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說明一下,小林在辦服務公司這個問題上,態度是非常端正的,服務公司使用廠里的設備、原料等等,小林全部都按成本價和廠里進行了結算,甚至于他們的工人從廠里廢料堆里搬走的廢鐵,都按廢鐵的收購價向廠里付了錢。我覺得,能夠做到這一點,非常難得。”蔣滿慶介紹道。
“這一點的確很不容易。”廠長陳偉國道,“本來,咱們辦勞動服務公司,只是為了解決待業青年就業的問題,他們從廠里拿點材料,用一下設備之類的,也都是正常的,也是允許的。但小林能夠這樣做,往大處說,就是公私分明,維護國家利益。咱們廠子是國營企業,而勞動服務公司算是大集體,嚴格地說,大集體企業占用國營企業的財產,也算是挖國家墻腳的行為。”
黨委書記鄒世成也點點頭說:“能夠做到這一點,真的很不容易,這說明小林的思想覺悟是非常高的,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朱鐵軍道:“這個問題,可沒那么簡單。關于這件事,我和小林曾經談過的,所以知道他的心思可不只是這一點點。”
“怎么,他還有別的什么想法?”陳偉國問道。
朱鐵軍道:“他現在和廠里結算得這樣清楚,是抱著親兄弟、明算帳的想法的。他現在不占廠里的便宜,以后廠里也別想點他的便宜。這個小年輕,帳算得清楚得很呢。”
陳偉國不以為然:“這就是小林想得太多了,畢竟還是年輕嘛。咱們這么大一個廠子,還會去算計他們幾個待業青年的錢?他們不要占廠里的便宜,我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了。勞動服務公司到目前為止才掙了多少錢?”
蔣滿慶答道:“毛利五萬多吧,扣掉工資之類的,還有兩萬多利潤。”
“看看,看看。”陳偉國道,“不過是兩萬多塊錢的利潤,咱們廠一年起碼也是200多萬的產值,誰把他那2萬塊錢看在眼里?”
朱鐵軍道:“大家別忘了,服務公司在小林手里,才不到半年時間。原來是一分錢也掙不到的,現在已經做下了七八萬的產值,純利潤就有2萬多了。我看,照他這個發展速度,過兩三年,每年搞個幾十萬產值也是有可能的,到時候利潤沒有十萬,也得有八萬了。”
“會有這么大的利?”鄒世成有些意外,十萬的利潤,也不是可以等閑視之的事情了。
“當初小林和廠里簽的承包協議,是不是說到利潤部分他要分成的?”梁廣平想到一事,忍不住問道。
蔣滿慶道:“是這樣的。當時簽的協議是說,他承包的目標是使勞動服務公司自負盈虧,如果達不到,他在廠里的獎金全部取消。如果有盈利,兩萬塊錢以內的部分,他分文不得。超出兩萬塊錢的部分,他拿50%作為承包費。”
“這么高的比例?”鄒世成問道。
“這個也是廠務會討論通過的。”朱鐵軍道,“主要是簽這個協議的時候,誰也不會想到服務公司還能夠盈利,當時覺得能夠自負盈虧,就非常不錯了。誰想到這個小林還真有點辦法,居然能夠做出這么大的盈利來。”
鄒世成掰著手指頭算道:“他今年才半年時間,就做到了兩萬多的利潤。明年一年,他最起碼能做到四萬的利潤,這樣到年終的時候,他光拿承包費就要拿一萬塊了。這不符合政策吧?”
梁廣平道:“這個也是咱們當初跟人家簽的協議,國家也是提倡鼓勵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嘛。在農村搞承包,交夠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的都是個人的。咱們工廠也應當是如此。我覺得,如果小林真的能夠成為一個萬元戶,我們應當覺得高興才是。”
聽到梁廣平為林振華說話,大家已經見慣不怪了。林振華剛回廠的時候,梁廣平對他是意見最大的,但這一段時間以來,他的態度發生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至于原因嘛,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林振華自從結識了那位大款朋友之后,經常會從一些莫名其妙的渠道得到一些稀罕的工業品,他每次都會給各個廠領導送上一份。梁廣平一向是拿人的手短,得了林振華的好處,替他說點好話,也是正常的。
蔣滿慶說道:“其實,用不著等到明年。馬上就到年底了,今年的承包費就該進行結算了。小林承諾的是一年兩萬塊錢利潤,現在半年時間,應當按一萬塊錢計算,服務公司的利潤是兩萬多,扣掉一萬,余下的也得讓小林提取一半作為承包費才合理。”
“那就是五千塊了?”鄒世成問道。
“不止五千,要到七千左右。”朱鐵軍插話道,他一直都很關心林振華的動態,所以對于服務公司的利潤了解得比較清楚。
“真要讓他提走7000塊錢?”陳偉國道,“這樣搞,太惹眼了吧?就算輕化廳不過問,群眾也不會答應的。”
“我也擔心這一點。”蔣滿慶道,“還好,小林還沒有來說這件事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朱鐵軍道:“小林的想法,他和我談過,他說了,這些錢他一分都不拿。”
“有這樣的事?”梁廣平不敢相信,這可是整整七千塊啊,即使是他這種拿80多塊錢工資的領導,也要七八年時間才能掙到這么多錢,林振華居然分文不取?
朱鐵軍道:“沒錯,不過,小林說了,這筆錢在所有權上是屬于他的。他打算把服務公司的利潤拿出一部分來作為臨時工們的獎金,大頭留下來擴大再生產。他說,他的這筆承包費,作為個人投資投在服務公司,未來服務公司要計算他的股份。”
“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他想當資本家嗎,按公私合營?”鄒世成有點惱火了,如果林振華把錢拿走,他也只是考慮一下是否符合規定而已,但林振華要把錢留下來作為投資,這可就觸動了他的敏感神經了。
朱鐵軍道:“這個問題我不太清楚,咱們服務公司是大集體性質的,整個資產本來也就是屬于全體勞動者集體所有的。現在大家一起勞動,創造的利潤作為投入,那么就應當按大家投入的比例算成股份,小林個人想多投一些,不知道政策上是否允許。”
蔣滿慶道:“我沒看到相關的政策,主要是咱們的服務公司本來也沒什么資產,就是一臺制冰機,值不了幾個錢。現在如果他們要把利潤變成投資入股,未來資產就會不斷增加,那個時候,的確是要考慮一下政策問題了,如果搞出一個資本家來,就不好了。”
朱鐵軍道:“我覺得,事情要一分為二地看。小林自愿把應得的分紅拿出來投入生產,擴大集體的資產規模,這是一件好事,我們應當鼓勵。至于說成為新的資本家,我覺得我們的思想不用太僵化,現在中央不是鼓勵多種經濟形式并存嗎,為什么那些刑滿釋放的小混混能夠開個商店當個體戶,我們自己的同志反而不能去搞經營?未來如果先富起來的都是一些思想品質不好的人,那我們這個國家會變成什么樣子?”
鄒世成道:“可是,小林畢竟還是工廠的正式職工,而且還是以工代干的干部。這樣身兼兩職,又是工人,又是資本家,總不太好吧?而且,他還是個預備黨員,怎么能搖身一變,變成一個資本家了?”
陳偉國插話道:“老鄒,老朱,我覺得這件事咱們這樣討論也不會有結果。勞動服務公司愿意擴大再生產,這是一件好事,我們應當支持。至于說小林的承包費投入再生產的問題,我們最好聽一下上級領導的意思,看看政策是怎么樣的。這樣大的事情,咱們廠里自己也做不了主。”
“我贊成老陳的意見。”梁廣平舉手道,“小林的承包費不拿出來,反而更好。萬一國家的政策不允許,投資形成的設備還在這里,大家都不會犯錯誤。如果他拿走了,拿去吃喝玩樂了,萬一國家追究下來,他歸還不起,那可是要坐牢的。”
陳偉國道:“那就這么辦吧,老蔣,你讓財務科核算一下,看看小林應得的承包費有多少錢,記一個帳。如果國家政策允許,未來就按這筆帳計算他的股份。如果國家不允許,咱們再從廠里列一個項目,給小林發一筆獎金,補償他一下就可以了。”
“這件事,大家都不要外傳了,萬一傳出去,對大家都不好。”鄒世成嚴肅地提醒道。
“你看這一身,怎么會打成這樣?”蘭大媽拿著蘸了跌打藥水的棉花,一邊為兒子擦著傷口,一邊眼淚汪汪地念叨著。
“媽,沒事的,我在云南跟人打架的時候,我比這傷得更厲害的時候還有呢。”蘭武峰非常不滿于母親的嘮叨,覺得這讓他在林振華面前失了面子。
蘭大媽惱道:“你在云南跟人打架,回來怎么從來也沒說過啊?”
“傷都好了,還說什么?”
“你怎么總改不了愛打架的壞毛病呢?都快20歲的人,還不讓我省心。”
“媽,這一次我可不是愛打架,我這怎么也算是保護國家財產吧?如果我不跟他們打,這幾百塊錢就讓他們搶走了。”
林振華道:“峰子,我倒寧可這幾百塊錢被搶走,也不希望你被傷著。”
“林哥,我受點傷算什么,這些錢可是咱們大家的,我就算死也不能讓別人搶去。”
“現在社會風氣怎么會這么壞?”林振華皺著眉頭問道。
熊立軍在一旁答道:“到處都一樣,待業青年多了,成天閑著沒事,又沒錢,所以干什么的都有。膽子小的就是賭博、偷東西,膽子大的就直接去搶了。公路上的班車是他們搶得最多的,車上的人互相都不認識,也不敢反抗,他們搶了就跑,警察也沒辦法。”
蘭武峰道:“其實,如果不是林哥拉我一把,估計我現在也干這個了。”
林振華道:“既然是這樣,你們就別總往外縣跑了,就守著豐華縣的市場就好了。”
熊立軍道:“小林,你不知道,咱們欣欣商店,也就是剛開始幾個月比較火,這幾個月就越來越不行了,商店的銷售額,一個月才萬把塊,我背著包在縣里各個單位推銷,也賣不出幾千塊,我真擔心再這樣下去,咱們就要關門了。”
“嗯,這就是市場飽和了吧。”林振華道,“我們搶了一個先機,當時大家都沒見過洋貨,咱們弄進來,大家都感興趣,買的就多。現在大家已經見慣了,不再覺得新鮮了,銷售量自然就下來了。豐華雖然是個大縣,畢竟購買力還是有限的。”
熊立軍道:“我也知道是這樣,所以我和峰子商量,帶著貨到周圍幾個縣去推銷。咱們的貨色比較齊全,周圍幾個縣的個體戶有些進不到這樣的貨。我們直接批發給他們,他們再賣給老百姓。這樣跑了一段時間,收入還可以。”
“可是這樣太危險了。你們跑來跑去,估計小混混們也認識你們了,知道你們身上有錢。萬一未來專門盯著你們搶,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想過了,我賣貨的時候,認識了幾個單位車隊里的人,我讓他們有到外縣出車的機會,就叫上我。我帶一批貨坐他們的車過去,再帶著錢坐他們的車回來,中間給他們司機一兩包煙就可以了。這樣就比較安全了。”熊立軍道。
“老熊,你可真有一套。”林振華贊道。
“沒辦法啊,要掙錢,要娶媳婦,可不就得多動腦子嗎?”
“怎么,有對象了?”林振華好奇地問道。
“剛談了一個。”熊立軍不好意思地說,“八字還沒一撇呢。”
“哪的呀?”
“送變電建設公司的,是個坐辦公室的,她父母也是送變電的,她爸是個中層干部。”熊立軍匯報道。
“不錯呀,怎么認識的?”林振華來了八卦精神,對于熊立軍能找到女友,他很是高興,他本來還擔心熊立軍辭了公職之后,談不上對象的。
熊立軍道:“我到送變電去推銷計算器,她讓我教她怎么用,一來二去就這樣認識了。”
蘭武峰揭發道:“林哥,你可別聽他的,明明是他看人家長得漂亮,就天天往人家那里跑,每天都說有新產品,讓人家試用。”
“還說我呢,你不是一樣嗎?”熊立軍反戈一擊。
“嗯?”林振華扭頭看著蘭武峰,“怎么,你也搞了一個?”
“沒有沒有。”蘭武峰趕緊否認,幸好,這會蘭大媽已經出門買菜去了,沒有旁聽他們的對話,否則,如果讓她知道兒子在搞對象,還不得立馬就揪著兒子的耳朵讓他把姑娘帶回來見見。
“我這才真是八字沒一撇呢。”蘭武峰解釋道,“人家只是往店里多跑了幾次,老熊就胡說八道了。”
“怎么回事?”林振華問熊立軍道。
熊立軍來了精神:“那姑娘,長得可真是太漂亮了,我那位跟她一比,簡直就是個黃臉婆。那姑娘在商業局工作,也不知道怎么,就跟峰子對上眼了,好家伙,沒事就跑過來,說是來店里聽歌。你問問峰子看,這幾次我去廣州進貨,峰子非得逼著我給他買磁帶,什么李谷一、蘇小明,還有什么鬼人的。”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齡?”林振華問蘭武峰道。
“她叫安雁,和我同歲。”蘭武峰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底已經被熊立軍給揭開了,他也不便于再瞞著林振華了。
“她父母是干什么的?”
“她爸是咱們縣的副縣長。”蘭武峰道,“其實我跟安雁過去就認識,讀小學的時候,我們是前后桌。后來我去插隊,她留城進了商業局。”
“還是個高干子女,那你們的事情,她父母會同意嗎?”
蘭武峰大窘:“林哥,你別聽老熊的,我們還沒到這一步呢。也就是在一起玩玩而已,她喜歡聽歌,我這邊不是有老熊經常跑廣州嗎,能夠買到一些新帶子,所以她就經常來了。我們在一起,除了聊過去的同學,還聽聽歌,也沒談別的。”
林振華道:“你要抓點緊,遇個青梅竹馬的姑娘不容易,如果覺得合適,就想辦法說服她的父母,盡快把關系定下來。我擔心你這個個體戶的身份,她家作為干部家庭,不一定能夠接受。不過,如果你把自己的氣質弄好一點,每次上門的時候多拎點東西,說不定泰山泰水的也會喜歡的。”
蘭武峰趕緊打岔:“林哥,這事還早呢。對了,你說的那個什么電子打靶器,弄好沒有?你去給公安廳調試的時候,能不能帶上我呀,我從小就喜歡玩槍,可是從來也沒打過真的。”
林振華道:“已經弄好了,我這兩天就得去了,你這個樣子,能起得來嗎?”
“沒事,我一點事都沒有。”蘭武峰騰地一下就從床上跳下來了,“林哥,你看,我隨時可以跟你走。”
“好啊,到時候我叫你。”林振華道,他轉頭問熊立軍:“老熊,你呢,有沒有興趣去看看?那可是我們漢華實業的產品。”
熊立軍道:“算了吧,我對打打殺殺的東西不感興趣。我那口子在雜志上看中了一套組合柜,我還得陪著她去找個木工談一談,看看能不能做出來。她說了,等組合柜做好,就可以辦事了。對了,小林,你和胡楊關系好,能不能幫我問問他,看看他愿不愿意給我做,錢不是問題。”
“你拉倒吧。”林振華抬腳踹了他一下,“老胡可不屑于給你干這個。”
如果沒有林振華,蘭武峰現在也許還在繼續當著小偷,三天兩頭地被派出所傳喚,把挨打挨罵當成家常便飯。現如今,他已經擁有了兩三萬元的身家,在小縣城里隱隱是個有錢人了。小學時候就曾經有過借橡皮之誼的女孩子,現在又開始偷偷摸摸地跑來和他約會,雖然雙方的關系還僅限于小心翼翼地拉拉手,但這已經足以讓蘭武峰幸福到眩暈了。
熊立軍也是一個被改變了命運的人。他家是農村的,一個當了點小官的遠房親戚因為小時候受到他家的幫助,出于感恩的想法,給他弄了一個國營企業的飯碗。然而,他對于這種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完全相同的生活沒有任何的興趣,學習技術對于他來說也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情,結果,他便成了一名地位最低的搬運工。
如果沒有林振華,熊立軍也許就只能在搬運工的這個崗位上一直干下去了,以他的收入和家庭背景,恐怕也只能在鄉下娶一個老婆,然后成為無數生活窘迫的單職工家庭中的一員。
然而,命運在林振華出現的那一刻就被改變了。熊立軍放棄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國企職工身份,成為一名人們面上不屑、暗中嫉妒的個體戶。大半年的時間,他從欣欣商店得到了三四萬塊錢的分紅,家里已經開始準備蓋房了,漂亮的女友現在也正挎著他手臂,在興高采烈地討論著要搞一個什么樣的結婚儀式。
現在,唯一讓他苦惱的,就是結婚那天能不能借到廠里最新的那輛北京吉普,女友已經說了,如果結婚的時候沒有小車子坐,那簡直是太掉面子了。
得提前去給廠辦公室主任孔海江送點東西,讓他務必在那一天把吉普車留下來。熊立軍在心里暗暗地盤算著。
命運改變最大的,莫過于妹妹林芳華,從全班墊底的位置,一躍成為全班第一、年級第三的黑馬,林芳華幾乎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了。
林芳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夠跳到這樣高的一個位置上來,那些排名在她后面的同學,過去都是她覺得可望而不可及的牛人,而現在,她居然可以俯視他們了。
她清晰地記得,哥哥在當兵回來的第一天,就曾經跟她許諾過,說輔導她一年時間,可以讓她至少考到全年級前三的水平。當時,她覺得這完全就是哥哥的吹牛,誰知,在不知不覺之中,她竟然真地做到了。
除了學習成績上的突飛猛進之外,生活上的改變也讓林芳華覺得像是做夢。原先,由于父母不在了,她和哥哥只能靠廠里的少許撫恤金生活,雖然吃飯不是問題,但任何一點奢侈的消費都不敢企望。在鄉下的爺爺奶奶還活著的時候,偶爾還會瞞著叔叔偷偷地接濟他們兄妹一點點,但爺爺奶奶去世之后,這些接濟也沒有了。她記得,有一年過年,魏素萍替她扯了幾尺花布,做了一件新棉襖,讓她高興了大半年的時間。
自從哥哥當兵回來以后,生活幾乎每天都在發生變化。哥哥想方設法地去掙錢,然后把這些錢毫不吝惜地用在她的身上。與班上的其他同學相比,林芳華覺得自己是最受寵的,哥哥曾對她說過一句話,叫作“窮養兒子富養女兒”,她偷偷問過其他的女生,沒有任何一個人曾經聽父母講過類似的話。
有一次,一位要好的閨密拿了一本雜志給她看,里面有一張照片,照片上的那個外國女孩腰里別著一個Walkman,頭戴著耳機,做出陶醉的樣子。閨密說:“如果我爸媽能給我買一個Walkman,他們讓我干什么都行。”
林芳華在心里憋著不敢說話,因為她就有一個這樣的Walkman,哥哥說過,這也許是整個江南省唯一的一個。那一刻,她很想對那閨密說:我哥哥給我買了一個,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我愿意為我哥哥做任何事情。
林芳華知道,哥哥現在不需要她做任何事情,甚至于家務活,哥哥都盡量地包了下來,目的就是讓她安心復習,準備高考。她知道,哥哥最大的希望,就是讓她考上全中國最好的大學,她必須要做到這一點,她不能讓哥哥失望。
林振華的輔導,僅僅是林芳華成績提升的外因而已,她自己的拼搏,也是非常重要的內因。
在整個班上,林芳華可以算是學習最努力的一個。哥哥給她制訂的學習方案,她做得不折不扣。哥哥曾經有一次跟她開玩笑,說讓她拿著自己的書去和其他同學的書對比,看看誰的書側面翻得最黑。她真的偷偷去比了一次,然后非常自豪地發現,她的書是側面翻得最黑的。哥哥說了,書頁的痕跡顏色深度,與高考成績成正比。
不過,林芳華也發現,哥哥的這套理論完全是嚴以待人,寬以律己的。她在家里把哥哥當年讀初中時候用過的課本也拿出來比了一下,發現那些課本幾乎像是全新的,有些頁面在印刷廠切頁的時候沒有切開,這么多年過來,居然還保持著出廠時的狀態。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不讀書的哥哥,在指點她做解析幾何、做三角函數的時候,幾乎比豐華中學最牛最牛的數學老師還要熟練。這一切變化,都是怎么發生的呢?
還有一個人,就不像前面那幾位一樣簡單地覺得開心了,她的心思像是林振華某一次冒出來的一句歌詞形容的那般:東邊日出西邊雨,一半是晴朗,一半是多云。這個人,自然就是楊欣。
楊欣現在已經成了一名熟練的數控機床操作工,只要假以時日,她肯定能夠成為一名技術骨干,這在廠子里將會是非常有地位的,收入也會非常不錯。
廠子里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楊欣在和林振華處對象,因為她沒事就往林振華家里跑,幫著林振華做家務。對此,楊春山夫婦倆也只是隱晦地提醒她不要出軌,但沒有加以限制。
林振華時不時地會給她一些錢,讓她拿回去補貼家用。她一開始還堅決地拒絕,但架不住林振華硬往她的兜里塞。塞的次數多了,她也就不再徒勞地抵抗了,只是心里甜蜜蜜地。她文化程度不高,不知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樣文縐縐的話,但她能感覺到,林振華對她有著一份濃濃的情誼,這種情誼讓她深陷在戀愛的幸福之中。
讓楊欣覺得不安的事情,是林振華太過于能干了。林振華最初被分配當搬運工的時候,她還想過要如何拉他一把,有一種美女救英雄的悲壯心態。而隨后的這一年多時間里,林振華所散發出來的“王八之氣”,簡直讓她覺得眼花繚亂。
林振華一開始所顯露出來的,是讓人吃驚的銑工技術和電焊技術,接著又設計出了滾齒機和埋弧焊機,成為全廠矚目的技術骨干。再往下,他不知怎么,竟然說服了美國人送給廠里一臺數控機床,而他自己對于數控機床的操作也像是與生俱來的那樣熟練。所有這一切留給人們的震撼還未過去,林振華又承包了勞動服務公司,而且奇跡般地讓這個原先只能當寄生蟲的大集體企業成為了一個盈利大戶。
楊欣也有一些要好的女伴,她們紛紛警告楊欣,像林振華這樣優秀的小伙子,必然是眾多姑娘們爭相競釣的金龜婿,她楊欣如果再不上緊,林振華說不定就要被別人搶走了。有一位女伴最為夸張,她偷偷地給楊欣出主意說,最好是找個機會,主動讓林振華給“睡”了,這樣他就不得不對她負責了。這種簡單而有效方法,從古到今,都不乏大膽的嘗試者,即使在那個思想相對封閉的年代里,這種事情也是經常發生的。
楊欣當然不會用這樣的方法去拴住林振華,一方面是她沒有這樣大膽,另一方面則是由于她越來越對自己沒有信心了。
自己只是一個初中畢業的臨時工,而林振華雖然學歷也不高,但本領非凡,已經是以工代干的技術科副科長了。長相方面,雖然年輕人們私下里把她列為全廠排名靠前的幾個姑娘之一,但她始終不敢確信自己在林振華的眼睛里是否達到了西施的標準。
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楊欣心里有了事情,便一天比一天地更注意裝飾自己了。林振華給她的錢,她除了交一部分給父母之外,還能夠留下一點,她便用這些錢給自己買了各種新出的護膚品、化妝品、發帶、涼鞋,她還經常去研究《大眾電影》雜志里那些女明星的裝束,盡自己的能力模仿著她們。
除了容貌上的修飾之外,楊欣還急于要在知識上與林振華縮小差距。她從積著灰土的箱子里翻出了自己舊日的課本,開始偷偷地復習,準備考電視大學或者函授大學。不過,這一努力給她帶來的只是沮喪和自卑,因為她發現,自己根本就看不懂。
幸福著和忐忑著的人們,都在努力地向前跑,他們都知道一點,生活正在改變著自己,自己也能夠改變生活。他們和80年代初的所有中國人一樣,心中也許還有迷惘,但眼睛里已經看到了遠處希望的火光。
沒錯,這是一個充滿著迷惘的時代,這也是一個洋溢著希望的時代。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這套電子報靶器,是由衛景文精心設計出來的,中央控制電路,使用了一枚Z80芯片,能夠同時管理16個電子靶的報靶電路。傳統的射擊訓練,需要由專門的報靶員來進行報靶,不但費時費力,而且還有一些安全隱患。衛景文設計的這個系統,是把靶子上的各個部位分別接上傳感器,哪個部位被打中,就會產生出一個電信號,各種信號經過模數轉換,傳到Z80芯片進行處理,再通過燈光信號顯示出射擊的成績。
除了傳統的報靶功能外,衛景文還在林振華的啟發下,別出心裁地加上射擊指導的功能,比如說能夠報出彈著點偏離靶心的程度,同樣通過某種燈光信號提示給射擊者,以便于其糾正射擊動作。
林振華拿到設計圖紙后,借著去給公安廳訓練中心安裝航空圈和攀援架的機會,向訓練中心的主任、大隊長韓濤推銷了一番。韓濤被林振華忽悠得心動不已,當即拉著他去找作訓處的處長,然后又找來行政處的高樹遠處長,一番討論之后,高樹遠和林振華又簽了一個合同,由漢華實業公司給訓練中心建設這樣一套射擊訓練系統,合同金額12000元。
這是科技轉化為金錢的又一成功范例,事實上,這套系統的硬件部分根本不值多少錢,16個靶標,一面是導電的金屬件,另一面是用于緩沖子彈沖擊力的木頭,加上支架等等,連1000塊錢都用不了。而控制電路里除了一枚25美元的Z80芯片以及幾十美元的存儲器等部件之外,再也沒有值錢的東西了。在每個射擊靶位的旁邊,有一個給射擊者自己查看成績用的小型液晶顯示屏,那是從計算器上拆下來的。為了這16個顯示屏,林振華從欣欣商店按成本價采購了16個計算器,總計80塊錢。
整套設備全部造好之后,林振華讓畢敏核算了一下,包括人工成本在內,這套射擊訓練系統造價不到2000元,漢華實業凈賺了一萬塊。
調試這天,林振華帶來了衛景文、褚紅陽、彭少哲以及幾名工人,此外還有跑來過槍癮的蘭武峰。一群身著警服的警察也在一旁興奮地圍觀著,等著看這套現代化設備落成的場面。
“小林,電路已經全部接好了,可以試車了。”衛景文走到林振華身邊,對他說道。
林振華向韓濤做了個手勢:“韓大隊長,你來剪彩吧。”
韓濤欣然答應,他提起一支56式半自動步槍,走到射擊位置。射擊位置上值勤的警察按著習慣吹了兩聲口哨,又揮起小紅旗晃了幾下,靶區沒什么反應。韓濤笑對他說道:“有了自動報靶器,估計你該失業了。”
那警察也笑道:“失業了更好,我早就想到下面的警隊去了。”
“怎么樣,可以射擊了嗎?”
“可以了,韓大隊長。”
韓濤端起槍,以立姿瞄準,然后扣動了扳機。槍聲響過,對面傳來嘀嘀的提示聲,然后幾盞信號燈亮了起來。林振華笑道:“不愧是大隊長,十環。”
韓濤也得意地笑起來,他端著槍,抨抨抨接連又是幾槍,對面的燈一明一滅,翻來覆去,總是同一個信號。
“小林,咱們的信號不是出錯了吧?”衛景文站在一邊,擔心地說道。其實,這套系統已經是經過反復調試的,不可能出錯,但衛景文關心則亂,看到信號始終只是同一組,就難免有些忐忑了。
林振華安慰他道:“衛老師,沒事的,這是韓大隊長的槍法太好了,一出手就是十環,所以回回都一樣了。”
韓濤打了幾槍,扭頭看看林振華,笑著問道:“林經理,聽說你是退伍兵,要不要也來打幾槍?”
林振華問道:“倒是想過過癮,不知道是不是符合規定。”
韓濤道:“有什么規定,在這里,我就是規定。測試裝備嘛,打幾槍怕啥。”
林振華脫掉外衣,交給身邊的彭少哲拿著,自己走下場地,來到韓濤的身邊。韓濤把槍交給他,林振華接過槍,身體里原來的那個靈魂蘇醒過來,他只覺得這桿槍拿在手上是那樣的自如。韓濤把一排子彈交給林振華,林振華熟練地裝上,同樣以立姿瞄準,對著前面的靶標扣動扳機。
“抨!”
“好!十環!”褚紅陽站在后面大聲地喊了起來。
“抨!”
“好……九環!”褚紅陽的聲音弱了幾度,雖說九環也算是不錯的成績了,但人家韓大隊長是槍槍十環,林振華來一個九環,畢竟有些沒面子了。
林振華回頭向眾人一笑,抬手又是一槍。
“唉,八環!”
“糟糕,七環!”
“怎么,六環!”
“五環!”
打到這里,大家都看出林振華的用意了,他并不是在追求打中十環的位置,而是在逐個地測試各個位置的報靶信號。一旦有了預期,大家又興奮起來,跟著一起大聲地報著信號的含義:
“四環!”
“三環!”
“兩環!”
“一環!成功了!”
堪堪十發子彈打完,林振華把各個燈號都試了一遍,他把打空了彈倉的步槍交給韓濤,笑道:“韓大隊長,測試完畢,信號無誤。”
“林經理,槍法真不錯,佩服佩服!”韓濤接過槍,向林振華翹起了大拇指。大家都玩槍的人,槍法好,自然就能夠得到別人的尊重。
“過獎過獎,好長時間不玩槍了,有些生了。”林振華答道,不過,他心里還是有幾分得意的,自己的前身在部隊的時候應當還是比較刻苦的,留下了如此好的槍法,讓他很有面子。
韓濤問道:“怎么樣,要不要再來幾發?”
林振華回頭看看自己帶來的人,說道:“韓大隊長,如果不違反規定的話,我想讓我帶來的這些工人師傅們也打幾發,他們可都眼饞半天了。”
“完全可以,測試嘛,光試一個靶子哪夠?”韓濤說道。林振華給他設計了這樣好的一套訓練器材,他正高興著呢,打幾發子彈的事情,對于別人來說可能是一件大事,對于他這個訓練中心主任來說,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那誰,去拿幾支槍過來,讓工人師傅們都過過癮。”韓濤向自己的手下吩咐道。
“太棒了!”蘭武峰帶頭歡呼起來。彭少哲、褚紅陽以及其他的青工也都是槍迷,長這么大,也就是摸過廠里基干民兵的槍,但打槍的機會卻是從來沒有過的。當年的孩子都是看著打仗電影長大的,可以說沒一個不喜歡玩槍,聽說有射擊的機會,怎能不讓他們喜出望外。
警察們取來了幾支槍,帶著工人們來到射擊陣地,手把手地教他們如何裝子彈,如何端槍瞄準,如何射擊。工人們一個個緊張兮兮的,槍打得亂七八糟,不過,倒是把林振華沒來得及測試的校正系統給測了一遍,對面的信號燈不斷閃爍著提示信號:偏左!偏右……
“衛老師,您不去打幾槍?”林振華走到衛景文身邊問道。
衛景文搖搖頭:“不用了,我早過了有槍癮的歲數了。我讀大學的時候,別說步槍,殲擊機上的機關炮我都打過。”
韓濤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不由得好生驚訝:“衛老師是什么學校畢業的,竟然有機會開機關炮?”
林振華鄭重地介紹道:“衛老師是我們公司的電子系統總工程師,他是北航電子工程系畢業的,62年畢業的大學生。這次你們的這套系統,電子部分全部是衛老師設計的。”
“難怪難怪。”韓濤連聲說道,“這套設備實在是太好了,我們真要好好感謝衛老師。”
衛景文也是滿臉興奮:“你們如果覺得這套設備好,那我就放心了。想不到我還能用自己的專業為國家做點事情。不過,你可別謝我,要謝,就謝小林吧,是他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的。”
“衛老師,您以后可得多想著我們點,給我們再開發出一些新的裝備,這也算是支持國防現代化吧?”
“一定的,一定的。”衛景文高興地說道。
三個人正聊著,那邊的射擊已經結束了。訓練中心果然財大氣粗,讓每個人都打了幾十發子彈,算是足足地過了一回癮。大家也沒法再打下去了,因為每個人的肩膀都被槍的后座力撞得紅腫起來,不過,所有的人都是笑逐顏開,像是過節一般。
“怎么樣,都過癮了吧?”韓濤呵呵笑著問大家道。
“過癮了!”眾人一齊喊道。
“沒過癮呢!”這是蘭武峰的聲音,這些人里面,數他的槍癮最重。
韓濤道:“沒過癮沒關系,改天想打槍了,盡管來找我。走,咱們吃飯去,不過,事先說明,我們的食堂條件一般,公安系統窮得很,請不起大家喝酒了。”
“哪能讓韓大隊長請客,今天這頓飯,誰也別跟我搶,我請大家喝酒。”蘭武峰大聲地說道。其實,這句話本來是林振華想說的,誰知竟讓蘭武峰搶了先。
“也好吧,那就讓峰子請客吧。”林振華道,他知道蘭武峰這半年多前后分到了一兩萬元的分紅,請一頓飯應當是沒問題。他轉頭對韓濤說:“韓大隊長,你們這邊上有沒有好一點的館子?”
韓濤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倒是有一家,私人開的飯館,店面很簡陋,幾個菜炒得還可以……不過,你們是客,怎么好意思讓你們破費?”
林振華道:“客不客的,你們請我們過了槍癮,同志們還義務當了大家的射擊教員,大家請一頓謝師酒,也是應當的嘛。”
“那我們就不好意思了。”韓濤半推半就地說道。
幾里地的路程,卡車一會就開到了。這是一套南方很常見的民居,屋子很大,四面都有門,兩邊各有三個房間,中間是堂屋和天井。在屋子門口,掛了一塊牌子,寫著“為民飯店”的字樣。
雖然是吃飯的時間,但飯館里并沒有什么人,飯館的老板正坐在門口發呆,猛然看到來了一卡車的人,第一個反應就嚇得兩腿發軟。邊上公安訓練中心的警察偶爾也會來吃飯,但這樣開著卡車轟轟烈烈過來吃飯的時候可不常有,換了誰都會覺得來者不善。
“老杜,來客人了。”韓濤從駕駛室里出來,對飯館老板喊道。
“哦,是韓大隊長啊。”杜老板這才回過神來,滿臉堆笑地對韓濤打著招呼,“怎么,今天有客人啊?”
“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漢華實業公司的林經理。”韓濤把林振華拉過來,向杜老板做了個介紹,然后說道:“今天呢,是林經理過來給我們安裝設備,然后說一起吃個便飯。林經理很客氣,非要說由他請客,這不就到你這來嗎?杜老板,我可跟你說,你隨便搞幾個菜就好了,可不許搞得太貴了。”
林振華呵呵一笑,把蘭武峰推到前排,說道:“韓大隊長說錯了,今天是我們蘭老板請客。蘭老板是我的朋友,今天跟我們一起來叨擾韓大隊長了,他覺得不好意思,所以,這頓飯,理應他請。”
蘭武峰跟熊立軍在一起混了大半年,多少也有了些待人接物的本事,他對杜老板說道:“杜老板是吧,我可不是什么老板,我就是林哥的小弟。今天到你這吃飯,是為了敬韓大隊長和各位警察大哥,你有什么好菜,都給我上,酒必須是最好的,四特有沒有?如果各位大哥沒有吃好,我可不掏錢。”
“沒問題,你到梅嶺這一片打聽打聽,誰家的菜有我老杜的做得好。”杜老板聽明白了其中的關系,不由大喜。能夠一張口就要上四特酒的,肯定是兜里有錢的主,換了其他人,充其量只會點諸如“李渡高粱”之類的當地二等名酒。
工人和警察們烏泱烏泱地進了屋,坐了滿滿兩桌。老板、老板娘和幫工的不知什么人全都忙活起來,有的忙著給客人們倒水、拿瓜子,有的忙著殺雞剖魚,還有一個半大小子騎著一輛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飛鴿載重車飛馳而去,據說是到公社的供銷社買酒去了。
大家聊著天的工夫,酒菜都已經齊備了,鄉下地方的好飯好菜,也不外乎就是雞鴨魚肉四大件。八斤一個的蹄膀,每桌上了一個,焦黃的豬皮下面是顫顫巍巍的肥肉,看著就讓人垂涎欲滴。
“大家開工吧。”林振華舉著筷子號召道,這話本來應當是蘭武峰說的,不過林振華也知道,蘭武峰不擅長這個。
“謝謝林經理,謝謝蘭老板。”韓濤舉著酒杯子說道。
“韓大隊長,你可別叫我蘭老板,你還是像林哥一樣,叫我峰子吧。”蘭武峰連忙說道。
林振華笑著補充道:“峰子一貫比較低調,不過,他這個峰,是山峰的峰,可不是發瘋的瘋哦。”
“呵呵,好,那就叫峰子吧。”韓濤答道,“感謝峰子請我們吃這么豐盛的一頓飯,這杯酒,我先干為敬了。”
“不敢,不敢。”蘭武峰道,說著也趕緊陪著一起把酒干了。
“剛才就是你一個人說沒過癮吧?”韓濤對蘭武峰說,“以后,想打槍就來找我,我們警察窮得很,不過子彈有的是,夠你打。”
“那我就提前感謝韓大隊長了。”蘭武峰高興地說道。
接下來,大家便顧不上說話了,都忙著大塊吃肉。忙忙碌碌地吃了一陣之后,眾人的胃里填夠了東西,這才重新活躍進來,一個個重新端起杯,互相以各種理由敬起酒來。
“林經理,讓你笑話了。”韓濤看看自己的手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林振華說道:“我這些兵,都是搞訓練的,體力消耗大,飯量也大。不瞞你說,大家平時難得這樣吃一回,峰子請大家這一頓,能頂大家幾個月的消耗呢。”
林振華好奇地問道:“怎么,你們收入很低嗎?”
“當然低。”韓濤嘆道,“我們這是訓練中心,沒什么外勤任務,所以沒有補貼。光靠幾個死工資,夠干什么用的?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負擔重得很呢。”
“我們韓大隊長最困難了。”一名警察插話道,“韓大隊長父母身體都不好,愛人原來在一個大集體單位,現在單位也辦不下去了,在家呆著。全家就靠韓大隊長一個人掙錢呢。”
“我一直申請離開訓練中心,到下面哪個公安局去,廳里不放我。”韓濤擺擺手說道。
“那,嫂子現在就在家呆著,也沒干點啥?”林振華問道,他說的嫂子,自然是指韓濤的妻子,這種叫法在部隊里是很流行的,如果是在工廠,就該說師母如何如何了。
韓濤道:“她倒是弄了個個體戶的執照,在家門口擺了個小攤子,可是一個月滿打滿算,掙不到20塊錢,夠干嘛的。”
“嫂子賣的是什么東西?”蘭武峰也問道,關于做生意,他現在是比較有心得體會的。
韓濤道:“也就是賣點針頭線腦什么的,其實有些人也是看著我的面子,專門去照顧她的生意。要不,她一個月連這十幾塊錢都掙不到。”
“怎么不賣點電子表之類的東西,那個利潤比較大一些?”蘭武峰繼續問道。
“從哪能進貨呀。”韓濤道,“我倒是知道南都有賣這些東西的,掙錢的確不少。可是人家都是從廣州進貨的,在南都哪能批發到?”
林振華看看蘭武峰,然后笑道:“韓大隊長,你知道峰子是干什么的嗎?”
韓濤道:“不知道,我正想問呢,他好像不是你們漢華實業公司的。”
林振華道:“峰子的確不是我公司的人,他是我朋友,他就是賣電子表的,他的貨,都是從廣州進的。”
“是嗎?”韓濤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蘭武峰馬上把話頭接了過來:“林哥說的沒錯。韓大隊長,要不這樣吧,回頭你帶我去見一下嫂子,我問問她的意見。如果她愿意賣這些貨,我去進貨的時候,幫她帶一些過來就是了,很方便的。”
“那可太感謝了。”韓濤大喜,“不過,峰子,我可不能占你的便宜,你去廣州進貨的車費,我出一半。”
林振華擺擺手:“韓大隊長,這樣說就見外了。峰子本來也要跑廣州的,只是多背一點東西而已,怎么好意思讓你出一份錢?這事我替峰子做主了,峰子,你明天從豐華帶些貨過來,放到嫂子這里試賣,賣出去了就按你的進貨價結算,賣不出去,你再拿回去就是了。”
“沒問題。”蘭武峰爽快地答應道。
“這太不好意思了。”韓濤局促不安地說道,林振華的意思,就是由蘭武峰直接把商品賒給他妻子銷售,萬一賣不出去,還要全部收回,這樣的好事,簡直就是天上往下掉的餡餅了。
蘭武峰道:“韓大隊長,這不算什么,誰還沒個為難事的,這些事,對于我來說也就是隨隨便便的事。你實在過意不去,改天我上你那多打幾回槍就行了。”
韓濤咧著嘴苦笑道:“這倒讓我為難了。實不相瞞,如果沒這件事,你要上我那打槍,我找個由頭就讓你打了。可以現在這樣,倒顯得我拿公家的東西,還私人的人情,我覺得有點不太合適了。”
“這……”蘭武峰沒想到還有這一層,一時竟給憋住了。
“韓大隊長,你別想太多了,這兩件事挨不上。”邊上的警察趕緊勸解,生怕這樣一來,把韓濤妻子的事情給耽誤了。
林振華試探著問道:“韓大隊長,我看峰子是真的喜歡打槍。我想了一下,總是在你這里讓你違反規定,也不合適,你們有沒有收費打槍的服務,打一槍多少錢,我看,讓峰子交錢就是了。”
“對啊,我可以交錢啊。”蘭武峰說道。
“這可沒有這樣的制度,哪有交錢就能打槍的道理。”韓濤苦惱地說道。
邊上的警察說道:“怎么沒有了,韓大隊長,咱們平時接待民兵訓練,不就是這樣的嗎?他們交場地使用費和子彈費,我們收的錢全部上交,這可不違反規定。咱們等哪次有民兵訓練的時候,讓蘭同志一塊參加,他的那部分子彈費,由他自己出,這就不違反規定了。”
“這種情況倒是有……嗯,這樣也行吧,峰子,你看,這規定,實在沒辦法。”韓濤抱歉地對蘭武峰說道。
蘭武峰問道:“完全沒問題啊,我就是喜歡玩槍,我完全可以交錢的。對了,韓大隊長,這錢是怎么算的,一顆子彈幾塊錢?”
“哪要幾塊錢啊。”韓濤道,“按照規定,一顆子彈是5分錢,像你們今天這樣,每人打了50發,就是兩塊五了,你看能不能承受?”
“完全可以啊。”蘭武峰大喜,如果放在過去,兩塊五毛錢的確能夠讓他肉疼一陣,可是現在,賣一塊電子表掙的錢,就夠打一下午的槍了,多便宜啊。
“好吧,這事就這么說定了。”韓濤解決了公私分明的問題,心里倍感輕松,他舉起酒杯道:“峰子,你嫂子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這里先替她謝過你了。”
“不敢不敢,韓大隊長,這是我應該做的。”
“這樣吧,峰子,你也別總叫我大隊長了,我托個大,你就稱我一句韓哥吧。”
“韓哥!”
“來,峰子,咱哥倆喝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