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現在的他多少也發現了。
在宇宙的奧秘面前，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渺小的。
一道算式或者一個猜想，他可以花上一個月甚至數個月的時間，將自己關在十平米的小房間里安安靜靜地尋找答案，但由無數個問題所堆砌而成的系統性科研工程，早已經不再是某一名學者，甚至于某一單一的學科領域，所能獨自承擔的任務。
哪怕他能將電推進系統設計的很完美，也無法完美到引擎上的每一顆螺絲釘，而這些必不可少的細節，都是需要有人去做的。
想要看到更遙遠的世界，他就必須得依賴那些平凡的普通人的力量。
而作為一名學術帶頭人，他的職責也早已經不再僅僅只是探索和發現，還有包括了對后來者的引導，等等方方面面的事情。
而與此同時，越是向著知識的邊界進發，后者的重要性也越來越凸顯了……
正如陸舟所預料的那樣，在他加入教研組之后不到一個星期，青年之光班的政策便從教育部那邊下來了。
作為專門培養學術型人才的班級，開設有青年之光班的科系，將從大二開始允許學生報名，并且更具績點排名擇優錄取前三十名。
不只是掛了個總顧問的名而已，對于青年之光班的人才培養計劃本身，陸舟在其中也提出了不少寶貴的意見。
不管這些意見能起到多少作用，他希望自己的經驗多少能夠幫助到學弟學妹們一些，至少讓他們少走一點點彎路……
教研組的工作雖然占用了陸舟一部分時間，但并沒有影響到他在月球軌道施工委員會的工作。
隨著十月漸漸走向了尾聲，航科集團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
經過了無數日月的設計與實踐，月球采礦計劃的第二個組件，自動化真空電弧熔煉單元，終于在二十多家科研單位的聯合攻堅之下，最終從圖紙變成了現實。
隨著長征5號運載火箭的點火發射，真空電弧熔煉單元被送到了國際空間站的貨艙，由鵲橋號轉移送完了地月轉移軌道。
經過了為期一個星期的緊張工作，真空電弧熔煉單元在月宮號工作人員地遠程操作之下，終于著陸了月球表面，并且實現了與先前部署的自動化采礦單元的成功對接。
隨著自動化采礦單元的啟動，鋒利的鉆頭將埋在月壤之下的淺層鈦礦礦床攪碎，送入真空電弧熔煉單元中被冶煉成鈦礦。
雖然整套裝置的生產效率并不算高，但質量合格的鈦合金材料，確實在緩慢地產出著。
看著任務列表上緩緩向上跳動的數字，陸舟的心中也是相當不錯，看來系統已經認可了他在月球上部署的自動化采礦設施。
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最晚一個月的時間，他就能再次拿下一個支線任務了。
支線任務正在穩步推進著，地月掌控第二階段的主線任務也沒有落下。
為了治好還在昏睡中的殖民者，同時也為了對X-0172細菌樣品進行妥善保存以及研究，月面研究設施已經隨著各國資金的逐漸到位，安排上了工期日程。
最晚明年上半年，就能看到結果。
與此同時，隨著幾座實驗艙與多功能服務艙的列裝，馬上月宮號的二期工程也將進入尾聲。
眼看著華國的月宮號已經只剩下最后一期半的工程就要竣工了，自己這邊的“深空之門”卻才剛剛開始動工，關于阿瑞斯計劃批評的聲音便如同海浪一般，沖刷著北美大陸的東西海岸。
曾經他們如何地支持著開拓人類文明邊疆的新弗吉尼亞號，如今就對這一切感到多么的失望。回顧過往的二十年，即便NASA也取得了無數的成果，但在這一刻所有的光芒仿佛都被阿瑞斯計劃的失敗所掩蓋了。
有北美知名人士評論稱，過去的二十年是失去的二十年。
他們正在失去，從冷戰以來便確立的太空霸權……
而對于站在華夏大地上的人們來說，對于所謂的霸權他們到沒有太多特殊的感情，只是每每仰望著那顆懸在空中的玉盤，心中都不由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一切的變化，實在是太快了。
就好像是插上了火箭……
仿佛一眨眼的時間，整個世界已經滄海桑田……
……
距離阿瑞斯計劃兩名宇航員的回國日程，只剩下最后三天。
陸舟乘坐高鐵去了一趟上京，參加了在大會堂舉辦的最后一次火星救援工作匯報會議。
會議結束之后，陸舟沒有立刻返回酒店，而是去科工局那邊轉了一圈，將一份早已經準備好的計劃書送去了李局長那里。
“……月球軌道施工委員會改組預案？”將陸舟拿過來的東西看到了最后，李局長推了下眼鏡，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會……又打算撒手不管了吧？”
當初可控聚變計劃也是的。
在成功的前夕，這位大佬便開始安排以后的事情了。而當點火成功之后沒多久，他果然便辭去了總設計師的職務，將一切都交給了后來者。
看著李局長一臉擔心的表情，陸舟笑了笑回答道。
“還早呢，等月面研究設施建好了，至少還有一件大事兒等著我去辦。從總設計師的位置上卸任，怎么也得等這件大事兒辦完了再說。”
聽到這句話，李局長嘆了口氣，輕聲感慨道。
“有時候我是真的佩服你，再大的權力也拿得起放得下。”
“酒雖好，但也不可貪杯，”陸舟笑了笑，沒什么所謂的繼續說道，“對我而言，這種無關于研究本身的東西，足夠用就好，多了給我也是浪費。”
李局長：“那之后呢？月球上的工程搞完了，你下一步又準備干什么呢？二代核聚變？還是火星？”
“都不是，”陸舟搖了搖頭，“我為你們做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剩下的……我也得為自己留點時間，去探索那些真正令我感興趣的事情了。”
“這樣啊……”
雖然不是很懂陸舟口中的真正感興趣的事情是什么，但李局長多少還是能明白一點兒，陸舟心中所想著的事情。
頓了頓，他鄭重開口道。
“等你從月球軌道施工委員會上卸任了，而我又還沒退休，如果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你打我電話。只要我能幫得上，一定幫你。”
陸舟淡淡笑了笑。
“一定。”
李局長：“對了，我可以問下，你在離任之前……接下來打算辦的那件大事兒，究竟是什么事兒嗎？”
聽到李局長問起這件事情，陸舟嘴角不由勾起了一絲笑意，開口說道。
“還記得一年多前的登月工程研討會議嗎？”
“當然記得，”李局長笑了笑，有些感慨地說道，“說起來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間我們討論的東西已經不是如何登月，而是如何在月球上蓋房子了。”
“我們能做的不只是蓋房子，還有將月球上的資源帶回來。”陸舟從辦公桌上拿起了一支圓珠筆，在白紙上畫了兩條線。
定睛看著那兩條筆直地像貼著三角板畫出來的直線，李局長微微皺了下眉頭，不解問道。
“……這是？”
“我為整個地月運輸系統的最后一環，”頓了頓，陸舟繼續說道，“還記得我當初說過的那個質量投射器嗎？”
“以現在的技術手段，在地面上建造一個可能有點太難了。”
“但在月面上，現在的我們，完全有能力試一試！”
對于處在航天競賽中的兩個超級大國來說，今天絕對是意義非凡的一天。
根據火星救援計劃最后一次工作報告會公布的時間表安排，今天便是兩位宇航員返回各自國家的時刻。
這場跨越數千萬公里的人類史上最偉大的救援，在這一刻總算是告一段落。
一路上經歷了這么多事情，兩名宇航員早已經身心俱疲。
在征求了宇航員本人的意見之后，原屬于荷蘭籍的瓊斯會乘坐荷蘭政府提供的航班，直接返回阿姆斯特丹。至于約翰遜，原本就是美國人，自然是乘坐白宮為他安排的航班，返回他的祖國。
上京國際機場。
華國禮賓司安排了隆重的交接儀式。
站在特殊安檢通道的門口，約翰遜終于見到了他的救命恩人——推動整個救援計劃立項，并且派出霞光號奔赴火星的月球軌道施工委員會總設計師陸舟。
“謝謝，”握住陸舟的右手使勁晃了晃，約翰遜的喉結微微動著，用帶著些復雜的視線看著他，不慘虛假地說道，“謝謝你們，將我從火星上帶回來！”
雖然因為身份與立場的緣故，站在他面前的這位可以說是阿瑞斯計劃乃至NASA最大的競爭對手。但這并不妨礙他對陸舟本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與感謝。
“不用客氣，”用力回握著這位宇航員的手，陸舟笑著點了下頭說道，“以后有機會，記得常來這邊做客。”
“一定會的，”松開了陸舟的右手，約翰遜看了看站在旁邊的美方外交人員，又看了眼陸舟，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那……我走了。”
“嗯，去吧，”揮了揮手，陸舟繼續笑著說道，“記得替我向卡森先生問好。”
“我會向他帶去您的問候！”
點了下頭，約翰遜提上了隨身攜大的行李，轉身走向舷梯，登上了飛機。
不久之后，艙門關上，舷梯撤走，航班起飛。
隨著引擎的轟鳴聲漸行漸遠，飛機已經拖拽著一道白線，消失在天邊云端的盡頭。
目送著飛機的遠去，陸舟瞇了瞇眼，正準備轉身離開。
站在他旁邊的美國駐華大使，笑著面向了他，伸出了右手。
“感謝你，為美國人民以及世界人民所做的一切，歷史會記住這一刻的友誼。”
“不用客氣，雖然在地球上我們有國別之分，但出了這顆星球，我們都是地球人，”握著大使的手輕輕晃了晃，陸舟淡淡笑了笑，從容說道，“愿歷史銘記，也愿友誼長存。”
大使微微笑了笑。
“一定會的！”
交接儀式結束之后，還有一場宴會。
不是很擅長這種場合，陸舟便將宴會的事情推給了火星救援計劃工作組的另一名負責人。
至于他自己，則是返回了下榻的酒店。
在路過酒店大堂的時候，陸舟向酒店的接待借用了打印機設備，并且吩咐接待將打印機設備送到自己的房間，然后便徑直返回了自己的房間，從行李箱中抽出了那張尚未完成的那篇關于在月面質量投射器的論文，坐在書桌前構思了片刻之后，順著未完成的那部分，繼續完善了起來。
其實，在月球上修建質量加速器的想法，并非是他臨時起意想到的。
早在大概12年左右，NASA便提出過類似的設想，甚至已經完成了技術論證，相關的論文在其官網都是可以公開查閱到的。
從原理上來講，這種設施的采用的加速技術，和磁懸浮列車采用到的技術其實是類似的。
即，通過一段狹長的軌道以及電磁加速技術，將礦石或者航天器加速到脫離速度，然后直接打入月球環繞軌道上。
當然了，雖然整個技術原理說起來就是一句話的事情，但真正想要將其變成現實，卻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身為整個月球軌道施工委員會的總設計師，現在需要陸舟去做的，當然不是將整個工程的詳細圖紙做出來，而是對整個工程進行總體的評估。
比如軌道大概需要多長？每一米的成本或者說預算大概又是多少？技術可行性幾何？風險又有多大？以及最關鍵的，具體建在那座環形山上！
整篇論文中可能會用到的數據，陸舟已經事先通過月宮號上的科研人員進行了收集。
以他目前LV5的工程學等級，再加上在月球軌道施工委員會總設計師的位置上干了這么久積累的經驗，完成整篇論文并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敲下了最后一行，陸舟點了下鼠標，選擇了打印的選項。
很快，擱在桌子旁邊的打印機嗚嗚地響了起來，沒過一會兒便吐出了散發著油墨溫香的論文。
將打印好的論文拿起來認真檢查了一遍，就在陸舟正開始感覺有些餓了的時候，房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敲過門之后，拎著塑料袋的王鵬從外面走了進來。
“還在忙呢？”
“是啊，”放下了手中的論文，陸舟注意到了他手上提著的東西，于是隨口問道，“你提著的是什么？”
“下午去了趟總部那邊，回來的時候順路給你帶了點土特產。”
說著，王鵬將手中提著的東西，放在了陸舟的書桌上。
“烤鴨？”看清里面裝著的東西，陸舟眼睛頓時一亮，饒有興趣地將它拿了起來，“好東西啊，全巨德的？”
“胡同里找的，”坐在了沙發上，王鵬笑著說道，“沒大牌子出名，但我個人感覺味道地道些。”
“確實夠香的，”扯開塑料袋陶醉地吸了一口，看著那烤的外酥里嫩的烤鴨，陸舟笑著說道，“正好趕上飯點了，要是再來聽啤酒就完美了。”
剛坐沙發上的王鵬，又重新站了起來。
“你喝什么牌子的，我幫你去買。”
“不用不用，我打電話讓酒店前臺送幾聽上來就可以了，”將包裝袋隨手合上，陸舟拉開抽屜，取出了一張文件袋，將新出爐不久的論文塞了進去，“比起買酒這種小事兒，我這里倒是有一些東西，得麻煩你幫我送一下。”
王鵬也沒問要送的是什么，直接開口說道。
“送到哪？”
陸舟伸出手，將手中的文件袋，鄭重地遞到了王鵬的手中。
“故宮西，長安街。”
“該交到誰手上，你清楚的。”
經過了十數個小時的飛行，從上京飛往北美西海岸的直達航班，終于緩緩降落在洛杉磯國際機場的跑道上。
早在一天前，這座國際化的大機場，便經過了提前的布置。
從VIP通道入口至機場跑道的這一路上，都插滿了華美兩國的國旗。
當地州的議員、市民團體代表，以及來自華盛頓的白宮和NASA官員，在舷梯的旁邊站成了黑壓壓的一排，在媒體記者們的鏡頭之下，迎接從數千萬公里之外回歸的宇航員。
“歡迎回家，我們的勇士……”張開雙臂走上前去，迎接了從舷梯上走下的約翰遜，副總統擁抱了一下這位滿臉風霜的宇航員，用沉重地聲音向他說道，“這半年來，讓你受苦了。”
“謝謝……”放開了副總統，約翰遜用帶著幾分疲憊的聲音問道，“我的妻子呢？”
“她在這里，還有你的孩子們。”
說著，副總統向旁邊讓開了半步。
頂著一頭漂亮的金發的小家伙，邁著小腿跑了上來，撲進了約翰遜的懷中。
“爸爸！”
“嘿，我的小家伙……想爸爸了沒？”揉了揉小女兒的腦袋，半蹲在地上的約翰遜，疲倦的臉上終于舒展了一絲笑容。
那天使般的笑容，讓他感覺全身的疲倦，一瞬間被治愈了。
看著淚眼婆娑向自己走來的妻子，還有他的兩個兒子，半蹲在地上的他站起身來，分別給了他的兒子們，還有這個偉大女人一個擁抱。
趴在丈夫的懷中，朱利安埂咽著呢喃道。
“……你終于回來了。”
將鼻子埋在了妻子的秀發間，約翰遜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有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不遠處，記者們手中的攝像機，記錄下了這感人的一幕，并將它搬到了電視的銀幕上，感動著更多的美國家庭。
不過對于約翰遜來說，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一路的艱辛總算是沒有白白承受。
他總算是回家了……
松開了妻子之后，約翰遜與前來迎接他的每一個人握手，然后與他們擁抱。
雖然阿瑞斯計劃失敗了，但沒有人會去責怪一名挑戰過生命禁區的英雄。
能夠從數千萬公里之外平安歸來，本身便是一件相當了不起的事情了。
既是他是被救的一方。
坐上了等候在VIP通道之外的加長轎車，約翰遜靠在靠椅上放松了些許，不過就在他等待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們的時候，看到接著走上車來的卻不是他的家人，而是卡森局長和副總統。
車門關上，汽車緩緩發動。
抬起眼皮微微看了坐在他對面的副總統一眼，約翰遜開口問道。
“你們打算用汽車將我和我的家人送回亞利桑那州？”
“當然不是，我們會將你先安置在洛杉磯市的酒店，送你回家的航班將在一個星期之后。”副總統笑著將雙手合在了一起，然后看了坐在他旁邊的卡森局長一眼，“很抱歉打擾到了你與家人的團聚，但我們的卡森先生……他想和你聊一些事情。”
“關于月宮號和霞光號……以及你看到的所有東西，”卡森從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補充說明道，“你知道的，有些事情不方便在華國人的通訊頻道里面講。”
約翰遜笑了笑說：“其實沒必要……我覺得華國人未必會在意，否則他們也不會讓我回來不是嗎？”
卡森局長和副總統交換了一下視線，看向約翰遜張了張嘴，試探著詢問道。
“或許你現在需要休息？如果是的話，我們也可以明天再聊這個話題……”
“不用了，”約翰遜搖了搖頭，“還是現在聊吧，本身這就用不了太多的時間，我不想明天還得浪費一整天的時間來討論這個問題。”
“OK，感謝你的配合，”卡森局長拍了下手，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那我們……先從霞光號開始吧。”
約翰遜點了下頭：“沒問題，但我只能告訴你們我看到的……而且，我也希望接下來你不要太過驚訝。”
閉上眼睛回憶了片刻，約翰遜向他對面正襟危坐的副總統以及NASA局長卡森，緩緩開口說起了從火星軌道到回歸地球這一路上自己的見聞。
“華國人的飛船很大，兩對張開的機翼后面噴著藍色的火……也可能不是火，氙等離子體？大概是這個。坐在返回艙內向外看去的時候，我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葉航行在巨輪旁邊的救生艇。他們沒有費多少力氣就回收了我們，然后給我們提供了淡水和食物……甚至是清潔個人衛生的浴室。”
“霞光號的客艙大概是貨艙改出來的，但上面的設施相當齊全，最讓人震驚的倒不是這個，而是他們對能源的態度。在霞光號上的能源幾乎是無限的，至少沒有人提醒我們一天只能用多少配額的電量或者水。除了在規定的時間返回房間待著之外，他們幾乎沒有限制我們的自由……相比起BFS飛船上的艱苦環境，在霞光號上就像是旅游一樣。”
“最讓人驚訝的還不是這些，而是月宮號。”說到月宮號的時候，約翰遜略帶疲倦的瞳孔中，不自覺地便浮現了一絲震撼的神采，“那就像是一座堡壘……漂浮在天上的堡壘。張開的太陽能板和散熱片就像是農田，站在它的面前，任何航天器都只像是一粒漂浮在宇宙間的微塵般渺小……”
相比起霞光號，月宮號給約翰遜帶來的震撼，顯然要大的多。
在剩下的十幾分鐘里，他的敘述基本上都集中在了月宮號的生活上。
一直到他說出最后一個單詞為止，坐在他對面聽得入神的兩人都再沒有開口。
沉默的氣氛在車內持續了很久。
坐在沉默不語的卡森局長旁邊，副總統深呼吸了一口氣，伸出顫抖的手指摘下了眼鏡，掏出眼鏡布擦了擦，小聲地自言自語念叨了一句。
“上帝……難以置信。”
如果這位宇航員所說的一切沒有經過夸張……
那華國人的航天技術，已經強到了一個令他難以想象的程度！
聽到了這句話，約翰遜嘴角輕輕扯了扯，自嘲地笑了笑說道。
“是挺難以置信的……”
視線無聊地飄向了車窗外面，看著沿途飛逝而過的風景，以及佇立在郊外公路不遠處的巨蛋狀建筑，約翰遜微微瞇了一下眼睛，用帶著幾分好奇的聲音問道。
“那是什么？”
上一次來洛杉磯，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他不記得在通往機場的這條路上，有這么古怪的東西。
“你說那個？那個是我們的國家點火裝置，加利福尼亞的‘人造太陽’，”副總統笑了笑，語氣恢復了些許精神，看向了坐在旁邊沉默不語的卡森局長說道，“好了，我的伙計，沒必要這么沮喪。阿瑞斯計劃雖然遭遇了挫折，但聯邦政府和美國人名，對太空的決心是不會改變的。”
“加利福尼亞的小太陽……是嗎？”約翰遜笑了笑，語氣帶上了幾分悲觀的味道，“也許等我們建好了，他們已經將核聚變裝置搬到月球上去了。”
雖然他并沒有說他們是誰，但語境的指向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聽到這句話之后，坐在他對面的副總統略微愕然，下意識反駁道。
“他們不可能在月球上進行核試驗。”
“也許吧，”對爭論這個話題并不感興趣，約翰遜隨口回了一句，“但如果他們真這么做了，又有誰能阻止的了他們呢？是我們的卡森局長，還是總統先生？或者國會的預算委員會？”
恐怕無論是哪一個……
都辦不到吧。
上京。
長安街的某間階梯會議室。
披著一件灰外套王榮軍院士慢悠悠地走進了會議室內，找到了豎著自己名牌的位置坐下之后，隨手將手中的保溫杯放在了桌子上。
在桌子上掃了一眼，本想去找會議文件，卻是發現根本沒有這東西。
輕咦了一聲，就在王榮軍院士感到有些奇怪，準備起身去向工作人員討要的時候，旁邊卻是傳來了一道意外的聲音。
“老王，你怎么也在這里？”
王榮軍回過頭去，只見華鐵集團的總工程師，李清泉院士正驚訝地瞪大眼睛，從后兩排的走道向這邊走過來。
看到這老朋友，王榮軍先是一愣，隨即眼睛一瞪道。
“我還想問你呢！前天說一起喝酒，你說人在西南那邊開會，咋現在有到上京這邊來了？”
“咳，前天我確實在西南那邊開會，結果突然接到科工局打來的電話，讓我來這邊開個秘密會議，機票都幫我買好了。我考慮到事情重大不宜聲張，就沒和你說。”李清泉院士干咳了一聲，繼續說道，“沒想到你也被通知了。”
“呵，連你這老東西都被請來了，怎么可能不請我過來，”伸手拿起保溫杯，擰開之后呷了一口，王院士回頭掃視了一眼人頭攢動的會議室，忽然意味深長地感慨了一聲，“坐在這里的人來頭都不小啊。”
不只是鐵路系統的幾個院士大牛，就連航科、航天集團那邊的工程院老院士，也被請了過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他不熟悉的人，看上去不像是企業那邊的，也不像是華科院或者高校那邊，有點像是部隊的研究單位。
想到這里，他不禁回想起了兩天前通知自己過來開會的那個電話。
雖然在電話中，那個人沒有告訴自己會議上要討論的東西是什么，但看這架勢和陣仗，想必要討論的內容不會簡單……
“是啊，”在他的旁邊坐下，頭發有些稀疏的李清泉院士點了點頭，“半個軌道交通行業的大牛，基本都坐在這里了。莫非……國家打算對超級高鐵立項了？”
想到這里，李清泉院士眼神頓時微微一顫，臉上漸漸浮現了一絲激動之色。
所謂超級高鐵，便是航天科工集團提出“高速飛行列車”概念，采用“磁懸浮+低真空管道”技術，實現超音速的“近地飛行”，理論上時速可以達到1000公里每小時以上。
最早在華國高鐵提速到3公里每小時的那會兒，就一直在吹這方面的風了，技術可行性論證很早就做完了，也有不少院士級的大牛站臺，只是具體的項目一直沒能談下來。
一來是安全性，二來就是華國剛剛建成了3公里每小時的高鐵，并沒有多少馬上建設更快的高鐵的需求。
相比之下，向非洲等其他第三世界國家輸出高鐵技術，為華國制造搶占全球市場，反而更具有現實意義一些。
然而現在，科工局突然把召集了這么多軌道交通領域的大牛，還有航科航天集團方面的專家一同與會，很難不讓人產生這方面的遐想。
“……不好說，”皺著眉頭沉思了片刻，王榮軍院士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還是看一會兒科工局的領導怎么說好了。”
“說的也是，”李清泉院士笑了笑，“總不可能等會議開始了，還把今天要討論的議題給捂著不說吧。”
隨著時針走到了十點正點，與會者基本上已經全部到齊，階梯會議室內的工作人員上前關上了會議室的大門，會議總算是開始了。
會議的主持者是科工局的一把手，當看到李局長走上臺前的時候，會議室中交頭接耳的聲音漸漸停下，不少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很感謝大家能夠在百忙之中到來這里，參與到這場會議，”站在話筒前，清了清嗓子，李局長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之所以將大家找到這里，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須征求各位專家的意見。”
“由于這件事情事關重大，不便于公開討論，因此在會議開始之前沒有將會議的內容提前告知大家，還希望大家能夠理解。”
“另外，接下來我們在會議上討論的內容，也希望大家能夠嚴格保密。與此同時，也希望各位能夠不嗇意見，有什么好的想法，請務必在會議上提出。”
說著，階梯會議室的正前方的幕布上，漸漸投影出了一幅畫面。
當看到這幅畫面的瞬間，原本安靜的會議室內，頓時響起了嘈雜的討論聲音。
與坐在旁邊的人交換著詫異的視線，不少人都從彼此的臉上看到了驚訝的表情。
月面質量投射器！
雖然坐在這里的不少人設想過各種各樣今天可能會討論的議題，卻仍然沒要想到，科工局的一把手竟然會拿出這樣的東西。
當看到出現在屏幕上的內容不是“超級高鐵”時，李清泉院士的表情略微失望，不過也沒有說什么。坐在他旁邊的王榮軍院士則是張著嘴巴，好一會兒都沒合上。
良久之后，才蹦出了一句話來。
“這是要在月球上建高鐵？”
仿佛是印著了他的猜測一樣，站在臺上的李局長清了清嗓子，用嚴肅的聲音繼續說道。
“……根據月球軌道施工委員會提供的施工方案，我們打算以環形山為基礎，在此基礎上建造一座環形加速軌道。”
“……通過電磁加速的方式，在月面直接將工質加速到月球逃逸速度，然后通過第二段傾斜軌道發射至環月軌道上。”
“……該計劃將與月面研究設施同時動工，一期工程預算在兩千億元，預計將動員七十余所高校、研究機構以及企業研發單位參與。”
聽著科工局的大手筆，坐在臺下的李清泉院士臉上的表情微微動容。
一期工程預算就高達兩千億！
這簡直是打算在月面上再建一個月宮號了！
坐在他的旁邊，皺眉盯著幕布上放映的ppt的王榮軍院士，忽然開口說道。
“……造這玩意兒工程難度恐怕不小，而且就算是完工了，到時候耗電量恐怕也將是個天文數字！到時候只怕還得在月面上建一座配套的聚變電站，專門給這個月球大炮供電。”
“月球大炮？”李清泉院士眉毛挑了下，側過臉笑著說道，“這個名字倒是挺形象。”
王榮軍院士嘴角扯了扯。
“可不就是大炮嗎？”
用電磁軌道將工質加速到兩公里每秒以上。
這末端速度，可比炮彈快多了。
瞇著眼睛望著放映著ppt的幕布，坐在旁邊的李清泉院士忽然感慨了一聲，開口說道。
“你說這超級高鐵的風，吹了也有五六年了吧。”
不明白老朋友為啥突然又惦記起這事兒來，王榮軍院士看向他問道。
“好像是……怎么了？”
李清泉院士：“給它站臺的院士也不少了吧？”
王榮軍院士：“……你到底想說啥。”
李清泉院士嘆了口氣道。
“沒什么，就是有點兒感慨。”
同樣是兩千多億的項目，超級高鐵的風吹了五六年，都沒有吹出個影子來。而如今這個“月球大炮”，不過是那個人的一句話，就拍板定了下來。
這么多大佬一起站臺，都頂不上那個人一句話管用。
共和國這么多年，能有這般威望的學者，恐怕就算往前追溯到那個年代去，也找不出來第二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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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兩本小說，《重生之激蕩年華》和《仙子請自重》，對重生文和后宮文感興趣的童鞋可以了解一下~）
(=易看小說)
事實上，整個華國學術界，恐怕沒有不羨慕陸舟的人。
頭頂諾貝爾獎菲爾茨獎光環，兩院院士一次當選，兩三千億的項目只是動了動嘴，成千上萬的科研狗就得因為他一紙論文跑斷腿。
而做到這一切的他，甚至還不到而立之年……
對于無數人來說，他的成就基本上已經標志著身為一名學者的頂點了。
不過，有些東西，羨慕是羨慕不來的。
在羨慕之余，李清泉院士心里也卻是佩服，陸教授在回國以后所做出的那些驚天動地的成就，隨便挑一樣出來都是不少人得用一輩子去完成，甚至一輩子也完不成的大事兒了。
能夠做到這一切的他，也確實配得上被如此重視。
至少比起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僚型學者來說，他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就在科工局關于月面質量投射器工程的研討會已經進行到尾聲的時候，該項目的發起者陸舟已經離開上京返回了金陵。
到目前為止，月球軌道施工委員會的工作基本上都已經走上了正軌，隨著重要的工作基本上已經安排下去，陸舟總算是有時間將一部分地精力，從月球軌道施工委員會這邊挪一部分到金大這邊了。
再加上畢業論文的事情，這幾天他基本上都會來數院這邊的辦公室露個臉。
“……昨天我收到了《-materials-reviews》編輯部的回信，恭喜你，你的畢業論文已經順利登刊。”
站在陸舟的辦公桌前，韓夢琪的臉上露出了舒心的表情，小小地松了口氣。
為了這篇畢業論文，她準備了至少將近半年的時間。如今這顆懸在心頭石子總算是落在了地上，至少到明年夏天之前，她都可以稍微輕松一點了。
看著松了口氣的韓夢琪，陸舟笑了笑繼續說道。
“先別急著松一口氣，考慮好畢業之后的事情了沒？”
聽到這個問題，韓夢琪有點兒尷尬地摸了摸后腦勺，隨后搖了搖頭，遲疑地疏導哦：“我……還沒想好。”
“盡量快點考慮吧，”陸舟看著她，認真說道，“如果你是打算讀博的話，今年上半學期就已經可以開始做準備了。如果你是打算就業，也得在上半學期找好實習單位，如果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幫你寫推薦信。”
盯著腳尖，韓夢琪略微有些傷腦筋地開口道：“……教授，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陸舟笑了笑說：“問吧，回答學生的畢業咨詢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讀博……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啊？”
“什么樣的感覺？這個問題有點抽象，”陸舟思索了片刻，繼續說道，“怎么形容呢……其實和你現在每天做的事情，大概都是一樣的吧？唯一的區別，可能也就是心態上。”
“心態？”韓夢琪歪了下頭，有些感興趣地問道，“可以說具體點嗎？”
陸舟：“簡單的來說，博士的工作和碩士一樣都是科研，區別只是在于碩士的首要任務是熟練的運用一些科研工具，例如graphic-model，馬爾可夫鏈等等，并且用這些工具解決一些在科研工作中碰到的小問題。這個階段，新問題和采用何種工具一般由導師提出來，碩士負責想具體解決方案。”
“而博士階段的學習，”陸舟停頓了片刻，回憶了下自己的博士階段是如何度過，開口說道，“博士的主要任務是用新工具解決新的問題。至于這里所謂的新的問題，既可以是導師提出，也可以是自己提出。一般在這個階段，學生已經有提出問題的能力了，而且也能想出一些別人沒想到的方法了。也正是從這一階段開始，你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獨立從事科研工作……你有在聽嗎？”
“啊……”
被陸舟的聲音提醒，聽得目光有些呆滯的韓夢琪，猛地回過了神來。
注意到陸舟正在看著自己，意識到自己走神了的她臉頓時微微一紅，不好意思撓了撓好腦勺，低頭致歉道，“抱歉……我剛才，有點走神了。”
陸舟語氣輕松說道：“沒事，看得出來你的臉上寫滿了心事。當被一件事情困擾而無法做出決定的時候，即便是我也會走神，所以沒必要道歉。”
韓夢琪小心問道：“……你也會被什么事情難住嗎？”
把玩著手中的筆蓋，坐在辦公桌后面的陸舟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不過，在思考了片刻之后，他用稍微有些含糊的語氣回答道。
“……當然，只要是人都會碰到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問題，即便是我也不能確定自己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是最好的。甚至于有些事情，即便是今天我也沒能給出一個很好的解決方法。”
不知為何，忽然有些在意陸舟說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眨了下眼睛，韓夢琪試著鼓起了勇氣，開口問道。
“我可以問下是什么問題嗎？”
“一些私人的問題……”陸舟輕輕咳嗽了一聲，強行岔開了話題，“言歸正傳，你在科研上的天賦不錯，如果你打算在學術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的話，我推薦你繼續選擇計算材料學這個方向。尤其是聲子中的berry相位和拓撲效應，還有3d拓撲材料的開發，以及儲氫材料這三個領域，都是相當熱門，且比較容易出成果的。”
計算材料學的作用主要致力于建立可預測或可描述的模型，以幫助研究材料的內在機理并減少新材料開發的時間和成本。
放在十年前的話，這還算是一門新興學科，但現在的話這門學科基本上已經發展成熟。尤其是在18年的諾貝爾化學獎之后，不少研究所都會開設相關的研究科室，一般有實力的材料學研究團隊也會在項目組里保留一名精通計算材料的phd，所以工作的機會是不愁的。
至于比較容易出成果……
咱說呢，其實只是相對于陸舟的實驗室而言。
金陵高等研究院在航天材料、碳材料、以及新能源領域，在世界都是排在前列的強勢實驗機構。不少該領域的學術期刊，甚至都已經被其產出的論文給“承包”了，因此對于金陵高等研究院而言，想要在這個領域做出成績自然是很容易。
看著陷入沉默，久久不語的韓夢琪，陸舟轉了下手中的圓珠筆，問了一句說。
“你的想法是？”
“我想……”
輕輕咬著嘴唇，韓夢琪沉思了很久。
終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猛地抬起頭來，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我想……和您學數學！”
陸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