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3212年11月8日，距混沌教會宣稱要毀滅贊巴魯克已過去8天。

　　然后，先把時間倒回到一個小時前，即卡繆拉國會第219次緊急會議召開前的一個小時左右，早上7點。

　　此刻的雪京大異往日，不僅天地一片冰寒，整個城市亦差不多都仍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因為，控制國會派管那半個城市的照明和供暖系統樞紐，已被一群特殊的人占領。

　　他們有的是工程師、有的是技工，有的是龍人、有的是猿人，有老有少，背景相當復雜，卻都有著同一個堅定不移的、既渺小又偉大的目標。

　　那就是：

　　若國會今次再不通過救援贊巴魯克只提案，那他們哪怕拼上性命，也絕對要讓雪京久久地沉浸在漆黑無光的寒冷夜色中，讓全世界人都看清卡繆拉某些權貴草菅人命、無恥黑暗的丑惡嘴臉。

　　而為聲援他們，連總統派管轄下另外半個城市的照明和供暖，都遲遲沒有開啟。

　　整個雪京都在今天凌晨陷入黑暗和徹骨的寒冷中，卻沒任何一個圍觀群眾對此表示不滿。

　　這既冰冷又火熱的一幕，令被命令去盡快恢復照明和供暖的警察們皆感到猶豫，徘徊在門外，瘋狂抽煙卻不敢強攻。

　　另外，還有越來越多的人，近乎自發地，紛紛從總統派轄區涌向和國會派轄區的交界處。

　　那大規模行軍般震天動地的密集腳步聲，令交界處的兩派士兵們皆內心一緊。

　　然涌來的人們很快就相繼站定，密密麻麻、影影綽綽，根本數不清有多少萬人，卻又態度出奇一致，都靜靜看著面前總統派的士兵們，默契地一言不發，只用堅決的眼神表達他們的訴求。

　　而每個在交界處站崗的官兵，不管是總統派的還是國會派的，皆也很快就明白他們到底有什么訴求。

　　顯然，他們是想跨過交界處，和對面國會派那邊千千萬萬的、正同樣自發涌向國會大廈的民眾一起，為遠在不知幾千、幾萬公里外的贊巴魯克同胞們，貢獻自己微薄的一份力量。

　　再看到有很多老紳士縱眉須都掛滿冰晶、可目光異常堅毅，再看到有很多淑女縱臉色鐵青亦緊抿嘴唇，再看到有很多小紳士、小淑女縱被凍得瑟瑟發抖、卻仍緊緊抓住父親或母親的大手，現場軍銜最高的那個總統派軍官，張開的嘴里再說不出任何阻止的話，只能“啪”地一聲，心懷敬意地徒然立正，站出他從軍以來最標準的一個軍姿。

　　后他又“唰”地側身，彬彬有禮地微微彎下腰來，又做出了一個最標準的、最禮貌的、“請”的放行姿勢。

　　他的所有部下亦“啪”地、“唰”地連續兩聲，恍若禮炮連續齊鳴兩聲般，當即齊齊跟著立正、側身，同樣整整齊齊地做出了標準的、“請”的姿勢。

　　他們身上明明穿的都是最高級、最堅硬的軍用制式裝甲，卻都微微彎下那絕不能輕易彎下的、要在面對敵人時化身銅墻鐵壁的筆挺腰桿，整齊順暢地擺出了有生以來最禮貌、最恭敬、最柔軟的姿勢。

　　而對面國會派的官兵們見了，又怎甘弱于人后。

　　又是“唰”地、“唰”地連續兩聲，“禮炮”再次連續齊鳴兩聲、再次響徹全城，隨著現場軍銜最高的那個國會派軍官做出“請”的姿勢，國會派的其他官兵亦齊齊立正、側身，微微彎腰，做出“請”的放行姿勢。

　　他們的動作和對面總統派的一樣標準、一樣彬彬有禮，一樣柔軟非常。

　　甚至，他們所有官兵，包括總統派和國會派的，往國會派轄區那邊伸出的手臂，都基本位于同一標準高度。

　　此時此刻，總統派和國會派官兵們，彎腰朝同一方向伸出的手臂，竟差不多連在一起，宛若一條條筆直的欄桿，組成一道道溫暖的走廊，用最誠摯的敬意，恭送正直、勇敢、高傲的雪京市民們，前往國會大廈，為正義吶喊，為光明吶喊，為贊巴魯克數千萬民眾、為整個卡繆拉六十三億民眾的希望和未來，高聲吶喊。

　　市民們則一一點頭回禮，繼續沉默地、矜持地、井然有序地排隊通過。

　　雪京，的確是一座偉大的城市。

　　不僅因它曾飽受戰火摧殘而不倒，不僅因它是卡繆拉的首都，不僅因它曾出過許多偉大的科學家、經濟學家、政治家，為整個世界都做出過重大貢獻，更因它真有著卡繆拉最有才華、最紳士、最文明、最優秀的數千萬市民、官員和軍人。

　　雪京一直在各方面引領整個卡繆拉的前進方向，哪怕贊巴魯克被譽為“世界第一科技高峰”，都無法撼動它的領袖地位。

　　看著從四面八方涌過來的數不清民眾，看著汪洋一般匯集過來的、黑壓壓的、零下幾十度的風雪都吹不散的、無聲的火熱意志，國會大廈前的卡繆拉記者們，皆不由眼眶濕潤。

　　不少美麗的卡繆拉女記者都“嗚咽”著說不話來。

　　而外國記者們的情緒，則都既感動，又不免異常復雜，表情不一。

　　只是，包括雪京的數千萬民眾在內，全國數十億民眾，不，是全世界一百五十多億人，都仍不知，那偉大的雪京，此次將把整個卡繆拉的命運引向何方，又是否依舊偉大。

　　……

　　“誒，真是個可怕的國家啊！”

　　“是啊，這么團結的民眾，真是舉世罕見！”

　　“嗯，我都，我都突然有點不希望決議順利通過了。”

　　“我也是，那樣這個國家就會變得更可怕！”

　　“誒，不過，那看來是不可能的了。”

　　“對，星際海盜船都聚集得差不多，好像都有3000多艘了。過一兩天就可能會群起涌向贊巴魯克。決議再不通過，贊巴魯克就真要完蛋啦！”

　　“嗯，完蛋是很可能要完蛋的，可倒不可能會那么快。”

　　“為什么？”

　　“混沌教會的目的可不是毀滅贊巴魯克，是打開他們所謂的‘混沌之門’。而根據混沌教會相關問題的專家分析，在他們內部，特別是在有毀滅多座城市的數據和經驗后，都認為單純地毀滅某座城市并不能打開‘混沌之門’。”

　　“……”

　　“畢竟，海瑟聯邦那幾個被戰爭使徒毀滅的城市或移民衛星，在規模和人數上，不見得就比贊巴魯克小多少。而他們卻鮮少有看到‘混沌之門’打開的跡象，就認為，是不是把那些城市毀滅得太快、太輕易了！”

　　“那他們具體還要怎么做？”

　　“嗯……，他們目前，大概來說，就是都覺得必須要舉行一場殘忍、血腥且盡可能持久的，還有最重要的，必須得是盡可能痛苦的，大規模活祭！”

　　“嗤——，這群瘋子！他們是認真的嗎？”

　　“……嗯，非常認真！”

　　……

　　“誒，看來，是我們失策了呀！”

　　“嗯，不得不說，的確是這樣的！”

　　“誒，經此一事，我們紫楓的老盟友和老對手——卡繆拉，必將更加團結，甚至連內戰危機都能被和平解決，變得更加強大、更加可怕、更加棘手！”

　　“不至于吧？而且，議案能不能被通過，我覺得還不好說。”

　　“不可能通不過的！若再不通過，卡繆拉的那些財閥和軍閥，就將人心盡失，徹底失去群眾基礎，從根基上被瓦解！他們不可能那么傻的！”

　　“我還是覺得不一定，呵呵，賽蘭特那小子……”

　　“賽蘭特怎么了？”

　　“沒什么。而且，要說內戰危機會被和平解決，那就更不可能了！”

　　“嗯……，這個……，的確，這是我疏忽了，看得有點太簡單了！”

　　“時代變了，阿穆里是不可能讓卡繆拉的內戰問題被和平解決的，除非他依舊是統一后的卡繆拉的，唯一的勝利者，兼獨裁者。”

　　“哼，那家伙，一面斥責國會派內有財閥和軍閥亂政，官員腐朽不堪、人民怨聲載道，另一面卻絕口不提，他自己才是卡繆拉最大的財閥或軍閥！”

　　“嗯，不，他早不是財閥或軍閥，而是身兼財閥和軍閥兩重身份、乃至超越財閥或軍閥，是星系第一大權閥！”

　　“也是，你的說法更合適，艾羅安家族就是超越財閥和軍閥的權閥，權傾半國，權勢和實力僅在亞德里恩家族之下。且他們下一步的發展，或者說目標，在這個全新的時代，就不可能是另一個亞德里恩家族了。”

　　“……”

　　“……”

　　“呼——，沒想到啊，在數百年后科技昌明、文明發達的現代社會，不僅腐朽的、吃人的帝制竟在曾經誕生了民主的沃土中出現，即西海共和國復辟，最有可能超越民主共和的全新制度，也竟是更腐朽、更吃人的制度——神權制度！另外……”

　　“另外什么？”

　　“另外，同樣因為這點，今天的決議，說不定真可能不會被通過！”

　　“……”

　　……

　　“賽，賽蘭特閣下，我，我們該怎么辦啊？現在，現在，現在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敵視我們啊！”

　　“啊啊啊……，可惡，可惡的托馬斯，一定是他自己把消息透露給畢夏普那老不死的。一國議長的通訊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人竊聽到！”

　　“賽蘭特閣下，您可不能那么稱呼畢夏普閣下呀！您，您……”

　　“滾，我怎么就不能那么叫他了？我告訴你，他就是個老不死，他就是個罪該萬死的老不死——”

　　“賽，賽蘭特閣下，我們，我們要不就，就暫時放哈列索斯他們一馬吧？就，就讓待會的議案通過吧？畢竟，畢竟我們大家也大多是這么想的，特別是那些膽小的、老鼠一樣的小軍閥們！”

　　“格拉西姆——，你——，不，是你們——，是不是都傻呀？”

　　“總統閣下，若我們再強行阻止議案通過，所有卡繆拉人都會站起來直接反對我們的呀！”

　　“閉嘴，現在再讓議案通過還有什么意義？失去百分之五十的民眾支持和失去百分之七八十的民眾支持有什么區別？何況，時代早不一樣了！我們現在根本就不需要那些愚民、那些賤民的支持！”

　　“……”

　　“有越來越發達的人工智能支持工業生產，還有腰包更鼓的高端產業從業人員支持消費產業，只要經濟依舊能運行無礙、依舊在不斷發展，我們還需要那些毫無價值的低質量人類干嘛！浪費糧食和污染環境嘛？”

　　“這？這……”

　　“記住，我們現在需要的，只有錢，只有更多更多的利益。只有瓜分不完的利益，才能贏得那些真正有價值的、高質量的人類群體支持，以及，最重要的，士兵們的忠心！”

　　“您，您說得，好像還真有……”

　　“好了，傻小子，還等什么，快把我的話一字不差地傳遞下去，告訴他們，告訴我們的其他所有盟友，乃至告訴那些腦子進水了的、還在傻乎乎地幫助哈列索斯的外國財閥、軍閥們。”

　　“……”

　　“現在，若不能讓贊巴魯克被徹底粉碎，哈列索斯的影響力將膨脹到一個空前龐大的地步，就再無法被我們壓制啦！因此，我們大家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拼著兩敗俱傷，也要壓制住哈列索斯的勢力和影響力，避免他成為第二個阿穆里，成為哈列索斯大議長！一個大總統就夠我們難過的了！”

　　“……”

　　“格拉西姆，相信我，未來，既不是屬于和外面那些愚民一樣下賤至極的全體賤民，也不屬于弗朗西斯二世、阿穆里大總統或哈列索斯大議長這些個人，而該屬于全世界，屬于新的、頂級的、像我們一樣全方位超越腐朽之新人類或所謂超人類的——完美人類！”

　　“是——，賽蘭特閣下，在下和其他人一定都會誓死追隨閣下，一起創造出那樣一個屬于我們全體完美人類的完美世界！”

　　“哈哈，那就快去吧！”

　　“是——”

　　……

　　同時，在國會大廈的頂層99層，哈列索斯也正俯瞰著下面黑壓壓的、把國會一圈又一圈圍住的成千上萬民眾。

　　他不由感慨萬千地說道：

　　“國會，已經好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

　　他身后依舊全副武裝、連睡覺都不會脫去裝甲的護衛隊長，亦用明顯透著喜悅的、機械沙啞的聲音說道：

　　“是啊！且這樣，今早葉部長的提案，就鐵定能被通過了！”

　　哈列索斯聞言，又不由淡淡一笑，微微搖頭。

　　護衛隊長內心一驚，沒有爭辯，用機械單調、卻滿懷崇敬地聲音請教道：

　　“閣下還有別的看法？我雖出生卑微，卻也知道，站得越高，才能看到更多、更遠，在所獲信息的數量和質量上都生來高人一等，比所擁有的更多能量更關鍵。故我認為，從小就站在卡繆拉頂層的賽蘭特他們，不該那么愚不可及、冥頑不靈的！”

　　哈列索斯的表情當即又徹底淡漠下來，并隱隱透出幾分復雜和自信，說道：

　　“杰克，你錯了。賽蘭特的確不蠢，世上也本就沒多少蠢人，賽蘭特更可以說是聰明絕頂。只是，這世上，很多貌似愚蠢的行為背后，其實不是愚蠢，而是無法克制的貪婪！”

　　護衛隊長的護目鏡下立刻有若有所悟的明光一閃而過。

　　而哈列索斯則語氣愈發復雜地說道：

　　“的確，既集體是由大量生命個體組成，那和任何生命一樣，信息也對集體非常重要。可站得越高，盡管能看到越多、越遠的信息，有可能更好地把握未來的大勢，卻也必將因站得越高而越遠離地面、遠離基層。如此一來……”

　　“……”

　　“首先，高層和基層間的信息溝通，就必將因信息傳輸距離的增加而出現不暢、乃至是嚴重的失真，歷史上有很多高層人士就是看清了大勢、卻反看不清腳下、失足跌落布滿毒刺的深坑或更兇險的陷阱。”

　　“……”

　　“接著，呵呵，站得高就一定會看得更多、更遠嗎？有時候太高了才容易被浮云遮住眼睛啊！”

　　“……”

　　哈列索斯說完便笑而不語，眼神愈發高深莫測。

　　而他的護衛隊長杰克，則細品、感悟良久，才由衷地贊嘆道：

　　“的確，又是我膚淺了！”

　　后果然，兩小時左右過去，在3212年11月8日上午九點整，葉明倩動員卡繆拉全國所有軍事力量、千里馳援贊巴魯克的提案，以122票贊成、126票反對和28票棄權的投票結果，第三次被否決。

　　很快，舉世嘩然！

　　“誒，出來了！”

　　“出來了！出來了！”

　　“快，攝影師，快，快，攝影師——”

　　“蠢女人，別補妝了，看，國會發言人都出來了！”

　　“快，快把設備抬過來呀！誒呀，你這個笨蛋！”

　　……

　　“觀眾朋友們，我們可以看見，經過一個小時左右漫長會議，結果終于出來了！”

　　……

　　“紫楓的觀眾朋友們，經過漫長的等待，國會發言人伍德先生，終于表情嚴肅地大步走出國會大廈的大門！

　　……

　　“偉大的皇帝陛下和皇帝的子民們，我們可以看見，伍德先生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那么，全世界關心的，那個救援贊巴魯克的議案，是否會被通過呢？我相信，卡繆拉國會，一定會給全世界一個滿意的答案！”

　　……

　　“海瑟聯邦的觀眾們，從伍德先生一如既往堅挺有力的步伐中，我們可以非常樂觀地預見，贊巴魯克的五六千萬民眾，有救啦！當然，具體如何，就讓我們翹首以待。答案將很快揭曉。”

　　……

　　“觀眾朋友們，這里是……”

　　“帝國的民眾們，……”

　　“紫楓的觀眾們，……”

　　……

　　而面對著眾多媒體滿懷期待的眼神，面對著更遠處無數卡繆拉民眾滿懷期待的眼神，面對著包括幾十億卡繆拉人在內的、全世界人民的那一雙雙充滿期待的明亮眼睛，伍德的精神一下就控制不住地恍惚起來。

　　恍惚間，伍德仿佛看見，自己用如雷貫耳的聲音，昂首挺胸地向全世界宣布：

　　“救援贊巴魯克之提案，已獲得國會全體議員一致同意，以全票贊成通過！我們卡繆拉共和國的國會，是全體國民的國會，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卡繆拉公民！”

　　接著，他還仿佛聽見驚天的歡呼聲和掌聲，看見漫天的彩帶和花瓣。

　　但現實中，他不僅后背禁不住越來越佝僂，眼前也越來越朦朧。

　　任他如何不斷提醒自己，自己是國會發言人，代表國會、代表國家的尊嚴，

　　眼淚，依舊止不住地從他眼底不斷冒出，很快就徹底模糊了他的眼睛。

　　作為一個七八十歲的卡繆拉老人，他一路親眼見證了卡繆拉共和國的建立、受難、崛起、分裂……，一路親身感受到立國的喜悅、戰爭的苦痛、崛起的自豪、分裂的無奈……，一直到今天的……

　　且等他好不容易挺直腰桿、擦干眼淚，卻發現，人們因為過度的樂觀，竟大多以為他是喜極而泣。

　　大多人的眼睛里，竟還是滿滿的、令他深感刺痛的期待和喜悅。

　　他當即再控制不住，眼淚一下就決堤一般地涌出眼眶，徹底浸濕他發白的胡須。

　　人們這才漸漸感覺到不對，全不由自主地相繼屏住呼吸。

　　現場的氣氛很快就緊張到了極點。

　　而即使現場死一般的寂靜，即使伍德再用力地捂住疼痛不堪的胸口，他亦難以清晰完整說出會議結果。

　　最后，他只能對著所有媒體，對著所有卡繆拉民眾，對著全世界民眾，深感痛苦、深表歉意地深深一鞠躬。

　　他只極其艱難地說出了一巨：

　　“對不起！”

　　剎那間，全場寂靜得落針可聞，人們盡皆目瞪口呆。

　　還要過足足數秒，人們才能完全反應過來，話筒和攝影機落地的刺耳聲音響成一片。

　　更有部分老紳士一聲嘆息，便相繼軟軟倒下。

　　在倒下的過程中，他們微微一張一合的嘴里，好像都在喃喃說著一句同樣的話，一句同樣充斥著絕望的話，即是：

　　“卡繆拉，完啦！”

　　接著，隨著一聲震天的驚叫聲響起，連國會發言人伍德，都死死捂著胸口，痛苦至極地倒在國會大廈威嚴高聳的大門前。

　　他嘴里吐出的鮮血，比他身下的大紅地毯還要刺眼。

　　如此，“卡繆拉救援贊巴魯克之議案第三次被否決、并按律短期內不再討論”的消息，才以光速傳遍世界。

　　而飽含震驚、不信和恐懼的驚濤駭浪，亦以光速席卷整個星系，讓整個星系都籠罩在一種帶著坐立不安的灰暗氛圍中。

　　為避免某些議員在一些不可能被通過的議案上糾纏不休，一旦某個議案被連續否決三次，該議案、或類似議案、或相關議案，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都不允許再次被提出。

　　整個世界都在為此感到天崩地裂般的震動：

　　那個號稱世界上最民主、最自由、最平等、最團結的卡繆拉共和國，居然一次性放棄了它近六千萬的國民，任他們遭受即將到來的混沌狂潮肆意蹂躪！

　　那些骯臟的政客們到底還有沒有人性？這世界如今到底是怎么了？這黑暗的世界，到底還能有什么希望？

　　難道是連年動亂的海瑟聯邦！難道是腐朽到發霉的西海帝國！難道是金錢至上、貴族至上、享樂至上的紫楓共和國！

　　當然，最深感恐懼和絕望的，是卡繆拉人民，尤其是贊巴魯克人民。

　　在雪京數百萬人還靜坐在黑暗與寒冷中、以沉默和絕食抗議財閥勢力和軍閥勢力的自私、貪婪和殘酷無道時，在全國各地都爆發大規模游行抗議、繼續為贊巴魯克爭取一線生機的情況下，頂區的大部分貴族和家臣、家仆，就率先崩潰，群起奪路而逃，數量超千萬人。

　　頂區，看著蝗蟲般密集的磁懸浮轎車，遮天蔽日地往郊外空港飛馳，中下層民眾皆恨得面目猙獰，心想：

　　果然，那些貪生怕死的狗屁貴族，和他們的奴顏媚上、俯首帖耳的狗腿子們，是絕不會留下來和大家共度劫難的！可惡啊！你們到底還有沒有羞恥之心！你們還記得你們平日里高高在上、作威作福時，是怎么許諾、怎么糊弄我們的嗎！

　　可他們再恨得牙癢癢，又能如何？

　　有不少人駕車在地面狂追，只為追上去、沖進空港，拼了命地都想跟著離開。

　　很多人都自帶宇航服，早有準備，好像哪怕扒著飛船外殼也一定要跟著離開似地。

　　還有不少人含恨舉槍，不管不顧地就朝天空瘋狂射擊，奈何車上的貴族和其家臣、家仆們都懶得往下看一眼。

　　頂級的磁懸浮轎車，自都有防彈和自動修復劃痕的高級功能。

　　普通子彈打在上面連一道劃痕都留不下太久。

　　人們朝天空“砰砰砰”一頓亂射，不僅沒打下任何一輛磁懸浮轎車，落下或反彈的子彈反倒誤傷許多一樣仇恨的無辜民眾。

　　結果，最終被激化的，竟是中下層民眾間的矛盾。

　　等天空中的磁懸浮轎車全駛出城市，頂區密集的槍聲反愈演愈烈。

　　人們紛紛發狂一樣地互相攻擊，盡情宣泄著內心的恐懼、絕望和不甘。

　　連追趕天上磁懸浮車隊的地面車隊，都在互相撞擊，為減少競爭者而引發了大規模的車禍。

　　槍聲、碰撞聲、爆炸聲、尖叫聲、慘叫聲、大人小孩的哭泣聲，在頂區到處響起。

　　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頂區，轉眼就又火光四起、硝煙滾滾，且火勢還在隨著暴亂的范圍擴大而不斷彌漫開來。

　　就像那些高高在上者平日里忽悠大家的一樣，貴族和其家臣、家仆們，大部分以自己能力超凡、道德高尚為由，高居要職，手握重要權限，既獲得大量收益，又掌管著整個城市的日常運轉，處于城市的核心地位。

　　故他們如今一甩手走人，頂區各大小部門，包括治安、消防、能源等關鍵部門，幾乎全群龍無首、亂做一團。

　　頂區登時就陷入混亂的無政府狀態，亦無人去阻止暴亂。

　　唯有大量無人機還在盡職盡責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卻因沒人指揮而常常互相撞到一起，怦然破碎。

　　或就是被發瘋的市民們輕易擊落。

　　還或就是錯誤攻擊，反進一步地助長了尖叫、恐慌和暴亂。

　　如此下去，暴亂勢必持續擴散開來，恐在混沌狂潮到來前把整個贊巴魯克毀于一旦。

　　現不光頂區狼煙四起，上區和下區亦是，還猶有甚之。

　　倒是底區最為平靜，只有那些被外國勢力控制的離島較為慌亂。

　　各外國勢力同樣都在亡命逃離贊巴魯克，同樣手忙腳亂，又哪管得了他們離島內非本國的卡繆拉民眾們。

　　整個贊巴魯克都混亂異常，竟是即將被內亂先一步毀滅。

　　這時，忽聽天空傳來一陣震耳欲聾地音爆之聲，直如晴天里忽地滾動起來的陣陣怒雷一般，震撼全城。

　　不死鳥號首次劃破頂區市區的天空，帶著風雷大作般的威勢呼嘯盤旋，一邊震懾群宵，一邊對頑固分子們“簌簌”射下如雨激光。

　　在人工智能的精準輔助下，不消幾分鐘，不知悔改的暴徒們手中的武器，就盡皆被熔化，還燙傷他們的雙手，疼得他們個個直跳腳。

　　頂區市區里的混亂沒幾下就被徹底壓制住。

　　后不死鳥才開始減速、轉向，接著又“轟”地一聲引發音爆，帶著更加憤怒兇狠的滔滔殺氣，以超音速呼嘯飛到城外，直接用如暴雨般的電磁炮彈，攔下了那烏云般亡命奔逃的磁懸浮車隊。

　　緊跟著，電磁炮連成一片的銳嘯聲和爆炸聲還未散盡，一聲蘊含著熊熊怒意和無邊威勢的暴喝，就從懸停在車隊前的不死鳥號傳出：

　　“全給我站住！”

　　隨后，一赤甲之人，就像被雙翼著火的紅色機械飛龍抓著雙肩一樣，振翅從不死鳥號腹部高速飛出。

　　在那一下就暴烈膨脹起來的巨大等離子火球下，在那赤甲之人后翻的頭盔下，露出了一張比炙熱的等離子之焰還要怒氣勃然的俏臉，正是臉色被某些貴族的無恥氣到一片赤紅的阿尼西婭。

　　眼見阿尼西婭不僅罕有地被氣得臉色通紅，她頭上那團巨大的等離子火球亦像隨時要爆炸一樣，時不時地會射出道道怒吼的火龍，一眾逃亡的貴族和其家臣家仆，大多忍不住內心發顫。

　　阿尼西婭則繼續大聲呵斥道：

　　“你們這些人，哪個往昔不是拿著遠高于其他市民的收入。就是一個家仆的工資都是普通高級工程師的兩三倍，別說還有各種福利和其他灰色收入。你們每個人都過著遠比普通人優渥、乃至是奢華的生活，享受著贊巴魯克其他數千萬民眾的供養、羨慕和敬畏。”

　　“……”

　　“而今，贊巴魯克大難臨頭了，需要你們堅守崗位了，你們卻毫不猶豫地絕然拋棄其他足足五千萬民眾，任城市陷入一片混亂，頭也不回地獨自逃跑。你們捫心自問，你們還是不是人，還有沒有道德和榮譽？特別是你們中的貴族，你們還算貴族嗎？你們對得起你們的家族嗎！”

　　阿尼西婭聲震天地的連連大吼，令一眾貴族和其家臣、家仆都內心愈發顫抖。

　　而阿尼西婭也越來越生氣，說得越來越有力、越來越嘶啞，最后狠狠大喝道：

　　“我告訴你們，誰的車要是再敢往前駛出0.1米，我就馬上用等離子炮、把他連人帶車都燒成灰燼！”

　　話罷，阿尼西婭頭頂的等離子火球就驟然再度膨脹起來，并“呼呼”地吹出大量熱風，更噴出道道更加暴虐的等離子火龍。

　　撲面而來的熱氣流和阿尼西婭突然猙獰起來的俏臉，令所有逃跑者多內心大駭，不敢輕舉妄動。

　　然即使如此，磁懸浮車隊也沒一點要返航的意思。

　　大部分貴族想著的，不過是等阿尼西婭冷靜下來，再慢慢勸說她讓路或和他們一起逃亡。

　　畢竟，他們手上掌握著極其關鍵的信息，那就是邁特羅凡親口承認的、“事態平息前絕不會再回贊巴魯克”的明言。

　　而想想就知道，邁特羅凡絕不是在恐嚇他們。

　　即使邁特羅凡有明理境，或者說正因為邁特羅凡是明理境，他才絕不會輕易回來。

　　這樣一個強大無比、壽命悠長、仍有著漫長美好生命的星系頂級強者，怎肯冒著隕落的危險，和混沌教會那個是真不要命的、還同為明理境的戰爭使徒古斯塔夫拼命。

　　邁特羅凡清楚地知道，還貪婪生命的自己是絕對打不贏的。

　　因此，既怕和古斯塔夫拼命，又怕坑害得罪太多貴族、引起各龍人家族公憤的邁特羅凡，才不敢有任何遮掩，冒著事后被清算的風險，對那么多貴族直言自己絕對不會回來，好讓其他貴族別傻傻地留下來送死。

　　也因此，哪怕隨著時間漸漸過去，哪怕逃亡者們都漸漸看出，阿尼西婭今天的決心異常堅定，難以在短時間內說服，逃亡者們仍沒有一點退回的意思，都只愈來愈急躁。

　　實際上，情報清晰顯示，在昨晚，混沌教會的海盜大軍，就已正式開拔。

　　確有3000多艘密密麻麻的星際海盜船，正在明理境的新系最頂級強者——戰爭使徒古斯塔夫的帶領下，往防衛異常空虛的贊巴魯克狂嘯逼近，隨時可能兵臨城下，堪稱千鈞一發。

　　在這種情況下，別說晚一個小時離開，就是晚一分鐘離開，都可能多一分危險。

　　加上有人發現：

　　地面追著他們的車隊竟不再互相撞擊、爭斗，而竟是悄然繞過他們，繼續往空港方向疾馳，貌似欲趁機先一步去搶奪那些數量有限的飛船，搶先逃離贊巴魯克。

　　磁懸浮車隊里的逃亡者們，就都再等不下去了。

　　車隊中間的一輛磁懸浮轎車上，想到邁特羅凡都那么不要臉，一平日里德高望重的老者，終于不再隱藏，又氣又急地從車窗里探出頭來，張嘴就發出一聲毒辣非常的大罵：

　　“阿尼西婭，你也太沒禮貌了吧！看看我是誰，你是怎么和我說話的？”

　　阿尼西婭不禁一愕，后看清喝罵者時就更是支支吾吾，有點說不出話來。

　　“多，多羅奇卡叔叔，您，您怎么……”

　　喝罵者正是贊巴魯克現任市長——多羅奇卡公爵。

　　最重要的是，多羅奇卡不單和阿尼西婭之父有一點較遠的親戚關系，還可以說是被阿加塔家族、即她阿尼西婭親手推上贊巴魯克的市長一職的，曾一度深受阿尼西婭信任和敬佩。

　　故在逃亡的車隊里見到多羅奇卡，真令阿尼西婭震驚不已，更痛苦不堪。

　　多羅奇卡則繼續對阿尼西婭破口大罵、橫加指責：

　　“阿尼西婭，今天，我不得不以長輩的身份好好教育教育你。你以為這是哪里？你以為這還是學校嗎？你以為你面前的這么多人，還都僅僅只有你的同學嗎？這里面一些人的年紀都可以做你的爺爺了！”

　　“我，我……”

　　“你還有什么好說的？你怎么可以這么對他們，對我們、對長輩們？你怎么可以這么無禮，胡亂猜疑我們的救災計劃、誣蔑我們的良苦用心，甚至是動用武力來威脅我們，破壞救災大計！你今天怎么這么沒教養、這么愚蠢，是想把阿加塔家族的臉面都丟光嘛！還不快給我們快快讓開！我們只是要去安全的地方繼續指揮救災行動而已，根本不是要逃！”

　　頓時，阿尼西婭滿臉的怒紅，就變成了滿臉羞紅，因多羅奇卡的厚顏無恥而再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其他逃亡者們，特別是那些貴族，卻馬上就紛紛反應過來，跟著紛紛大罵或狡辯起來。

　　“阿尼西婭，你不要太驕橫、太忘恩負義。別忘了，你能這么年輕就當上整個軍省的國會會長，可不是你什么天賦異稟、能力超凡，是我們這些叔叔阿姨讓著你的！”

　　“對，小丫頭，阿姨我今天給你說句實話，就憑你現在對我們的態度，你明顯就依舊能力不足、依舊德不配位，趕緊給我們收斂一點！”

　　“阿尼西婭會長，請你不要再誣蔑我們了。我們云夢人有句話，叫‘為將者，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可不是什么時候都傻傻地沖在第一個啊！”

　　“對，阿尼西婭小姐，不要忘了，我們貴族之所以是貴族，就是因為高貴的理性，而不是無用的莽撞！”

　　“對，我們可是城市的大腦，最重要、也最可能受到混沌教會偷襲的部位，可必須得先藏好了。否則，大腦要是首先被毀滅了，城市不得馬上‘腦死亡’？”

　　“沒錯，快讓開——”

　　“讓開，你這個既愚蠢自大、又沒教養的傻丫頭！”

　　“讓開，快讓來——”

　　“讓開——”

　　……

　　而聽著這些冠冕堂皇、無恥至極的借口，和一句句鋒利無比、全不留情的辱罵，阿尼西婭不單怒到極點、也羞到極點，臉又紅又熱，只能渾身顫抖地低下頭來，非死死咬緊兩排如玉的牙齒，才沒跌落下去。

　　她一地受到如此多的難堪羞辱，更第一個如此近身臨其境地感受到那隱藏在“貴族之名”光輝表面下的深刻黑暗，以及目不忍視的丑陋。

　　可讓她渾身愈發顫抖，羞到無地自容的是，被她親手推上贊巴魯克市長寶座的多羅奇卡，又大聲怒吼道：

　　“大家不要管她了，都跟著我，趕緊去空港。我倒要看看她多么大逆不道，看她敢不敢真開火殺了我這個叔叔！”

　　說完，多羅奇卡就再不顧任何臉面，命令家仆啟動引擎，第一個加速，第一個直直沖向阿尼西婭。

　　多羅奇卡以堂堂贊巴魯克市長之身，第一個從阿尼西婭和不死鳥號頭上掠過，帶頭逃離贊巴魯克。

　　那強勁野蠻的氣流將阿尼西婭閃亮的金發吹得滿頭凌亂，亦令她羞憤至極的俏臉徒然由紅轉白，滿是突然冒出的大量虛汗。

　　看著這一幕，不止贊巴魯克全體市民悲憤交加、仇恨至極，阿尼西婭亦絕望到都不想活了。

　　多羅奇卡的行為，簡直是一種赤裸裸的背叛，不僅是對贊巴魯克數千萬民眾的背叛，不僅是對阿加塔家族的背叛，更是對她個人的嚴重背叛。

　　聽著一輛輛磁懸浮轎車從頭頂呼嘯略過，阿尼西婭渾身都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那握緊的一雙玉拳，更是隔著甲片都能隱約發現上面暴起的青筋，好似隨時可能失控。

　　但就在阿尼西婭即將暴走之際，一雙既堅硬冰涼又柔軟溫暖的手，輕輕地搭在了她肩膀上。

　　阿尼西婭轉頭就看見，身著赤凰裝甲、同樣只露出一張俏臉的伊曼，正一邊撲打著燦爛的金羽、一邊同樣臉色異常蒼白地對她輕輕搖頭。

　　只聽伊曼有些無力地勸解道：

　　“算了，云夢人有句話，叫強扭的瓜不甜！既然他們執意要走，那就讓他們走吧，也能避免我們在往后關鍵時遭這些小人背叛！”

　　實際上，日耳曼侯爵就此事，對于此地所有逃亡者，都只有一個命令，那就是：

　　擅離職守、不聽勸阻、臨陣脫逃者，不管貴族、精英、平民，全部就地處決！

　　可伊曼還是心軟了，覺得逃亡者們總歸是罪不至死，擅自隱瞞了日耳曼侯爵的命令。

　　何況，里面有好些是化焰境，比如多羅奇卡，乃至是見微境，她不認為他們會懼于日耳曼侯爵的威嚴而不反擊。

　　阿尼西婭內心依舊滿是羞憤和不甘，卻也只更用力地握緊拳頭，眉目更加兇狠地抬頭仰望天空，用蒼白至極的臉色和冰冷至極的眼神，看向呼嘯而過的一扇扇車窗。

　　可除部分年紀小或差不多年齡的貴族會感到恥辱，不敢和她對視外，其余貴族皆一臉冷漠，或無所謂地開啟車窗的遮光模式、讓車窗緩緩變黑，或干脆不理她，或還目露不屑和鄙夷。

　　過一會，阿尼西婭終于深感無力、控制不住地垂下頭去，淚流不止。

　　伊曼只得拉著她的手，把她強拖回到飛船內。

　　納斯塔西婭和吳家姐妹都特意過來安慰。

　　連顧雷都在路過時，頗為真誠地勸了一句：

　　“阿尼西婭小姐，努力想開點吧，更麻煩、更痛苦的事情還在后面呢！”

　　且誰都沒想到，竟是顧雷這最不像勸的一句勸，貌似最有效果，讓阿尼西婭很快就用力擦干了所有眼淚。

　　其她幾個姑娘，一下就下意識地齊齊瞪大了眼睛。

　　而顧雷毫無察覺，趕著前往艦橋接替伊曼和納斯塔西婭，指揮不死鳥號轉頭追上磁懸浮車隊，前往空港。

　　當然，他們不是要給那些臨陣脫逃、無恥之尤的家伙們保駕護航，只是不放心在地面的逃亡者車隊。

　　雖然地面車隊里的人也是逃亡者，可畢竟責任該和權利對等。

　　地面的逃亡者們都是普通民眾，相比天上那些享盡榮華富貴、卻拒不履行承諾過的相應重任的逃亡者來說，就沒什么好指責的。

　　甚至，條件允許的話，他們就該護送普通民眾首先逃離贊巴魯克。

　　戰爭，本就該是他們這些軍人和其他公職人員的事。

　　后果然，空港那邊很快就完全亂做一團。

　　由于磁懸浮車隊被不死鳥號攔下一段時間，貴族們和其家臣、家仆們，盡管仍是先一步登上各艘飛船，卻沒能及時離開。

　　僅僅慢一步跟過來的普通市民們，在齊心打開空港大門后，就紛紛都往那些來不及閉合的船門里擠。

　　顧雷下令阻止。

　　奈何憑區區幾十人又哪擋得住幾十萬人組成的滔滔人流。

　　情況不可避免地漸漸惡化，乃至是漸漸地響起了密集的槍聲。

　　雙方都沒多久就掏出了武器。

　　只幸好槍戰沒持續多久，沒造成太大傷亡。

　　普通民眾的低端武器又怎么可能比得過貴族一方的高端武器。

　　顧雷他們都沒出手阻止，只口頭嚴厲警告那些貴族和其家臣家仆們：

　　絕不能造成任何人員的重傷和死亡，否則，按照法律，他們將把爭斗雙方馬上一起抓起來，接受最少24小時的拘留和調查。

　　這讓那些養尊處優、乃至是位高權重的貴族們，和他們狗仗人勢的家臣、家仆們，都既萬分憤怒、又萬分無奈，感到萬分憋屈。

　　他們不懷疑顧雷他們真敢那么干。

　　有飛船可以跑、卻執意留下來的人，在他們眼里就和瘋子無異。

　　而若真要被留下來，別說24個小時，就是一個小時，他們都怕得要死。

　　他們僅僅敢用兇狠的威脅目光瞪著一分團眾人，還被一分團眾人輕蔑地、冷冷地回視過去，不得不灰溜溜地低下頭，費勁地、乃至是強忍著槍傷地、痛苦到滿頭大汗地，阻止普通市民不斷往其實還算寬裕的船艙里擠。

　　他們的行程因此被足足耽誤了半個小時。

　　下面，等所有船艙都緊緊閉上，就在一分團眾人以為事情總算暫告段落時，連那些還在哭天喊地的市民們都忍不住張大嘴巴、屏住呼吸的是，那些準備了宇航服的人，居然真通過維修管道跑到了外面的真空中。

　　一個個人，或者是一個個家庭，就像漂浮在太空的一只只螞蟻一樣，正竭力用背后推進器飄向飛船，遠遠地就用張開手，掙扎著想要抓住飛船的外表面。

　　他們分毫不顧外太空的可能的、或極冷或極熱的極端溫度，以及更恐怖的恒星異常輻射，就想抓著飛船盡快離開贊巴魯克。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還有很多人還沒飄到飛船旁邊，最可怕的是又恰好位于飛船的尾部后面，一艘艘飛船就迫不及待地要點火離開了。

　　顧雷下意識地就伸出了手，就要大喊：

　　“不許點火——”

　　然連續點亮的道道等離子之火，已將那些依舊不放棄、拼命飛向飛船的一個個人影，或一個個家庭，相繼吞噬，全永遠燒成了四散的塵埃。

　　慘劇，仍在繼續。

　　即使所有飛船都已短短數秒內遠離了其他飄在太空中的、沒來得及扒住飛船的人，人們仍能看見一個個小黑點被接二連三地甩出飛船。

　　宇宙飛船要在短時間內加速到數千公里每秒，那加速度和反作用力皆何其巨大，豈是憑區區人手就能抓得緊的。

　　要強行抓住的話，手絕對會被掙斷。

　　所有扒住飛船的人，在飛船開始加速后的兩三秒內，就幾乎全被甩了出去。

　　有些人聰明一些，提前準備了專門的機械臂，或用高強度的繩索把自己和飛船緊緊捆在一起，一時沒被甩出。

　　可他們的結果，也不一定能有多好。

　　一個視力非常好的女士，就驚恐不已地發現，一個好似是用繩索把自己和飛船連在一起的人，正仿佛在痛苦掙扎一樣亂動，并忽地就從一個小黑點變成了兩個小黑點。

　　她稍一思索，就被嚇得一下把嘴巴張到極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就直接被嚇暈了過去。

　　而更明顯、也更恐怖的則是，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還有一個個著火的人影，正像炮彈一樣重重地打在空港的玻璃上，發出一聲聲驚心動魄的怦然巨響。

　　他們正是那些被飛船甩開、接著被飛船的尾焰點著了的人。

　　他們幸也不幸地沒被直接燒成灰燼，只渾身著火地被火焰狠狠推回空港，撞擊在玻璃或外墻上。

　　在飛船強大的沖擊力推動下，能防炮彈、能抗真空負壓的外玻璃，當然看不到一絲裂痕。

　　但那些被拋回空港的可憐人，卻大多當場深度昏迷，乃至是頭一扁，直接死去。

　　只剩下寥寥數人還在包裹全身的火焰中痛苦掙扎。

　　眼看著那些人又因與外墻或外玻璃的劇烈撞擊，又被高速撞回太空，人們大多驚恐難耐。

　　女人們紛紛放聲尖叫起來。

　　顧雷緊閉的眼簾，亦一下就冒出悲憤難耐的紅光，大吼著命令道：

　　“救人——”

　　一分團眾人一邊火速行動，一邊齊齊大聲應道：

　　“是！”……

　　登時，還擠在登機走廊里的人們，就像被洪流沖垮一樣，轉眼就被一分團眾人強行推出。

　　他們被推得東倒西歪，摔成一地，卻沒人有任何怨言，反都趕緊爬起來，哪怕倒爬著也要后退，盡力不干擾到一分團眾人的救援行動。

　　下一秒，登機走廊的內門就被徹底封閉，連接外太空的外門則被一分團眾人強行破開。

　　乘著快速外涌的氣流，再靠著裝甲上的軍用大功率微型推進器輔助，一分團眾人分別高速飛向離自己最近的目標，再用鉤鎖把自己拉回，用最快速度把傷者一一救回。

　　但足足76個傷者里，最終成功被搶救下來的，僅有17人。

　　宇宙飛船的尾焰怎也有數千度的高溫，加上那堪比炮彈的沖擊力，被飛船甩出的人，不是直接被高速運動的飛船撞死，就是被活活燒死，再就是被甩到空港外壁，撞得粉身碎骨。

　　加柳夏不禁趴在最后一個停止呼吸的死者身上，崩潰地大哭起來，嘴里直喊著：

　　“我沒救下他，我沒救下他，我沒……”

　　任其他人如何安慰，她就是難以平靜下來，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無力。

　　連顧雷都瀕臨失控，一雙猩紅的血眼欲閉還睜，透出越來越暴虐不堪的紅光。

　　他只能發泄似地一拳重重砸在旁邊窗戶上，把窗戶內層相對脆弱的普通防彈玻璃都砸出一個粉碎的大洞。

　　后他才相對平靜一些，卻依舊滿臉猙獰地低吼著：

　　“該死的貴族們——”

　　再過一會，現場才總算漸漸安靜下來。

　　不過，沒過多久，隨著一聲聲壓抑的啜泣聲接連響起，現場又漸漸被一種悲哀絕望的氣氛籠罩。

　　對此，顧雷毫不客氣，破口大罵地直接打斷道：

　　“哭個屁！我們還沒死呢——”

　　現場又不由一下就安靜下來。

　　無形中，顧雷等人靠著往日的功績，和剛剛的雷厲風行和勇敢果決，已經在其他市民心中，特別是現場市民中，豎立起了堅實的威望。

　　接著，顧雷只說了一句：

　　“只要我們沒死，你們就不會先死，都快回去吧！”

　　說完，顧雷就帶著一分團所有人轉身離去。

　　余人亦很快就四散離去。

　　現場很快就完全回復了死寂，只有一地的垃圾、破碎的玻璃和殘留的血跡等，還在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混亂，以及，人們內心的痛苦、迷惘。

　　另一邊，顧雷等人把阿尼西婭送回了校園。

　　并且，顧雷和伊曼才送阿尼西婭下船，就發現有越來越多的學生或老師正從四面八方涌來。

　　漸漸地，全校所有剩余學生和老師，就都匯集到了不死鳥號臨時降落的體育館內。

　　草坪上、跑道上、看臺的座位上，乃至是體育館的頂棚上，到處都人頭攢動，站滿了學生或老師。

　　日耳曼侯爵已攜女武神騎士團的全體教導團官兵和其他高級軍官，登上騎士團在贊巴魯克僅有的78艘重型或輕型太空戰艦，出發監控敵情，至今不知伊曼違抗他命令。

　　甚至，令顧雷糾結無比、擔憂不已的是，日耳曼侯爵在特地和他單獨告別的時候，他竟從侯爵的話里感受到一種托孤的味道。

　　顧雷猜測，侯爵很可能已做好準備，要獨自闖入敵艦群，拼著同歸于盡，看能不能斬下戰爭使徒古斯塔夫的首級，至少延緩或攪亂混沌狂潮的攻勢。

　　只是，顯然，此舉失敗率極高。

　　古斯塔夫是明理境，且有混沌之力的加成。

　　而日耳曼侯爵即使以能完全干涉、模擬四大基本作用力，也不過見微境。

　　至于剩下的騎士團所有成員的指揮權，包括顧雷等人的在內，就一并移交給贊巴魯克地方政府現最高官員——利多奇卡地方國會的會長阿尼西婭。

　　而一中的其他人都等不及阿尼西婭通過正式途徑發布指示，一聽阿尼西婭即將乘不死鳥號回校、一見不死鳥號要降落，就迫不及待地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

　　至于阿尼西婭，看到這數萬人都把目光聚焦到自己身上，也首次真正感受到那背后沉甸甸的重量和責任。

　　加上近來遭到的一連串背叛，她竟是首次有點不自信，不由回頭看了眼顧雷。

　　親眼見識到顧雷超凡的應變能力、指揮能力，和在底區的隆厚威望后，她不得不對顧雷感到由衷的佩服，覺得很多資深政客和高級軍官都不如顧雷熟練老辣，手腕行云流水。

　　可顧雷不知，只感到有點莫名其妙。

　　阿尼西婭這才反應過來，臉色微微一紅，又掩飾性地看了眼顧雷旁邊的伊曼。

　　直到兩人都相繼朝她點點頭后，她才回復自信，鼓起勇氣，轉身面對大家。

　　這時，加涅洛夫擠出人群，過來給阿尼西婭匯報學校里的情況。

　　卡捷琳娜現在基本是處于一個被軟禁的狀態，其學生會副會長一職務，就自然也被解除。

　　只是，按理接任的本該是風紀管理部的部長米勒。

　　偏偏米勒今天一大早就強行辭去該職務，此刻更是誰都不知所蹤，就只能讓組織秘書部的加涅洛夫頂上去。

　　這讓阿尼西婭、伊曼和顧雷都感到有點吃驚，阿尼西婭最是。

　　她知道，米勒的父母都還沒離開。

　　頂區的自動治安機器人正更有序、有有力地運行著，就是最好的證明。

　　除了米勒的父母，贊巴魯克目前誰也沒能力在那么短的時間內做到。

　　只是，她難免懷疑米勒已獨自逃離贊巴魯克，內心非常不是滋味。

　　她一直以為，米勒雖十分天真，卻也十分單純，和他的父母一樣，是貴族了里難得的、內心非常光明的人。

　　甚至，有時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他在依賴她，還是她在依賴他，依賴他內心的光明驅散她內心的黑暗。

　　而加涅洛夫的表情也有點不對，主要是有點不好意思面對伊曼。

　　接著，想到米勒的父母都已經留下來，阿尼西婭就不再強求什么，迅速鎮定下來。

　　加涅洛夫則從留校人數講起。

　　起先，聽到全校6萬多名師生現只剩下3萬左右、不到一半時，阿尼西婭并不感到驚訝。

　　一中的師生，哪怕不是貴族或其家臣家仆，那也大多是出身贊巴魯克的上流社會，要獲得一張至幾張離開贊巴魯克的船票，絕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情。

　　能有兩萬人留下來，就夠讓阿尼西婭感到驚喜的了。

　　然后，讓阿尼西婭和顧雷、伊曼都感到更驚喜的是，這三萬人里，竟還有近五千名貴族老師或學生，超總的貴族師生的人數之一半。

　　阿尼西婭這才完全振作起來，認真聽完加涅洛夫的回報，詳細地眾人安排任務。

　　而阿尼西婭安排給眾人安排的任務，主要就是重整女武神騎士團在贊巴魯克的、已不可避免出現殘缺的其它93個分團，且把指揮權完全移交給伊曼。

　　她已親眼見過伊曼等一分團眾人的表現，特別是顧雷的表現，自不會因他們還是預備役的身份就懷疑他們的作戰能力，以及顧雷等指揮者的管理能力，乃至覺得他們比那些油嘴滑舌的正規軍都靠譜。

　　至于，校內其他兩萬多人，則被安排全力支援以伊曼、納斯塔西婭和顧雷為首的7000多名騎士團團員。

　　余兩萬多人亦全大聲應“是”。

　　卡繆拉立國于戰亂之中，經獨立戰爭、一戰，又持續受內戰威脅，30多年來從不敢忘戰，一直全民皆兵，一中這樣的高級中學更是。

　　有時候，學生們軍訓所使用的武器，都是真槍實彈。

　　隨即，阿尼西婭便對大家深深一鞠躬。

　　“拜托大家了！”

　　眾人亦在加涅洛夫的帶領下，齊齊鞠躬，真心地回應道：

　　“也辛苦您了！”……

　　緊跟著，阿尼西婭就致謝并告辭離去。

　　她還得去重組殘缺的政府，盡快回復贊巴魯克的正常秩序。

　　加涅洛夫則大步上前，朝伊曼伸出手，深感愧疚地說道：

　　“伊曼小姐，非常對不起，之前是我太沖動、才遭奸人蠱惑，深深地誤會、傷害了您，您可以原諒我嘛？”

　　伊曼微微一笑，直如春暖花開，也伸出手，和加涅洛夫握手和解。

　　“沒什么。值此危難之際，就讓我們攜手同心，共渡難關吧！”

　　加涅洛夫略為感動地點點頭，接下來還特意找顧雷握手言和。

　　“顧雷，也非常對不起你們，也給你們舔了不少麻煩吧？”

　　顧雷笑著搖搖頭。

　　“沒有，請接下來多多關照！”

　　之后，在女武神騎士團第三分團團長加涅洛夫的幫助下，伊曼和顧雷總算在天黑前完成了一分團外其他分團的重整工作。

　　且在這短短半天不到的時間內，顧雷超越年齡的、經實踐不斷錘煉過的卓越管理才能，又通過適當的表現技巧，得到了加涅洛夫等其他貴族師生的敬佩和信服。

　　事關自己和親友的生死，事關數千萬人的安危，顧雷可不放心把事情交給一群雖品行高貴、臨危不退，卻沒什么實戰經驗的人，不得不主動冒頭，更多地去承擔重任。

　　這不，加涅洛夫又來找顧雷商量事了。

　　“顧雷，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一下！”

　　“什么事？”

　　“就是，你覺得，底區的阿畢列和何銘我們該怎么對待？這幾天，他們一直在趁機吸納那些被外國勢力拋棄的各離島居民，勢力徒然劇增，容不得我們不重視！”

　　顧雷不禁轉頭用精神力掃了一眼伊曼，而伊曼則面色不愉地瞥過頭去，顯然不想再和阿畢列扯上任何關系。

　　阿畢列派人攻擊老城區、統一五狂車黨為“五王黨”，命“五王黨”用殘酷手段把人們往自己的離島“所羅門”趕等事，已讓伊曼對他失望透頂，乃至心生強烈厭惡。

　　顧雷見此，心中已有計較。

　　他倒沒落井下石，僅僅是理性地分析道：

　　“我覺得我們暫時可以不用管他們。現在的他們和我們一樣，都只有一個敵人，那就是混沌惡洪。面對混沌惡洪，他們也是非常重要的抵抗力量，特別是有見微境的所羅門公！”

　　加涅洛夫想了想，滿意地告辭離去。

　　而顧雷并沒注意到是，伊曼撇過去的臉上，也當即就浮現出一絲略為滿意的笑容。

　　最后，天一黑，顧雷更不客氣，立即指揮騎士團總共94個分團、合計7362人，和底區1萬多名警員組成50個混合大隊，即刻對上區和下區的大規模暴亂進行武裝鎮壓。

　　此刻，贊巴魯克所有人的內心，應該都是絕望的。

　　因為，不僅本國國會不管他們，就連各外國政府對他們態度驟變，突然變得相當冷淡。

　　盡管外國民眾們還都挺關心他們命運，各國各地都有針對卡繆拉國會的抗議游行爆發，但各外國政府不壓制抗議游行，卻也不再對卡繆拉的各財閥、軍閥施加任何壓力，徒然變得漠不關心。

　　雪京數百萬靜坐在國會大廈外不言不語、不吃不喝的卡繆拉男女老少，讓各外國政府都感到一種發自靈魂的恐懼，都覺得：

　　這樣一群充滿智慧、堅毅和團結的民眾，還是讓他們在更多的饑寒、疾病和苦難中繼續掙扎，直到死去吧！

　　甚至，他們在是否應該救援贊巴魯克這件事上，和各自民眾存在的巨大分歧上，更加感受到己國政府和己國民眾間存在的巨大割裂。

　　他們現在都巴不得卡繆拉的這種割裂也越大越好，就算把卡繆拉的國會派搞垮、讓阿穆里一家獨大都沒關系。

　　底區各外國勢力都突然加緊撤離各自的工作人員，就是最好的證明。

　　要知道，昨天他們還嚴令各國自己的工作人員，必須死戰不退，和贊巴魯克共存亡。

　　這可把贊巴魯克民眾感動壞了，也把他們各自的工作人員嚇壞了。

　　而今天，贊巴魯克民眾在對各外國勢力的出爾反爾感到難過、氣憤和無奈的同時，內心只有濃濃的悲哀和絕望。

　　特別是在上下兩區。

　　兩區都還沒來得及對治安系統進行自動化的升級改造，加上阿尼西婭也還沒來得及對兩區政府進行重組，激烈的暴亂正在兩區肆意蔓延，愈演愈烈地不斷擴大，有野火燎原的恐怖驅使。

　　今夜，在上下兩區，天空都格外明亮。

　　到處都有熊熊大火冒出，更有一棟棟高樓在吞天的大火中哀嚎著倒塌，發出接連的轟然巨響。

　　樓房的哀嚎聲、人的慘叫聲和刺耳的槍聲，乃至是轟鳴的電磁炮聲和爆炸聲，以及無助的哭泣聲，交織成一曲悲哀、絕望、高亢的末日狂歡曲。

　　就在這種情況下，下區的天空突然就變得更加明亮，直比白晝還亮。

　　因為，隨著顧雷一聲令下，不單50個臨時鎮暴組近兩萬人齊齊出動，下區的照明系統也轉夜為晝，照罪惡纖毫畢現、照黑暗無所遁形。

　　暴徒們皆被突如其來的亮光照得心慌意亂，全城的暴動都突然被強行往下壓了壓。

　　后槍炮聲和爆炸聲就更加激烈從下區外緣開始，由外而內地向中心快速收緊。

　　在一分團眾人率領下，每組近400人，如一股股怒濤般，沿大街小巷蜿蜒地洶涌挺進。

　　只要沿路暴徒沒第一時間放下武器投降，就會被馬上集火射殺。

　　加上顧雷把來自底區的，實力更強、戰斗經驗更豐富，現裝備也更好的警員們配置在各小組前端。

　　就算下區的黑惡勢力實力比底區都強，又怎能阻擋得了他們兇猛的進攻。

　　下區的各黑惡勢力老大都是化焰境沒錯，卻早都各拋下一眾小弟，頭也不回地逃命去了。

　　混沌教會作為星系第一大黑惡勢力，別說化焰境，見微境的邪教徒都不少，更出了名的瘋狂和偏執，難以溝通，可不會因同為黑惡勢力就必然網開一面。

　　而沒老大管束，亦是上下區各黑惡勢力忽被卷入這場異常慘烈的大亂戰的另一原因。

　　再加上，下區很多高樓的頂層內，都還提前布置好各分團的狙擊組和重炮組，正“砰砰砰”地頻繁對各黑惡勢力的高手或戰車等重武器進行重點的精準打擊。

　　下區的暴亂才一個小時不到就被完全鎮壓下來。

　　但是，真正的難關也才剛要到來。

　　在上區，即使照明系統沒有轉夜為晝，天空亦比白天還要明亮刺目。

　　有兩個化焰境的超級強者，正在上區的市區內全力對戰。

　　根據情報，其中一人是上區黑道中的后起之秀，是某黑惡勢力的首領，因積累不足、未有飛船載自己和親人、心腹離開，便想搶奪另一個幫派的飛船，才偷襲另一人，即另一個幫派的首領，引發這場激烈的生死之戰。

　　二人對噴的龍焰已將方圓十幾公里都化作滔滔火海。

　　不單一棟棟高樓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熔化倒塌，還有一個個被火焰包裹的人影從里面狂叫著沖出，壯似痛苦至極。

　　再看到很多市民沒沖出火海便撲倒在地，連慘叫都因空氣過分灼熱而發不出，轉眼一動不動，顧雷不禁氣得目眥欲裂，殺意凜然。

　　作為一個職業軍人，他不用仔細看那些尸體詭異的體內外溫差就能知道，那些沒能逃出火海的市民，很可能是被那兩個化焰境的暴徒精心挑選出的、刻意殺死的、分別和兩個化焰境同血型的人。

　　他們的死，是那兩個化焰境為戰斗做的物資儲備。

　　果然，當其中一化焰境被另一化焰境用“彈指電磁炮”穿透脾臟后，他馬上就射出一道驚雷，卻非為反擊，反是反向射出，射中火中的一具尸體。

　　那焦黑的尸體當即破開，并從體內冒出血水和詭異寒氣。

　　轉眼那化焰境就從尸體中隔空掏出、攝來一個暗紅色的完好脾臟，替換了自己完全破碎、無法修復的脾臟。

　　對比重新用體細胞分裂、復制出一個脾臟，顯然，用別人的整個完好脾臟來替換，會更快一些。

　　對化焰境來說，要壓制對外來器官的排斥反應，簡直輕而易舉。

　　所以，所有被他們刻意燒死的人，其實都外表焦黑，內里冰冷，死在冰火兩重天的極致溫差中。

　　只不過，不管是故意殺害無辜人作為備用器官，還是用失去敵人的器官，即使在戰場上，也是難以饒恕的重大罪責。

　　顧雷當即通過揚聲器大聲怒喝道：

　　“你們兩個人快給我住手，你們的行為已經嚴重觸犯卡繆拉共和國的法律！快給我束手就擒，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啦——”

　　而那兩個化焰境的超級強者，又哪會理他一個表面射心不到的預備役軍官。

　　即使他們感應到：

　　在他們交戰范圍之外，已有大量武器牢牢鎖定他們！

　　即使他們更還感應到：

　　又有三個同為化焰境的超級強者，正徐徐靠近，漸漸呈包圍之勢逼近他們的交戰范圍。

　　二人皆非學院派出生，皆可說是天縱絕才之人，皆又不知經多少機遇、廝殺和死里逃生，方有今日成就的。

　　他們的戰斗經驗何其豐富、戰斗直覺何其敏銳，瞬間就感應出了大量關鍵信息。

　　他們都發現，此刻逼近的那三個化焰境身上竟沒一丁點殺氣，無法讓他們產生一丁點危機感。

　　這樣的化焰境在和平年代有很多，通常都是天賦卓絕、出生富貴，接著再用海量的資源硬生生堆起上來的。

　　大部分根本沒殺過人。

　　而對空有一身化焰境境界和高級龍技理論、卻沒實戰經驗、更沒經過生死考驗的人，他們根本怕不起來。

　　在一些特殊的、高規格的無規則地下競技場，這樣的化焰境很可能會被其他化焰境，單方面地虐殺掉。

　　且別說那樣空有力氣和理論的化焰境，要想在超級強者遠多于底區、且環境仍比頂區惡劣不少的上區出頭，他們連更強的、身經百戰的超級強者都殺過。

　　二人同時不屑一笑，便愈發認真、愈發激烈地互相戰斗起來，只想把對方盡快殺死，好帶手下和親人盡早逃離贊巴魯克。

　　剎那間，不止火勢更猛，滔滔火海又演變成灼天的滔天火海，還有怒雷和金光在滔天火海里肆意縱橫，仿佛一把把開天辟地的巨大雷劍或金色天刀一樣，一次又一次地撕裂火海。

　　每一道巨大的消磁雷電都能一連斬斷數棟高樓，或是在鐵色天穹上留下一道又長又深、令人咂舌的巨大裂痕。

　　那道道金光，亦紛紛命中地面、墻體或天穹，把附近炸得斷樓紛飛，聲勢都堪比小型電磁炮。

　　光憑聲勢駭人的氣象，和無形的逼人殺氣，二人就震得圍上來的三個化焰境渾身發抖，不敢再靠近一步。

　　那兩男一女三個聽顧雷調遣、要去圍攻中間兩個化焰境匪首的，正是一中的三個老師，的確皆出生富貴，從小養尊處優，不愁資源、不用與人過分爭斗，更別說是殺人。

　　他們不光沒任何戰斗經驗，連那稠黏至極的殺氣都是第一次感應到，不免露出怯意。

　　那化焰境的漂亮女老師更是一下就被嚇得抱頭蹲下，瑟瑟發抖。

　　就連更遠處埋伏的狙擊手們，特別是那些沒什么戰斗經驗的年輕學生們，很多都臉色慘白地松開了扳機。

　　有人直接就后仰倒在地上，渾身軟到難以再爬起來。

　　這讓察覺到的兩個化焰境匪首愈發不屑、愈發不理，乃至有功夫對那姿容不俗、身材性感的女老師生出邪心。

　　這也讓顧雷內心愈發焦急。

　　情況好像真是糟到不能再糟。

　　唯有一分團其他人和老城區警眾依舊的鎮定，能讓他心生安慰。

　　可看著鐵色天穹上的裂痕越來越多，已出現塌陷趨勢，顧雷知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為進一步安撫民心，這一場戰斗是面向全市直播的。

　　如今，不確定到底哪里即將坍塌的忐忑和恐懼，已在頂區造成越來越大的慌亂。

　　顧雷只能朝兩男一女三個老師大聲喊道：

　　“三位老師，學生們的性命就交給你們啦！請馬上出手！”

　　而難得的是，聽見事關數千學生性命，本就是因不放心學生們安危才選擇留下的三個老師，也本能地豁了出去。

　　三道特殊的惶惶電光立馬光速射向中間還在激斗的兩個化焰境匪首，將他們全力捆住。

　　那是用純精神力交織出的特殊牢籠，無物不困。

　　兩個化焰境的匪首這才深感不妙，察覺到危機感在不斷上升。

　　二人立馬有些惱羞成怒地暴怒起來，覺得那三個化焰境和其他人都太不識抬舉。

　　他們一邊在牢籠內高速旋轉，躲避可能的電磁炮攻擊，一邊合力釋放出純精神力相抗衡。

　　“你們找死——”

　　“都給我去死——”

　　隨著兩個匪首發出歇斯底里的怒吼，精神力牢籠頓時膨脹、扭曲起來，好像隨時可能被掙脫。

　　這讓兩個匪首都愈發猖狂，又愈發高速狂暴地半空中盤旋運動起來，并明目張膽地淫光投向那仍在止不住發抖的女老師，是真在著漫天的血與火中起了壓不住的暴虐色心。

　　何況，精神力原就是靈魂的外延，強度受靈魂強度的影響，就算同境界間也有不小的差距。

　　而那個女老師，一看就是精神力強度最弱的。

　　二人還刻意大聲宣言道：

　　“兄弟，不如我們先停下來，好好玩一玩那不知死活的表女人再打，豈不快意！”

　　“好，看那一副賤相，就是欠玩！”

　　二人更稠黏的淫邪和殺機，即刻就像要當眾扒光那女老師的衣服一樣，更集中、也更深刻地鉆入到她體內，讓她渾身愈發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第一次感覺：

　　死亡竟是離自己如此之近，如此可怕！

　　她更知道：

　　自己若落在他們任何一人手中，都將得到一個比死更慘地下場。

　　她本能地就想要即刻轉身逃跑。

　　但一想到顧雷的叮囑，一想到自己跑了學生們必會遭到屠殺，她還是要咬碎自己那一口銀牙一般地拼命壓榨自己的靈魂，竭力幫助圍困兩匪首。

　　而另外兩個男老師本就著急，怕自己心儀之人在自己眼前，在那么多人眼前，受到悲慘凌辱，此刻再受學生們的安危刺激，自也更加拼命起來。

　　精神力牢籠一下就膨脹起來，變得更加堅實厚重。

　　這讓兩個化焰境的暴徒都不由有些意外和驚恐，更都不由暴怒至極，也都放出更暴烈的電光。

　　只看那劇烈爭斗的暴閃電光就能知道，三個老師再拼命恐怕都困不住那兩個亡命掙扎的化焰境超級強者幾秒。

　　所幸，顧雷亦僅僅只需幾秒。

　　就在精神力牢籠穩定下來的第一時間，顧雷便大聲命令道：

　　“全體射擊！”

　　緊跟著，在一分團其他人著急的催促和喝罵下，所有狙擊手才相繼扣動扳機。

　　先是十幾道，后是幾十道，再是上百道。

　　道道炙熱流光攜滾滾熱浪從四面八方射向中央的精神力牢籠。

　　那兩個匪首這才大驚失色地知道自己預料出錯。

　　埋伏在附近高樓的，不是電磁炮，而是等離子炮。

　　二人慌忙更加猛烈地躲避起來，拖著電光大作的精神力牢籠在半空中猛地左突又沖，試圖進一步加速破籠速度，和避免被那道道高溫等離子體淹沒。

　　二人狂暴至極的精神力讓附近天地都劇烈地震動起來。

　　剎那間，感應到他們霸道無匹的意志，天地都仿佛受到無形巨力壓迫。

　　大地在他們下方不斷開裂，天穹上的裂紋亦顫抖著不斷擴展，很快交織成一片可恐的蜘蛛網。

　　天上正掉下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的巨石，發出轟隆隆的咆哮和碰撞聲，仿佛隨時可能徹底塌陷下來，異常可怕。

　　可一分團外的其他狙擊手，也受一分團眾人言語刺激或激勵，都在瘋一般地、本能地按顧雷指揮而忘我攻擊。

　　等離子彈幕未受太多阻滯。

　　更讓兩個窮兇極惡的匪首又大駭失色的是，無論他們如何進行無規則的閃避動作，所有等離子射線，竟都能準確地追上他們、乃至是提前等在他們的閃避方向前方，即將交織成一片一個全新的、由等離子體組成的高溫牢籠。

　　他們內心的危機感在短短數秒內就突然呈直線攀升，轉眼畢竟最恐怖的峰值，死亡頂點。

　　后二人才驚駭欲絕地醒悟過來，那持續攀升的危機感，實際上既不單來自那三個咬牙強撐的學院派化焰境，也不單來自周圍數百門瘋狂攻擊的等離子炮，更主要是來自那境界不高、卻正睜著詭異的紫色雙眸、死死盯著他們的顧雷。

　　顧雷已顧不了什么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了。

　　“不好，是全知全能的不動冥王眼！”x2

　　然而，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數百道等離子射線，一波接著一波，不斷射向兩個化焰境匪首，交織的等離子體轉眼就濺射出洶涌炙熱的水花，幾乎要匯成一團暴烈的小太陽，將地面和天穹都分別熔化出一個大坑，也將他們完全吞噬。

　　包括他們最后的驚恐呼喊在內，兩個化焰境匪首已慘叫著被溫度高達數百萬度的滔滔等離子體完全淹沒，貌似灰飛煙滅。

　　顧雷還不停止，命令所有人都繼續全力攻擊。

　　要消滅一個射心境需要粉碎他的心臟或破壞他的大腦，而要消滅一個化焰境，就要把他分解到灰都不剩。

　　境界越高，戰斗往往就越慘烈！

　　直到地面化成一片直徑數公里、且還在咆哮著擴散開來的巨大巖漿湖，顧雷才命令大家停止攻擊。

　　而那兩個狂妄無比、十惡不赦的化焰境超級強者，到死皆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一群射心不到的人，痛苦地、活活地完全燒成了灰燼。

　　如此，在屏幕上的熱光照耀下，剩下的暴徒們卻皆看得通體冰寒，再沒人感負隅頑抗。

　　上下區的暴亂之焰，這才被兩個化焰境狂徒的滔滔惡血，完全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