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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烈士暮年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朱儁躺在病榻上,一動不動,只是氣息明顯急促起來。幾天不見,他又瘦了不少,顴骨高聳,兩頰深陷,布滿老人斑的臉皮堆在一起,重重疊疊,像是抹不去的憂愁。過了好久,朱儁睜開眼睛,卻沒有看孫策,而是默默地看著青色的帷頂。

“枕中有詔書,你自己看吧。”

孫策也不客氣,探身打開朱儁頂下的木枕,取出里面的詔書。手碰到了朱儁的頸部,又濕又冷。他看看朱儁,什么也沒說,打開詔書,還沒看,先笑了一聲。

“這事很好笑嗎?”朱儁忍不住了,狠狠地瞪了孫策一眼。

“我笑的是這紙。”孫策曲指一彈,手中的詔書發出清脆的響聲。“這是南陽所貢的新紙。朱公,你天天用免費的紙沒感覺,看到朝廷用這紙來寫詔書,你該知道珍惜了吧?”

朱儁哭笑不得,盯著孫策看了一會,曲起手臂,想撐著坐起來。孫策連忙放下詔書,上前撫起朱儁,又拿起一床被子卷起,塞在朱儁身后,讓他靠得舒服一些。朱儁靠得好了,這才喘著氣說道:“你就知道這是你南陽所貢的新紙,卻不知道朝廷已經窘迫到了什么地步,寫詔書的絹帛都沒有,只能用紙,虧你還好意思說。南陽救助了那么多百姓,為什么不肯多貢一點財賦給朝廷?”

“那朱公的意思是說百姓無所謂,朝廷最重要?”

朱儁矢口否認。“我沒這么說。”

“那朱公知道南陽現在養活了多少關中、洛陽的百姓嗎?”

朱儁閉口不言。洛陽的百姓為什么會逃到南陽去,還不是因為他無法保證洛陽的安全,只能寄食于南陽。如果洛陽太平,誰愿意背井離鄉呢。這兩年,潁川、汝南諸郡的百姓漸漸返鄉,洛陽的百姓卻很少有回來的,這是他的失職,不能怨孫策。南陽再富,財力、物力也是有上限的,不能竭澤而漁。

孫策迅速將詔書看了一遍。這段時間,郭嘉陸續收到了長安和冀州的消息,對朝廷取消勤王的事已經有所了解,但他一直沒看到真正的詔書,還不能下最后的結論。

詔書上說得很簡單:長安安定,洛陽卻戰事頻起,再加上長安到洛陽路途遙遠,所需人力、物力無法供應,所以暫時留在長安,不遷回洛陽。等洛陽安定,再作考慮。

詔書是以天子的口吻發出的,但顯然不是天子的本意。

孫策心中疑惑。當初要勤王的詔書發得草率,暫停勤王的詔書同樣草率,顯然有很多話不便明言,只能含糊其辭。特別是對朱儁這個太尉,詔書里一句話也不提,既沒有嘉勉,也沒有指責,這實在不合常規。

孫策慢慢折起詔書,重新塞回木枕中,蹙著眉想了好一會兒。

“朱公,浚儀攻守的戰事,朝廷知道嗎?”

“我之前就寫了奏疏,說明情況。”

“那朝廷有什么回復?”

朱儁搖了搖頭,耷拉著眼皮,幽幽地說道:“你別猜了,朝廷希望勤王的人不是我,而是袁紹。袁紹拒絕了趙岐的調解,不肯勤王,自然要取消勤王之議。伯符,我雖然不能贊同你的做法,但這次病倒卻著實不是因為你。你不必放在心上。”

孫策笑了起來。“朱公口說無憑,你還得給家父手書一封,要不然我可不敢回豫州。”

“不回去也好,就留在洛陽幫我吧。”朱儁看著孫策,牽動嘴角,難得的露出一絲笑意。“如果能把洛陽治理得像南陽一樣,也許天子就愿意回來了。”

“洛陽如果真的恢復了安定繁榮,朱公不怕袁紹惦記?”

朱儁臉上的笑容一閃而逝,一聲嘆息。

“朱公,南陽有周瑜,洛陽也不差,周瑜的父親周伯奇忠貞可靠,完全可以做河南尹嘛。有他協助你屯田,用不了幾年功夫,洛陽有兵有糧,自守有余,還愁天子不回來?”

“真要引黑山軍來屯田?”

“黑山軍又不是天生做賊,他們都是失去了土地的農民啊。”

孫策耐心的解釋了一番。引黑山軍來洛陽周邊屯田,這是他的既定方針,之所以不是汝南黃巾,是因為他的大方向是向前。小冰河時代的來臨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太多的人口留在北方只能引發戰爭,向更溫暖的江南遷徙才有可能最終解決問題。開發江南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首先是人力,沒有人,什么事都做不成。有家有業的不肯遷,失去土地的農民是最有遷徙意愿的,引黑山軍、白波軍京畿屯田,既是釜底抽薪,與河北世家爭奪人口,也是填充京畿,筑起堅實的防線。

這些話他不能全對朱儁說,只能拿為百姓謀福利來做說辭。朱儁為官多年,也知道土地兼并才是朝廷崩潰的痼疾,黃巾也好,黑山軍也罷,大多是失地農民,真正為了改朝換代的人并不多。相比之下,異志已顯的袁紹才是最危險的敵人。

要想對付袁紹,一要有糧,二要有兵,種地需要人,當兵也需要人,所以爭奪人口是當務之急。朱儁雖然不是世家出身,但他和世家多有來往,讓他去搶劫世家是不可能的,招攬黑山軍、白波軍屯田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在此之外,孫策又向朱儁提出了練兵的建議。黑山軍有兵力優勢,但一直不能打勝仗,為什么?因為他們缺乏正規的軍事訓練,特別是將領,連基本的用兵法則都不懂。他的部下為什么能打硬仗?不是因為他夠勇猛,而是他的部下訓練有素,親衛營的隊長以上軍官都接受過講武堂的基礎培訓,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進攻該怎么配合,撤退又該怎么配合,而不是一窩蜂的沖鋒,又一窩蜂的逃跑。

講武堂由尹端主持,尹端不是什么用兵名家,他有的就是實戰經驗。朱儁也不是什么用兵名家,但他同樣有著豐富的實戰經驗,而且不弱于尹端。尹端能做的事,他為什么不能做?黑山軍、白波軍號稱百萬,除去水分,整編十萬人不成問題,就算是袁紹來攻也可以抵擋一陣,等待荊州、豫州的支援。

朱儁開始沒當回事,后來見孫策說得認真,而且說得很細致、周到,不像是信口開河,仔細一想,也覺得孫策在南陽做的事雖然不是每件都可以復制,能學的也有不少,真有十萬精兵在手,又有充足的糧草供應,有荊州、豫州為后援,再將并州的涼州兵控制在手中,袁紹又能奈何?

朱儁不知不覺的坐直了身體,灰暗的臉色多了幾分光彩。

孫策趁熱打鐵,再來一劑猛藥。“朱公,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你現在就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有你在,山東就不會亂。當務之急是你要振奮起來,千萬保重身體。”

朱儁披衣而起,翻身下床。“伯符,我有個不情之請,從南陽本草堂調幾個醫匠來吧。”

屋外,文云如釋重負,雙手合什,向天禱告。

第五百五十五章 為太平而戰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宛城。

    南城外的校場上,一萬將士立陣,橫豎成行,精神抖擻,秋日的陽光照在甲胄和刀矛上寒光閃閃,但更懾人心魄的是將士們明亮的眼神和洪亮的吶喊聲,雖然只是演習,但每一步踏出都所向無前,每一矛刺出都全力以赴,每一聲吶喊都充滿了必勝的斗志。

    戰旗在秋風中飛舞,戰鼓在戰場上空回響,一萬人就像一頭蓄勢已久的怪獸,張開了獠牙,亮出了鋼爪,隨時可以吞噬任何對手。

    周瑜站在將臺上,手持將旗,長身玉立,白晳的臉龐被陽光曬得微紅,額頭沁出微汗,眼神卻像山一樣堅定,仔細觀察著大陣的每一個角落,發出一個接一個的命令。

    方陣、圓陣,直陣、曲陣,一一演練。

    中軍將臺的左側,還有一個觀兵臺。講武堂祭酒尹端坐在正中,身后站著一群少年,還沒到戴冠的年齡,但他們每個人都戴著頭盔,穿著甲胄,腰間帶著長刀,與臺下的將士無二。雖然不用像將士們一樣操練,可是在陽光下暴曬了半天,他們同樣熱得滿頭是汗,小臉通紅,卻沒有一個人喊累,目光炯炯地看著不斷變幻的陣勢。

    他們是講武堂的新生,大多才十歲左右,有一半剛從幼稚園畢業。與那些從行伍中選拔出來進修的學員不同,他們完成了基礎學業后就進入講武堂學習,學習內容也以軍事為主,學制三年,學成之后進入各軍做高級將領的侍從、參謀,年滿十八之后再分配到各營,由領兩百人的曲軍侯開始自己的軍事生涯。

    相比于那些由普通士卒一刀一刀砍出來的將領,他們的起點更高,將來可以達到的成就也更高。能從那么多同窗中被選出來,就足以說明他們的優秀,此刻沒有一個人愿意表現出哪怕一絲軟弱。尹端帶著他們觀兵,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將士的辛苦。只有知道將士的辛苦才能真正體諒將士,才能真正愛兵如子,而不是紙上談兵,口惠而實不至。

    直到太陽西斜,演陣才結束,周瑜立刻評點,然后行賞,獎勵演練優秀者,將領各有賞賜不等,回營后再領取,普通士卒則賞錢賞酒,當場發放。在無數人的羨慕下,受賞的將士在中軍臺下立陣,由講武堂學生上酒、發錢。酒只一碗,錢只二百,卻能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一時間人人眼熱,鼓足了勁頭。受賞的要再接再勵,沒受賞的要回去總結教訓,爭取下一次受賞。

    行賞完畢,各歸戰陣,依次回營。

    周瑜來到尹端面前,很客氣地向尹端請教。他不是講武堂的學生,但一直對尹端很客氣,執子弟禮。尹端很客氣,講了幾句,便讓弟子們向周瑜發問。話音剛落,一個少年就舉起了手。

    “將軍,我有話想問。”

    周瑜一看,笑了。“魏延啊,你在幼稚園的時候就問題多,現在還是問題多,能不能先讓別人問幾句,待會兒你隨我回城,讓你問個夠,好不好?”

    魏延開心得連連點頭。“好,好。你們問吧,我待會兒隨將軍回城,順便去拜見蔡先生。”

    一聽說要去見蔡琰,好幾個少年都叫了起來,紛紛要去。有人叫道:“將軍,管飯不?我們想聽先生彈琴,看將軍舞劍。”一時間熱鬧非凡,再也看不到半點嚴肅。那些不是從幼稚園畢業的少年羨慕地看著魏延等人,有蔡琰這個先生的關系在,魏延等人先天就比他們有優勢。

    尹端看在眼里,撫著胡須說道:“將軍,老夫能去叨擾嗎?”

    周瑜拱手道:“祭酒愿意大駕光臨,我求之不得啊。這樣吧,在座的都去,如何?聽說這一期新生群英薈萃,郡學的邯鄲先生、胡先生對尹祭酒意見很大啊。尹祭酒,你可以留點神。”

    尹端大笑,眉飛色舞,雪白的頭發在夕陽下染上了一層金光。

    少年們也興奮地互相咬著耳朵。蔡琰在南陽很有名,不少女子以她為榜樣,也想做做學問,將自己的人生變得多姿多彩。特別是那些從幼稚園畢業的少女,不是想辦法進郡學繼續求學,就是想進木學堂跟著秦羅研究木學,甚至還有人想進講武堂從軍,反正沒幾個愿意再像母輩一樣回家做女紅,等著嫁人。

    能見到傳奇般的蔡先生,他們當然高興。

    周瑜與尹端同車回城,關上車門,兩人臉上的笑容都淡了幾分。尹端輕嘆一聲:“公瑾,也許是我老了,一想到此次出征,我那些學生不知道有多少人將浴血沙場,我這心里就不是滋味。唉,天下大亂,大戰將起,最后真正能封侯拜將的人能有幾個?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周瑜沉默了片刻。“祭酒,從軍征戰,如果只是想封侯拜將,這的確有些不值。可是如果我們為天下太平而戰,那就算戰死也是值得的。祭酒,三十年征伐,三十年教化,一甲子而天下太平,這是天下人的希望,我們為了豈是個人的功業?”

    尹端微微頜首。“公瑾,你能這么想,我很欣慰。軍人征戰,功業當然是所欲,但僅僅著眼于個人的功業,那就誤入歧途了。若非如此,董仲穎又怎么會身敗名裂,為天下笑。”

    “祭酒放心吧,功過是非,蔡公會還他一個公道。”

    尹端輕嘆一聲:“現在想想,還是我這樣比較好,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也算是弟子滿天下。我老了,看不到太平盛世,可是一想到我的弟子們將隨你們征戰四方,保境安民,我很欣慰,死而無憾。”

    “祭酒可謂通達。”周瑜適時的贊了一聲。

    尹端倚在車窗邊,看著窗外的景色,忽然想起了什么,眉頭輕蹙。過了一會兒,他轉頭對周瑜說道:“公瑾,令尊在洛陽為官,最近可曾有書信來?”

    周瑜笑道:“有的。浚儀之戰后,洛陽基本安定,朱公雖有小恙,卻不礙事,正在籌劃在洛陽屯田的事。有將軍料理這些事,你就放心吧。”

    “我就是不放心他。這個朱公偉啊,志大才疏,卻是個義士。眼下時局這么亂,他豈能安心養病。算起來,也該有六十多了吧,該放手時且放手,不要以為自己還年輕。如果有機會,讓你父親勸勸他。”

    周瑜點頭答應,正說著,前面便到了城門口,周瑜下了車,習慣性的在人群中掃了一眼,突然一愣,隨即笑了。他分開人群,走到一個中年人的面前,拱手而笑。

    “荀公達,別來無恙?”
第五百五十六章 荀攸今又來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荀攸欠身施禮,看著周瑜身后昂首挺胸,魚貫入城的將士,輕聲笑道:“將軍兵強馬壯,萬事俱備,這是準備出征啦。”

周瑜劍眉微挑。“倒是準備得差不多了,卻算不上萬事俱備。”

“哦?”

“還差一位長史,不知道公達可愿屈就?”

荀攸眉心微蹙,沉吟了好一會兒。“將軍用我為長史不怕犯忌嗎?我荀家可是黨人,我從叔荀友若在冀州,荀文若在長安,荀仲豫隱居鄉里,卻不肯出仕。”

周瑜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靜靜地看著荀攸,臉上帶著溫潤如玉的笑容。

荀攸頓了頓,又說道:“其實……我是想去益州的。”

“那我就更不能讓你走了。”周瑜笑了起來,伸手挽著荀攸的手臂。“拿下荊州之后,我就要取益州,放你走,豈不是給自己樹了一個強敵?荀公達,你既然被我看到了,就認命吧。我也不敢委屈你太久,荊州戰事一結束,我就將你推薦給孫將軍,到時候是去是留,悉聽尊便,如何?”

荀攸也笑了,點點頭。“也好,那我就在將軍這里叨擾些日子。什么時候相看兩厭了,我再走也不遲。”

“一言為定。”周瑜伸手相邀。“荀長史,請。”

“將軍請。”

回到城中,周瑜安頓好將士們回營,自己領著尹端和講武堂的少年們回家。之前已經安排人回來通知蔡琰,蔡琰準備了酒席,親自站在門口迎接尹端。魏延等人看到蔡琰,立刻圍了過去,先生先生的叫不停,開心得像小鳥,蔡琰一一應了,又和其他少年說了幾句。看到荀攸時,她卻有些意外,但也只是眼神一閃,隨即便恢復了正常,客氣的行禮,歡迎荀攸的光臨。

因為荀攸的意外到訪,蔡琰做了一點調整,派人去郡學將胡昭請了來。對蔡琰的體貼,荀攸感激不盡。回到南陽,他便安心了。回到宛城,他就自在了。再看到胡昭,他感覺就像回到了家一樣。

時間不長,胡昭趕到,一看到荀攸,他就拉著荀攸的手說道:“公達,你早該來了嘛。放眼天下,現在哪兒還能比南陽安定?來了好,來了好,干脆把家也搬來,以后就別走了。對了,仲豫現在在哪兒,讓他也來南陽吧,我們現在要做一部大書,缺人手。”

“你們想做什么大書?”

胡昭興致勃勃,拉著荀攸向西院走去。“蔡先生,借你書房一用。”

蔡琰笑著點頭。“先生自用。我這兒還有客人,就不招呼你們了。”

“無妨,我又不是第一次來。”

荀攸吃了一驚,狐疑地看著胡昭。“你經常來蔡先生的書房?”

胡昭一邊向前走,一邊回頭看了荀攸一眼,“嗤”的笑了一聲:“你看你,虧你也在宛城住過幾個月,怎么還有那么多舊想法。蔡先生是普通女子嗎?她的學問之好就連許多須眉男子也望塵莫及。她在家中開設講堂,為那些成年的女子授課解惑,我們有什么疑難無法解決的時候,也常來向她請教。”

說著,兩人進了西院,眼前是一個很樸素的院子,四周的走廊中擺著不少案幾,有幾個年輕女子正在溫書,見胡昭和荀攸進來,并不驚訝,只是向胡昭欠身施禮。

胡昭上了堂,指著堆滿簡牘的書架,笑道:“看到沒有,這些都是蔡伯喈收集的孤本古籍,有近千卷之多,隨便抄錄,只是不能帶出這個院子。”

荀攸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寬敞的講堂之上,三面墻都是書架,上面擺滿了用青囊裝起的簡牘,每一只青囊上都掛著骨簽,上面用絹秀的字體寫著書名,整個堂上散發著淡淡的墨香。

胡昭拉著荀攸走了旁邊的一間小室,小室四壁也全是書架,中間有一架寬大的書案,四周墊著竹席,擺著坐墊。案上有筆墨紙硯、研缽書刀,還有一些寫了字的紙,上面字跡凌亂,似乎是草稿。胡昭在案幾坐下,探頭看了一眼,將那些紙推到荀攸面前。

“這是什么?”荀攸接過紙,卻看不太明白,上面的字他幾乎一個也不認識。

“我們抄錄的一通古碑上的字,你猜猜,寫的是什么?”

荀攸搖搖頭。他是讀過書,但不通古文。

“古本《易》。”胡昭笑道:“與今本《易》相異甚多,現在還在解讀之中,等全部解讀出來,估計研究《易》的大家有一半要撞墻。你荀家傳有易數,荀慈明故去之后,也就是荀仲豫算得上讀書種子。這樣的大事,他不來?”

荀攸沒吭聲,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紙,沉默了片刻。“這就是你說的大書?”

“不是。我說的大書是以發現的古碑校勘史記中的楚世家,如果可能的話,也許會單獨寫一部楚史。”

荀攸驚愕不已。“周將軍即將南征,蔡伯喈又準備著史,你們這時候寫這樣的大書,財賦支撐得起嗎?”

“的確有些緊張,不過周將軍對我們的事很支持,他決定每年撥付五百金充作開銷,為時十年。”

“五百金也不夠吧,你們這么多人。”

胡昭揚揚手。“我們人數不是特別多,也就是七八個人,都是想做點學問的書生,能保證溫飽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多的開銷,主要的開銷是紙張筆墨。好在南陽紙坊都很順利,以后會越來越便宜。對了,聽說冀州也開設了不少紙坊,公達,是不是你們提議的?”

遇到荀攸,胡昭的心情一直很好,說到這件事,他的臉卻陰了下來,很不高興。“冀州人模仿南陽的馬車,又模仿南陽的紙坊,那也就罷了,怎么還派人來偷技術?最近這兩個月,十個紙坊有八個抓到細作,還傷了人,這就是四世三公的袁紹干的事?”

“有這樣的事?”荀攸也是大吃一驚。他知道袁紹在冀州建紙坊,但冀州所產的紙質量不如南陽紙,成本也偏高,價格一直降不下來。因為開設紙坊的是袁紹的部屬,所以袁紹強迫冀州各郡縣都必須用冀州紙,引起了不少反對,一些郡縣寫給袁紹的公文時用冀州紙,寫其他公文時則用南陽紙,紙坊的生意一直不怎么好。現在居然到南陽來偷技術?

見荀攸不似作偽,胡昭沒有再逼問,卻冷笑了兩聲。“嘿嘿,依我看,這汝陽袁家的家主遲早還要回到袁公路一脈。”

荀攸心中莫名一涼,隨即又有些隱隱的慶幸。

第五百五十七章 推心置腹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大軍征戰在即,還花大量財力支持編書,是南陽的財力很強,還是迫于壓力?”

晚宴之后,荀攸隨周瑜在書房坐定,一開口就直奔主題。周瑜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挑,卻不著急回答。他提起案上小泥爐中咕嚕作響的陶壺,在放好了姜蔥鹽和茶末的茶杯中倒進半杯開水,姜的溫暖辛辣和茶葉的清香混在一起,在房間里彌漫開來,既有熱情,又有冷靜。周瑜伸手示意。

“公達,嘗嘗,益州來的茶。”

荀攸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后皺了皺眉,輕輕放下了茶杯。

周瑜慢慢地品著茶,自得其樂。過了一會兒,他放下茶杯,搓了搓手。“南陽的財力不但不強,而且有很大的虧空。要花錢的地方太多,浚儀之戰,僅是箭矢就用了近百萬枝,新刀萬口,戰甲近三千副,運過去的糧食近二十萬石,接下來還要再運五十萬石。傷亡將士的撫恤獎賞又是一大筆錢。孫將軍的親衛騎損失戰馬近四百匹。不得已,他只能親赴河東,與牛輔等人面談,這又要花一大筆錢。到處都要花錢,我只能到處借錢,現在已經賒到了五年之后的賦稅。”

荀攸看著周瑜,靜靜地等著。

“有多少錢,現在都花得掉,但郡學用的錢卻是一早就準備好的,不受影響。倒不是因為壓力,而是因為文化需要傳承,不能因為戰事緊張就置諸腦后。一年五百金是不少,可是相對于數萬大軍的征戰來說,這又算不了什么。”

周瑜看看荀攸,淺笑道:“我大膽留下公達,就是希望公達能為我出謀劃策,速戰速決。戰事早結束一天,省下的錢也許就不止五百金。公達,你說對不對?”

荀攸苦笑道:“雖說兵貴勝,不貴久,但誰能保證一戰成功?萬一戰事拖延不決,糧賦接濟不上,難道將軍再退回來?”

“戰必勝,攻必克,的確難以保證,不過出征之前,如果沒有七成以上的勝率,我寧愿不出征。”周瑜頓了頓,又道:“這是孫將軍對我的唯一要求。”

“唯一要求?”

“對,唯一要求。”

荀攸怔了片刻,輕輕吐出一口氣。“看來……孫將軍對將軍真是推心置腹啊。”

“是啊,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肩上的擔子很重,想請公達來幫我。論士卒訓練,甲仗精良,我們都有明顯的優勢,但此去是攻城,還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所以我需要一個智謀之士來幫我籌措,時時提醒。公達離開南陽,我一直覺得很遺憾,現在你又回來了,而且是在我準備出征之前,我想這應該是天意吧。”

荀攸苦笑道:“將軍厚望,我愧不敢當,萬一辜負了將軍的信任,我……”

周瑜擺擺手。“謀劃在你,決斷在我,如果事有不諧,我會全權向孫將軍負責,不會連累公達。”

荀攸閉上了嘴巴,沒有再說什么客氣話。他打量著周瑜的眼神,周瑜眼神湛然,平靜而從容。荀攸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攸就不揣妄陋,在將軍面前獻丑。敢問將軍,南征人馬幾何,各為哪幾部?”

“人馬共兩萬四千,我率中軍一萬,婁圭三千,鄧展四千,趙儼三千,孫輔四千。十月末在宛城出發,十一月初在襄陽集結,休整十日……”

周瑜取出一份作戰計劃,擺在荀攸面前。荀攸拿起細讀,越看越心驚。這份作戰計劃很詳細,各部人馬如何安排,由哪條路線前發,到達江陵后駐扎在什么地方,擔負什么樣的任務,要注意哪些變數,列列在目。哪怕是一個普通將領,看到這份作戰計劃,也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

“將軍的準備很充分。”荀攸將計劃推了回去。

周瑜說道:“麾下將士大多出身行伍,不懂什么兵法,只能盡可能的安排得詳細一些。有不妥之處,公達盡管直言無妨。”

“將軍所列計劃很周詳,我沒什么意見。但是將軍這份計劃似乎只包括你部的作戰計劃,并沒有孫將軍部,莫非他要回豫州休整?”

周瑜眉心微蹙,抬起頭,看著荀攸。“公達的意思,是說我們各自行動,沒有策應嗎?孫將軍的任務是攻取廬江、九江。陳登篡取廬江后,一直在厲兵秣馬,準備北侵汝南,孫將軍準備先攻取廬江,不與我一起行動。”

荀攸搖搖頭。“將軍,戰貴勝,不貴久,兵宜合,不宜分,你要攻城掠地,即使劉勛、陳紀才不過中人,畢竟有城在手,如果他們據城而守,你就不得不攻城,一旦頓兵堅城之下,就很難保證速勝,傷亡會猛增數倍。夜長夢多,一旦劉勛向益州或者揚州求援,勝負就很難預料了。”

周瑜思索良久,緩緩點頭。“公達所言,的確在理。如果我部單獨出擊,勝率最多七成,速勝的機率不過五六成,如果與孫將軍同時出擊,應該可以在一個月內解決戰斗,就算有意外,也不會耽擱太久。”

“沒錯,這是將軍初戰,不僅將軍心里沒什么把握,將士們也未必就有必勝的信心。孫將軍則不然,他有去年大破徐榮的戰績在手,又剛剛取得浚儀之戰的勝利,麾下將士配合默契,士氣正旺。一旦得知他親自率軍出征,不僅我方士氣可用,劉勛、陳紀也會喪膽。南陽財力不足,難以支撐長時間的攻戰,這大概也是將軍攻取南郡、江夏的用意所在。既然如此,就應該全力以赴,以期必克。攻取南郡、江夏后,將士們經過實戰的檢驗,會更有信心。有了這兩郡的財力支撐,將軍再取江南四郡也會從容得多,不需要像這樣算著日子,唯恐出什么意外。”

周瑜嘴角挑起淺淺的笑容。“如此一來,這第一步就踏得更穩健了。”

“將軍不先請示一下孫將軍再做決定嗎?”

“不用,將軍從善如流,一定會接受這個建議。如果他知道這是公達的建議,那就更不用懷疑了。”周瑜面帶意味深長的微笑。“將軍對公達仰慕已久,只是不肯勉強人,所以這才一直沒有力邀公達入幕,并非不知公達的高明。公達,天下知你之人,莫過將軍。”

“是因為郭奉孝嗎?”

“不,是將軍本人。”

謝書友刀刀口萬點打賞,加更一章。

第五百五十八章 苦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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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中,孫策終于回到汝南,在項縣下了船,踏在堅實的土地上,他忽然感到莫名的疲憊。

    雖然一路都是乘船,不用騎馬,也不用注意什么形象,或坐或臥,甚至睡個懶覺都可以,還是覺得累。在戰場上片刻不敢放松,連睡覺都恨不得睜著眼睛,生怕出什么意外,現在回到自己的地盤,終于可以松口氣了。

    進入陳縣,他就比較輕松了,但進入汝南,他自然的又提高了警惕。到目前為止,汝南還不是他的汝南,豫州也不是他的豫州。費了大半年的功夫,他只是扎好了籬笆,防止袁紹覬覦豫州而已,內部還遠遠沒有達到完全控制的程度。要是哪位豪強心血來潮,想和他開個玩笑,他一樣可能含笑九泉。

    歷史上的孫策就死在三個名不見經傳的刺客手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今兵荒馬亂的,豪強家里有幾具強弩,養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游俠兒太正常了。雖說有典韋、許褚這樣的勇士做保鏢,但身邊時時刻刻著一群糙漢子的感覺其實并不太好。

    “到家了!”孫策伸了個懶腰,振奮一下精神。“子綱先生,奉孝,到平輿之后,你們也不用陪我,先回家和家人團聚吧,放幾天假,把欠的休沐全補齊了,養足精神,準備出征。”

    張纮、郭嘉笑著應了。出征這幾個月,他們也很累,一直沒有休息。在這期間,他們已經將家人搬到了平輿,還沒見過面,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與家人團聚。一旦發動秋季攻勢,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不過這只是美好的憧憬,項縣離平輿還有近二百里,這段路至少要走五天。

    黃忠、徐琨已經在項縣等了兩天,項長已經召集了民伕幫助運送輜重。對這些民伕來說,這些都是無償勞役,是他們應盡的徭役,沒什么怨言可說。不過孫策粗粗一看,就知道這些人都是沒有家里條件不好,背后又沒有家族支撐,好處拿不到,賦稅要多交的普通百姓,典型的弱勢群體。

    看來張昭的手段也不夠硬啊。孫策有些失望。要治汝南,要么他親自來,要么找杜畿那樣的狠角色。

    “奉孝,你郭家還有沒有手段比較硬的族人沒有出仕的?”

    “將軍不要急。”郭嘉說道:“雖說攘外必先安內是常理,但汝南的事卻要反其道而行之。邊境不寧,張府君是沒法真正動手的,否則內外呼應,汝南必亂。”

    孫策咂了咂嘴,勉強答應了,命人召來項長劉成。“給民伕們加餐,每人每天要有半斤肉,一升酒。”

    劉成五十出頭,中等身材,又黑又瘦,一臉的愁苦。聽完孫策的命令,他愣了好一會兒,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將軍,這筆錢……從哪兒支出?”

    “從縣里撥付,待會兒我會給你手續,讓你讓郡里交賬。”

    “好,好。”劉成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拱手道:“將軍仁德,我代項縣的百姓謝過將軍了。”他轉身對小吏說道:“去,告訴鄉親們,將軍賞酒肉,讓他們精神點。”

    那小吏聽了一聲,眉開眼笑,轉身飛奔而去,一邊跑一邊喊道:“將軍有令,每人每天賞肉半斤,酒一升,大伙兒加把勁。”

    民伕們紛紛抬起頭來看向孫策,有人高興,但更多的人是懷疑,手上的動作比剛才更慢。劉成見了,跺足道:“將軍,這些愚民真是讓人沒辦法,我得親自去說一趟才行。”說完就要走,孫策攔住了他,對陳到使了個眼色,陳到會意,吩咐了幾句,白毦士紛紛上馬,奔向民伕隊伍,大聲宣布孫策的命令。民伕們這才相信所言不虛,頓時精神起來,喊起號子,手腳麻利的卸船裝車,效率至少提高了一半。

    那小吏已經跑了一半,見白毦士策馬從身邊馳過,效果比他更好,非常沮喪,怏怏地走了回來,撅著嘴,耷拉著腦袋,站在劉成身后。劉成低聲喝斥道:“不得在將軍面前無禮。”

    孫策覺得好笑。“你叫什么?為什么不高興啊?”

    劉成尷尬不已,正準備說話,小吏搶出一步,走到孫策面前,拱手行禮。“小子劉斌,見過將軍。”

    劉成連忙跟著解釋道:“犬子無狀,還請將軍恕罪,他剛從老家來,不懂規矩。”

    “原來是令郎啊。”孫策點點頭。“你是哪里人,什么時候任項長的?”

    “下官青州平原人,十八入太學,二十三以高第為郎,在宮中十一年,外放為宮,歷任三縣,剛到項長任上,還不足一年。將軍上次經過項縣出征時,我還沒上任。”

    孫策很同情,又是一個久轉不升的讀書人。不過他比老爹孫堅好些,老爹是做了三任縣丞,還不如他呢。太學生,能以高第為郎,那可是真正的聰明人,太學每年考試,數萬人中能以高第為郎的只有四十人。

    郭嘉突然說道:“這么說,你才四十出頭?”

    “下官元嘉元年生人,今年四十有三。”

    孫策重新打量了一下劉成。四十三?看這相貌,還以為他五十三呢。四十三歲正當壯年,怎么老成這樣?看他身上的官服也是半舊,不會是從別的縣帶過來的吧?

    郭嘉笑道:“劉縣長,這項縣不好治吧?今年上計,是不是又殿后了?”

    劉成苦笑:“雖未殿后,庶乎不免,虧得張府君寬仁,念我初來乍到,不熟悉情況,未曾苛責于我。”

    “將軍,不是我阿翁無能,是這項縣太難治了。”躲在劉成身后的劉斌突然說道:“他們不僅多占土地,隱藏戶口,該交的稅賦也不肯交,我阿翁多次上門催促,卻被人打了一頓,那些縣吏不僅不幫他,還故意帶錯路,將他半夜扔在荒墳堆里,差點被強盜殺了。”

    “這項縣還有強盜?”

    “哪是什么真強盜,還不是那些人養的游俠兒,扮作強盜。”

    “哦,誰家這么囂張?”

    “蔡家。”

    “哪個蔡家?”

    郭嘉咳嗽一聲,淡淡地說道:“你說的蔡家,莫不是蔡衍之族?”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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