這個天下,朕才是朕,才不會被他人奪了去。”
“陛……陛下……您……您可莫要說這些啊!”小魏子大驚失色。
李裕卻笑道:“老師話語很對啊!朕只有學的更多,變的更強,自然也無人可奪了朕的江山,占了這大唐天下。”
李裕回頭看向身子顫抖,一臉慘白的小宦官,不由笑道:“你又怕個甚?那是朕的老師,是朕最可靠之人,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也只有老師才會告訴朕這些,哪怕……哪怕父皇也不會。”
小魏子不住擦拭額頭汗水,聲音也有些顫抖。
“陛……陛下說……說的是……”
李裕搖了搖頭,指著空無一人的殿堂,嘆氣道:“滿堂文武……滿堂文武數十,朝拜之時,看起來畢恭畢敬,看起來忠心不二,可有幾人真的像老師那般重視朕?”
“朕因朕是朕,他們才會愿意留在朕之身邊,若……若朕不是朕了,他們有幾人愿意看朕一眼?”
“十六王宅中,皇族血脈子孫還少了?”
“又有幾人被他人看上一眼?”
“呵呵……沒人愿意啊!”
“可老師不一樣啊!就算朕若有一日不再是朕了,老師還是如故,朕會是一方統帥,領軍千萬縱橫天下。”
“呵呵……”
李裕笑的很開心,老師名下弟子,哪怕新入的無舌秦書瞳不也領軍一方么,老師帶著自己,領強軍馬踏河北,他有理由相信,就算他不是了太子,老師依然傾心相授。
“陛下……陛下……來了……來了……”
一宦官跌跌撞撞奔入大殿,李裕忙挺身坐正了些,眼睛不住掃向殿門外。
李思鈺身量高大,在人群中最為顯眼,一群紫袍圍著身披甲胄的他,如同眾星拱月,群臣登上御階,緩緩進入大殿。
李思鈺遠遠的透過門窗就看到正襟危坐的李裕,看著這名弟子雙手抱攏在胸腹間,心下甚是欣慰,終于有了一點帝王模樣了。
眾臣一一進入殿內,按照文武之別一一站好位置,李思鈺手握南衙十數萬兵馬,為朝中武將之首,但李克用是輔政王,同樣是一地藩侯,故而李思鈺應站在他之下,但因惱怒劉氏之死,而是不聞不顧站在了劉景瑄之下,看到這一幕的眾臣更是不解因何之故,反而劉景瑄甚為得意。
“升朝——”
“拜!”
“再拜!”
“三拜!”
尖銳的聲音有些顫抖,小魏子依然竭盡全力嘶吼,這是他第一次跟著李裕上朝,也是李思鈺第一次入朝覲見小皇帝李裕,小魏子心下既興奮又忐忑,竭力保持著不該有的威嚴。
隨著三拜之聲,眾臣高呼“我皇萬歲”禮拜高高坐在龍椅上的小皇帝。
禮畢,眾臣一一返回站位。
小皇帝李裕看向李思鈺,李思鈺亦看向李裕,兩人微微一笑,李裕看向眾臣說道:“北地王有匡扶社稷之功,前些日更是擊敗了吐蕃宿敵,俘虜數千吐蕃番騎,揚我大唐威名于西域,朕以為非以重酬不能彰顯帝國禮敬之意……”
李裕看向小魏子,小魏子此時還有些呆愣,看到李裕看過來,一時還不明所以,過了片刻才驚覺慌張站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卷黃稠的手也有些顫抖,他雖不明白小皇帝為何會如此,但他知道手里的黃稠意味著什么。
眾臣有些疑惑看向小皇帝,就是裴贄、崔昭緯、劉崇望、李克用、劉景瑄等輔政大臣也有些詫異,他們并不知道小皇帝想要做什么,之前雖也有過商議,但覺得若要賞賜還需等等,等李思鈺前來后詢問一下心意,他們卻不知道小皇帝竟然已經私自做了決定。
小魏子站到人前,展開黃稠,看著自己不識的文字,只能按照小皇帝說辭背誦了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北地王自營州領軍入朝戍守,南征北戰所立之功難以述說其多,其人更是忠武天下,朕以為非一字并肩王難以表其功,朕……朕欲重立神策府,拜北地王為神策大將軍,領天下兵馬……”
“陛下……陛下萬萬不可啊!”
小魏子看著黃稠大聲背誦,前面還好,到了“一字并肩王”時,不但下面的群臣神色大變,就是他自己也心顫了起來,等到“神策府大將軍”時,夔王李滋再也不顧其他,一頭跪在御前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不可”。
看著李滋頭發散亂老淚縱橫凄慘,群臣皆看向幾位輔政大臣。
裴贄、崔昭緯、李克用等人相視一眼,裴贄、崔昭緯、劉崇望三人有些猶豫,而李克用卻沉默片刻,大步走了出來,向高高在上的李裕拱手行了一禮,大聲說道:“陛下,老臣以為此事不可。”
說著,李克用轉身看向群臣,最后又看向微閉著眼的李思鈺,說道:“北地王所立功勛甚大,有匡扶社稷之功,朝廷嘉獎其人自無不可,但老臣以為,重開神策府,立一字并肩王,此事……不妥!”
“陛下,臣以為此事萬萬不可!”
夔王李滋悲聲道:“陛下,當年太宗為……為神策軍大將軍,雖……雖太宗仁慈,乃為天下千古一帝,可……可太宗若……若非為神策大將軍,若……若非可開衙建府,又……又怎會有……有玄武之慘事……陛下……”
夔王痛哭流涕,群臣皆默不作聲,全都看向閉眼不語的李思鈺。
劉景瑄一開始心下同樣震驚莫名,但隨著李克用站出來反對,他反而起了反逆心思。
只見劉景瑄緩步走到李克用面前,輕笑一聲,說道:“晉王言不可,咱家想問問晉王,忠武將軍與神策府有何區別?難道未開衙建府了?還是說,之前晉王在太原之時,晉王未如神策府一般?”
劉景瑄輕蔑一笑,說道:“眾位也知兩晉之事,應也知王馬共天下之事,若非如此,想來南方晉人也不可能存留如此之久吧?”
劉景瑄向李裕一拱手,說道:“陛下與北地王雖為師徒,卻有父子之情,北地王的品『性』世人皆知,一字并肩王……神策府大將軍……”
“呵呵……”
“聽著很好聽,可是……”
劉景瑄看向閉眼微睜的李思鈺,輕笑道:“北地王,你愿意嗎?”
李思鈺看向劉景瑄數息,突然仰天大笑。
“哈哈……”
“果然知我者劉公也!”
“哈哈……”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哈哈……”
“劉將軍,今日梧桐苑里,你我可是不醉不歸啊,哈哈……”
李思鈺指著劉景瑄仰天大笑,一邊大笑,一邊來到狼狽不堪的李滋面前,用腳踢了踢跪在地上抬頭看向他的李滋,笑道:“你這老兒若是心懷公義反對,老子還給你一個贊字,可真是如此嗎?”
“行了,地上很冷的,隨意裝幾下應個景也就是了,沒必要弄得如此凄慘。”
說著又指向其余宗室王爺,笑道:“你看看他人,也沒你這么狼狽啊!”
眾臣看著李思鈺一陣無語,裴贄卻搖頭苦笑,覺得眼前之人就不能以常理去揣測。他知道無論是一字并肩王,還是神策府大將軍,只要眼前人愿意,無論他人如何阻止也無用,而事實就是如此,李思鈺手握著南衙,手握著關中、河東、東都京畿兵馬,與當年神策府又有何不同?
李思鈺彎身提著李滋衣領,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甚至還裝模裝樣為他拍打了幾下并不存在的泥土,看向李裕笑道:“陛下心意,本王已知,只是本王不需要這些,也是為了后來之人所慮。”
說著又看向李滋,笑道:“當年玄武門之事,夔王所言非虛,有時候,這人吶也不由己的,當到達了那一步,還真有可能發生如此令人心痛之事,但是呢,本王與當年太宗時不同,本王手中之卒皆是要回關外營州的。”
李思鈺看向滿朝文武,笑道:“或許諸位會有疑慮,大好的江山,無數財富、美女,只要本王伸手即可得,為何本王卻要回苦寒之地,手中軍卒悍將會如此甘心?”
“呵呵……”
“這人與人是不同的,本王心志不在此,手下將勇將來也自會由本王來補償,至于他們滿意不滿意,這不是諸位需要關心的,只要諸位能守住這江山即可。”
……
“好!”
一陣沉默后,劉景瑄突然尖叫一個“好”字來,嚇了李思鈺一跳,忙轉頭去看。
劉景瑄伸出大拇指,贊道:“咱家這輩子誰都不服,就服北地王忠義!”
劉景瑄看向李克用冷哼一聲。
“哼!”
“看到沒,什么是忠義?”
“這才是!”
“哼!”
“不像有些人,得了新人就置舊人不顧,若是咱家,咱家此時也當在家中!”
李思鈺心下一陣傷感,也沒了任何心情,默默退回站位低頭不語,眾人見他如此,這才明白之前為何對李克用變化如此之大。
守靈,是親人逝后,為亡故的親人守夜,人為萬物之靈,死后之魂魄因留戀親人,會在三日內回家看一看親人故友,故而就有守靈之事。
親人病故,朝廷在冊王妃病逝,無論如何,皇帝都會給三日之休,讓其在家中守靈,可三日未過,李克用竟然出現在了此處,這讓李思鈺心下極為難受,對李克用更加暗自惱怒不滿。
李克用與劉氏情感很好,但不知因何,最近『性』情大變,盡管外人不得而知,但是經常登門拜訪的朝臣命『婦』們卻能察覺出來一二。
李思鈺心下雜『亂』紛呈,他人在朝堂說的什么,他是一個字都未聽到,心頭只是不時閃現與劉氏相遇相處情景。
正當他想著下朝后去一趟晉王府,是不是要以子侄輩為劉氏守靈時,劉景瑄突然碰了他一下。
“北地王……北地王,陛下詢問呢。”
“嗯?”
李思鈺一愣,忙看向李裕,見他一臉不解,知道老師喜歡發愣的『毛』病又犯了,不由再次說道:“北地王有功于大唐,僅以北地王之名難以酬其功,故……”
李思鈺聽了這里,忙出言打斷,說道:“一個王侯之名就夠了,天下百姓億萬,能得此榮者幾人?”
“再言,本王南征北戰,能一再獲其功也非本王一人之力,為國受傷戰死者更是不知凡幾,陛下若有憐憫之意,還是給他們些許榮譽,讓戰亡受傷之人心感衛國之榮。”
李裕點了點頭,說道:“北地王所言甚是,朝廷窮困,拿不出多少錢糧以慰軍卒,但些許榮譽還是可以的。”
說著李裕看向崔昭緯,說道:“崔輔政還請令人去軍中核查,所有有功之士皆登記在冊,莫要使一個有功之士遺漏,朕聽聞北地王以營州立烈山埋葬忠烈之士,我大唐又豈能落后于此,亦立忠武之地,以此地埋葬為國戰亡之士,以示嘉獎。”
“陛下英明,老臣定不負陛下所托!”崔昭緯出列大聲答應。
李裕點了點頭,見崔昭緯回到人群,又看向李思鈺,說道:“將士有功,朕自當嘉獎以酬其功,盡管北地王風高亮節,朕又豈能視而不見,若朕如此,天下有志之士又該如何看待朕,看待我李氏大唐?”
“故而……朕以為,北地王之子李政當為營州侯,崔政為高麗侯,北地王之妻崔氏為大王妃,公主李氏、大丫為北地王之側妃。”
李思鈺本是要張嘴拒絕,他從未在他人,或是公主李璇、大丫面前說過什么先后之事,但聽到自己兒子竟然為高麗侯,張開的嘴巴忙閉上,人也出列拜倒。
“臣領君命!”
眾人亦是奇怪看向李思鈺,用臉色有些陰沉,嘴里低聲冷哼。
“還真是關外來的蠻子,花花世界不要,偏偏喜歡苦寒之地。”
一旁的崔昭緯眼角微轉,低聲輕笑道“行乾不是說了嗎,這人與人不同,志向不同罷了,難道晉王就如此希望行乾志在天下?”
用冷哼道“猛虎是吃葷的,不吃葷只因他此時還不餓。”
“哦?晉王意思是行乾是猛虎?可老夫怎么覺得晉王才是臥榻之側的猛虎呢?”裴贄微微輕語,好像在自言自語。
“哼!不信等著瞧!”
用冷哼一聲,閉眼不欲在言,而龍椅上的李裕卻開口道“朕聽聞遂寧姑姑也有了些身孕,潼關畢竟差了些,朕想著把遂寧姑姑接到洛陽,一者朕也想念姑姑,二者洛陽條件更優于潼關,有御醫伴側照顧,當不至出了意外,也能安北地王之心。”
李思鈺一愣,眾臣亦是一愣,夔王忙點頭說道“陛下此言大善,潼關乃刀兵之地,遂寧有了生孕還留在那里不妥,大大的不妥!”
眾臣皆看向皺眉不語的李思鈺,崔昭緯猶豫了一下,出列說道“行乾,公主有了生孕,留在潼關是有些不妥,你在長安公務繁忙,不如讓公主留在洛陽,有我等一干老臣照顧,當可安心。”
李思鈺眉頭一抬,沒有回答崔昭緯話語,而是看向高臺上的李裕,輕笑道“臣在前來洛陽時已經詢問過了公主,臣也是與陛下一般心思,潼關是軍城重鎮,刀兵殺伐之氣甚重,對遂寧懷中孩兒甚是不利,臣又在長安修建長安,自然也無法騰出更多時間來照顧,也想著送來洛陽,可遂寧不愿,她更愿意與阿父一同回營州,以安臣之心。”
“營州?”
“楊輔政也要前去營州么?”
李裕一愣,群臣更是一臉驚愕。
用老臉一陣不悅。
“胡鬧!”
“營州于千里之外,路途如此遙遠,遂寧公主若無生孕還罷了,如今又如何可遠行千里?”
李滋忙點頭說道“是啊,行乾你可莫要糊涂啊!營州苦寒不說,就這千里之行就能要了遂寧的命啊!”
覃王李嗣周點頭道“是啊,身懷六甲之人又如何可行千里之途?這不是胡鬧嗎?行乾你可莫要犯了糊涂,還是暫留洛陽,等孩兒等孩兒出生了,遂寧再去營州也不遲嘛!”
延王李戒丕猶豫道“本王覺得,若是由楊輔政隨同照顧,也當穩妥些”
“糊涂!”
李戒丕話語未完,李滋指著他的鼻子大聲訓斥。
“一個身懷六甲,一個年近古稀,你這混賬要此等之人遠行千里嗎?若是出了變故,你來承擔嗎?”
李戒丕被罵了個狗血噴頭,人也不由后退了一步,但當著無數朝中重臣的面,這臉面又抹不開,又上前一步,一臉羞憤道“遂寧如今也才剛剛傳出身孕消息,楊輔政雖年歲也大,可還不至于你所言年近古稀,還能騎得戰馬!”
李滋心下那個惱怒就別提了,很想一腳踹死眼前的蠢貨,正要惱怒再要訓斥,李思鈺卻向高臺上的李裕拱手道“陛下擔憂臣亦有同感,但此事還需遂寧公主點頭方可,若遂寧公主應允,臣自是歡喜,可若公主不愿,臣也無奈。”
李滋看向李思鈺,很有一種恨鐵不成鋼之意,說道“公主胡鬧,行乾你怎么也跟著胡鬧?”
李思鈺雙手一攤,無奈道“征戰沙場,本王自是一力主之,可回了家中,本王就成了第二了,你這老兒又不是不知本王一身被遂寧撓的稀爛之事,她若要去營州,欲要為營州女主,奈何?”
“你你”
“欸欸算了算了,老夫是看了出來,行乾在家中也是畏妻之人,夔王還不如去勸勸遂寧,或許遂寧答應了也不一定。”裴贄出列拉住李滋。
崔昭緯亦是笑道“此話在理,夔王若是擔憂公主,不如去勸解公主,公主大婚之日那個不提也罷,老夫以為,夔王只要說動了公主,行乾這里自然也就無甚大礙。”
劉崇望亦是點頭贊同道“正是如此,老夫亦是贊同夔王前去潼關。”
文官之首都開口了,其余文臣自然又是一陣點頭,皆是贊同。
“你你們”
夔王那個惱怒就別提了,與眼前高大之人打了這么久的交道,他很清楚眼前人的脾性,只要公主產下了孩童,只要留在長安,此人就再難翻出了手掌,可這些混賬文臣又是個怎么一回事?
李裕心下不由苦笑一聲,他沒想到自己僅僅只是希望能讓老師安心,怎么成了這般?
看著堂下眾臣爭吵,又是一陣頭疼,回頭看向小魏子,小魏子一愣,忙站了出來,顫聲高喝。
“肅靜!”
爭吵的眾人一愣,全都看向李裕,至于小魏子這個瘸腿的宦官么誰還會去在意他。
李裕看到眾臣皆看了過來,苦笑道“朕只是不愿朕之老師在外作戰時還擔憂著家中之事,故而才有讓遂寧姑姑前來長安養胎,朕可以就近照顧,若因此而致使君臣不合,師徒離心,朕之過也。”
李思鈺笑了笑,說道“陛下心意,臣心知,臣乃戰陣殺將,將軍百戰死,誰也不敢保證臣每次臨戰皆可安然而歸,故而臣素來不過問家中之事,皆由家中妻兒自作主張,若公主覺得長安好,想來長安,臣自不會阻攔,可公主以為關外風景絢麗,臣亦是支持,至于公主懷中小兒,路途中有阿父伴隨,只要不是急行,想來也是沒問題的。”
李裕點了點頭,說道“北地王所言甚是,罷朝后朕給遂寧姑姑寫封信,先詢問一下姑姑心意在說。”
李裕再次看向如個呆頭鵝一般的小魏子,而小魏子再次驚慌出來尖叫。
“有事上奏,無事罷朝”
眾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要搖頭,洛陽令孫揆出列。
“臣,有事上奏!”
李裕也有些好奇,問道“孫大人有何事要上奏?”
孫揆一臉正色道“臣領洛陽民事,本不該由臣來上奏,可自北地王擊敗了吐蕃人后,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提及鳳翔李茂貞勾結吐蕃侵入關中之事!”
崔昭緯一開始還是笑意盈盈,此時卻陰云密布,他是兵部尚書,此事當然應由他來上奏,可卻拖延至今也未提及,不是他不愿,而是
一想到今后之事,崔昭緯臉色就有些陰沉起來,出列道“孫大人是洛陽令尹,不是領軍大將,孫大人不懂軍事就莫要摻和此事,當謹記河東兵敗被俘之事。”
“你你”
孫揆一陣惱怒,整張面皮也漲紅入耳,指著崔昭緯的手指也顫抖不已,嘴巴連張數次,最終卻無法辯解,自己戰敗被俘是事實,若非李思鈺救了他,他早已被人鋸成了兩半。就在眾人以為孫揆會因怒大罵,誰料氣憤的渾身顫抖的孫揆竟然深吸一口氣,看向李思鈺光滑無須面孔,憤怒情緒也逐漸平息了下來。
只見孫揆抱拳向李思鈺深深一禮。
“自得知北地王領兵大敗鳳翔、吐蕃數萬大軍,深恨鳳翔李茂貞引賊攻我大唐,事后每逢酒醉,必指西大罵北地王養賊自重”
“混賬”
群臣大驚失色,崔昭緯更是欲要訓斥大罵,誰料李思鈺卻微笑抬臂阻止。
“犟孫頭脾氣本王自知,崔輔政無需如此。”
說著,李思鈺看著孫揆笑道“孫大人有此念當是國之棟梁,本王得勢之時,兵強馬壯之時未能趁鳳翔軍軍心動搖之際,一舉奪了鳳翔之地,確有養賊自重之嫌。”
“但是呢,本王當著群臣與陛下的面可是要好好說說孫大人幾句,你疑慮本王,可!皆因本王之為確有養賊自重之嫌。”
“但你不該私下里,還是酒醉之時罵本王,你該在朝堂上才對,私下里,可不符合你這強項令的名頭啊!”
“哈哈”
李思鈺在眾人驚愕前仰天大笑,可孫揆卻一副吃了黃連般苦澀。
“昨日,老夫與好友吃酒,這才從老友口中得知行乾之謀劃,老夫慚愧至極,雖北地王驅使鳳翔軍與吐蕃交戰,但李茂貞之罪不可贖,孟浩大人帶回的那些叛臣當明正典刑以警告世人,揚我國威!”
看著一臉堅決的孫揆,李思鈺突然覺得這個天下還是有希望的,可他知道,這很難,心下嘆息一聲,嘴里卻笑道“本王只管軍,不管其他,那些叛臣該如何處置,自然是有朝廷來評判,本王不過問此事。”
裴贄、崔昭緯、劉崇望、用,甚至連劉景瑄以及其余朝臣們也深深舒了口氣,劉崇望不滿道“那些叛臣尚未前來長安,此時處置為時尚早。”
“孫大人還不退下?”
看著猶豫不決的孫揆,李思鈺笑了笑,很有些無行上前拍了拍孫揆的肩膀,笑道“行了,你這犟老頭酒品不咋樣,喝醉了酒還罵人,今日梧桐苑可莫要讓本王太過難堪啊!”
“哈哈走了走了。”
李思鈺一手向后擺了擺,一手懷攬著孫揆就向殿外走去,小魏子可就傻眼了,他還未喊“退朝”呢,一見兩人向殿外走去,忙站了出來。
“退朝”
看著哈哈大笑離開的身影,眾臣又是一陣苦笑,用皺眉冷哼。
“無良小子,當朝廷是什么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還有無朝廷法度?”
劉景瑄卻贊道“要說還是北地王瀟灑啊!戰陣上無人能敵,就是你這個北地晉王不也屢敗于北地王之手?”
“戰陣無敵也就罷了,可北地王又豈會獨獨如此?”
劉景瑄指著漸漸遠去的高大身影,笑道“孫揆老兒性犟且語惡,每每令人厭之,之前還罵北地王乃養賊自重之人,可諸位看看,北地王可曾有半分惱怒?換做是諸位,滿堂諸公有幾人?”
“就憑這心胸,禮儀稍有瑕疵又如何?”
劉景瑄微笑看向裴贄、崔昭緯他們,說道“北地王欲要前往梧桐苑,諸位不一同前去?”
說著,劉景瑄也不理他人,學著李思鈺一般,一手揚起向后擺了擺,嘴里還得意說著。
“去休去休”
用心下那個惱怒就別提了,冷哼一聲。
“拾人牙慧小人!”
裴贄苦笑道“既然他們都去了,諸位也莫要耽擱了,日頭也不早了,諸位一起吧。”
眾人分分點頭,崔昭緯正要抬步,腳步卻一頓,微微皺眉看向用,說道“晉王妃病逝,明日就該是入土之日,晉王你是不是”
用眉頭皺起,心下一陣不悅,此時的他也不知是何種心情,想留在家中守靈,卻又極為排斥,很是不愿待在家中,看到那張瘦沒了型卻面帶微笑的尸體,心下反而更多的是恐懼。
用心下猶豫、不悅,正要抬頭去答,面前卻只有搖頭嘆息的身影,見崔昭緯搖頭與他人低聲交談,見眾人看來的眼神,心下突然冒出無名的毀滅n,很是強烈。
眾人皆去,用留在空無一人的大殿許久,獨眼兇光越來越盛。
“呵呵”
用莫名其妙的呵呵笑了起來,也甩開大步走出大殿,去追已經遠去的群臣,只留下“呵呵”聲在大殿中飄蕩
“快,快為朕更衣!”
在皇宮兩座宮殿,一東一西兩座宮殿中,幾乎同時傳出同樣一句來。
小皇帝手腳并用脫去華麗的朝服,小魏子比他還腳忙手亂,一旁的女官劉婉兒一邊在旁邊幫忙收攏被李裕扔在地上的朝服,一邊勸解道“陛下不用如此著急的,群臣未等到陛下前去,是不能開宴的。”
“不穿這件,朕往日的書童裝呢,就穿那件。”
小魏子拿起冕服就要給李裕穿上,被他一把又扔到了地上,小魏子猶豫了一下,卻被小皇帝狠狠瞪了一眼,小魏子很是無奈,不得不一瘸一拐跑向放在角落里的一個木箱,去為他拿那件往日書童裝。
見小魏子去尋自己滿意的衣物,這才回答其劉婉兒話語。
“婉兒姐姐你不懂,他人或許會等朕,但老師可不會,老師是個不耐的性子,私下里更是隨性而為,可不會因為朕是朕了,就會呆坐于席等朕。”
小魏子正在尋書童裝,聽了這話,想起今日在大殿上情景,忙回頭去看劉婉兒,很是贊同點頭。
“俺作證,陛下是對的!”11
“混賬,混賬——”
“朕的龍袍呢?朕要身穿龍袍——”
一陣憤怒咆哮讓屋內小宮女們跪了一地,何氏卻苦笑道:“陛下……”
“朕不聽,朕就要朕的龍袍——”
“陛下,娘娘說的對,陛下前往梧桐苑是為了帝國將來,若陛下身穿龍袍,太子……群臣又當如何?”女官李漸榮忙上前勸解。
“朕……朕……朕穿!”
最后,李曄還是無奈穿了一身玄黑『色』常服。
李思鈺才不管他們身穿什么呢,此時的他剛離開皇宮,當疤臉詢問他要去哪里時,突然間他有些呆愣『迷』茫起來。
孫揆見他發愣,眼神中略帶散『亂』,疑『惑』道:“北地王,您不是要去梧桐苑嗎?”
被孫揆話語驚醒了的李思鈺,一臉悲戚,搖頭輕聲道:“不去了,嬸娘她……或許想見我一眼吧……”
李思鈺像是失了魂,自顧自走到踏雪前,疤臉與小五相視一眼,知道自己大帥想要前往晉王府,不由紛紛看向沒了一臂的高思繼。
“晉王府在歸義坊。”
高思繼沒有多言,提馬轉身,李思鈺也不開口,亦是翻身上馬。
孫揆傻眼了,直到李思鈺與一干親衛們遠去,直到自己管家輕聲呼喚他才清醒了過來。
“老爺,咱們去哪里?”
“唉……”
“北地王還真……真……”
孫揆輕輕搖頭嘆息一聲,說道:“北地王前去了晉王府,咱們……去梧桐苑。”
老管家想要再問問是否停留一會,等上一等朝中大人,可看著自家老爺自顧自走向牛車,只得無奈搖了搖頭,無奈跟在身后,不一會,牛車也緩緩離開了宮門處,一時間只剩下空『蕩』『蕩』的城門。
李思鈺自己都不知是如何來到的晉王府,看著門前擺放的刀槍劍戟,看著門前巨大石獸,深吸一口氣,提馬就要馬踏晉王府。
“大帥不可!”
小五上前攔住,急聲道:“大帥,咱們不在乎晉王,可以馬踏晉王府,可……可王妃她……她……”
鼻息粗重,李思鈺很有抬鞭狠抽小五一頓。
“滾開!”
李思鈺翻身下馬,透過洞開的房門,看著李存儒一身孝衣匆匆奔來,嘴里冷哼一聲。
“哼!”
就在李思鈺翻身下馬時,李存儒領著十余名家丁急匆匆跑了過來,尚未來到近前就大聲高呼。
“行乾……行乾……”
“哼!”
李思鈺冷哼一聲,身子猛然抖動,一身鎧甲葉片“嘩嘩”作響,見他如此,小五心下就是一陣苦笑,也慶幸剛剛躲過了一劫,跟在大帥這么久,他甚知大帥脾『性』,知道此時的他就跟個炮仗一般,一點就著。
“行乾……母親去了……你來……來的晚了……”
“哦?”
“啪!啪啪……”
“哎呦……行乾你……你這是作甚?”
“老子讓你晚,讓你晚——”
“啪啪……”
“哎呦……行乾……行乾……快住手……哎呦……”
“啪啪……”
“晚?”
“老子讓你們晚個夠!”
“老子抽死你們這些混蛋——”
“啪啪啪……”
李存信大手猛然一緊,戰馬受痛嘶叫哀鳴一聲,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小五、疤臉一干親衛可不如他這般,就是高思繼也像是知道會有這一幕,早早提馬后退數步。
李思鈺不管不問,抬鞭照著李存儒就是一陣鞭抽,晉王府守門卒想要上前幫忙卻不敢,反而退入了房內,換做是他人,他們絕對會悍不畏死拼殺上去,可這位是誰,這位可是屢屢殺的他們潰敗奔逃的北地王,又豈是他們敢招惹的?
李存儒與李克用其他養子不大一樣,他更像是個文臣而非武將,就算他是個武將又如何,除非李飛虎李存孝當前,否則誰又能擋得住暴怒的李悍虎?更何況這不是騎戰,步戰交鋒,就算是李存孝當前,那也不敢隨意去招惹他。
李存儒數次想爬起來,卻又被李思鈺一腳踹在地上,最后也只能抱著頭縮著身,哀嚎著任由李思鈺鞭打。
“住手!”
一聲嬌喝讓李思鈺抬起的手一頓,隨即又是重重抽在抱著頭縮成一團的李存儒身上。
“住手!”
嬌喝聲再次響起。
李思鈺依然未有轉頭,一腳重重踢在李存儒身上,這才丟下馬鞭,拍了拍手掌,轉頭微瞇著雙眼去看來人。
來人年紀尚輕,當在二八年紀,生的的確嬌媚如花,一身素白孝衣穿在身上更顯嬌艷三分,不過在李思鈺眼里,此女雖美,卻也比不上劉氏,劉氏是由內透『露』出來的嬌媚,而此女尚還稚嫩,還僅存于表皮罷了,甚是還比不上駙馬府中的張氏。
上上下下打量著來人,在他用陰冷眸子看著王嫣時,王嫣急匆匆腳步猛然一頓,再不敢前行一步。
看著她如此,李思鈺冷哼一聲,又用大腳踹倒想要爬起來的李存儒,鼻青臉腫的李存儒再不敢哼哼唧唧,也不敢從地上爬起來,趴在地上不敢再動一下。
李思鈺蹲下身來,拍打著李存儒臉頰冷聲道:“嬸娘病重……好,好啊!”
“美人好不好?喜歡不?”
“喜歡?”
“啪啪……”
李思鈺使勁拍打著李存儒臉頰,猶如抽打著李克用臉頰一般。
“幾十年了……臨死前……你他娘地就是如此對待幾十年的枕邊人?”
“忘了逃難之時了?”
“忘了?”
“也是啊!這人就是個健忘的,仇怨像是刻在心上,恩情卻常常遺忘。”
“老子說的對吧?”
“美人……喜歡不?”
“喜歡不?”
“行……行乾,你……你聽俺……聽俺說……”
“說?”
“呵呵……”
“你想說什么?”
“說……嬸娘沒給一個孩兒?”
李裕突然暴怒,一拳砸在李存儒臉上,骨裂的清脆聲讓眾人偏頭不忍去看。
“沒給你一個孩兒?”
“你他娘地臉呢?”
“若非嬸娘每每領軍相救,你他娘地早被朱溫砍了八半喂了狗!”
“孩兒?”
“呵!”
“你他娘地讓一個每每領軍相救的女人給你個孩兒嗎?”
“你的臉呢?”
“還他娘地要臉作甚?”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