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姚光輝一家先走,江婉蓉和陸文濤先送他們登上飛往F國的航班。琪琪好像跟陸文濤沒有呆夠,眼神里流露不舍,不顧含羞,一遍又一遍邀請他去F國看他。其實,他們兩地相隔只有幾百公里。
江婉蓉目睹姚光輝一家步入登機口,不由笑問身邊的陸文濤:“小濤,感覺琪琪怎么樣?”
“挺好呀,就像一個中國女孩。”
江婉蓉心里一動:“喜歡她嗎?”
不料,陸文濤輕輕搖頭:“不,我已經有喜歡的女孩了。”
江婉蓉趕緊表示:“婷婷現在不把自己當中國人了。你應該看清楚這一點,覺得可能跟她有啥結果嗎?”
陸文濤趕緊道一句:“琪琪也不是中國人。”
“你錯了,琪琪有中國血統。而且,她特別喜歡中國文化,明年還要去中國留學呢。你明年正好學成歸國,在一起的機會多的是。憑她這么喜歡你,也許會成為中國的媳婦呢。”
陸文濤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和婷婷在一起好幾年了,時間還算短嗎?”
江婉蓉心頭一震,他對婷婷的感情多么像當年洪銘哥對自己呀!
“小濤?”
“嗯?”
“還記得咱倆的約定嗎?”
“您是指安排同學們聆聽您的演講?”
“嗯,算不上演講,算是一場普通的講座吧。”
陸文濤解釋道:“如果不是我爸爸出事,這件事早就達成了。請您放心,等咱們一回去,我就安排這件事。”
江婉蓉特意叮囑:“到時候不能讓婷婷缺席。”
“知道了。”
江婉蓉回想這幾天見到了老師和同學們,經歷一次次感動瞬間,覺得不虛此次,不由露出燦爛的微笑。
陸文濤回來后,果然張羅起一場講座。不過,他在電話里通知江婉蓉:“姑姑,婷婷因為身體不舒服,不能參加這次講座了。”
江婉蓉眉毛一挑:“不行!她必須參加。”
“姑姑,婷婷真的病了。”
“小濤,你過來一趟。”
“去領事館嗎?”
“嗯,我剛回來。”
不到半個小時,陸文濤便敲響了領事館那間客房的房門。
當房門被打開,江婉蓉全身衣著煥然一新。
陸文濤愣住了:“姑姑要出門嗎?”
“請你帶我去看婷婷。”
陸文濤一副為難:“有這個必要嗎?”
“如果你非常看重那個女孩,就有必要。”
陸文濤一聳肩膀:“那好吧。”
幾分鐘后,陸文濤駕駛領事館的汽車駛向了余鳳婷的住所。
江婉蓉一看這輛車駛入一座別墅區,不由質疑道:“小濤,走錯了吧?”
陸文濤很肯定:“沒錯呀。”
“婷婷是個留學生,應該住學校宿舍才是。你咋把我帶到居民區了?”
陸文濤莞爾一笑:“婷婷就寄宿在這里的一戶人家。”
“她為啥不在學校宿舍?”
“她留學時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女生,自理能力很差,咋住學校呀?”
江婉蓉豁然明白了,目前的中國小留學生們都住有條件寄養的人家。當然,國內家長要支付人家大量的錢。她對這種奇葩的現象只能嘆息,而無力改變。她又詢問一下余鳳婷寄宿的家庭情況,得知是一對已經退休的老夫妻時,表情稍有放松。她清楚這些西方國家的家庭關系。一般情況下,老夫妻的子女們不會登門。
在一排連體別墅的其中一扇門前,陸文濤按響了門鈴。
叮咚!
門里很快傳來了腳步聲。
吱吱一聲,房門敞開一條口子,江婉蓉定睛一看,開門的是一位白人老太太。無法推斷她的年齡,呈現她眼球的一副老態龍鐘,甚至還有些駝背。
陸文濤跟她很熟悉了,立即用英語招呼:“布朗太太您好!我聽說婷婷身體不舒服,特意帶我的姑姑過來探望她。”
布朗太太端詳江婉蓉一眼,立即對她那副美麗可人的面孔產生了好喊,立即熱情招呼:“小姐,您好!”
江婉蓉對這樣的稱呼習以為常了,長期身在國外,很多老外都把她當成年輕的女子。她含笑可掬:“您好!打擾您了。”
布朗太太聽她講了一口流利的英語,兩眼頓時瞇成一條縫兒:“小姐別客氣,請進吧。”
陸文濤一看女主人跟她搭上腔了,便樂見地閃開身子,請她先進屋。
江婉蓉面對和藹可親的女主人,欣然抬腳邁進了門檻。
客廳里溫暖如春,江婉蓉感覺熱氣撲面,順手摘下頭上的紫色的絨帽。
當她想仔細參觀人家的家居時,卻被陸文濤拉了一下胳膊,頓時意識到這個空間不是她久留之地。
她禮貌地向女主人點頭致意,隨即跟在了陸文濤身后。
陸文濤對這個家的布局很熟悉了,徑直把她帶到里面的一間客房門前。
鑒于里面居住的是女孩,陸文濤先試探敲敲門。
“文濤嗎?進吧。”
江婉蓉一聽門里余鳳婷的聲音有些無精打采,心里不由一動,難道她真的病了?
陸文濤這一次沒有請她先進,一開門就率先進屋,并朗聲講道:“婷婷,你看看誰來了?”
江婉蓉隨即跟進,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個蓬頭赤腳的女子,渾身只穿著一件睡裙。正以一副不雅的姿勢翻在床上玩手機。挺寬闊的床上被褥凌亂不堪。
江婉蓉的臉上頓時發燒了,沒有料到對方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會如此邋遢,簡直不堪入目。她尷尬得幾乎遮面回避。
陸文濤卻實實在在難堪了,沒有想到自己的女朋友會表現這一出,沒有在門外提醒帶來了‘外人’,簡直把腸子都悔青了。
最難堪的莫過于懶在床上的那個女孩了,一看到來人中有氣質高雅的女學者,驚得拽動那條里面朝外的被子,慌亂地覆蓋在身上。
江婉蓉暗自嘆了一口氣,小濤跟這個婷婷的感情真的發展到‘無隱私’的地步了。既然拆不散,就要爭取感化對方,讓她成為一位有利于祖國的新人。她的臉色瞬間化作了憐愛。
“婷婷,聽說你病了。我特意過來探望你。”
余鳳婷在難堪的神色化作了病態:“唉,我這個樣子咋能見人呢?”
江婉蓉推開礙事的陸文濤,親切地坐在床邊,就像個好姐妹,伸手去撫摸她的額頭,感覺還真有點發燒。
“小濤,快去給婷婷倒一杯開水。”
木然杵立的陸文濤如夢初醒,趕緊行動起來。
江婉蓉一看她的眼神流露一絲感動,內心頓起漣漪,深信一句話,人心都是肉長的。
“婷婷,需要看醫生嗎?”
余鳳婷一看這位高雅的女神的眼神里只有憐惜,沒有絲毫的鄙夷,一切的自卑都煙消云散了。
“謝謝您來看我。我只是患了一點小感冒。”
“家里有藥嗎?”
余鳳婷首先搖搖頭,隨即用英文對遞來水杯的陸文濤吩咐:“請你去藥店買一點普敏蘇(當地一種退燒藥)。”
“好的。”陸文濤欣然退出了房間。
江婉蓉一看對方不自覺地飚起了英文,覺得有必要給她‘上一課’了。
江婉蓉保持一副女性獨有的柔情,伸手梳理一下對方蓬亂的頭發,盡量不帶一絲嗔怪的口吻:“婷婷,你咋又講起英語了?”
余鳳婷很隨意回復:“我已經習慣了。”
“你的英語說得很好,但也不能忽略漢語,它是咱們的母語呀。”
余鳳婷輕嘆一聲:“我如果這輩子不離開這個國家了,漢語對我還有意義嗎?”
江婉蓉思忖一下,才試探問道:“你知道鄰國已經開設了漢語教學嗎?”
余鳳婷一副茫然:“有這事嗎?”
“人家已經辦了三年了,你居然一無所知。”
“這不是我關心的事。不過,他們為什么要學漢語呢?”
江婉蓉一臉自豪:“因為祖國的影響力日益提高,目前是世界經濟發展的引擎,并最終走向世界舞臺中心。作為母語的漢語,必然會像英語一樣廣泛通用,并成為世界各國人民了解中國,與時代接軌的橋梁。”
床上的女孩低頭不語,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江婉蓉清楚對方從小受到十年的西方教育,已經失去了祖國的歸屬感,對祖國的傳統文化內涵也一無所知,于是諄諄教導:“你在國內讀完了小學就被爸爸送到這個國家了,還沒有接觸教學大綱里的文言文呢,對咱們的漢語文化了解不深,也不完全怪你。我目前在世界各地講學,向當地人民推廣的就是咱們國家古老燦爛的中華文化精髓。漢語就在其中。很多國家陸續建立了孔子學院,其中一項就是推廣我們漢語。”
“是嗎?”
江婉蓉動情一笑:“我現在就為你簡單講一講漢語文化吧?”
余鳳婷沒有異議,表現出一副側耳聆聽的模樣。
江婉蓉侃侃而談——
陸文濤買藥回來,一看他倆聊得很融洽,沒有了以往那種針尖對麥芒,不由欣慰笑了。
江婉蓉呆了很久,也聊了很久,就像為余鳳婷心里打開一扇窗,令對方心胸開朗起來,身體的不適也云開霧散了。
江婉蓉臨走前試探詢問:“小濤明天組織留學生聽我的講座。你能參加嗎?”
余鳳婷遲疑一下,終于點頭同意。
回領事館的路上,陸文濤一邊開車一邊跟江婉蓉聊起來:“姑姑,婷婷今天對您的態度好了很多呀。難道您說服她了?”
江婉蓉沉吟半晌,才道出一句:“她的教育是一個失敗。你要真想為她負責,就該向她灌輸一些有關中國的一些元素,讓她產生歸屬感。”
陸文濤一怔,不由略有所思。
第二天,講座如愿舉行,余鳳婷終于來了,與幾名女生坐在一起。江婉蓉并沒有跟她特殊打招呼,卻向她投去溫情的眼神。
“同學們,我叫江婉蓉,是一名學者,同學們今后稱呼我‘江老師’好了。我今天給大家講的不是祖國的傳統文化,而且祖國在當今世界的國際地位以及大國的擔當。希望你們能為自己身為中華民族的一員而感到無比自豪和驕傲。”她接下來,果然不像跟國外學生那樣講述中國的傳統儒家文化,而是一場生動的愛國主義教育講座。由于她出眾的外貌,富有感染力的語言,令在座的海外學子聽得入神,身體里的愛國主義情操悄然噴張。
講座之后,陸文濤開車送她回領事館,腦海里還沉浸在剛才的講座中,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姑姑,您講得太有水平了,就像一個天使,牢牢吸引住同學們的心。您還有時間再為同學們講課嗎?大家都希望還能聆聽您的講座呀。”
江婉蓉回顧那些學子們看自己的那副敬仰的眼神,心里產生一絲得意,愜意伸個懶腰:“那就看有沒有機會了。為了這場講座,我不得不推辭了與人家約好的活動。”
“您在這里還能工作多久?”
“大約一個月吧。”
“哦,那就要在這里過中國春節了。”
江婉蓉心里一沉,意識到自己又要過一個遠離親人的節日了。
陸文濤一看她的表情有點沉重,清楚她在想什么,勸慰式的征求:“姑姑跟我們一起過春節吧?”
江婉蓉不禁怦然心動,利用這個‘中國年’有可以對那位被‘西化’的女孩感受一下祖國在世界的蓬勃影響力。
“好呀,只要婷婷歡迎就行。”
“歡迎!絕對歡迎!您沒看出來她對您有點崇拜了嗎?”
江婉蓉回到領事館,天色不早了,不能再干什么正事,干脆躺在床上,就像余鳳婷那樣放任一下自己,同時端起手機跟國內的親人聊天。
她先跟女兒聊了一會,得知女兒還在葉家陪老師和師母,甚至要在那個家過年。她欣慰的同時又產生一絲酸楚,女兒差一點成為葉家的媳婦。如今陪同老師和師母兩位老人一起過年,也算是為曉輝盡孝了。她一想到犧牲的葉曉輝,又不禁潸然淚下。
她接下來又聯系了令她牽掛的另一親人。
“俞賢正在丹海第一人民醫院接受康復治療呢。他的病情得到上級領導和社會各界的關心。葉老師即使不天天來,電話也會打過來。唉,他老人家年事已高,還要出席社會上各種活動,真夠累的,還要關心俞賢的情況,讓我無法不感動。對了,你的女兒溪溪也來過。她真的長大了,又那么有出息。唉,我家的小濤沒福氣呀。”
江婉蓉聽了劉英在微信語音里嘮叨一大堆,心里亦是百感交集。想當年女兒和人家兒子小的時候在一起玩過。當時人家開玩笑似的要給兩個孩子定娃娃親呢。
不過,接下來劉英講了一件令她擔憂的事情——在華中,突發一個公共衛生事件,不知道會不會波及到丹海來。
江婉蓉事后回味,難道祖國又要發生像當年 SARS:一樣的疫情嗎?
接下來的日子,她很用心打聽這件事,結果,她愈加憂心。
轉眼間,中國的傳統節日就要到了,在國內年味濃濃,在丹海市,老百姓正為辦置年貨而最后沖刺。誰都不清楚,正有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大事件發生,并在今后的日子里,留下深刻的影響。
2020年1月21日,臘月二十七。
丹海市的一家大型超市里,人頭攢動,在這個忙年的日子,一位老者也加入了購物大軍。他看上去六十多歲,滿頭銀發,一副黑色的口罩把他的口鼻遮掩得嚴嚴實實,無法看清楚他的真容。
不過,透過他的雙眼,并無其他購物者的喜慶,深邃的眼眶呈現一副凝重,仿佛被一種無形的東西深深困擾著。
他推著購物車在超市里徜徉了半天,才填滿了年貨。
臘月二十七正是購置年貨的黃金時期,接下來的交款,顧客則排起了長龍。
他耐心等待著,那雙眼神巡視左右的排起長龍的隊伍,泛起了惶惶不安。
他的口袋突然一陣震動,隨即發出叮叮咚的樂曲。就快輪到他的年貨要掃碼時,他的手機有一個來電。
他立即掏出手機,當一看來電顯示,神情頓時一變。
“喂,許市長···”
“老淩,您在哪?”
“我在超市!”
“請您馬上來到市第一人民醫院!有重要情況!”
他的神色大變,早就產生的不祥預感,不幸靈驗。
“誒,老同志,該您了。”他身后的一個中年顧客不耐煩了,推搡了他一下。
他恍過神來,前面的顧客已經付款離開,那個收銀員的一雙不滿的眼神緊緊盯著他。顯然,他浪費了人家的寶貴時間。
他望著眼前購物車里的年貨,遲疑地向前邁了一步。
購物車并沒有被推到合適位置,收銀員發出指令:“請您快一點。”
他躊躇不前,表情上一副進退兩難。
身后的顧客不滿了,前面的收銀員也不滿了,儼然要發生一場‘口誅筆伐’。
他終于做出決定,把購物車往旁邊一閃:“我不買了!”
當他給后面的顧客騰開空間后,立即往一側的‘無購物出口’大步流星——
不到兩分鐘,他匆匆離開超市,置身于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試圖攔下一輛出租車。
咯吱!
一輛銀灰色出租車準確停靠在他的身體一側。
當他開門向車廂里邁上一只腳時,卻下意識回望一下附近的一個居民小區。小區的大門鑲嵌著幾個醒目的大字——世紀花園。
女出租司機等他在副駕駛座位上坐定,一邊緩緩啟動出租車,一邊下意識詢問:“老先生,咱們去哪?”
“市第一人民醫院!”
他把后背靠在座椅上,摘下口罩,擦拭一下臉頰上的細微汗珠,隨即又用口罩把那張臉捂嚴實了。就在這一瞬間,暴露了他的容顏——深深的魚尾紋,臃腫的眼袋,星星點點的老人斑一個都不少。本來精神矍鑠的表情卻充滿一層深深的焦慮。
女出租司機通過前擋風玻璃上的反光鏡撲捉到這一細節,不由好奇道:“您有親人病了?”
他搖搖頭,遲疑一下,才謹慎透露:“不,是一起突發的疫情。”
女司機的眼神頓時嚴峻起來:“難道是?”
他點點頭,隨即提醒對方:“閨女,你要有自我保護的措施。”
“我該怎么做?”
“每天要給車消毒,并佩戴口罩。”
“您是那里的醫生?”
“嗯,不過,我已經退休了。”
“看樣子您是一位專家?”
他不再回答,焦慮眼神透出滿腹心事。他叫淩越,在這座城市,他是一名資深的傳染科專家。雖然已經退休了,但一起突然的衛生事件把他又與工作過的市第一人民醫院緊緊連在了一起。
這輛出租車通過密集的車流,終于到達了市第一人民醫院的急診大樓前。
淩越付過車費,匆匆下車,在那段通往接診樓大門的臺階上小跑。
女出租車司機目睹這一切,不由深吸一口氣,立即掉頭回家。在路上,雖然屢遇攔車的行人,但她并不停車,開啟拒載的模式。
再說淩越剛一進入門診室大門,就被守候在門口的一位身穿白大褂的青年男子迎住。那個男子同樣佩戴一副口罩,甚至還佩戴了一頂醫用帽子,就像是剛從手術臺走下來的外科醫生。
“淩教授,您可來了!”年輕的醫生面對他,一副如釋重負。
淩越意識到對方已經等候很久了,不得不解釋一句:“路上堵車。”
年輕的醫生不敢怠慢:“請您跟我來吧。”
“去哪?”
“劉院長的辦公室!”
他一邊跟在年輕的醫生身后,一邊試探詢問:“許市長在哪?”
“他正在劉院長的辦公室等您。”
他默默無語,眉頭緊皺。
年輕的醫生把他領進了院長辦公室。
他走進去一看,里面不僅有劉院長,還有一個年富力強的中年男子。一身西服打扮,看樣子是一位在職的官員。同時,屋里還聚焦幾位男女醫生。他們年齡不等,但最年輕的,看起來也超過五十了。顯然,這些人是該院的權威專家。
他的目光凝視為首的官員:“許市長,我來了。”
那位許市長正是許瑞喆。此刻,就像遇到主心骨一樣,立即迎向他:“淩老,您可來了!”
淩越凝視對方一眼,眼神又無奈掃視其他醫生,發出一副無奈的語氣:“確診了嗎?”
劉院長比他小幾歲,但也是滿頭銀發,神情同樣凝重:“嗯,檢疫報告出來了。該患者核糖核酸測試呈陽性。”
淩越摘下了口罩,一臉凝重,布滿滄桑的額頭皺得更深。現場一時鴉雀無聲。每一位醫生的表情都異常凝重。
許市長并沒有讓現場沉寂太久:“我已經把這一情況向上級通報。市領導讓您們醫療系統迅速拿出一套防控的方案。淩老,您是我市傳染科的資深專家。我想聽一聽您的意見。”
淩越沉吟片刻,終于做出反應:“當務之急,要把全市各家醫院的所有發熱患者都繼續隔離!”
許瑞喆一皺眉頭:“雖然很難,但我們要盡力而為。”
劉院長立即吩咐現場一位醫生:“張大夫,隔離發熱患者先從市醫院開始。您著手辦這件事吧。”
那位醫生雖然一副為難,但還是欣然領命:“好的。我立即去落實!”
許市長又把目光落在淩越的身上:“接下來該怎么辦?”
淩越的腦海里閃爍剛才身處超市時的人頭攢動的場景,不由急切道:“應該向上級建議,立即關閉所有的人流密集的公眾場所,盡量避免人與人的交叉感染!”
這一次,許市長并沒有做出響應,而是黯然嘆息。
淩越一愣:“難道我的建議不妥嗎?”
現場一位女醫生輕聲做出解釋:“淩老,目前正是春節購物高峰期。”
淩越呆愣半晌,才重重嘆了一口氣。
許瑞喆皺起了眉頭,意識到自己肩上的擔子重如千鈞。
經過一番緊張部署,許瑞喆走出了院長辦公室。
劉院長等人正要送出來,卻被他阻止道:“您們還有大事要辦,不要為了送我耽誤時間。再說,我先不走,還要看一位在這里住院的患者。
劉院長清楚他指誰,并沒有勉強。
許瑞喆走出幾步,從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個普通口罩,罩住了自己的口鼻。
經過一番穿越,他來到一間特殊的病房門外,先敲了敲門,不一會,房門被打開,一個俏麗的女子冒出了腦袋,先對視一眼,立即辨認出來:“瑞喆?”
許瑞喆沖她輕聲解釋:“我來醫院處理一點事兒,順便過來探望一下俞賢。
這個女子正是劉英,她趕緊閃身把對方讓了進去。
許瑞喆走到病床前,先望一眼陸俞賢安詳的面孔,又轉身詢問劉英:“俞賢情況好點嗎?”
劉英比之前在中亞時的氣色好多了,眉宇間也綻開了動人的光彩,恢復以往銀鈴般的笑聲,在談及丈夫的病情時,充滿了自信和樂觀。
“俞賢的情況好多了。你看他的氣色多好,昨天還動一下眼皮呢。他肯定能感受到我,正努力睜開眼睛呢。”
許瑞喆心里松弛一下,老同學的病情好轉是他今天遇到的唯一值得欣慰的好事。
他一想到在本市發生的疫情,不得不叮囑劉英幾句,比如她今后出入必須佩帶口罩,做好自我防護。
劉英頻頻點頭,這才醒悟到這位市長大人為啥佩戴口罩了。
正在這時,一直沉睡中的陸俞賢緩緩睜開了雙眼。
劉英聆聽許瑞喆的叮囑時,眼神不時落在丈夫身上,當敏銳觀察到丈夫發生的變化時,頓時驚呆了,對許瑞喆下面的話無動于衷。
許瑞喆驚愕地順著她的目光回到病床上患者的身上,頓時眼前一亮:“俞賢醒了,快去叫醫生!”
劉英有點接受不了眼前突來了幸福,緊張和驚喜同時充斥著她那顆不算剛強的心臟,許瑞喆的提醒讓她得以回避,就像一個青春少女一樣撒丫子跑出去——
許瑞喆的內心何嘗不緊張萬分?他早就聽說過關于這種突發病的種種后遺癥,也聽到了這里專家教授們的憂慮。但他可以像男人一樣面對一切,俯下身直視眼神略顯迷茫的老同學:“你還認識我嗎?”
陸俞賢黯淡的眼神停在他那副關切的面孔:“你···不是我們的父母官嗎?”
許瑞喆心頭一震,失聲追問:“咱倆是啥關系?”
“你是···我的老同學···許瑞喆···許大市長···”
許瑞喆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一把操起對方的一只手:“你是誰?你是誰?還記得嗎??”
“你不記得我了···我是陸俞賢···這里是啥地方···”
許瑞喆激動得熱淚盈眶,用力握著對方的手:“這里是咱們的家呀!老同學···你回家了!”
劉英沒有喊來醫生。所有的醫生都被院長叫走開會去了,只叫來一個值班護士,在門口聽到許瑞喆動情的話,感動得把頭靠在門框上,失聲痛哭。奇跡并沒有讓她等太久,當世間一切親情都在呼喚時,命運眷顧了她,也眷顧了她這個家。
許瑞喆很晚才回到家里,妻子趙曉娟不問緣由地埋怨道:“馬上過年了。你咋還這么忙呀,啥事都扔給我一個人了。”
許瑞喆一愣:“你不知道今天在單位里發生的事兒?”
趙曉娟愣住了:“我提前休假了。難道你忘記了嗎?”
許瑞喆恍然大悟,隨即神色一副黯淡:“華中傳得沸沸揚揚的疫情已經傳到丹海了,在你們醫院住院的那位疑似病例已經確診了。
趙曉娟神態大變,失手讓手里的拖布桿脫落。
許瑞喆親自俯身拾起來,重新交到妻子手里。
趙曉娟心神為定:“瑞喆,疫情會在咱們丹海大流行嗎?”
許瑞喆緊皺眉頭,發出堅定的聲音:“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我們必須控制住它!”
遲到的晚餐端上來了,可他們唯一的兒子還沒有回家。
許瑞喆一看妻子拿起了手機,連忙制止道:“你別給兒子打電話了。這一宿夠他忙的。”
趙曉娟又是一驚:“他在忙什么?”
“他們警隊已經接受我下達的任務,對確診患者的所有密切接觸者進行緊急隔離。”
趙曉娟輕聲嘆息:“苦了咱們小剛了。”
許瑞喆思忖一下,覺得該告訴妻子一個好消息,于是把陸俞賢蘇醒的消息講了出來。
趙曉娟聽得又驚又喜,這才明白丈夫這么晚回來的真正原因。
當丹海市結束一天的忙碌時,警方卻緊急展開行動,對確診患者丁守義提供的36位密切接觸者進行大排查。許瑞喆向他們下達死命令,務必在當天要所有密切接觸者找到并隔離。
負責排查工作的市公安分局的楊副局長。他一接到這份名單,立即組織下屬進行分類。由于提供者在重癥情況下,已經無法記清所有的密切接觸者的聯系方式,在36人當中,只有區區十幾人,其中包括他的家人。
楊副局長通過打印出來的那份網絡傳輸過來的名單,不由陷入了沉思。
一名女警打破他的深思:“楊局,咱們該咋做?”
楊副局長清楚自己沒有太多時間思考了,只好果斷表示:“咱們警力有限,必須要統一行動,爭取在今天傍晚之前,把名單中的36人找到并且隔離。”
“可是···很多人還沒有聯系辦法。這太難了吧?”
“再難也得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現在這些人就像一枚枚隨時引爆的定時炸彈,隨時在咱們丹海市老百姓之間引爆。為了不讓這種新病@毒在我市的傳播,我們必須迎難而上!”
“好滴,我們聽您的指揮。”
“立即召集全局干警在會議室。我們要組建一支特別行動隊。”
下屬們立即去轉達了。
楊副局長又盯一眼那份名單,吩咐另一名女警:“小喬,把這份名單復印五十份,讓每個同事都有一份。”
在分局的會議室,楊副局長面對匆匆趕來參會的干警們,首先簡要介紹一下情況,隨即進行組隊。一支特別行動隊迅速組建,它又分五個小組,對名單中的36人進行劃分包干。
一位年輕的刑警負責帶領一組。他就是許瑞喆和趙曉娟的獨生兒子——許勇剛。他撥通了名單中其中一個有聯系方式的人的手機號碼——
“喂,您是王先生吧?”
“我是王維中。您是哪位?”
“我是市公安分局的。”
“公安局的···找我干嘛?”
“王先生不要擔心,這并不是一個詐騙電話。我想向您核實一個問題。”
“請您問吧。”
“您認識丁守義嗎?”
“認識!前幾天我們還見過面。”
“您們見了多久,在哪個地方見的面?”
“他怎么了?”
“請您先回答我。”
“他當時剛從華中回來,我和幾個哥們特意為他接風洗塵。我們是在百味園飯店吃的飯。”
“哦,參加那次聚會的總共有多少人?”
“我想想···大概七八個人吧。”
“您清楚他們的名字和聯系方式嗎?”
“您問這個干嘛?”
“王先生,您是不是懷疑我在套取您們的個人信息?為了打消您的顧慮,我只好先把真實情況告訴您了。目前丁守義正在住院,已經確診他被感染了。您和那些人都是他的密切接觸者,很可能有人被感染。我們必須掌握每個人的情況!”
“啊···難道老丁也被感染了?”
“是的。如果您還有懷疑,稍后找他證實一下就可。其實,您的號碼就是丁守義提供的。”
“我···我該怎么辦?”
“王先生,您目前身體情況怎么樣?”
“還···還行吧。”
“您沒感覺發燒嗎?”
“這···聽您這么一說,我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發熱呢···”
“您現在在哪?”
“我在家里。”
“您的家在哪?”
“隆馨小區。您們要過來嗎?”
“王先生,請您不要緊張。您家里有條件測量體溫嗎?”
“哦,家里倒是有一個體溫計。”
“那好,等一會請您測量一下自己的體溫,如果真發燒了,就立即撥打120,由急救中心帶您去醫院進行隔離觀察。假如沒有發燒,請您在家里進行自我隔離。假如家里條件允許,您要單獨占用一間房。并適時開窗通風,并且跟家人千萬不要有任何的接觸。”
此時,接聽電話的王維中正處在自己的臥室里,一聽這話,立即搶步奔向窗口,不顧外面凜冽的寒風,迅速打開了窗扇。
“王先生,您能做到嗎?”
“我···我能。”
“王先生,為了您的家人和周圍的鄰居,您也應該配合我們。”
王維中一手擦額頭上的虛汗,一邊唯唯諾諾:“我知道我知道。”
“王先生,時間緊迫,您能提供參加聚會的其他成員名字和聯系方式嗎?”
“難道老丁沒向您們介紹清楚嗎?”
楊副局長解釋道:“他向我們提供了眾多接觸者名單。但由于他的病情危重,神智也受到一些影響,無法講清楚名單里每個人的具體情況。其實,他從漢中回來四天后才因為身體發燒就醫的。實際接觸的人也許比名單里還多。”
“老丁社交很廣泛,接觸的人當然很多。”
“所以,我請您把那次參加宴會的所有人的名字和聯系方式都列出來。假如超出那份名單,我們會追加上。”
“好吧,請您稍等。”
王維中很是配合,憑借記憶力,很快把那次宴會的其他人的名字和聯系方式透露給了許勇剛。
正如許瑞喆所言,他的兒子許勇剛足足忙碌了一宿,才搞定他負責的名單里的人物。這其中還涉及一些關聯人物。警方目前所做的一切,就是杜絕這個突發的疫情對社區的交叉傳播,甚至是聚集性的感染。
凌晨時分,許勇剛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的爸媽都坐在客廳里,顯然是一宿沒睡。
“爸,媽,您們咋還不睡?”
許瑞喆平靜地回答:“我在等你。你媽媽一看我不睡,就陪著我。”
兒子很錯愕:“您等我干啥?”
“我本想給你們的楊副局長打電話,但夜深人靜的,不方便打過去,所以等你給我帶回消息。”
“您是指防控這件事?”
“嗯,這件事是頭等大事。”
許勇剛有些不解:“這件事有那么嚴重嗎?”
趙曉娟身為資深醫學專家立即搭茬:“當然有了。在目前無法限制社交距離的情況下,盡量控制傳染源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許勇剛倒吸一口冷氣,把實際情況一五一十匯報給老爸。
許瑞喆難說滿意,思忖道:“小剛,你們警方應該把一部分警力放在火車站,機場等進出丹海的通道上。”
“為什么?”
“不到兩天就是除夕了。這兩天也是春運高峰期,肯定有從華中疫區過來的旅客。他們屬于高風險群體,一旦有人感染了,融入在社會上就是巨大的隱患。所以,等他們一踏入丹海,應該立即隔離觀察。”
許勇剛點點頭:“好的。我馬上回局里,把您的指示傳達給局領導。”
許瑞喆瞥了妻子一眼:“曉娟,快給小剛熱點飯。”
當許勇剛走出家門,趙曉娟不禁心疼道:“兒子一宿沒睡,又被你趕走了。”
許瑞喆不禁苦嘆:“他身為保護一方百姓平安的警察如果現在想睡安穩覺,以后就睡不成嘍!”
趙曉娟沉默片刻,隨即向丈夫請示:“我今天去一趟單位。”
“你不是提前休假了嗎?”
“唉。目前單位出現了疫情,我這個科室主任還能在家呆得住嗎?”
“你辦完年貨了嗎?”
“放心吧。咱們去葉老師家過年的東西都買齊了。”
許瑞喆的表情微微放松,但心里卻產生了深深的顧慮。
上班的時間,一夜未睡的許瑞喆直接去市第一人民醫院了解情況,結果,又出現兩個確診病例。他心里懸了起來,清楚防控工作已經是當務之急,立即去市委匯報,研究防控的工作。
轉眼到了除夕,趙曉娟雇了一輛出租車,滿載著年貨到了葉子赫的家。當她敲開房門,冒頭的卻是沈琳溪。
“曉娟阿姨,您咋來了?”
趙曉娟笑呵呵道:“我來陪你的葉爺爺葉奶奶過年呀。”
“太好了,咱們這個年要熱鬧了。”
“溪溪,先別興奮,趕緊出去幫我搬東西。”
“啥東西?”
“年貨呀,都在外面出租車上呢。我一個人拿不了,所以先進來請你幫忙。”
“好滴。”
葉子赫和老伴一看學生一家真來過年了,自然熱情歡迎,但面對擺滿客廳地板的年貨,心里過意不去,嗔怪了趙曉娟幾句。
趙曉娟呵呵笑道:“這沒啥。我和瑞喆平時也沒給老師賣啥,大過年的,我們會爭取敞開量,多吃回去一些。”
沈琳溪撲哧笑了:“許伯伯呢?”
“他還要忙上大半天。”
葉子赫深深理解:“瑞喆是市里高級干部,越到這個時候,忙的事情越多。”
趙曉娟和沈琳溪為了不讓孫梅操勞,強迫她陪葉子赫看電視,烹飪年夜飯的工作由她和沈琳溪包了。
葉家老夫妻心里熱呼呼的。兒子雖然走了。他們身邊的親情更濃了。
趙曉娟憑借二十多年的家庭主婦經驗,當仁不讓地承擔起掌勺的工作,沈琳溪一邊為她打下手一邊陪她閑聊著。
“溪溪?”
“嗯?”
“你在葉奶奶家過年,你的外公外婆沒意見嗎?”
“沒有。他們支持我多照顧葉爺爺葉奶奶。”
“哦,你爸爸呢?”
“他呀,更不需要我了。如今有美女陪伴。”
“誰呀?”
沈琳溪便把老爸與張茵的戀情向好奇的趙曉娟簡單講述一遍,令對方唏噓不已。
一桌豐盛的年夜飯擺滿了葉家的餐桌,許瑞喆就匆匆趕來了,他風趣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要吃個現場的了。”
趙曉娟咯咯笑道:“便宜你這個家伙了。不過,你要負責刷碗。”
“沒有問題。”
沈琳溪突然想到了許勇剛,不由問道:“許伯伯,您的兒子咋沒來?”
許瑞喆一臉遺憾:“小剛值班,來不了了,讓我和他媽媽替他轉達對葉爺爺和葉奶奶的新春祝福。”
孫梅的臉色陰了下來:“大過年的,他值啥班呀?”
趙曉娟含笑替兒子解釋:“小剛是人民警察,越在過節的時候,安全工作就越不能放松。”
“唉,來不了就算了。”
葉子赫的情緒因為學生的到來也高漲起來,親自招呼他:“瑞喆,快坐下,咱們爺倆要好好喝一場。”
許瑞喆這兩天一直忙于部署丹海市防控工作,已經疲憊不堪了,終于在這個時候放松一下了,欣然贊同老師的提議。
孫梅、趙曉娟和沈琳溪都圍坐餐桌旁,都倒上一點酒,準備碰一下杯,預祝度過一個圓滿的除夕節。
叮叮叮——
就在這個節骨眼,客廳里響起了手機鈴聲。
趙曉娟立即站起來:“是我的手機。”
沈琳溪一看氣氛被打斷了,不由苦笑道:“誰在這個時候打電話?如果是拜年的,打得忒早了吧?”
孫梅卻趕緊敦促:“曉娟快去接電話,也許是小剛要過來呢。”
趙曉娟瞥了身旁的丈夫一眼,一聲不響地去了客廳。
葉子赫本來端起的酒杯不得不放下了,要等趙曉娟回來一起碰杯。
不料,趙曉娟端起手機講了幾句,便匆匆回到了餐廳。
一直犯嘀咕的許瑞喆發現妻子臉色有異,愈發感到情況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