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了咬牙,不讓我去,那我就偷偷跟著你唄,有什么難的?
可我偷偷跟了沒兩步,他就回了頭:“你可別跟了喂,等會兒又給石子絆著摔了。”
我趕緊躲到了一棵大樹背后,應該不是在說我吧?
等我探了頭出去看看,他卻早就沒影了。
這可怎么辦?
不說別的,我的床和被子都給人占了,不得先買個被子啊?
好吧,那我自己去。
眼前一花,天旋地轉,膝蓋和額頭都有點痛。
再回神過來,我已經滿身是土的栽倒在了地上。
從坡上滾下來的那種。
早晨好不容易綁好的發髻也亂了些,我抬手理了理,可連胳膊肘都有點痛。
我可能是個災星轉世吧。
等我回了我的小草屋,燭月已經起來了,伸了伸懶腰,卻看見了一身泥土的我。
他大約是很嫌棄的吧,因為這表情都寫在臉上了。
我裝作不在意的咳了咳:“今天打坐得如何?可有感受到天地靈氣?”
“嗯。”他才到我胸口,此時還得微微仰頭看我,“感受到了。”
我有點得意,我的弟子,資質必然是極好的。
然后我喚了他近身,又捏了捏他的肩膀,看了看他的掌心。
不是很確定。
于是我又掰了他的腦袋過來,拆了他的束發,仔細研究了一番。
靈骨不全,資質奇差。
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他怔怔的看著我。
“無事,就是覺得你資質挺好的。”我昧著良心朝他笑了笑。
可能是我的笑容有點假,他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
我趕緊岔開話題:“你還沒吃飯吧?為師給你抓只小雞兒怎么樣?”
“你會烤嗎?”
“啊?不是生食嗎?”
我呆呆的看著他做了一個想吐的姿勢。
是嗎?不是嗎?
沒事,先抓了再說。
這小小山坳里,有村莊,有農田,但卻很少有野味。
我尋了很久才找了一只,特別小,還不夠我塞牙縫的。
本想著自己吃了拉倒,到時候再跟他說我沒抓著。
可又記起了他那垮下來的小臉——好吧,留給你好了。
可他卻沒有吃,他選擇了養著。
我其實不是很懂,肉都到嘴邊了,為什么要養著?
可燭月卻說:“雞生蛋,蛋生雞。”
其實我也理解,如此往復循環,就一直都有得吃了。可它是只小公雞啊?
好吧,我不理解了。
沒關系,他喜歡就好。
其實我修習過辟谷之術,所以餓也算不得什么。
可他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了起來,只隔了一堵小草墻,我聽得可清楚了。
無奈之下,我偷了幾顆隔壁鄰居的柿子,雖然還沒長熟,但是應該也可以吃了。
本想直接給他送進去,可我又記起了男女有別。
于是我朝里喚了一聲:“燭月,我給你拿了柿子。”
好家伙,他還沒開門呢,隔壁鄰居就抄著掃帚跑過來了。
一邊跑還一邊大吼大叫:“丫的!你又偷我家柿子!”
我趕緊推門把柿子扔了進去,然后拔腿就跑。
我是個神仙,我會飛。
啊呸,原本會的,可后來我就把口訣給忘了。
還是跑吧。
她的掃帚還是老樣子,毛毛刺刺的,劃在皮肉上有點痛。
絲絲血跡滲了出來,可我沒覺得很疼。
剛剛那柿子被我扔了進去,摔爛了沒?他能吃著嗎?
等我早上回去的時候,他好像睡得很沉,我叫了兩聲,他都沒有理我。
不過沒關系,我看到了門外的柿子皮兒,可見他是吃完了才睡的。
那就好。
我找了個井邊坐下,開始梳理自己的長發。
說是長發,只是剛剛及腰罷了,比起鄰居家的小姑娘,那及膝的長發,我這簡直就是一頭短毛,還泛著黃。
人家都說,黃毛丫頭。
可我是黃毛,我卻已經老了。
我是記不得大悲宮出事之前的事兒了,可我還記得,自我從大悲宮出來之時,已在世間過了百年不止。
我剛搬來這山坳不過三年光景,還是因為上一個村兒的村民,說我是不老妖怪,想燒了我。
所以我跑了。
不過,還好我跑了,才白撿了一個徒弟。
他正巧從門里走了出來,聲音清脆洪亮:“今天學什么?”
我欣喜不已,總算有人愿意跟著我修習了:“繼續打坐。”
他好像更嫌棄了。
可我又奮力想了想,打坐確實是修仙根本呀?好像……沒錯呀?
雖然我也不喜歡打坐。
于是我把他摁坐了下來:“打坐是根本,感受天地靈氣是基礎。可不能怠慢了。”
他的肩膀有點薄,果然還是個小孩樣子。我忍不住多捏了他一把。
可他好像有點不滿,眼神里盡是鄙夷。
好吧,我錯了,我不該對一個小孩子出手。
于是我囁喏著縮回了手:“那……那你繼續,我……為師下山去給你找些吃的。”
他未答話。
那便是默認了吧,我轉身就走了。他應該會自己專心修煉的吧?
沒關系,來日方長。
可下山的路我還是記不得,但是我想著,朝著一個方向走,總該是能走到的。
于是我鉚足了勁朝著一個方向連走帶著跑。
樹枝劃破了我的袖子,藤蔓勾散了我的發髻。
還有路邊帶著刺兒的小花,好像把我的腿也劃傷了。
無事,我不怕痛。
可人們怕我。
等我第一次獨自下了山,好像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有點怪。
我低頭看了看我的衣裳,雖然破了點,好歹也是蔽體的,很奇怪嗎?
于是我想了想,可能是我的頭發披散了下來?
我撩了撩額前的散發,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規整一些。
可大家還是有點想往后退的樣子,我還聽得幾個小姑娘在嚷嚷著“鬼”啊,“怪物”啊,“野人”啊之類的話語。
我可真不喜歡這些詞兒。所以我又給他們綻放了一個笑容。
我覺得應該還不錯的,應該是記憶里那種暖洋洋的笑容的樣子。
可他們這次尖叫著逃跑了,甚至還有人往我頭上扔了雞蛋。
我……可怕嗎?
我茫然向前,前面有一隱隱反光之物。
低頭,太好了,竟然是前日里下雨積下的小水洼。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臉上竟然有幾枚晶亮的鱗片。
我以為是沾到了什么奇怪的東西,于是我伸了右手去拔。
我XXX!好痛!
這是什么鬼?我以前臉上也有嗎?
可我記不得了。
不對,如果我以前臉上也有鱗片,那老高他們怎么沒尖叫呢?
恍惚間,我沾了一點水洼里的水漬,往鱗片上抹去。
頓時覺得鱗片上一片清涼舒暢之感,好舒服。
陡然間,我明白了。
我記得往北,有一條小河。
又走了很久,我都累了,天色也有點暗了下來。
好在一路沒碰見什么人,偶爾有兩個人經過,我便撈了幾縷發絲下來,遮了我半張臉。
趁著灰暗的天色,我只身一人來到了小河邊。
小河邊有些金黃色的小花,河水倒映著太陽的最后一抹微亮,倒是另一種漂亮。
早知……早知這般美好,我之前就該來看看了。
下次,想帶著燭月一起來,他也定會喜歡的。
我心心念念著他是不是吃了,是不是又餓了,但是我這樣子,可不敢回去見他。
我伸手探了探河水,指尖入水,只覺冰涼。
入秋了啊,是有點冷。
我還是以手作勺,舀了點河水往面上的鱗片上抹去。
嗯,挺舒服的,至少,剛剛差點被我拔下來的那塊鱗片,灼熱感已經消去了一半。
我就這么盛著水,一點一滴的將這河水從我臉上的鱗片上滑過。
別說,還真有效。
沒過半個時辰,我再看水中,借著月光,臉上的鱗片已經再無蹤影。
仿佛它們從未出現過一般。
我舒了口氣,可我又有點緊張。
我的過去,是不是被我遺漏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正巧河里有條小魚游過,我掐了一個凝水訣,輕輕松松地撈了上岸。
原來還可以如此這般?我欣喜不已,以后燭月的吃食可有得救了。
可……當我回了頭,這才有些迷茫。
剛剛是從哪條路走過來的來著?
等我回了我的小草屋,已經過了兩天兩夜,我急的不行,燭月該不是餓死了吧?
我才剛收了弟子,可不能死得這么憋屈。
然而當我灰頭土臉地推開了小草屋的門,卻看見燭月正巧在換衣裳。
他才脫了一半,正巧被我看著了一個瘦骨嶙峋的肩背。
我老臉一紅,趕緊關了門。
又怕他不出來吃魚,我再次推了門,把手上的小魚拎了給他看:“你……你……你記得等會兒出來吃魚。”
他的臉紅得跟番茄似的,可聲音卻沙啞得很:“滾!”
好吧,脾氣還挺大。
我在門外頭找了個空地搬了椅子,又找了幾根柴火架在了一起。
掌心火苗微躥,點火不是難事。
撿了根枝條穿起了魚,架在火上烤著,我美滋滋地想著,等會兒燭月就可以吃魚了。
這么幾天了,他該餓了吧?
可就在我這么想著的時候,一股刺鼻味兒撲面而來。
反應略帶遲鈍的我這才發現,魚竟然從枝條上掉了下來,落到了火堆正中央。
趕忙伸手去撿,可有點燙。
慌里慌張地拿著枝條去撥,可連枝條也開始冒火。
我有點急,我的魚!
……
等燭月出來的時候,他大約是更生氣了吧,因為他從灶臺上拿了一塊抹布給我,語氣微寒:“擦擦你自己。”
我不知所措地找了個井邊坐著,這才明白他為何如此。
從他的角度看起來,我約莫就是個白癡吧,明明有法力,可緊張起來,連個滅火的法訣也打不出來。
拿手撥了老半天,魚燒成了灰,還弄得自己跟煤窖里鉆出來似的。
不過,讓我欣慰的是,他沒有離開我,也沒有說要放棄拜師。
只是淡淡地坐定,開始打坐起來。
為師還是頗為欣慰的。
等他成了材,等他出人頭地,到時,我出門便可大張旗鼓地說:“我乃是燭月的師父!”
那時的我,確實是不知道的。
當我真的有機會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立馬就被人給揍成了肉餅。
燭月,你坑得為師,真的是好苦啊……
我今天特意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因為我發現燭月喜歡干凈。
自打他進門,他不僅每天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啊呸,風流倜儻,他還把我的小草屋給收拾了整整齊齊。
比如那塊灶臺上的抹布,早已不知被我放哪里去了,可他竟給找了出來。
我心里偷著樂呢,太好了,撿了這么一個愛干凈的徒弟,將來我的小草屋可有得救了。
可當我穿了新衣,梳了新發髻,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有點沮喪,但我又記起自己是他的師父,于是我輕咳一聲:“今天的打坐如何?對天地靈氣的感知又如何?”
他埋頭想了想,又抬了眼眸,似是懶洋洋:“天地共鳴,初真;天地穢慢,初犯;天地……”
等我聽他念完,差點沒睡著了去。
這是我教的弟子嗎?我有點害怕了。
可為了為師的面子,我還是點點頭道:“很好。明日起便開始教你法術吧。”
其實我根本不明白他說的是什么。
感應天地靈氣而已,有這么復雜?
今天我想教他凝水訣,也是我背得最熟的口訣。
當然也有別的原因——他還未學會辟谷,學了這口訣,可以抓魚吃。
我自是有些得意洋洋地給他念叨了幾遍凝水訣,他只是靜坐在那兒,不發一言。
沒事,會學就好。
可我還是高估了他靈骨不全的資質。
有了上一次迷路的經歷,我這兩天也沒再出遠門,只是偶爾幫他采點野果子回來充饑。
他也沒說什么,只是偶爾嘗了幾口,便要我教他辟谷。
可他連凝水訣都練了一月。
還未學會。
我有點心疼,婉言勸他學不會便罷了,咱還可以學別的口訣。
可他偏不,只是執拗的一遍一遍的重復著凝水訣,仿佛多念幾遍,便學會了。
可惜了,孩子,法術不是多念幾遍就可以學會的。
法術靠的是天分。
雖然我自是不愿承認這一點,但現實就是這么殘酷。
他的小臉上盡是沮喪,我想了想,還是說道:“你不必練了。”
“為何?”他嘟囔道,音調音色里盡是怨氣。
“因為每個人的資質不同,所以適合的法術也不同。”我竭盡全力調整了表情。
他默不作聲。
“你天資過高,而這法術又過于低級,自是不適合你的。”我款款而道。
我也從未想過我竟也會撒謊,雖然從前的事都記不大清了,但我還是覺得,這恐怕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扯謊。
這樣想想,竟然還有點紀念意義呢。
他嗤嗤一笑。
除了第一天他給我起名字那時,這還是他第一次沖我一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本想像尋常女子那般,扯扯手里的手絹,可我沒有。
所以我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你扯袖子干嘛?衣裳太小了嗎?”他的眼睛又眨了眨,亮晶晶的,差點閃瞎了我的老眼。
我:“……”
罷了罷了,我還是做回我自己吧。
于是我敲了敲他的腦袋:“咱們再來學一個術法,玄火訣。”
“不要。”他卻翹了小嘴,“我不學了。”
“那可不成。”
“為何?”
“我是你師父。”我憋了很久才憋出這么一句,嗯,也算是個理由吧。
“我可從未說過你是我師父。”他賭氣般地起身,又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我走了。”
“你去哪兒?”我呆呆地看著他,他要去哪兒?他能去哪兒?他要離開我了么?
他白了我一眼:“我去茅廁。”
哦,嚇了我一跳。總算松了口氣。
如果連你都走了,我豈不是又該孤單了?
為了我這位“天資聰穎”的徒兒,我想下山給他備份禮物。
作為獎勵……啊呸,作為鼓勵。怕他再不愿學法術。
于是我又即將踏上迷路的征程了。
可身后卻傳來了他清脆的一聲:“懷陽,我跟你一起。”
懷陽?自他給我起名,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他如此喚我。
我欣喜極了,我也有名字了。
已經無法計較他為何不喚我“師父”了。只此兩字,我已經欣喜若狂。
“好的,燭月。”我也喚了他的名字,以作回禮。
可他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連應我一聲也沒有。
沒關系,他喜歡便好。
作為師父,我又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后被他一巴掌拍了回去。
看來我這個徒弟不大喜歡被人摸頭啊?
可我明明記得我的阿花很喜歡被我摸頭啊?阿花,我養的小豬。
可能徒弟和小豬阿花還是不大一樣的吧。
跟他一起下山的一路,讓我有些緊張。
“小心點,可別摔了……”
“那兒有個石子,要小心。”
“那花兒有刺……”
可我才說了三句,就收獲了他的白眼兩枚。
“懷陽,你能不能安靜點?”
這是他今日里第二次喚我的名,我樂得很,可惜沒多久就樂極生了悲。
我又滾下山去了。
但是這次我努力讓自己滾得好看了一點,雙手牢牢地護住了發髻。
一面天旋地轉,一面心心念念著頭可斷,血可流,發髻不能壞。
好在,我爬起身的時候,除了滿身的泥土和草渣,發髻還算完好,只是有那么一小撮頭發被剛剛的石子兒勾了出來。
我有點沮喪,畢竟我可是拼了全力護它,可它還是散了點,燭月看了該不開心了。
可出乎了我的意料,他的眼神里沒有了嫌棄,取而代之的卻是焦急。
“懷陽,你還好嗎?”他匆匆跑了下來,又看了看我的胳膊和腿,輕輕松了口氣,“還好沒死。”
呸呸呸,誰死了?就這么點兒坡,我一個大神仙還能給摔死了不成?
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于是我又摸了摸他的腦袋。
嗯,這次他是嫌棄地拍開了我的手,因為我的手有點臟。
我訕訕地笑著縮回了手,又在衣服上揩了揩,才敢偷瞄他一眼。
他表情似有掙扎,最終,他還是道:“我還是一人下山吧,你回家里等我。”
家里?我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說的是我的小草屋。
心里暖暖的,既是被稱作家里,所以,我們是家人嗎?燭月。
所以我安分地回了我們的家,這一路上來蹦蹦跳跳,竟還又碰著了老高。
老高眼神微訝:“你碰啥事兒了?這么高興?”
我朝他擺擺手:“不告訴你,哼。”
老高沒有生氣,只是沖我笑笑:“那也行吧。”
回了草屋的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獨。
我在這人間已是百年,可我一直都未曾明白人們常說的孤獨是什么。
可能是因為燭月吧,有了他,再沒了他,我才明白了孤獨。
有些焦躁地在屋子里坐著,看著燭月平日里收拾齊整的物件兒,我總覺得這個小屋子跟我之前住的不是同一間了。
這一間有了人氣兒。
曾經聽人說過,屋子里要有人氣兒才好,要人氣兒旺才好。
我一直不懂這是什么意思,可我現在懂了。
就是,大概就是,屋子里還有別人的感覺吧。
可我就這么等啊等啊,過了兩天,我還沒見過他的人影。
我開始慌了。他該不是,出事了吧?
啊呸,我的徒弟,又怎么可能出事?
啊不對,他還未曾學會我的術法,該不會真的……
我騰地起身,差點碰翻了桌子。
提溜著裙子趕緊往山下而去,卻又碰著了老高。
這次老高只是背了一把斧頭,該是去砍柴的吧?
來不及理會了,我只是跟他打了招呼就要離開。
可他卻叫住了我:“你聽說了嗎?隔壁村兒里來了一個妖娃,我們正趕著去長長見識咧。”
妖娃?我的心臟猛地抽了一下:“什么妖娃?”
“唔……我也沒見過,只是說年歲不大,是個男娃,大約是被誰誤撿了回來吧?誰知竟然是個妖物……”老高似是心有余悸,“好在隔壁村兒的老道士回來了,正巧撞著了,便收了。”
“這可不?喚著我們一起去除妖哪……”
老高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可我的思維卻已經飄了很遠。
妖物?男娃?年歲不大?該不會……
我瘋了一般地往山下沖,連石子兒都沒顧得上,一走一個趔趄,好在沒摔著。
老高卻是慌了:“你咋地了?沒事兒吧?”
“我……我不認得隔壁村的路……”
“你也想去除妖哇?沒事兒,我帶你去。”老高這次倒是難得的好說話。
可我又想著,如若他知曉我是去搗亂的,怕是會就地砍了我吧?
有些心虛地瞄了一眼他背上的斧頭,被磨得精亮,我忽然有些怕了。
心里有事兒,腳步一虛,我就這么摔倒進了草叢里。
“你怎么又摔了?”老高有些無奈道,又不忍心看我就這么趴在草叢里,伸手撈了我一把,“你這丫頭,該不是腦子不好吧?怎地走路都能摔?”
啊呸,誰是丫頭?老娘比你奶奶還大好嗎?我有些氣,可偏偏又不能發作。
仍然記得我之前待過的那個村子,我待得時間越長,越是沒人敢接近我。
竟還找了個什么玩意兒的仙人說要來燒了我。
若不是老娘我悲天憫人,早該收了那騙子神棍。
咳咳,也虧得我那時年歲稍小,還算是機靈,一聽隔壁的小娃說著什么老仙人要來燒我的事情,拔了腿就跑。
倒不是我怕了那老仙人,我怕的是火。
這次……該不會要燒的是燭月吧?
我的手有點哆嗦。
老高沒管我這些小動作,只是興致勃勃道:“我活了這么些年,還是第一次見妖怪哩。”
“對了,聽說妖物都是會吃人呢,等下若是那妖物發狂要來吃你,你且躲我身后,我好歹有個斧子,還能抗兩下。”
我聽著有些無奈,斧子?砍妖物?
雖然我也沒見過妖物,(約莫以前見過?),可我總覺著妖物不該是個斧子就能砍壞的東西吧……
想到這里,我又怕被抓的真是燭月。
如若是真的妖娃,哪有這么容易被抓?
單手捏了一個訣,我悄悄地放了一只掌心大小的小鶴,趁著老高不注意,小鶴自我掌心飛出,幫我尋燭月去了。
小鶴啊小鶴,你若是能幫我找著燭月,我就求著他幫你起個名可好?
我默念了許久,只期待著小鶴幫我把他找回來。
“對了,姑娘,你叫什么名?”老高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回頭朝我笑道,“你來我們村時間也不短了,可我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
“我叫懷陽。懷昔感今,鳳鳴朝陽。”我自是有些得意道,不由得搖頭晃腦起來。
老高樂了:“這文縐縐的我可不懂,但應當是個好名字罷。”
那當然。又記起初見燭月的那天,他就那么輕巧地為我起好了名。
我猛地點頭:“是了,是個好名字。”
越是靠近隔壁村兒,我就越是心虛。
掌心汗珠層層,就連聽說有人要來燒我的那日,我也沒這么緊張過。
可老高卻是越來越興奮,干脆連斧子都從背上解了下來,似乎很想為除妖盡一份力。
自來了這個地兒,我還是頭一次見著這么多人。
這么多……男人。
估計婦女孩子們是不敢來看除妖的吧,畢竟可能有點血腥。
我有些著急地往人群中探頭,可卻只能隱約看見一個一人高的籠子,里面究竟是什么,卻被人群擋了個嚴嚴實實。
“讓讓,我想看看……”我邊扒拉著人群,邊往內探身,可立馬就被人擠了出來。
那人兇神惡煞地:“你干啥子?一個女娃娃還來這湊熱鬧?”
旁邊人聞言回頭,見了我的樣貌,一陣哈哈大笑:“這誰家的?怕不是沒見過血腥吧?等會兒可別嚇尿了褲子。”
我呸,誰被嚇尿褲子?誰是女娃娃?若我當真說了我的年紀,怕不是得把你們嚇尿了褲子才對。
這邊的笑聲未停,那頭已經有人走了過來。
一身玄白的道士衣裳,隱現祥云密紋,連束發也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
我有些怕了,因為我看見了他腰上別的那個葫蘆。
那不是酒葫蘆,那是火葫蘆。
看來,這道士竟真不是騙子神棍。
倘若被抓的真是燭月,只怕我不得不與這老道士拼上一拼。
可能是見我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老高有些奇怪:“這天兒又不熱,你怎么就出汗了?該不是生病了吧?”
我沒理他,雙眼直盯著那個籠子頂,可惜我仍是看不見籠子里的人。
老道士上前跟旁邊的人說了幾句話,人群立馬就散了一條道出來。
虧得這道,我便見著了籠子里蜷縮成團的那個小小的人影。
瘦瘦小小的,發髻竟和燭月一模一樣。
我慌了,眼見著道士從腰間解了葫蘆下來,口中念念有詞,葫蘆口火光微動。
我指尖微動,幾縷金絲纏繞與指尖,蓄勢待發。
道士似是察覺到了什么,眼光微斂,微微回頭看向了我。
我沒想到這么點小動作也被他發現了,慌張間出手,剛剛聚成的幾縷金絲飛速朝那老道而去。
老道士驚訝之下,轉了葫蘆口,直面向我,火光將我的金絲燒了個精光,我心下微涼,完了,我就說我討厭火嘛……
火光還未觸及我的身子,旁邊卻倏地沖出來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卻是毫不猶豫地擋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向這個熟悉的背影,又驚詫地看了看旁邊的那個籠子,那籠子里的東西動了動,似乎是被我們這邊的動靜影響了,抬起頭來,卻是一張青面獠牙的臉。
我這才松了口氣,一把撈了面前的燭月,單腳跺地,往后微微一躍,才堪堪避開老道士的火苗。
老高看得有些驚了:“你、你咋……”
我這次站穩了,放下懷中的燭月,才向著老道士一禮:“抱歉,我以為抓的是我徒弟,一時心急。”
老道士瞅了瞅我,又瞅了瞅燭月,微微瞇眼:“你是……?”
“我是懷陽,在此修煉,剛剛有所得罪,懷陽在此賠不是了。”我學著話本子里的人兒彎了個腰,微微一禮,也算是我對這老頭的敬重了。
老道士捋了捋胡須,我原以為他會開始介紹一下自己,可他卻沒有。
他只是淡然道:“你,且好自為之。”
額,好不禮貌的老道士。
罷了,好歹他未用火燒我。
我趕緊蹲下來看了看燭月:“你怎么樣?剛剛被燒到了嗎?”
燭月皺了眉頭,卻搖搖腦袋:“你剛剛以為那里面是我?”
我啞然。
燭月卻好像什么都明白,只是抬起他瘦弱的小手搭了我的肩:“沒事的,懷陽,我會照顧好自己。”
說得跟個小大人一般,我差點沒忍住笑:“你怎么這么久不回來?我以為我把你弄丟了。”
燭月卻道:“若是有一天我丟了,那也定不是你弄丟的,一定是我自己跑了。”
我有些茫然無措。
可燭月,我不想讓你跑了。
老高和其他人就沒老道士這么平靜了,有些驚懼地看著我,又詢問似的看了看老道士。
老道士只是輕挑眉尖:“無妨,她本無害。”
這一句,并非是為我澄清,反倒是拉我入了深海。
因為,他的意思是,我是妖,只是無害罷了。
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老高眼內的恐懼。
不再如以往那般清澈,明澄。
我嘆了口氣,以后老高怕是再也不愿同我講上兩句了吧。
無妨,我不在乎人們怎么看我,好在,他并未說關于燭月的事情。
我干脆牽了燭月的手離開,眾人雖是怕我,卻不敢上來攔我,可能是看清了我那時所用的術法吧,除了老道,怕是這兒根本沒人能斗得過我。
……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我心有余悸道,拉著燭月進了屋。差點,我差點就跟那老道士打起來了。
他瞥了我一眼,伸出手掌,掌心赫然停留著一只青碧色的小鶴。
我松了一口氣,都忘了還有這茬,好在小鶴找著了他。
輕抬指尖觸了觸小鶴的腦袋,小鶴輕輕地鳴了一聲,似乎是在撒嬌。
可當我想把小鶴收回掌心之時,小鶴卻久久地停留在他的掌中,不作動彈。
額,我有些無奈了:“你想留在他身邊嗎?”
小鶴又是輕鳴一聲,這次還撲騰撲騰地扇著翅膀,似乎很是開心。
好吧,我養了這么些年的小鶴,就這么對你一見鐘情了。
可能是我略帶幽怨的眼神有些好笑吧,他笑了老半天才道:“看來它更喜歡我啊……”
“是啊,那它從此便跟著你吧。”我搖了搖頭,不由自主地嘆息一聲。
自他來,搶了我的屋子,搶了我的被子,還搶了我的小鶴。
我到底是撿了個什么冤孽回來啊……
無奈,現在已經有點舍不得扔了。
與預料中的不大一樣,這次,沒有人登門來嚷嚷著要殺我滅口。
反而是四周靜悄悄的,讓我有些……毛骨悚然。
大約是我沉悶的樣子嚇著了面前的燭月,他只是道:“無妨,我們一起走吧,反正這小山坳里,也沒有我想要的東西。”
我心內仿佛抓到了什么一閃即逝的東西,緊緊盯著他:“你要什么?”
燭月抬頭,卻倏地綻放了一個笑容:“我要好吃好喝,還要好有錢。”
我懸著的心落了下來。
如此這般,竟和普通人的愿望一般無二嗎?
我想板著臉教訓他一頓,畢竟修道之人,是該撇開俗世紅塵的。
可是見了他那質樸的笑顏,我又有些說不出口。
只得揉揉他的腦袋:“無妨,你好好修煉,自是什么都有了。”
呸呸,蒼天在上,純屬逗娃之言,還望各位老神仙莫怪。
我倒是突然記起他這次下山應該是去采買才對:“你買了什么東西回來?”
燭月聞言從懷里掏了一個小物件出來。
是把匕首。
我好奇的接了過來瞅瞅。
這匕首雖然表面坑坑洼洼,其貌不揚,可入手冰寒入骨,竟是把我這神仙也給激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有些怕了,又不敢讓燭月碰這玩意,趕緊放去了桌子上,哆嗦著給自己哈了口氣:“你怎么買了這個玩意回來?”
燭月見我冷成這樣,笑了一笑,伸手從桌子上取下了那匕首,還不等我制止,便說道:“你忘了?我可是揣著它跑回來的,不怕冷。”
我怔了怔,額,倒還真是。
可我怎么就這么怕冷呢?
我又瞥了一眼那個匕首,不似凡物。而后我又瞅了瞅燭月,他怎么會認得?
今日我還是照舊睡在了門外,可讓我驚訝的是,隔壁的大姐卻給我拿了一床被褥出來。
“已入秋許久,你再這般睡在門外,怕是要給凍著了。”大姐難得的對我說了句好話。
我有點懵。
記憶中總是她追著我罵我偷她的柿子,可她今日卻待我如此?
難不成我不僅僅是忘了過去在大悲宮的日子,我連近三年的記憶也開始減退?
她只是朝我擺了擺手,便回了屋。
難不成我是妖怪的傳聞還未曾傳進她耳里?
冥思苦想,嗯,這個大約是最可能的猜測了。
如若她覺得我是妖怪,總該不會還拿被子出來吧?
我嗅了嗅被子上的清香,好像是她常用的皂角香。
合著被子,我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
預料中的叫嚷和排擠都沒有到來,只是第二天的天色陰了幾分。
我抬頭瞅了瞅陰沉沉的天空,又看了看乖巧打坐的燭月:“你今日想修習什么術法?”
“你會什么?”
“我……會的還挺多。”
燭月沉吟一會兒,抬頭看著我的眼睛:“你那日是不是提到了一個玄火訣?”
“嗯。”這個容易。雖然我的玄火訣使得不好,好在口訣我還是記得的。
燭月倒是聰敏,我只是磕磕絆絆地念了一遍,他便全記了下來。
除去他的天資不談,他倒是真適合修仙。
畢竟,修仙本就是需要日日夜夜地口訣背誦,這項,他倒是挺好。
大約是世事弄人吧,我最不善的玄火之術,他卻學得最好。
眼見著他沒學上幾個時辰,就輕輕松松地打了兩個火球出來,燒了旁邊我辛辛苦苦采回來地一束野花,我有些呆了。
我最善凝水之術,教出來的弟子卻最善玄火之術。
倒是,天地造化。
雖然小花被燒了,不過我倒是美滋滋的,因為一人會水,一人能火,我倆若是一同出門,大概也是能橫掃一片修道之人的吧。
大約是法力不夠了,這兩個火球過后,他有些氣喘,連著打坐了兩個時辰,直到天色都暗了下來,他才掙了眼。
眼里盡是疲憊之色。
我正巧烤好了一條小魚,我吹了吹烤魚面上的灰,伸至他的唇邊:“嘗嘗這個,我剛給你撈的,這次烤得應該能吃。”
燭月好像真有些餓了,很快狼吞虎咽起來。
我大概是烤得不太好吃吧,他吃得直皺眉。
“你……要不要跟我學學辟谷?”
“好……”他含糊不清地答道,眼睛卻始終不離這小魚。
“我們什么時候走?”他好像被燙了一下,咧著小嘴。
“走?”我才記起他說過的“反正這小山坳里,也沒有我想要的東西”。
“嗯。”
“唔……”我伸了樹枝出去扒滅了火堆,“我不知道去哪兒呀。”
燭月看了我一眼,把我看得一陣緊張。因為他眼里的殺氣太重。
“要……要不,你選擇去哪兒吧,我跟著你。”我沒來由的有點慌,他這么小,這么重的殺氣從哪兒來的?
燭月收回了目光,沒再說話,只是臉色在這昏暗的油燈下,顯得有些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