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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張弛有度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不知道袁權是怎么和鐘夫人說的,但九交不泄只是傳說,他除了那一次誤打誤撞的實現之外,沒有一次成功過。別說九次,兩三次都免為其難,如果準備不足,狀態不佳,一個回合都未必能實現。當然,比起絕大多數人,包括前世的他自己在內,他現在的確很強,努努力,一夜七次郎還是可以做到的。

    “回去告訴你夫人,沒有的事。”孫策搖搖手,哭笑不得。

    “真的?”

    “我騙你干什么?”孫策想了想,又道:“你見過那么多修道者、神仙家,有人能達到這種境界嗎?”

    郭嘉愣了一下,隨即說道:“那些人在山里隱居,連女人都未必有,都是紙上談兵,他們的話哪能全信。我本來也是不信的,可是拙妻說,袁夫人言之鑿鑿,不容人不信。”

    孫策很無語。鐘夫人和袁權這么好么,連這些話都講?還是說漢人就這么開放?

    孫策向郭嘉保證,那種事只是偶然,實際上有沒有達到九次,他也沒把握,他只知道一點,按摩能讓人放松,有助睡眠。很多人其實并不清楚放松有多重要。人生在世,時刻面臨著各種壓力,實際上很難有真正的放松。適當的壓力可以幫助人提高注意力,但壓力太大卻能摧毀健康,很多疾病都和精神壓力有關。

    修道的人活得長,可能和他們的低欲望有很大關系。欲望少,生活簡單,壓力自然小,再懂一點醫術,注意保養,天天練練功,不長壽才怪。反面很多世俗中的人,身負五子登科的巨大壓力,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飯,年紀輕輕就過勞死。

    所以張馳有度,適度的放松非常重要,就像體育競技選手,在正式比賽前都要按摩放松,緊張的人是沒辦法發揮出真正實力的。過度緊張會導致體能消耗過大,動作變形,這時候與人交手,十戰九輸。如果能讓自己保持松馳狀狀,反而有更多的機會取勝。

    孫策不知道這個道理有幾分科學性,以他的經驗看,睡前放松非常有用,尤其是對他這個年紀來說,不管工作壓力多大,有多累,只要能放松下來,好好睡一覺,第二天就能精神抖擻的繼續工作。至于九交不泄之類,他是不怎么相信的。

    事實上也很難做到。真的面對嬌艷動人的美女都能不動心,那還用得著修道嗎?都已經成仙啦。

    孫策說,他可以用人格向郭嘉保證,那只是傳說,現在他也做不到。

    郭嘉勉強相信了他。“我就說嘛,修道哪有這么容易。不過將軍也不必自我菲薄,就算沒有通神明那么夸張,你的進步還是很驚人的,金聲玉振是事實,這一點我可以以人格擔保。”

    孫策瞅瞅郭嘉,將信將疑。反正他沒聽出來自己的聲音有什么變化。

    ——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已經是子時三刻,孫策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做了幾個擴展運作,來到院中,走起了拳。隨著筋骨打開,氣血加速流動,疲憊漸漸消散,孫策的精神也慢慢放松下來。

    風正清,月正圓,四周一邊靜謐。除了軍營里的刁斗聲之外,只有稀疏的蟲鳴。

    “夫君,可以洗漱休息了嗎?”袁權從一旁走了出來,手里端著一碗羹。

    孫策接過羹,淺淺呷了一口。“好吃,有點甜,用的是什么?野王飴不是吃完了嗎?”

    “上次的野王飴是吃完了,不過張燕最近又送了一石來,幾處分了分,我這里還留了兩斗。”袁權目不轉睛的看著孫策,嘴角帶笑。她卸了妝,不像白日那么端莊秀麗,卻眉目如畫,多了幾分溫馨。

    孫策瞅瞅她,回以微笑,又吃了一口。“不對,這不是野王飴,口感完全不同。我又不是孩子,用不著吃甜,留著給捷兒、勝兒吧,阿匡、阿朗也要多留點,他們長身體,需要糖分。”

    袁權笑了。“放心吧,多著呢。這是交阯送來的石蜜,不是野王飴,我就是想看看你累不累。人如果太累了,沒胃口,分不出這么清楚。”

    孫策又驚又喜。“交阯的貨船到了?”

    “到了一部分,正在太湖轉裝小船,海船太大,在河里不方便。這是宛妹妹派人捎來的,說是能和肺潤氣,你每天要說那么多話,吃點這個,能潤潤嗓子。”

    孫策心中一動,問道:“我這兩天聲音是不是有些啞?奉孝說我金聲玉振,我怎么一點也聽不出來,你聽得出來嗎?”

    “我沒郭祭酒那本事,不過我相信他不會看錯。夫君乃是生而知之的圣人,本來就非常人可比。”

    孫策笑了一聲,卻不知道怎么解釋。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外掛有一點,圣人不敢當。不過這件事只有郭嘉知道,他從來沒和袁權說過。他將碗中的羹喝完,又攬過袁權,在她唇上親了一下。袁權很不好意思,伸手要推,卻被孫策摟在懷中不放。“你是不是和鐘夫人說什么了?”

    “沒有啊。”袁權眨著眼睛,眼睫毛忽閃忽閃,眼角卻分明帶著笑意。“我說什么了?”

    “郭奉孝是我的左膀右臂,你可別把他害了。”孫策低聲笑道:“他現在聽到鐘夫人三個字就緊張……”

    “噗——”袁權將臉埋在孫策胸前,笑得肩膀直抽抽。天氣熱,又是睡前,她穿得本來就不多,兩人貼得這么近,能感受到對方身體的熱度。孫策感受到那兩團溫暖在胸前蹭來蹭去,突然有些性動。袁權立刻感受到了,連忙推開孫策。“你這兩天太累了,我幫你按引一下吧,好好睡一覺,明天還有事呢。”

    孫策不依,拉著她進屋,關上門。“快說,你都說了些什么。”

    “不行的,不行的。”袁權轉過身,像哄孩子似的摸著孫策的臉。“今天是己日,不宜行房,明天,明天陪你。明天你早點回來,我和蘭妹妹等你。快點洗澡上床,我幫你按引。”

    “什么破規矩。”孫策哭笑不得,卻無可奈何,被袁權推著向一旁的浴桶走去。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機會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楊修扭著脖子出了門,同時不忘張開雙臂,伸縮五指,活動一下因握筆過久而有些僵硬的手指。侍從騎士就在門外,楊修接過馬韁,縱身一躍,像燕子一般輕盈地上了馬,卻看到路對面停了一輛車,趙溫彎著腰,站在車門口,張著嘴巴,瞪著眼睛,呆若木雞。

    楊修皺了皺眉,抬腿滑下馬背,來到趙溫面前,拱拱手。“趙公,你怎么會在這兒?”

    趙溫用手托托下巴,回過神來,一邊拉楊修上車,一邊歪著頭打量著楊修。“德祖,你什么時候練就如此好騎術?”

    楊修這才明白趙溫驚訝什么。這也難怪,跟隨孫策之前,他都是坐車的。四世三公的貴族公子,含著金鑰匙出生的繼承人,年紀輕輕就名聞京師的名士,他怎么可能像個武夫一樣騎馬。不過跟著孫策時間久了,他的工作負擔越來越重,乘車遠不如騎馬來得方便,他也只能趕鴨子上架,練習騎馬。

    “騎馬又不難學。”楊修輕描淡寫的說道。平時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可是在趙溫面前,他又覺得有些丟臉,不自覺的拉了拉衣擺,后悔沒有帶一件儒衫出來。“趙公,見過孫將軍了?”

    “見過了,說了幾句話,我下午一直在葛陂四周,簡直……”趙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怎么說才好,只得揪著胡須,長吁短嘆,連連搖頭。一不小心,拽下兩根花白的胡須,疼得他直咧嘴。

    楊修見了,略一思索就明白趙溫在嘆息什么。葛陂邊有軍營,有工坊,軍營里的將士在操練,工坊里的工匠在忙著打造軍械,緊張而有序。孫策雖然沒有身臨前線,但他卻時刻關注著幾個戰區的一舉一動,再加上遼東、關中不時有消息傳來,一天至少有十來批斥候入營。趙溫站在官道上,幾乎每個時辰都會看到幾批人,能感受到戰前的緊張氣氛。

    “是不是覺得太忙碌了,沒法適應?”

    趙溫瞇著眼睛,瞅了楊修一眼。他的確有這感覺。說起來,他也是做了一輩子官,做過散官侍中,也做過公務繁忙的郡丞、太守,但他從來沒有像孫策的部下這么忙過。他吃過晚飯就來等楊修,一直等到深夜,換作平時,他都睡了一覺又醒了。

    “忙,的確是很忙,不過最讓我意外的不是你們忙,而是失禮。”

    楊修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羽林衛?”趙溫下午在葛陂四周轉,肯定看到了在葛陂里游泳的羽林衛。即使蜀人混雜夷風,趙溫也未必能接受這種離經叛道的事。“羽林衛是在練兵。”

    “就算是練兵,也不能這樣啊,這和蠻夷有什么區別?”趙溫感慨不已。“這孫家父子出身寒微,又是吳越雜處之地,不曉禮儀,你出身高貴,怎么也不提醒提醒?這男子同浴,成何體統?還有,這羽林二字也是能隨便用的?”

    楊修沉默不語。他也對這些不滿,但他也沒辦法,孫策根本不理他。他甚至找袁權說過這件事,也沒有回音。面對趙溫的質問,他不知道怎么解釋。儒門的責任就是教導君主守禮,但他只是一個主簿,不是王佐。孫策的王佐是郭嘉,是龐統,藐視禮法、放蕩無行是他們這些出身一般的士子的通病。有這樣的人在孫策身邊,孫策又能好到哪兒去。

    “趙公,你大半夜在這兒等我,不會是為了這件事吧?”

    趙溫一愣,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連忙清了清嗓子。“德祖,你說的那句話,我沒太聽明白,你能詳細解釋一下嗎?”

    楊修哭笑不得。就為這事?趙溫也算是務實的人,怎么眼界這么窄。他是怎么一路從關中走到南陽的,形勢這么明顯,他還看不懂?他想了想,解釋道:“趙公,孟子說過,兩軍交爭,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你從入關到現在,應該見過不少人,你覺得這些人和袁本初麾下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趙溫若有所思。他這一路走來,首先看到的是徐庶,最近看到的楊修,這些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最長的張纮、張昭也不過四十出頭,精力充沛,行事果斷,甚至有些不計后果、不擇手段。袁紹是什么樣的人?他年近半百,恐怕沒精力像孫策這樣練兵,也沒辦法像孫策這樣夜以繼日的處理事務。他身邊的那些人大多養尊處優,也沒幾個人能吃得了這樣的苦。

    當然,更重要的一點是袁紹身邊那些人背后都站著不同的家族,都有自己的利益考慮,要多方權衡,不像孫策麾下的這些人大多出身寒微,沒什么好顧忌的,一心跟著孫策攻戰,建功立業。

    趙溫輕輕嘆了一口氣。“袁本初從容半生,拼勇斗狠,的確不如孫氏父子。”

    楊修暗自發笑。趙溫還真是嘴硬啊,到現在還不肯面對現實,這又豈是拼勇斗狠這么簡單?不過他沒有戳破趙溫的掩飾,畢竟要給前輩長者留點顏面。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壞事。”楊修慢悠悠地說道:“袁本初不臣之心已明,若非公孫瓚據于北,孫將軍奪東南,荀文若又建遷都之策,避其鋒銳,朝廷已是覆巢。袁紹敗了,也算是朝廷去一心腹大患。短期內,州郡割據,縱有人想改朝換代也沒有足夠的實力一統天下,貿然行事只會淪為眾矢之換,招致群起而攻。對朝廷來說,又多了不少斡旋的機會。”

    趙溫微微頜首,同意楊修的看法,隨即又嘆息道:“可是關中大旱,人口流失,朝廷根基已空,如何能復興,連糧食都要受制于人?”

    “形勢當然很嚴峻,不過比起新莽居攝,眼前的形勢要好多了,至少還有趙公、令君這樣的骨鯁之臣,陛下雖然年少,卻聰慧過人,有明主之相,比孺子強出不吝千萬倍。只要君臣同心,勵精圖治,中興還是有希望的。關中糧食緊張,豫州何嘗不是?這一戰縱能取勝,豫州也會元氣大傷,無法再進,只能休兵殖谷。如果不能取勝,孫將軍甚至可能會放棄豫州,退守荊揚。”

    趙溫松了一口氣,再次點頭。“是啊,豫州無險可守,百戰之地,這一點大不如關中。”他想了想,又笑了起來。“德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有一句,你還沒說。不論孰勝孰負,對陛下來說都是機會。”

    楊修瞅瞅趙溫,也笑了。“是啊,希望陛下能抓住這樣的機會。”

    “有一件事,也許是機會。”趙溫挪了挪,向楊修靠近了些,把孫策想以糧食換東觀藏書的事說了一遍,最后問道:“德祖,你覺得可行嗎?”

    楊修十手交叉,換在腹前,仔細想了想。“事急從權,我看行,只要……”他莞爾一笑。“趙公愿意背負這罵名。”

    趙溫已經想了一下午,此刻見楊修贊同,他撫著胡須,輕笑道:“如果能為大漢中興出一份力,些許罵名有什么可怕?我只擔心名望不足,所以,我想與令尊一同上書。”

    楊修一愣,苦笑道:“趙公,你這可有失長者風度。”

    趙溫哈哈大笑。他伸手按在楊修手上,輕輕拍了拍。“德祖,為了大漢,委屈你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晝寢朽木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太湖。

    大雷山頂,樹蔭掩映下,一座新建的涼亭中,黃月英側身而臥,睡得正酣。雖是正午,但樹蔭濃密,微風習習,倒也不是非常懊熱。黃月英身上出了一些微汗,卻絲毫不影響她午睡。

    馮宛坐在榻邊,一邊搖著紈扇一邊看著遠處。湖面上帆影如織,大大小小的船來來往往,從交州來的海船在這里卸貨,再裝上中原的物資,休息一段時間后,趁著秋季漸起的西北風返回交州。六月以來,不斷有商船到達,太湖上熱鬧非凡,就連打漁的都沾了不少光。

    一只小船,一只鐵釜,現釣上來的鮮魚立刻去鱗宰殺,扔進水中煮沸,即使不加什么作料也能鮮得讓人掉口水。如果撈到大魚,則切作魚膾,蘸著醬,喝一口太湖蓮白白,那感覺不要太好。

    馮宛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咽喉里咕嚕一聲響。

    黃月英睜開了眼睛,瞥了一眼馮宛。“你想到什么了?”

    馮宛眨眨眼睛。“你猜。”

    “夫君。”

    “且!”馮宛啐了一口,臉兒紅紅,斜乜著黃月英。“你這夫君二字叫得真順口啊,是你想他了吧。”

    黃月英翻了個身,張開四肢,大字形的躺在榻上。“是啊,我想他了,馬上快一年了吧?這沒良心的也不回來看看。派步子山來協助,也不順便帶個口訊。”

    “夫君忙,你跟著他從過軍,知道他一旦打起仗來,連睡覺都不脫衣服,沒時間想別的。”

    “我們是別的嗎?”黃月英眼睛一瞪。

    馮宛笑而不語,眼中也多了些寂寞。雖說衣食無憂,畢竟舉目無親,難免有些想家。除了父母,她們最想念的就是孫策,偏偏孫策最近音訊全無,就像消失了一般。雖然知道大戰在即,孫策會很忙,可她們還是不開心。她不像黃月英有什么說什么,心思其實是一樣的。

    遠處有人說話的聲音,馮宛驚醒過來,連忙提醒黃月英收拾一下。這時候會來這兒打擾的人不會太多,除了協助建造海船的步騭之外,最可能的就是吳郡太守蔡瑁。黃月英挺起身子,側耳聽了聽,又躺下了。聽那透著金子和銅錢質感的爽朗笑聲,應該是蔡瑁。

    在蔡瑁面前,她一向自在,不拘禮節。

    過了一會兒,山坡上出現了兩個身影。其中一人正是蔡瑁,另一人卻是虞翻。馮宛眼尖,連忙提醒黃月英。黃月英坐了起來,瞇著眼睛看了看,直到他們走近,才認出是虞翻。她揉了揉眼睛,嘆了一口氣。

    “唉,我這雙眼睛算是廢了,越來越看不清了。”

    “讓你少看點書,你不聽。”馮宛一邊責怪道,一邊站了起來。黃月英也站了起來,懶洋洋地坐在榻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虞長史,你怎么有空來?又來向蔡太守討債?”

    虞翻瞪了黃月英一眼。“宰予晝寢,夫子斥之于朽木。大匠不僅晝寢,還睡在這種地方,不覺得很失禮嗎?恃寵而驕,取禍之尤,大匠當謹記之。”

    黃月英翻了個白眼,漫不輕心的晃著雙腿。“長史雖然不晝寢,卻言辭犀利如刀,可為孔門十哲言語科之首,不亞于宰予。至于我嘛,可沒這等口才,長史高抬我了。”

    虞翻大怒,正要再說,黃月英一抬手,“咦”了一聲,忽然抬起手。“長史,你們研究易學的經常說圣人觀象制器,你說這海船應該觀什么象,明夷還是無妄?”不等虞翻說話,她仰起頭,若有所思,眼睛看著虞翻,心思卻明顯已經飛到了別處。“哦,我知道了,君子不重則不威,龍骨不重船要翻。”

    虞翻愣住了,不懂黃月英在說什么。黃月英突然跳了起來,跳著腳,大聲喊道:“步練師,步練師,你跑哪兒去啦,趕緊拿紙筆來。”

    “來了,來了。”步練師在不遠處的樹林里出現,手里拿著紙筆,后面跟著兩個侍女,一個捧著案,一個擺著筆洗等文具,匆匆趕來。她們跑到黃月英的榻前,先將案擺好,又將文具擺在合適的位置,配合默契,一轉眼就設好了案。步練師打開硯盒,抽出筆,倒持著遞到黃月英的面前。黃月英接過,在硯盒里蘸了墨,筆走龍蛇,在紙上畫了起來。

    虞翻很無語,卻識相的閉上了嘴巴。他剛剛和蔡瑁在商量交州運來的米如何轉運的事,知道這些海船對孫策有多重要。海船的研制有了進展,交州、幽州都不斷有消息傳回來,都對新制的海船贊不絕口,但黃月英看起來并不滿足,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改進海船。這時候打擾她顯然是不明智的。

    馮宛站在一旁,歪著脖子看,過了一會兒,她若有所悟的“哦”了一聲:“這是要加長龍骨嗎?”

    “吁——”黃月英豎起一根手指擋在嘴前。“保密,此千金不易之秘也。”她又看看虞翻。“虞長史,跟你說一件事。”

    “你說。”虞翻正色道,還下意識地拱了拱手。

    “安排信得過的船廠試制此船,成功之前,不得聲張。成功之后,也要盡可能保密。”

    “好。”

    “唉呀,我好累。”黃月英放下紙筆,拍拍額頭。“我得睡一會兒。你們還有事嗎,沒事就走吧,別影響我這朽木晝寢。”

    虞翻哭笑不得。蔡瑁含笑不語。馮宛輕推了黃月英一下,給步練師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照顧好黃月英。她走到虞翻面前,伸手將他們邀到一旁。“大匠這兩天的確有些累,有什么事,你們先和我說吧,”

    虞翻瞅了一眼躲在榻上,沖著他擠眼睛做鬼臉的黃月英,很是無奈,只得對馮宛說道:“木學堂研制的稻谷脫粒機很好用,袁都尉非常感激,但他說這些機器脫稻粒還可以,脫麥粒可能會有些問題,希望木學堂能夠利用今冬明春改進一下。另外,水車也很好用,效率極高,兩人踩水當得十人擔水,就是輪軸不夠堅固,希望能改用鐵件……”

    虞翻一口氣說了十來件事,馮宛一一聽了,不時在紙上記一下。蔡瑁在一旁看了半響,忍不住說道:“虞長史,你以為這木學堂是為屯田都尉開的?我這兒還有活兒,你不能把木學堂的時間全占了。”

    虞翻眼睛一瞪。“民以食為天,什么事能比屯田更重要?”

    “當然是運糧。”蔡瑁笑嘻嘻的說道:“吳郡米不足,交州有米啊,關鍵就看你怎么運來。馮大匠,我現在有個急活,海船載貨多,但是太高大,往下運比較困難,一不小心就掉水里了。你們能不能設計一個機器,能安全方便的將海船上的米卸下來,別那么費力。”

    “木學堂已經在試制了兩件,正在最后調試。”馮宛頭也不抬地說道:“最多兩天就能安裝。你們把獎金準備好,最近交州來了那么多好東西,木學堂的匠師們都想趁著價格便宜,囤點年貨。”

    “太好了。”蔡瑁大喜,一拍手。“錢不是問題。”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上士聞道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虞翻的眼神頓時變了,揪著蔡瑁的袖子。“錢不是問題?那你怎么總跟我哭窮?”

    蔡瑁訕訕,伸手拍開虞翻的手。“虞仲翔,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我跟你哭窮,那能怪我嗎?我給木學堂一個錢,木學堂至少能幫我省三個錢,或者幫我多掙五個錢。給你呢?你們那些屯田的簡直是無底洞啊,你自己算算,這半年,我給你們撥了多少錢糧,見到一次回頭的嗎?你就說吧,今年秋收結束,能給我多少稻米。”

    虞翻哼了一聲:“蔡德珪,交州運米只是應急,糧食供應最后還是要靠屯田。屯田投入大,見效慢,這是實情,你不能如此目光短淺,要放長眼量。三年之后,我保證讓你看到屯田的效果。”

    “三年?”蔡瑁不屑一顧。“三年能把你們屯田的自己養活了,不向我要錢要糧,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不礙我事,不拖欠我費用,說不定兩年就能自給自足。”

    “好吧,就算屯田能夠自給自足,你們會稽印書坊什么時候能自給自足?”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半真半假地互相諷刺。虞翻為人狂傲,又得孫策重用,托以吳會之事,一心想干出一番事業來報效孫策的信任。要做的事多,鋪的攤子大,開銷自然也大,吳郡實力比會稽強,自然要多承擔一些,只是這樣一來,蔡瑁就有些難辦了。他是代表荊襄世家來投資做生意的,馬上要到年底了,他要向荊襄世家報賬,如果只有支出,沒有收益,他這個賬怎么報?

    況且他覺得虞翻不公平,有偏袒會稽人的嫌疑。這引起了吳郡人的不滿,到他這兒報怨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會稽印書坊答應他的分紅到現在還沒給他,他派人催討,盛憲就說他們沒賺錢,一直虧本經營呢,分紅沒有,要不你再補點?

    蔡瑁說不過虞翻,又一心想著和氣生財,一般不主動惹事。今天趁著虞翻有求于黃月英,又吃了黃月英的癟,這才借勢發難,至少讓虞翻知道他也有難處,不能無條件的滿足他的要求。

    “你們能不能走遠點吵架?”黃月英坐了起來,拍拍榻邊。“虞長史,木學堂就這么多人,能接的任務有限,有些任務還要調研,不是閉著眼睛就能想出來的。屯田需要的機械那么多,我建議你還是單獨組建一個木學堂,專門設計制造相關的工具,就像葛陂的木學堂,什么也不做,就研究軍械。術業有專攻,這樣效率更高。”

    “對啊,我也是這么想。”虞翻棄了蔡瑁,趕到黃月英面前,笑嘻嘻地說道:“只是要請大匠幫忙,一是培訓人才,二是提供一部分資金。”

    “培訓人才的事,我可以幫忙,資金別找我,找他去。”黃月英抬起下巴,指指蔡瑁。“你別以為木學堂有油水,木學堂也有很多要花錢的地方。”

    “知道,知道,我沒讓你們白給啊,算你們入股,到時候給你們分紅,行不行?”

    黃月英很驚訝,上下打量著虞翻。“入股分紅你也知道?誰告訴你的?”入股這個詞是孫策提出來的,當初孫策出錢資助她們研制織機,就是以入股分紅的方式。織機這項業務現在已經大部分轉移給了南陽木學堂和汝南,黃月英和馮宛基本不過問,只是每隔半年收一次分紅。

    虞翻笑而不語。

    黃月英撓撓頭。她知道孫策信任虞翻,這個詞很可能是孫策告訴他的。“好吧,你安排十個人來,我們幫你培訓,再提供三百金做為啟動資本。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你說。”

    “這十個人,男女各一半。”

    虞翻露出了難色,沉吟半晌。“一時之間,怕是找不到這么多識文斷字的女子,能不能通融一下?”

    黃月英盯著虞翻看了一會,豎起一根手指。“我給你一個面子,讓一個名額,至少有四名女子,否則你就不要派人來了。虞長史,孫將軍讓我們負責木學堂可不僅僅是寵我們,你如果意識不到這一點,可能會辜負他對你的信任,也辱沒了你虞家五世治世的名聲。何謂道?一陰一陽之謂道。”

    虞翻眼神一閃,眉頭微蹙,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沉默了片刻,點點頭。“好,我盡力而為。”他打量了黃月英片刻,又躬身施了一禮。“多謝大匠指點。”

    黃月英笑了起來。“不敢。”

    ——

    蔡瑁與虞翻一起下山。虞翻一路沉默,一句話也不說。來到太湖邊,虞翻上了船,彎腰鉆進船艙,現在岸邊的蔡瑁忍不住叫了一聲:“仲翔,你真準備派女子來修木學?”

    虞翻推開窗戶,看了蔡瑁一眼,歪歪嘴,笑了一聲:“是啊,到時候還請德珪多關照。”

    “你別聽她的,像她那么聰明的女子沒幾個,很難找的。”

    “那是因為你沒有去找。”虞翻笑笑,揚揚手,向蔡瑁揮手告別。楫濯士劃動木楫,船轉了個方向,向北駛去。闞澤端著一壺酒走了過來,坐在虞翻對面,斟了一杯酒遞給虞翻。

    “仲翔兄,什么女子?”

    虞翻接過酒杯,卻沒有喝,在手里慢慢搖晃著。過了片刻,他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看著闞澤。“德潤,你覺得女子能夠像男子一樣修習學問嗎?”

    闞澤想了想。“偶爾出幾個蔡大家、黃大匠這樣的奇才可以理解,都如男子一樣,不太可能吧?”

    “那你怎么理解一陰一陽之謂道這句話?”

    闞澤不解地看著虞翻。他知道虞翻是治易世家,突然問這句話,是考校他的易學造詣,還是什么意思?這跟他剛才的問題好像不搭邊啊。虞翻呷了一口酒,把剛才與黃月英說的話大致重復了一遍。闞澤這才明白,驚訝地說道:“所以,你打算招募女子修習木學?”

    “不僅是木學。”虞翻一飲而盡,闞澤又給他添滿。虞翻慢慢地晃著酒杯。“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德潤,將軍以上士待我,我卻行若中士,還需要黃大匠的點撥才能明白其中深意,真是愧對將軍。”

    闞澤半晌才啞然笑道:“照你這么說,我豈不是成了大笑之的下士?仲翔兄,此舉過于驚世駭俗,恐惹人非議,你還是慎重一些的好。”

    虞翻瞅了闞澤一眼,笑而不語。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德潤,你對算學有些天賦,去一趟葛陂吧,那里有位算學大師徐岳徐公河,如果能師從于他,對你將來大有裨益。對了,你上次提及的那個趙姓少年,不妨一起帶去。”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變則通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對去平輿求學,向徐岳請教,闞澤欣然從命。到了平輿,不僅能夠學到高深的算學,還有機會與孫策見面,這是虞翻給他的機會,他肯定要好好抓住,也對虞翻感激不已。可是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愿意看到虞翻因爭功冒進而淪為笑柄。

    虞翻總理吳會,對會稽人來說,這是難得的機遇,吳郡士林不可能沒有意見,蔡瑁的怨言背后很可能就是吳郡士林的影子。如果虞翻因為這件事被人攻訐,失去孫策的信任,不僅他個人的前途受損,會稽也將失去一個發展的機會。

    “仲翔兄,這可不是小事,度田已經非議叢生,木學堂到現在還沒建起來,你現在還要引女子入木學堂,我擔心……”闞澤苦笑一聲:“這世上畢竟還是中下之士多,能理解孫將軍苦心的鳳毛麟角,還是緩緩圖之比較好,急則生變啊。”

    虞翻笑了起來。他瞟了闞澤一眼,點點頭。他明白闞澤的擔心,一半是為他,一半是為會稽士林。他感激闞澤,盡管他不同意闞澤的意見,但他也不想和闞澤爭論。等闞澤到了平輿,自然會明白。他現在要考慮不是要不要安排女子入木學堂,而是到哪兒去找四個能夠修習木學的女子。

    闞澤的擔心不無道理,男女有別,讀書識字的女子本來就不夠,愿意為匠人的更是難得一見。能讀書的女子大多出身不差,衣食無憂,誰愿意去做工匠這種賤業。即使是孫策,搜羅到的也不過黃月英、馮宛等數三四人。黃月英有一個不畏俗名的父親,馮宛等人則是機緣湊巧,若不是從關中逃難而來,又有親人在孫策麾下任職,有機會與黃月英交往,她們也不可能走上這條路。

    虞翻想了一會,突然想起步練師來,心中豁然開朗。江北來的難民中有不少人原本家境不錯,現在又失去了產業,急需一個謀生或進身的機會,比如步騭就是如此,他不僅自己為孫策奔走,還讓從女步練師與黃月英交好,做了黃月英的女伴。像這樣的人家應該不少,找四個人應該問題不大。

    只是這樣一來,這么好的機會,會稽世家不能參與其中,未免可惜。

    虞翻想了想。“德潤,我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姓趙的少年是山陰人吧?他家境一般,年紀又小,沒人帶著,初次出門多有不便,你辛苦一趟,回山陰接他。”

    闞澤歪了歪嘴。“仲翔兄,你有事要我回山陰就直說,何必找這樣的借口?行了,我回一趟山陰,順便再與幾位鄉賢見見面,看他們怎么說。”

    虞翻哈哈一笑,沒有再說什么,起身取出紙筆,寫了一封親筆信,讓闞澤帶回山陰,把這封信交給盛憲,請他務必抓緊。闞澤見虞翻說得慎重,也不敢大意,立刻與虞翻告別,換了一艘船,直奔山陰而去。

    送走闞澤,虞翻一個人坐在艙里,反復琢磨黃月英說的那句話,不時的搖搖頭。

    “窮則變,變則通,萬變不離其宗,善矣哉。”

    ——

    袁敏穿著短衣,卷著袖子和褲腿,站在沼澤邊,腦海里仿佛出現了一片片稻田。兩個掾吏站在一旁,一人手里拿著地圖,一人手里拿著探水的竹竿,不時的舉起袖子,擦一擦額頭的油汗。秋天已經到了,秋老虎卻依然可怕,這時候了,烈日還是灼人。

    “秋汛要結束了。”袁敏一聲輕嘆。

    “是啊,秋汛就要結束了。”掾吏韋安說道:“今年損失不到往年一半,真是運氣啊。”

    另一個掾吏包貴附和道:“要說起來,孫將軍真是知人善用,把都尉請到吳郡來負責水利屯田。我在太守府負責農事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像都尉這樣通曉實務的。今年損失小,都是都尉的功勞。年終上計,都尉必然是首功。”

    袁敏心里得意,臉上卻不肯露出來。畢竟是袁家子弟——韋安、包貴可不知道他只是支庶——體面還是要的。孫策當初調他來吳郡屯田,他還有些不愿意,這半年下來,他干得如魚得水,不僅成功減少了夏汛、秋汛的損失,還調理了水道,優化了水網,既方便新舊良田灌溉,又利于泄洪,不管是屯田百姓還是原住民,都對他贊不絕口。年終上計就算不是首功,孫策也不會虧待他。韋安、包貴這時候既是夸他,也是提醒他不要忘了他們。

    “就算有功,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做得到的,你們二位也出了力,幫了大忙,功勞簿上少不得二位的大名。”袁敏背著手,緩緩向前走去,忽然想起什么。“對了,你們家中可有適齡子弟,想到郡學就讀的?功勞報上去,可能會有子弟入學的名額,你們如果需要的話,可以先告訴我,免得浪費了。”

    “多謝大人。”韋安、包貴異口同聲的說道。吳郡名士陸康、高岱主持郡學,又吸引北方流寓名士,人才濟濟,學成之后,有機會被推薦到孫策身邊做事,差的也會留在太守府,再不濟也會分到各縣為吏,這樣的好機會自然人人想要,秋后郡學招生,名額非常緊張。如果能為子弟爭取一個名額作為賞功,他們求之不得。這可是比賞錢賞物更值錢。有了這個名額,不負跟著袁敏跑了一個夏天。

    前面奔來兩匹快馬,軍侯鄧當老遠就勒住坐騎,趕到袁敏面前。“都尉,虞長史來了,約你相見。”

    袁敏大喜,對韋包二人說道:“肯定是好消息,若是那幾件機械成了,我們這個冬天又能多干不少事。”

    韋安、包貴也非常高興,連連催袁敏去,不要擔心,他們會把事情安排好的。袁敏翻身上馬,跟著鄧當奔馳而去。看著袁敏的背影,韋安和包貴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笑了。

    包貴笑道:“定叔,最近江北又過來不少人,有沒有什么合適的女子,你也該成親了,總不能年年把機會讓給叔伯兄弟。”

    韋安嘿嘿笑了兩聲。“倒是相中了一家,聽說是汝南許家支庶,知書達禮,模樣兒也端正。我本想請都尉幫著介紹一下,還沒來得及說。”

    “許家?”包貴皺了皺眉。“定叔,你可打聽清楚了,是哪個許家,什么時候過江的?汝南許家門戶復雜,有人和孫將軍交好,有人卻是孫將軍的對頭,我聽郭家小子寫家書回來說,今年年初,有一批高門大戶支持袁紹,與孫將軍作對,孫將軍取勝后,他們逃出豫州,孫將軍要通緝他們,讓家里留心,不要和這些人扯上關系呢。”

    “是嗎?”韋安吃了一驚。“那我可得再問問。我就說嘛,堂堂汝南許家,怎么看得上我一個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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