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都，街道鱗次櫛比，層層疊疊，井然有序。
不僅僅是屋舍房屋，還有那行走于其間的人群，每一圈、每一片，都各不相同，依序而設。
外圈是平民，越往里身份也就越發貴重，每一個等階的差別都仿佛天差地別，幾乎是不可逾越。
黃牛此時已經化身人形，在那筆直通往冥都正中大殿的路上緩慢而行。
入眼可見，外圍的百姓各個身材干瘦，氣色黯淡，行走間不是匆匆忙忙就是目光呆滯低垂雙肩。
而內圈的貴族，則各個衣著光鮮亮麗，使喚起下等人來理所當然，恨不得出門都要人背，雙腳好似白白生出來一般。
如此一來，自然生的白白胖胖，即使是那干瘦之人，也是出沒于煙花場所，大耗自身精元所致。
陳子昂背負雙手，昂然而行，面上無喜無悲，粗狂的相貌和那股沉重的壓迫力，也讓人不敢靠近。
縮地成寸的身法之下，看似行走緩慢的他不過片刻功夫，就已經來到了那氣勢磅礴的閻羅殿之前。
“牛先生，請隨屬下來。”
一位精悍的守衛引著陳子昂，在大殿之中轉了幾圈，又被交接數次，才最終停在一處后花園之前。
“陛下，牛先生到了！”
此時陳子昂的面前已經換成了一位女子，只是她的稱呼倒是有趣。
陛下……
金喬兒似乎對稱呼不怎么在意，不僅自己的兒女各有名號，就算是她自己也有不同的稱呼。
像梵天圣主、御神鬼君、冥都之主，還有很多人稱呼的皇帝陛下。
“嗯，進來吧！”
朝著領路的女子拱了拱手，陳子昂緩步踏入花園。
如同入了一層水膜，一步之遙卻是兩個世界。
腳下遍鋪祥云，軟綿而又有彈性，不見絲毫土地之色，四方雕梁畫柱，祥和瑞獸雕塑隨意而又雅致的擺放，無窮宮殿重重疊嶂，仿佛傳聞中的天庭神殿才有的情景盡入眼前。
萬花就生長于這片祥和之地，各個花枝搖擺，綻放出獨屬于自己的奇異香味。
萬花爭艷之中，卻獨獨顯得遠處花海之中那位黑衫女子獨領風騷。
四周煙霞籠罩，恍若仙境，遠處那女子雖然一身冷色長衫，但仍顯苗條身姿，披肩長發更是柔順的泛著光華。
“冥主！”
陳子昂拱手上前，卻見金喬兒正立于一座小橋之上靜靜的看著下方的水面。
“來的不慢。”
踏入元神之境，身體自然而然的貼合大道，除非有意，要不然不會有丑陋之人，金喬兒本就生的極美，現今更是有股驚艷之感。
只是輕輕開口，聲音就能讓人心頭輕顫，血氣沸騰。
“冥主相邀，豈敢怠慢。”
黃牛眉頭微微一皺，緩緩低下頭顱，也隨著對方的視線朝著那水面看去。
今日的金喬兒有些與往日不同，似乎多出了一些心緒，說話間都忘了控制自己的元神感染力。
若是修為淺薄之人，怕是只是聽到對方的一句話，就會視之為天人，生出種種仰慕之情來。
“你手上的佛法刻錄的怎樣了？”
金喬兒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波動，眼眸一定，緩緩開口。
“已經刻錄了十三門佛門秘法，十六種法術，還有一些經文典籍，想來過不了多久就能完成冥主交給的任務了。”
這是陳子昂答應付給青螺郡主的賠禮，也算是把陳子昂對于佛門法術的老底快都給掏干了。
“叫你來，是告訴你，青螺回來了！”
金喬兒點了點頭，手中不知從那里變幻出一些魚餌，隨手朝著橋下的水面撒去，引來不少魚兒前來覓食。
“在下明白，會盡量避開郡主的。”
魚餌不多，而前來覓食的魚兒卻有太多，爭奪撕咬不可避免的產生，下方的水面當即泛起不少水花。
“看，沒有吃的時候，相安無事，一旦有了吃食，這群家伙就立馬翻臉！”
金喬兒嘴角浮現一個細微的弧度，表情帶著股深深的冰冷與不屑。
“至少，有些魚能夠吃飽了，不至于全部餓死。”
陳子昂眼神不錯，能看得出，這些游魚全都是饑餓不堪，頻臨死亡的魚兒。
“那倒未必！”
金喬兒臉上的表情越發的冰冷。
隨著她的聲音落下，那水下游魚已經陷入瘋狂之中，尤其是那些沒能吃到的，已經朝著那奪到吃食的魚兒狠狠撲去。
片刻后，一開始奪到吃食的魚兒全都被那群瘋狂的游魚圍攻至死，即使它們沒有爪牙撕咬。
“看來這種魚的心眼很小。”
陳子昂輕輕一笑。
“是嗎？你覺得是魚的事？”
金喬兒瞥了一眼陳子昂。
“難道不是嗎？”
陳子昂也一臉正色的回答。
“呵呵……”
金喬兒定定的看著陳子昂一眼，突然素手一擺，水面上浮現另外一副場景。
不知何處，正有一隊冥兵在執行法務。
廣場不大，跪著四個人，一男一女和兩個孩子，每個人的身上都緊緊的捆縛著繩索，各自跪在地面之上痛苦的哀嚎。
兩位成年人口中邊哭便在咒罵著什么，而那兩個孩子只懂得嚎哭，同時還把自己的身子往父母的方向依偎過去，尋找著依靠。
“你可知，他們是犯了什么罪？”
金喬兒朝著那一家人伸手一指，冷冷的問道。
“我不知道他們是犯了什么罪，但孩子不應該受此磨難！”
陳子昂眼眸一瞇，一點紅芒已經在眼眶之中跳動。
金喬兒身形似乎微微一僵，眼中無數光華流轉，卻并回答陳子昂的問題，繼續開口。
“他們一家人乃是三等的平民，負責養護一百只陰鶴，因為想提升自己的等階，所以他們在完成自己的任務之后，又申請了一頭紅瞳陰鶴蛋來撫養。”
“按照規矩，他們若是能夠成功培養出紅瞳陰鶴，就能提升一個等階，而若是失敗，這一生就沒有了提升等階的機會。”
“他們一家人很聰明！對紅瞳陰鶴蛋照顧的也很好，三年辛苦，前不久蛋終于有跡象要成功孵化了！這意味著他們馬上就能提升等階了，生活也會過的很好，一家人都很開心。”
那水面之中的場景隨著金喬兒的聲音不停變換，這一家四口三年來的場景也隨之浮現，笑容滿面的情景與剛才更是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在三日之前，他們卻發現，他們的紅瞳陰鶴死了！不僅如此，家里圈養的普通陰鶴也突然死了大半，沒死的也是氣息奄奄。”
聽著耳邊聲音微微一提，陳子昂的眼眸也漸漸變得深邃起來。
“依照規矩，他們不僅不能提升等階，還要受罰，賜死！所以，他們恐懼之下，朝著城外逃了！”
金喬兒嘴角翹起，眼神冷酷。
“我說過，他們一家人很聰明，竟然差一點真的讓他們逃了出去，雖然以后只能是奴仆，但畢竟還有命在。只可惜，他們的鄰居發現了他們要逃走的跡象，向兵衛告發，在他們即將逃走的最后一刻被截住了下來！”
畫面轉動，一家四口一臉絕望的表情就此凝固。
“黃牛，你可知道，他們的陰鶴，是怎么死的嗎？”
“是鄰居下的手？”
陳子昂臉色陰沉，聲音似乎也滿是死寂。
“呵呵……，這些年來，他們一家人和他們的鄰居相處的都很好，和和睦睦的就如同一家人。誰能想到？”
“有些人，生性本就如此骯臟！他們見不得別人的好，見不得別人與自己不同！甚至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折手段！”
水面一花，再次浮現那正在執行刑罰的場景，而不遠處那正受到嘉獎的一對夫婦，自然就是那所謂的鄰居。
“也許，有可能是你們冥都分階制度的原因。”
陳子昂的聲音有些艱澀，換來的自是金喬兒不屑的一笑。
“世間之事本就不是平等的，修士有等級，普通人也有貴賤，站得越高的人擁有越多，這是天理！”
金喬兒單手朝上一指，身形仿佛欲要與天同齊一般。
“不一樣！大衍四十九，尚余一線生機，天地無情，也不會把事情做絕！人間圣賢常說的至理，就是希冀著人人如龍，萬民超脫。”
陳子昂搖了搖頭。
“哈哈……，這是哪家圣賢所說的話？為何我沒有聽說過？”
金喬兒冷冷一笑。
“天地初生至今，億萬年來一直是天庭掌控天下蒼生的命運，劃分三界，操縱眾生，何來超脫之說？”
“所以天庭被人打倒了！”
陳子昂寸步不讓的開口。
“那只是一個意外！幾乎不應該出現的意外！”
金喬兒搖了搖頭，似乎對當年的事十分清楚。
“那不是意外，那是早晚會發生的反抗！”
陳子昂單手朝前一伸，一股奇異的力道透過水面之上的光影延伸到冥都的某處，朝下一卷，那刀下的兩個孩童就悄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我聽說，冥主當年也是平民出身，你能夠有今日。應該明白為什么當年的天庭會被毀滅！”
“不受禁錮，尋求自由、超脫，是所有有靈之物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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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冥都之主金喬兒原本有九位子女，不過到了現今，卻是只有七位了。
大女兒光目，以前的摩訶郡主，自從金喬兒一統冥都之后，就被人冠以公主的稱謂，也是真正名義上唯一的一位公主。
二子慧靈，自號慧靈和尚，現今不在冥都，前去送請帖還未回來。這位一身佛門法力精深至極，羅漢金身神通更是號稱打遍元神之下無敵手。
三子真如，時常閉關修煉，聽說此人身材矮小，如同六歲孩童，法眼無雙，又自生慧根，現在正在堪破知見障，尋求成就鬼仙的道路。
四女青螺，本體乃是菩提院一枚法螺，靈智開通之后，自通了數門菩提院強悍佛門神通，更是得了金喬兒贈與的圣兵鬼笛，真要動起手來，就算是元神怕也能比劃比劃。
五子就是血河程明了，此人外相不錯，但生性狠厲，一身神通大都來自本體那股吞天噬地的絕滅之意，雖然修行了佛門功法，但本性卻并未完全消磨，也與幾位兄弟的關系也不是很好。
六子巨靈，人如其名，巨靈神，力大無窮。不過此子性格魯鈍，一直領兵在外，負責鎮守冥都的安全，通常不怎么回來。
七女妙心，這位最是神秘，就是光目公主，也是不知她身在何方，早些年離開冥都不知去向，但定然是還在人世就是了。
光目公主的府邸位于冥都左近的一處懸空山之上，山下還有一座城池，城池內百姓足有十余萬，各自忙碌操勞，各司其職。
“張公子，請坐！”
懸空山山腳，有一處亭臺，亭臺雅致，坐在里面恰好能把下方的城池景色盡收眼底，光目公主似乎很喜歡這里，幾次邀請張百忍前來做客，都是在這里設宴。
“多謝公主。”
張百忍點頭坐下，也沒有太過拘束。
這段時間的接觸，這位傳聞中的光目公主給他留下來的印象極好。
雖然修為高深，但性子隨和，絕不以力壓人。而且心性善良，這些時日為了自己屬地下面的百姓，多次與張百忍探討。
以堂堂鬼君之尊，為普通人操心勞力，可謂難得。
“這幾日我又細想了一下當日我二人的話，把屬地法規重新整理了一遍，張公子看看，可還妥當？”
光目雙眸明亮，興致高昂，抬手間一枚玉簡已經飄出，在虛空幻化出萬千文字，道道法規。
張百忍入了金丹之后，思維敏捷，即使掃眼千萬字，也能做到過目不忘，理解其中的含義，這些自然也不在話下。
“公主能夠為百姓的生存下如此苦工，在下佩服！”
一邊掃視面前的文字，張百忍一邊開口。
“既然他們受我管轄，為我效力，我自然也應該有責任讓他們過的好一些。”
光目一笑。
“公主，這是不是太細了？禁止大吃大喝這種細節都要標注，怕是不好吧？”
這時張百忍也已經看完面前的法規，不禁皺起眉頭。
“有何不好？”
光目一臉不解。
“那日張公子不也說了，應該訂立完整的法規，禁錮惡性，獎勵善舉，讓百姓自覺的行善行、得善心。吃喝二字貫穿百姓一生，從此著手不是最是妥當？”
“我不這么看！”
張百忍搖了搖頭。
“我覺得這種規矩，即使能夠讓人舉止有度，不犯忌諱。但這般事事都定下規矩，終日以此行事，似乎有違天性。”
對于能否真的執行下去，他絲毫不懷疑，不說光目公主是位鬼君，就算是他，也能強力把這規矩硬壓給下面的百姓。
“何為天性？”
光目眨了眨雙眼。
“佛門禁制吃葷殺生，不也是禁錮了所謂的天性？給這種不好的天性設下禁制，對好的一面鼓勵獎賞，這般潛移默化，不是才能有人間佛國嗎？”
“……”
張百忍默然，沉思良久，才緩緩抬起頭來。
“我還是覺得不妥！牛大哥曾和我說過一句話，苦難讓人成熟，波折使人成長，不經苦難之人，無法真正理解幸福的含義。”
“以此來看，公主此法，確實有可能出現人間佛國，但這等存在無根無基，怕是只是禁錮人性而換來的表象。”
“表象？”
光目卻不同意，當即搖頭否決。
“一件事做的多了，認知深入心神，這就是對的、真的。以我的法規行事，壞人會自動減少，善行善事遍及疆域，人人安居樂業、鄰里和睦、長幼有序，豈不比陽間那些混亂國度好的多的多？”
鬼君之力可以輕易掌控萬里之地所發生的微末之事，更能遍觀古今，無有遺漏，一人行事絕不可瞞得過她。
惡性無法逃脫，善行應有所賞，如此長年累月下去，人心的惡念自然會慢慢消磨干凈，只有善心、善行。
沒有上下的欺凌，勞動必有所得，生民依序而行，對光目甚至大多數人來說，這幾乎就是理想之中的世界。
“極致的光明和黑暗，都只能讓人目盲！”
張百忍緩緩起身，兩眼深邃的朝著下方看去。
“負陰抱陽，即是人之天性，也是天道！也許，惡之所以存在，是有他的道理的！至少，有了惡，人們才知有善。”
一旁的光目默然，眼眸中光暈飛速流轉，臉色也是微微變動。
“聽聞以前的人族佛門都有戒律，戒律之深嚴，不亞于我的規矩，不也是能夠長久生存下去嗎？”
“戒律只是手段，非是目的，吃肉喝酒的和尚也不是沒有。而且，我和牛大哥，都不覺得佛門的那種想法，真的適合度世。”
張百忍轉過頭來，朝著光目公主看去。
“張公子對佛門有偏見？”
光目嫣然一笑，她修習的功夫與佛門也是大有淵源，而且還是金喬兒一家唯一一位對佛門有好感的人。
“至少，我覺得不應該禁止人結婚生子。”
張百忍苦著臉回了一句。
“這一個戒律，我想就能讓十個人里面的九個無法真正的皈依佛門。”
“呵呵……”
光目臉上的笑容越發明顯。
“我倒覺得還好，一個人獨處，更容易體悟大道。”
“可是公主您正在招親？”
張百忍啞然。
對面的光目公主笑容一滯，眼神也是泛起無奈之色。
“哎……”
“此事不提了。張公子，那你覺得，若是你來管理百姓的話，又當應該如何做？”
“我不會管的。”
張百忍搖了搖頭。
“我是說，假如一定要你來管哪？”
光目公主緊追不舍得追問。
“我的意思是，我的做法就是不管。”
張百忍笑著開口。
“張公子何意？”
光目眉頭微皺，一臉疑惑的問道。
“他們需要什么？沒有比他們自己更清楚的了！我相信，他們會自己找到適合自己的東西。”
張百忍朝下輕輕一指。
“張公子的做法倒真有大道無為的作風，不過我卻是不認同的。”
光目搖了搖頭。
“凡人愚鈍，心性更是不堪，為了欲望，行事之混亂簡直讓人無法直視，放任不管，怕是不成！”
“也許公主說得多！”
張百忍對此倒是沒有否定。
“不過我就算要管，也只會在他們自我滅絕的時候出手阻止，其他時候，是不會怎么插手的。”
“為何？我看張公子并非是冷血之人，難道在看到有人處于危難之時也不插手？有人欺壓良善的時候也束手旁觀？”
光目雙目炯炯，直直的盯著張百忍。
“若是看到，我想我也會插手，但論及所有人的走向，我覺得他們應該自己選擇，也有權利自己選擇。”
張百忍笑了笑。
“而且，為了每個人的利益，我覺得應該不會出現可以任人欺辱的規矩的。”
“善惡有報，這個道理他們會自己明白，也會自己想辦法維護好自己好的一面。也許這個過程會花很長時間，但我相信，他們終究會找到最符合自己的道路。”
“不然！”
光目仍舊是搖了搖頭，但卻沒有出言反駁。
“想不到啊，張公子年紀輕輕，竟然懂得這么多，不僅精通萬法，就連這百姓民生的管理，我都無法反駁你。”
像是想到了什么，光目又朝著張百忍嫣然一笑，腦海中回轉了一遍最近前來冥都的各方妖物，突然發覺，好像它們與這位張公子一比，都是如此的粗鄙。
心頭一跳，光目公主的眼中當即閃了幾閃，只是以她的無暇元神，這等念頭不過一閃即過，不會真的如同凡人一般銘刻心底。
“公主過獎了，我只是有個好師傅罷了。”
張百忍急忙拱了拱手，客氣回道。
“師傅？不知張公子尊師又是哪位高人？”
“呃……，大部分東西，都是牛大哥教給我的。”
張百忍遲緩了一下回道。
“那位牛道友？”
光目恍然，遽爾點了點頭。
“牛道友一身法力精純，確實罕見，聽小五說它還能藏于三途河水之中，從妖神手里逃得性命，確實了不起！想不到竟然還博古通今。”
“不過，似乎這位牛道友的歲數不大？”
“好像是不太大。”
張百忍苦笑一聲，心中暗自加了一句。
‘只比我大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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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舊是蓬萊客，就在挨著星樵域韓霄宴客上官無命之處不遠的一間隔間內。
九位來自天下各處的妖族俊杰正齊聚一堂，罕為人見的圍坐一圈。
在最上首的位置，坐著的乃是一位壯漢，看形貌，竟是比黃牛化作人身之時還要大上一圈，渾身毛發稠密卷曲，面目隱與其中，甚是猙獰。
這位是來自鳳臺域的獅猁怪，綽號三宮國主師髯，乃是鳳臺域一處國度的國王，屬下有人有妖，所占地域十分龐大。
他的原形乃是一頭青毛獅子，倒也難怪生的如此雄壯，身上毛發如此茂盛。
“玉珊瑚韓霄那里還沒好？”
這頭獅子的聲音十分沉悶，就如滾動而來的磨石，沉重之中帶著股強大的壓迫力。
“是啊，主人家未到，他和一個小婢女有什么好說的？”
師髯左手第一位是位相貌十分俊美之人，衣著錦緞，七彩披身，正懶洋洋的挑著自己的指甲。
這位是來自海域的滕凝，本體是一只藤壺，此妖物算是較為奇特的，乃是雌雄同體，不知為何他也收到了邀請，來到了冥都。
“快了，韓霄給我傳過話來了，立馬就到。”
在師髯的右手第一位，則是一位面目清冷的男子，面白無須，目光冰冷，聲音都透著深深的寒意。
此人乃是南瞻部洲的夏冰，本體是一頭洞虛冰蟾，有虛空挪移、破界穿梭之能，曾去過星樵域一段時間，與那玉珊瑚韓霄熟識。
“真是啰嗦！”
這次開口的妖物也是來自南瞻部洲，名敖順，是頭鼉龍，喜食強大妖物，在場中諸妖之中性格也是最為暴躁。
“來了！”
師髯眼眸一動，諸妖當即收起精神，各自坐好。
他們來自四海八荒，能夠齊聚一堂可謂是十分難得，怕也只有冥都借助渡船才能做到，而且都是誕生靈智幾千年的妖物，上輩也有些關系，倒也十分談得來。
“咯吱……”
隔間的小門被人輕輕推來，臉上帶著些許疲倦的韓霄拱著手踏步走了進來。
“諸位，抱歉，來的晚了一些。”
“無妨，坐吧韓兄。”
冰蟾一指身側空著的位置。
其他幾位妖物也是點了點頭，并未對這點小事深究，坐好后彼此對視一眼，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咳咳……，既然諸位都不開口，那就我先說一句吧。”
師髯正了正身子，清了清聲音。
“帝君乃是我等長輩所追隨之人，他的血脈，理應受到我等的擁護，這件事就算是不去請教家祖，本國主也是能夠代為答應下來的。”
“得知帝君血脈仍在，我也是心中振奮。只是……，你們也知道，我們西閻浮提域緊靠至尊的領地，若是……。咳咳……”
這次開口乃是一頭神獸擔生，本體形似巨蟒，控風之能，與黃牛所遇貂鼠一家的三昧神風有的一比。
“當然，在下會以元神立誓，絕不會背叛少主，也不會泄露今日之事。”
眼見氣氛一凝，旁邊幾位的眼神更是透著股殺氣，這頭擔生急忙舉手，一臉鄭重的立下誓言。
“罷了！我們都知道，至尊統御我等妖族數萬年，就算是帝君在世，也不可能讓他退位，但求給少主一個名分、一方地域而已。”
一頭當康悶著臉開口，也打斷了在場嚴肅的氣勢。
當康性子溫和，狀似生著一對奇長獠牙的野豬，生于欽山，乃是一個大族，上頭還有兩位妖神強者，若非是性子的關系，在場中絕對是最有影響力的妖了。
“有冥都做后盾，少主進退自如，就算是至尊親自出手，只要摸不到冥都的位置，也是無法！”
一頭來自系雀山的風貍尖聲開口，聲音尖銳刺耳。
這群妖物在冥都如此肆無忌憚的開口，卻不擔心被外人察覺，大部分都是因為有這頭風貍隔絕虛空的天賦神通。
“就是不知，冥都的人，是何想法？”
當康舔了舔嘴唇。
“冥主金喬兒時常招那頭黃牛進殿辯經，那個姓張的人族更是光目公主那里的常客，少主更是兩個地方經常往返，還有血河程明、慧靈和尚經常前去拜訪少主，這般舉動，已經表明了態度。”
夏冰一手敲著身前的桌案，一邊開口。
“而且，這次受邀前來的妖，全都是不受至尊統轄地域的年輕一輩，怕是就是要我等前來，提前認識一下少主。”
“對了，青螺郡主也回來了，見過了冥主之后第一時間就去拜訪了少主。”
師髯也是點了點頭，接口道。
他們卻不知，金喬兒幾人要給光目公主招駙馬，怎么可能選擇妖族至尊手下的人？那不是給冥都自下一個對方的暗手？
“可是，光目公主好像不怎么與少主在一起。”
敖順提出質疑。
“畢竟是女兒家，總要避諱一下吧？要不然把我們都叫來，豈不是像是在耍我們？”
有疑問，自然有人會自動給想出解釋來。
“那……少主是何想法？前段時間他還興致勃勃的與我等四處游逛，最近為什么就突然不露面了？”
“少主是什么想法我不清楚，但他身邊的侍女，倒是一副急迫的樣子！”
韓霄苦著臉緩緩開口。
“只是，她那口才實在是……不怎么樣……”
想起剛才那短時間，蛇妖顧小曼邏輯混亂、張牙舞爪的說客表情，他只能無語的苦笑搖頭。
而在眾妖商談之時，韓霄口中的蛇妖顧小曼已經垂頭喪氣的回了那黃桑樹之上，上官無命兩人的住所內。
即使她說的口干舌燥，從古論今，對方始終是面無表情，也不說答應還是不答應，把一向性子暴躁的蛇妖幾乎氣的要不顧一切的上去給那珊瑚妖一口。
“公子，你在家？”
推門進屋，一肚子氣的顧小曼就見上官無命正拿著一個食盒，一臉興奮的朝外擺著酒菜。
“當然在家，要不然這個時候我能去哪里？”
上官無命指了指前面。
“快坐，我從冥都里尋了好些吃食，你來嘗嘗，味道都不錯！”
“公子，你這一天不會是都去做這件事了吧？”
顧小曼一臉無語的看著那一個個菜碟、紙包、湯碗把屋中的飯桌擺的滿滿當當，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
“你怎么這樣？你知不知道我在蓬萊客給人說的口干舌燥，還不知道對面是什么反應！心里是什么感受？”
“你去蓬萊客了？我也從那里拿了個叫做碧玉節節高的菜，說是他們的招牌菜來著，等下我們一起吃。”
上官無命一愣，當即又拿出一盤綠色菜色。
“吃，吃什么吃！你可是帝君的血脈，能不能有點出息！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你看看其他人，哪一個像你一樣的？”
看著伸過頭來的小臉，顧小曼卻是不僅沒有高興，反而覺得內心越發委屈，甚至忘記了身份，止不住的朝著上官無命大吼起來。
“你干嘛這么生氣？”
上官無命一愣，嘴角一撇。
“不吃就不吃，我還不稀罕！”
當下一臉不悅的把東西往桌上一放，拂袖就要回自己的屋子。
“你站住！”
“干嘛？”
上官無命翻了翻白眼，不去看攔在自己面前的顧小曼。
“你知不知道這個時候對你有多重要？你看最近冥都來的妖，幾乎都是當年四位帝君擁護得后人。你身為天鵬帝君的血脈，振臂一呼，就能在天下立下名號，若能靠上冥都，就是面對至尊也是不懼！”
蛇妖雙手緊緊抓住上官無命的手臂，激動的身軀打顫。
“這種機會千載難逢！而且我感覺這就是冥主那金喬兒的意思，我們一旦錯過，就再也不可能碰到了！”
“我才不稀罕！”
上官無命頭一扭，一臉的不屑。
“為什么？為什么啊！”
這下顧小曼徹底是想不通了，明明百利而無一害，為什么面前這人就是不愿意？此時的她真想撬開上官無命的腦袋，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想要什么，就要靠自己的本是，靠別人算什么？”
上官無命頭一昂，權作回答。
“什么叫做靠別人，你用的是自己的身份啊！再說一個人怎么成事？至尊沒群妖擁護它能是至尊？帝君沒有好友、沒有追隨的，能夠打敗天庭？”
顧小曼跳腳直吼，卻突然發現不知何時，上官無命放在腰間的一手在死死的抓住那枚小巧的古琴。
“你……”
“你不會是喜歡我師姐吧？”
蛇妖扭著頭，一臉驚訝的看著上官無命。
“胡說什么？”
上官無命身子一抖，立馬低頭瞪了蛇妖一眼。
“我要休息了！你讓開！”
“你喜歡我師姐也沒用！先不說她已經死了，就算她活著也不可能喜歡你的，她可是從小把你當作拯救世界的大英雄的。”
顧小曼開口，像是想起以前的往事，那頭靈睛玉兔一臉癡迷的翻看著帝君的記載典籍，不由得心頭冷冷一笑，不屑一撇。
“他只是仰慕你的身份，就像我……就像師尊仰慕當年的帝君一樣！”
“才不是！”
上官無命再次瞪了蛇妖一樣。
“曼蕊走的時候，她想的什么我都看的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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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都，閻羅殿某處如同仙境的后花園處。
一男一女側身立于一座橋梁之上，兩個茫然無措的孩子被男子輕輕扣住。
“就是因為我是平民出身，才明白現在的這種規矩對我是多么的有利！”
金喬兒嫣然而笑，讓人如沐春風，但陳子昂的心中，卻是陡然一寒，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悄然而生。
“以下層百姓供養上層貴族，以貴族維護君王的統治，固化階層，只要在每一個等階畫上一個完美的晉升大餅，就能千萬年長久不變。”
“這么多年，冥都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我的意志而動，所有的人，都在為我效力。這樣，難道不好？”
金喬兒的聲音柔和，但話中的意思，卻是欲要操縱蒼生命運，一飽自己的私欲，那股冷酷無情之意，深深埋在她那美艷的容貌之下。
這等人物，一旦有了足夠的實力，在陳子昂看來，卻是最為危險可怕的存在。
“你看上去似乎不怎么高興？”
金喬兒側對陳子昂，身軀不動，卻像是把他的表情想法都盡收眼底。
“道不同不相為謀，在下求的是個人的超脫，自然對冥主這等禁錮人性自由的做法不怎么認同。”
陳子昂老實不客氣的回道，這段時間的交流，他對金喬兒也有了一些了解，知道這些話還不能觸惱對方。
“呵呵……，我還以為你會為了大義，勸說我一下哪？”
金喬兒美眸流轉，笑嘻嘻的側首看向陳子昂。
“冥主主意已定，豈是他人可以說服的？”
陳子昂搖了搖頭。
“那可未必！”
金喬兒擺了擺手，身側當即浮現一個黑影，也不見她開口，那黑影已經來到陳子昂身旁，那兩個驚慌失措的孩子身邊。
“我要帶他們離開。”
一股元神波動傳來，陳子昂點了點頭。手一松，一股柔和之力貫入兩個孩子的體內，就見他們身軀一軟，當即暈了過去。
黑影接過孩子，身軀朝后一縮，就在原地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若答應把你的血脈和元神交出來，我可以給他們的一個機會，百年內依照你想要的方法管理，絕不插手！”
金喬兒雙眸上下掃視著陳子昂，繼續開口，似乎對他的身體很感興趣。
“如何？”
“只要你點點頭，就能讓數十億人擺脫你所謂的不自由狀態，求那超脫的機會。”
“冥主開玩笑了，我非是那種舍己為人的人。”
陳子昂卻是毫不遲疑的搖了搖頭，也讓金喬兒眼中露出遺憾之色。
“可惜！”
“以一個人換取眾生百年安樂，你也不做。我看你剛才能為了兩個孩子當著我的面出手，還以為是位大慈大悲的人間圣人，想不到也不過是假仁假義罷了！”
“我有一個朋友告訴過我，大愛無情，我深以為然。”
陳子昂臉色不變。
“一個人和一萬個人并無高下區別，我自然也與冥主麾下的數億百姓沒什么值不值得的說法。”
“他日我若有難，需要他人舍命相救之時，我自然也不會同意，對己之愛，感之彼身。這非是無情，而是道理本就是如此。”
“好一個道理！”
金喬兒冷冷一笑。
“本以為你是個假慈悲禿頭和尚，想不到卻是個無情無義的道家修士！”
“冥主看人，何必如此狹隘？”
陳子昂無語，看來自己真是當什么都不好，若是和你一樣走獨霸天下的路子，估計你更不會高興，說不定二話不說就下殺手了。
“啊……”
一聲慘叫打斷了兩人的爭論，陳子昂低頭看去，卻見那執行刑罰的冥兵在經過一段時間的驚慌失措之后，已經悍然出手，把那一對夫妻斬殺當場。
“可悲！”
搖了搖頭，即使透著那無邊水面，陳子昂也能感受到那兩人臨死之時的那無邊怨念、戾氣。
“可悲嗎？”
金喬兒此時也沒了爭辯的意思，眼眸之中光芒流轉，像是回想起往昔的那一幕幕。
少卿，她才淡笑著回過神來，朝著那水面一指。
“你可知，這是什么？”
陳子昂眼神微咪，對方既然如此問，自然不會簡單。
“莫非……，這就是冥鏡？”
卻見那水面之中，那對死去的夫婦身軀崩散，化作千萬道灰色的線條，朝著高空升起，漸漸沒入眼前的水面之中。
“是，也不是。”
金喬兒，素手擺動，那絲絲縷縷的絲線不斷交匯，再次化作一男一女，只是兩人正一臉茫然的彼此對視。
“冥主此話何解？”
“陰司十萬八千殿，百萬水波，皆是冥鏡。冥都這里一共有三十六處，這就是一處，冥鏡非是一個，而是陰司之中如同三途河水一般銘刻在大道之上的規則。”
水花旋轉，一處處人間場景接連浮現，每一個都是有孕在身的情景，其中有人有獸，各不相同。
那一男一女此時已經明白自己到底到了哪里，只是他們仍然未朝下走，而是在四方尋找著什么。
“哼，不知足！”
金喬兒冷笑一聲，水花卷動，那一男一女當即就不知卷到哪一個場景之中，投胎轉世去了。
“想進去看看嗎？”
“在下求之不得，只是卻是不敢。”
陳子昂苦笑一聲。
“無妨，有我在。”
金喬兒大手一揮，兩人已經出現在一片水流之中。
水流中有不可計數的灰色絲線，就如那一男一女死去一般的場景，只是這些絲線混雜交織，不停的出現，又不停的被卷入陽間某處。
“看到了什么？”
“一些灰色的絲線。”
陳子昂老老實實的回答，對此他沒什么好隱瞞的。
“果然！”
金喬兒輕輕一嘆，一股濃重的殺氣就落在陳子昂身上，讓他身軀一僵，一股狂暴之力隱隱欲發。
“冥主何意？”
“沒什么？只是你眼中的灰線，我看不見，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血脈罷了！”
金喬兒淡然一笑，悄然收回了心中的殺機。
殺了陳子昂對她來說很簡單，但對方身上的奇怪之處，卻是讓她心頭如貓爪撓動一般，分外想看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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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鏡之中，陳子昂掃目四望，無邊無際。
那絲絲縷縷的灰氣遍及四方，在水流之中不停涌動，時而千萬股凝成一團，被一個漩渦吸走。
凝神細望，那漩渦之中蘊藏陽和之氣，隱隱約約還能看到一絲陽世的場景，應給就是轉世投胎去了。
“考慮的如何？”
金喬兒立于陳子昂身旁，眼帶熱切的看來。
“冥主想要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以冥主之尊，想來也做不出那等趁機偷襲的小人行徑，在下沒有意見。”
陳子昂在心中思考了一下對方的提議，緩緩的點了點頭。
“那好！”
金喬兒滿意的點了點頭，眼眸一動，一股玄妙的元神波動就浮出體外，陳子昂心神一凝，妖丹跳動，元神之力也緩緩朝外溢出。
身側有金喬兒在，冥鏡之中的危險并不能傷害到他，但元神之力外溢，還是能夠感覺得到那股如同萬忍刀割一般的痛楚。
“大圣歡喜供養法！”
金喬兒面色微凝，元神外顯，一個兩相交織的身形緩緩浮現，把陳子昂的元神之力輕輕拉扯其中。
如同陰陽交匯，又如天雷勾動地火，腦海之中轟然一聲巨響，眼前的景色已是變得不再相識。
剎那間，無數信息涌入腦海，卻被有條不紊的一一看清，一道道虛空法則線條接連呈現，陽世之中那無窮無盡的場景就在眼前一一演化，無有遺漏。
元神微微一動，身側一道灰線的來龍去脈已是一清二楚，順著這條灰線的因果延伸，與它同體的千萬分身當即就被在這冥鏡之中尋到。
念頭再次一轉，那萬千灰線猛然一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當即在眼前浮現，那老者眼中先是一片茫然，在看到面前的一男一女之時，臉上不由露出驚恐之色，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江州廣陵郡趙烈虎，見過兩位鬼差！”
“有趣，真的是有趣！”
金喬兒看著眼前的趙烈虎，眼神越發明銳，以前她雖然掌控冥鏡，能夠拿人魂魄，但都如同霧里看花、隔靴搔癢，不僅看不真切，而且感應十分模糊。
但此時，冥鏡之中的虛幻之物，卻能真真切切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在你的眼中，這個世界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此時兩人以雙修秘法把元神相連，在金喬兒秘法的加持下，能夠清晰的看到彼此所能看到的東西，甚至心中所思所想都能感應一二。
這種情況下按理來說陳子昂應該是占便宜的。
一位渡過兩次雷劫的鬼君，金喬兒的境界高他太多，與她元神雙修，能讓陳子昂提前感應到元神對世界的感悟，對他的好處更是不可估量。
但陳子昂此時的血脈卻是十分特殊，能夠看人所不能看的場景，對于金喬兒來說，也是極為難得的體驗。
再加上他還要謹慎小心的避免元神遭受對方的侵蝕，分心他顧，對陳子昂來說倒未必是件好事，但他卻無法拒絕。
“趙將軍請起。”
陳子昂緊守心神，揮手間讓那趙烈虎直起身子。
金喬兒能夠看到自己能看到的，陳子昂也能看到金喬兒所能看見的東西。
就如眼前的趙烈虎，在他眼中只是一個人影，而在金喬兒的眼中卻是一生一世一百多年經歷演化的結合體。
對方的一切，在金喬兒的眼中都是毫無秘密可言。
如面前這人，乃是一位來自中土大周的一位將軍，死時有先天后期修為，手下有三萬精銳，鎮守一方郡城，死于久病纏身，妻妾六人，子女十七。
如此種種，盡收眼底，眼中這種幾乎算是超越了緯度的視線，也給陳子昂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洞悉過去，窺探未來，這種種神異只是來自金喬兒境界的本能之處，由此可見，元神真人為何被稱之為已經超脫了一切的存在！
“多謝差人！”
看陳子昂似乎很好說話，那趙烈虎臉上的表情也松了松。
“相見就是有緣，下輩子你想去哪里投胎？投胎成什么？”
陳子昂摸了摸下巴，突然開口，就連那金喬兒都饒有興致的朝著他看來。
“小人還想在大周轉世，若是可以的話，能否讓小人生于大富大貴之家？”
趙烈虎想了想，抬頭回道。
“你倒貪心！你怎么不說你想投胎帝王之家？”
金喬兒嬌笑一聲，對著那趙烈虎輕輕一指，他身后水渦卷動，一幅場景浮現，卻是一個乞兒正在給自家討來的啞巴老婆接生。
“我……”
趙烈虎還欲搭話，身后的水渦已經把他拉扯入內，化作一道光影投入某個漆黑之處。
“帝王之家也能投胎嗎？”
陳子昂并未阻攔，這個趙烈虎也不值得他出手。
“不行！帝王之家因果極重，這等前世陰魂匯聚東西，是落不到帝王家的。”
金喬兒搖了搖頭，兩人的目光已經隨著她的眼神四下游走，陰陽兩界不停的穿梭，尋覓著這冥鏡的奧秘。
“原來這些東西都是根據我的感應生出來的，并非真的是如此。”
片刻后，陳子昂才一臉恍然的開口。
“何為真實？相由心生，一個人看到的什么，只是這個世界根據你的心意而給你呈現出來的表象罷了，但你的血脈，無疑能夠讓你看的更深！也更接近世界的真理！”
金喬兒素手輕輕一指陳子昂。
“這種天分，實在是可怕！”
陳子昂默然，不在接話，他能感覺得到對方的妒忌，還有那股貪婪和殺機，顯然，金喬兒并不掩飾對自己的好奇和她自身的欲望。
“在你的眼中，鬼物死去，會化作千萬這種灰線，若是聚在一起就會再次匯聚成那鬼物投胎轉世。而若沒有外力插手的話，這些絲線都會被冥鏡之力消磨去其中的元神烙印，重新結合成一個新的生命，投胎轉世。”
金喬兒眼眸眨動，對眼前的場景充滿了好奇。
“如此一來的話，豈不是天地生靈都有了定數？”
陳子昂不解。
“非也非也！”
金喬兒輕笑著搖了搖頭。
“這種東西可不是只有鬼物才會有，天地之間，一直在不停的誕生、泯滅！一直由古至今！”
隨著金喬兒的聲音，眼前景色一變。
陽間一個個凄慘的場景不停浮現，妖物、鬼怪吞吃元神，而那逸散之氣，卻是悄悄來到陰間，沒入三途河，流入冥鏡之中。
陰間之中，這種灰色的絲線如同雜草一般，悄然在虛空浮現，又緩緩飄蕩，通過種種渠道，進入冥鏡，轉世去往陽間。
陰陽轉換，陰間之中的道道法則法規清晰的在眼前演化，陽間也是如此，匯成一個不停中斷的圓環，彰顯著這個世界天地大道的獨特美感。
“原來如此？這個世界轉世投胎的規則原來是這樣的？真是奇妙！”
良久，陳子昂才從心中升起某種感悟，悄然點了點頭。
“你的話很有趣！”
金喬兒靜靜的立在他的身邊，突然低頭輕輕一笑。
“這個世界的規則？”
“你似乎覺得外面的世界不應該如此？”
“冥主，你想差了，我只是……”
陳子昂臉色一僵，元神不由得一緊。
“你見過外面的世界？”
金喬兒猛然轉首，雙眸炯炯的盯著陳子昂。
“外面還有世界嗎？”
陳子昂反問一句。
“你何必明知故問！”
金喬兒雙眼微咪，死死的盯著陳子昂。
“我其實也很好奇，對這個世界上的人和妖來說，除了寥寥幾位之外，幾乎沒人知道外面還有其他的世界！”
“他們都以為世界本就應該如此？”
“而你，不同！你好像覺得，這個世界才是不正常的？為何？”
金喬兒的話如同一記記重錘，不停的轟在陳子昂的元神之上，欲要把他的元神徹底砸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
“冥主，你好像想多了。”
陳子昂緊守心神，但兩人的元神交匯在一起，無法隔離，他卻是被對方一點一點的往里滲透進來。
這金喬兒，竟是真的不要臉面的要毀諾，一定要看看陳子昂的想法。
“不是！這些時日以來，你給我的感覺一直都是如此，雖然你隱藏的很深！但現在，我卻能有七成的把握相信，你確實知道外面的世界應該如何？”
“知道又如何？難道冥主還想要出去不成？”
陳子昂眼眸一紅，體內的妖丹之上當即泛起一股狂暴而又狠厲的氣息，一股玉石俱焚的意念更是沿著交織的元神傳到對方的感應之中。
“為何不想？對于我們來說，這個世界太小了！小的讓人感覺逼仄，當年的冥帝為何犯出天庭？四大妖帝為什么一定要和天庭打個魚死網破？不都是想尋個出路？”
金喬兒眼眸一縮，陳子昂的反抗之力之大，也是超出了她的預估。當下卻也不在硬逼對方，只是元神的那股壓迫之力仍在。
“就算冥主你想出去，難道出得去？我可從未聽說過，有人能離開這個世界的！”
陳子昂眼神凝重，紅芒如火，在眸子中瘋狂跳躍，頭頂之上，也已經悄無聲息的拱出兩只牛角。
“是沒人出去過，但你又是如何進來的？”
金喬兒嘴角微彎，對著陳子昂悄然開口。
“冥主忘了，我們妖族是可以覺醒先祖血脈的！”
陳子昂輕輕一笑，就見對方眼神一愣，剎那間外延的元神瘋狂回縮，身軀一動，就消失在冥鏡之中。
此時的金喬兒已經反應過來，只是并未阻攔，而是輕輕嘆了口氣，腳步挪動，悄然再次出現在上方的橋梁之上。
“那么，你覺醒的血脈記憶中，外面的世界，又是怎樣的？”
出了冥鏡，金喬兒似乎沒了精神，身軀懶洋洋的靠在橋欄之上，一臉無趣的朝著陳子昂看來。
“外面的世界，上天都會眷顧努力之人，善良之人也不會遭受無端的折磨。”
陳子昂面無表情的開口。
“呵呵……，這種話，你覺得我會信嗎？”
金喬兒翻了翻白眼，又輕輕吐了一口氣。
“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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