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放映著幕布的PPT前，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正用不緊不慢地聲音講著一些陸舟完全聽不懂的東西。
不過，雖然他是完全聽不懂，但臺下的學者們卻聽得很認真，甚至于如癡如醉。
這倒是讓陸舟想起了他自己的報告會，每當他在開報告會的時候，臺下的聽眾基本上也是這個眼神，這個狀態。
是個高手啊。
心里如此想著，陸舟沒有在門口多待，很快在最后一排的位置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
事實上，那個叫威斯爾的博士的說法還是夸張了點，雖然報告廳里的人確實很多，但還不至于多到一個位置都找不到、必須坐在走廊上的程度。
而寥寥不多在講臺下席地而坐的幾個人，也基本上都戴著很厚的眼鏡，并且模樣非常非常的年輕。這類人都是帶著問題或者目的來聽報告會的，無論報告廳里有沒有位子，基本上都是坐在那里。
找到位置之后坐下的陸舟伸著脖子四下望了一眼，隨后便翻出了手機，一邊找出以前自己和小彤合作的那篇論文回顧，一邊分出一部分精力聽兩句約瑟夫教授的講解。
Lu-Bewley模型部分的理論，他基本上已經忘了。雖然這玩意兒對經濟學界似乎有點重要的樣子，但對他自己而言，也就是隨手弄出的小玩意兒，因此也根本沒有擱在心里頭。
不過現在把論文拿出來重新回顧了一遍，他還是很快便將論文的核心內容——即數學模型的部分，給成功地撿了起來。
這種一心二用的方式對于一般人來說，最大的可能就是兩頭不討好，哪邊都沒顧上。
但對于經常為了節省時間而這么干的陸舟而言，他幾乎都已經快要習慣了。
還記得以前在普林斯頓當教授的那會兒，不只是一心二用，他甚至能一心三用，在聽得時候提出問題來。
站在臺上慢條斯理的講著，從講臺的后排看見一抹光點的約瑟夫教授，忽然皺了皺眉頭。
那手機屏幕發出的光芒其實并不明顯，甚至于可以說如果不是特別往那里盯著看的話，都不一定會注意到。
然而，在所有人都一絲不茍盯著他，期待著他繼續往下講的報告廳中，一個人卻一直埋著頭對著手機屏幕刷個不停的小動作，就算是隔著再遠、哪怕是坐在了最后一排，在他的視角里也是如此的顯眼。
雖然在報告會上玩手機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情，但他一直都很反感這種行為，這會讓他產生一種自己的研究成果還不如手機有吸引力的感覺。
不過，約瑟夫也僅僅只是皺了皺眉，然后便無視掉了那個令他不爽的人。
如果這是在他的課堂上，他肯定會請那個玩手機的人出去，但這里是學術報告會，他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兒耽誤其他學者的時間，更沒有學分這種東西能作為威脅……
此時此刻的陸舟，并沒有注意到，自己竟然因為這個不起眼的動作，被某個經濟學大牛給討厭了。
不過若是他知道緣由的話，肯定會對這位老先生的眼力哭笑不得。
更何況摸著良心說話，他這可不是在玩手機，而是回顧前文啊！
不過，就算是讓他知道了，陸舟恐怕也不會太放在心上。
一來是他又不是經濟學領域的學者，二來到了他現在這個程度，惦記著他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根本不差那么一個兩個……
將論文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無論是數學模型的部分，還是理論部分。
看完了之后的陸舟將手機收了起來，正饒有興趣地打算聽聽這位約瑟夫教授是如何評價自己的數學模型的，結果沒想到他剛剛將注意力放在了臺上，這位老先生的下一句話卻是差點讓他沒吐血。
“我們都知道，最近經濟學領域誕生了一個相當新穎的數學模型，它的創作者是知名菲爾茨獎得主陸舟教授，通過在經典的Bewley模型的基礎上進行了改進，節省了大量繁瑣的計算，并且讓模型計算的結果更加精確……”
“我不否認這個數學模型很漂亮，諸位，我并不否認。”
環視了一眼報告廳的現場，約瑟夫教授用嚴肅的語氣，繼續說道，“雖然我自己就是新經濟貿易理論的支持者，也經常用數學作為輔助工具，來輔助我對經濟學理論的量化研究，但我必須得再次強調的是，在經濟學中數學僅僅只是輔助工具而已，就好像我們這是‘宏觀經濟論壇’而不是‘會計金融論壇’。”
會場內響起了友善的笑聲。
對于老先生開的這個玩笑，不少人還是很認同的。
確實，現在的新經濟學者越來越依賴計算機，越來越依賴數學工具，甚至就連諾貝爾經濟學都越來越有變成“諾貝爾數學獎”的趨勢。
在保守派的學者中看來，這簡直是太愚蠢了。
停頓了片刻，約瑟夫教授繼續說道。
“經濟學的意義是研究人類經濟活動的規律，即價值的創造、轉化、實現的規律，而不是數字游戲。我們是經濟學家，也不是什么金融會計師。”
“這場報告會雖然是以Lu-Bewley模型為主題，但我接下來要講的內容或許會讓不少人失望，”深深看了一眼坐在靠前座位的克魯格曼教授，視線在這位大力推崇Lu-Bewley模型的同為諾獎得主的學者身上停留了幾秒，約瑟夫繼續說道，“我會將報告會的重心，放在對Lu-Bewley模型的缺點的揭示上。”
“在我看來，這些缺點是致命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報告廳里頓時傳開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對于約瑟夫教授的這番批判，陸舟雖然剛開始差點沒吐血，但聽到他后面說的那些內容之后，表情倒是恢復了正常。
他本身就是一名數學家，對經濟學領域完全是個門外漢，就算真的存在致命的缺陷，那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何況這位約瑟夫教授批判的只是他那個Lu-Bewley模型的經濟學價值，并沒有說他的數學理論是存在問題的。
對此陸舟完全不在意。
隨他說去吧。
就在他將后腦勺重新靠回了椅子上的時候，正好聽見坐在他旁邊的兩個模樣看起來很年輕，像是在讀博士的學者，正小聲竊竊私語交流著。
“克魯格曼教授不是在他的新論文中就討論了Lu-Bewley模型的嗎？看他的態度似乎和約瑟夫教授正好相反？”
“這還用說嗎！克魯格曼教授和納什教授的關系一直不錯！算是數理經濟學理論的支持者。他最經典的觀點就是，認為優美的經濟學模型一定具備著數學意義上的美感……不過他本人好像數學能力很一般的樣子。”
“這場報告會看來有點意思了。”
“是啊是啊，克魯格曼教授就在現場吧！約瑟夫教授的這句話，沒準就是說給他聽的……對他前段時間那篇論文的回應！”
“可惜，比起約瑟夫教授來說，克魯格曼教授的咖位還是低了一點！就連《經濟學》的作者薩繆爾森，都表示自愧不如！”
聽著這些人的小聲交流，陸舟的眉毛輕輕向上挑了下。
克魯格曼教授也在報告廳里？
這些話是約瑟夫專門說給他聽的？
雖然不是很懂經濟學界的爭論，但總感覺事情似乎正在漸漸變得有意思起來……
坐在報告廳里，克魯格曼教授的表情有些僵硬。
約瑟夫教授的那些話，無疑是打了他的臉。
有些沉不住氣，小彤終于還是忍不住小聲問道：“教授，Lu-Bewley模型……真的存在缺陷嗎？”
“不好說，”克魯格曼教授搖了搖頭，“我認為是沒什么缺陷的……但約瑟夫這老家伙，他對于經濟學的數學模型卻是比我更有一套，也許他發現了什么我沒有發現的問題也說不定。”
安迪斯教授也是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自己的老朋友克魯格曼教授的說法。
“還得再聽聽，也許情況沒那么糟糕。”
克魯格曼教授表情凝重。
“是啊，還得再聽聽。”
臺上的約瑟夫教授繼續講著，同時用手中的記號筆在白板上時不時地板書著講解的重點部分。
“眾所周知，Bewley模型由于克服了隨機動態一般均衡框架的內在缺點，因此而逐漸成為宏觀經濟研究的主流方法，Lu-Bewley模型在此基礎上加以了改進，比如利用‘內生網格法’等諸多數學工具，代替了拉格朗日乘子法對優化過程中的每一步進行求解這些繁瑣操作……”
“然而，這同時也讓Bewley模型失去了他本來的嚴謹性。”
【f（x，y，z）=ag3，1+bg3，2+cg3，3……其中x，y，z≥0……】
【……】
隨著他的講解持續進行著，一行一行算式也印在了白板上。
停下了手中的記號筆，約瑟夫教授回頭看向了報告廳，繼續說道。
“如果對于式3引入KPR效用函數進行檢驗，可以明顯的發現模型中存在的問題。”
“也正如我剛才所說的，Lu-Bewley模型在理論上存在著致命的缺陷，至少需要進行大幅度的修改。”
“我的講述已經結束了，如果有疑問的話，可以提出來。”
會場鴉雀無聲的安靜。
仿佛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見。
說這句話的時候，約瑟夫教授看了一眼克魯格曼教授的方向，見他看著黑板一臉懵逼的樣子，不禁輕輕扯了下嘴角。
高下立判。
這家伙甚至都沒跟上他的講解速度。
雖然他本來也沒打算和這家伙比較什么，只是對于這家伙推崇Lu-Bewley模型的論調相當不滿。
原本還以為這家伙能講出什么東西來的，沒想到連個問題都問不出來。
想到這里，約瑟夫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淡淡的失望，以及幾絲高手的寂寞。
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就在他拿著論文在講桌上摞了摞，準備再等一會兒沒人舉手，就不浪費時間了的時候，一只令他意想不到的手，卻是從后排舉了起來。
“我有點問題想問。”
隨著這聲音從報告廳的后排傳來，偌大的報告廳，瞬間熱鬧了……
不過，對于白板上的那些算式他卻是太熟悉了。
雖然曾經完成這些東西只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但這并不意味著這一個小時的時間就花的一點價值都沒有。
“……我不否認你的觀點，任何學科都應該擁有自己的研究生態，數學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該喧賓奪主，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輕輕咳嗽了一聲，陸舟指了下白板的方向，繼續說道，“第3行的那個算式……不是這么用的。”
在這句話出口的那一瞬間。
原本就因為他的起身提問而有些騷動的報告廳，變得更加熱鬧了！
不少人都向后排投去了看熱鬧的眼神，好奇究竟是誰這么狂妄，一點兒都不帶委婉地正面懟。好歹約瑟夫也是經濟學界的大牛，就這么急著替自己的導師結仇嗎？
“居然有人質疑約瑟夫教授的數學能力？！”
“連克魯格曼教授都沒有開口……”
“這家伙到底是誰？看起來還挺年輕的，大概是個學生吧？”
“等等，我感覺……這人好像有點眼熟，但忘了是在哪里見過了。”
“……”
“請你說出問題在哪，否則請不要搗亂，”瞧見站起來的那人，正是在他報告會上玩手機的那位，約瑟夫教授的臉上不禁浮現了一絲不悅，語氣不滿地說道，“還是說，你認為你比我更懂該如何用這些東西？比我更了解Lu-Bewley模型？”
陸舟點了點頭：“如果只是數學那部分的話。”
全場嘩然。
約瑟夫教授皺起了眉頭，不氣反笑。
“哦？那我倒有些好奇，你的名字是？又是哪個大學的？”
聽到這個與報告會無關的問題，陸舟不禁一陣頭疼。
說起來，自己的這張臉就這么不好辨認嗎？
這都是今天第二次有人問這個問題了。
退一萬步，哪怕人種不同，帥氣這玩意兒也應該是通用的吧？
嘆了口氣，他開口說道。
“金陵大學，陸舟。”
“或者，你也可以叫我陸教授。”
原本一片嘩然的報告廳，隨著這句話的出口，卻是詭異的安靜了。
陸，陸舟？！
當這個名字從他口里出來的瞬間，不只是約瑟夫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整個報告廳的所有學者，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給愣到了。
齊刷刷地看向了站起來的那位年輕學者，在座的不少經濟學家們此時此刻心中都是大寫的臥槽。
也有不少人大概在陸舟剛剛站起來的時候，就已經將那張臉認了出來，只是不敢確認。
畢竟誰也想不到，陸舟居然會出現在這么一個，可以說是與數學沒有太大關系的宏觀經濟學論壇上。
何況以前也從來沒有人聽說過，這家伙在哪個經濟學會議上露過臉。
這種完全沒有先例的事情，除非是天天盯著那張臉看，否則鬼才能一眼把他認出來！
另一邊，坐在會場中，一位約莫二十來歲的小姑娘，也是瞬間睜大了眼睛。
老哥？！
聽著那熟悉的聲音，回頭看著后排站起來的那人，小彤更是驚訝地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坐在她的旁邊，克魯格曼教授臉上的表情比她更精彩，興奮地搓著手說道。
“他果然來了！我就說過！他一定會來！”
正說著，似乎是猛然間想起了什么，他立刻看向了坐在旁邊的安迪斯教授。
似乎是預感到了危機，安迪斯教授頓時咳嗽了一聲，勾著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扔下了一句話就準備開溜。
“我去上個廁所……”
克魯格曼教授呵呵笑了笑。
“你上廁所沒關系，但別忘了咱們的賭約！”
見自己已經躲不過去了，安迪斯教授惱火地抱怨了一句：“我知道，你這小氣鬼……不就是幾枚‘金幣’嗎？吃那么多巧克力也不怕牙掉光了。”
“哈哈，我只是拿走我應得的……話說你真打算現在去上廁所嗎？”克魯格曼教授向著白板的方向挑了挑眉毛，繼續說道，“他那樣子……好像是要上臺板書了。”
聽到這句話，安迪斯教授明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我忽然覺得，我還能再憋一會兒……”
“先看看他打算寫些什么好了。”
……
陸舟也沒想到，自己明明只是來打個醬油的，結果最終還是站在了這個地方。
在他指出了白板上的計算過程存在問題，并且如這位老先生所愿的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后，約瑟夫教授依然沒有死心，甚至讓出了講臺和白板，要求他指出究竟怎么錯了。
其實陸舟原本是不想上來的。
但身為一名學者，當他發現了有人錯誤的使用了自己的理論，作為這一理論的提出者，指出錯誤并將其糾正也是他的義務。
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懂Lu-Bewley模型的意義。
咱也想低調啊，但奈何實力不允許啊……
心中默默嘆了口氣，陸舟拿起了記號筆，清了清嗓子，隨口說道。
“我只寫一次，看好了。”
約瑟夫教授面無表情，用充滿壓迫力的眼神，死死地盯著白板。
然而，這充滿壓迫感的視線，并沒有給陸舟帶來很大的壓力。
站在白板的前面思索了大概五秒鐘，他手中的記號筆就如同一只輕盈的鵝毛般動了，不過是數息之間，便在白板上流暢地寫下了一行行算式。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著，看著白板上越來越多的算式，約瑟夫教授的瞳孔瞬間收縮，隨后又緩緩的放大，寫上了一絲不敢相信，甚至于漸漸變成了震撼。
倒不是驚訝于陸舟筆下的內容。
雖然那一行行信息量龐大的算式確實挺讓人驚訝的不假。
但更讓他震撼的卻是，寫下這些算式的陸舟根本沒有一絲停頓！也完全沒有停下來回顧前面的步驟再對下一步進行思考的打算！
是的，哪怕連半分鐘的停頓都沒有！
就好像，整個模型已經被他印在了腦子里，每一塊積木該如何去堆砌，在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張完整的藍圖。
一滴汗水漸漸順著額前滑下。
最讓約瑟夫不敢相信的是，原本對自己的過程篤定無疑的他，居然已經開始漸漸懷疑，自己暴露出的錯誤，是不是真的那么明顯到根本不需要去思考了……
當陸舟在白板上寫下了最后一筆，整個報告會的會場異常的安靜。
顯然，不只是征服了約瑟夫教授，全場坐在這里的經濟學家們，也徹底被他羅列在黑板上的算式給征服了。
相比起約瑟夫教授的板書，他寫的每一步都很細致，并且準確地在約瑟夫教授板書的內容中，圈出了存在問題的步驟，并對其加以了糾正。
肩膀輕輕抖動著，不敢相信地看著白板上的內容，約瑟夫教授用帶著一絲顫抖的聲音說道。
“這不可能……”
“就算是坐在圖書館里將這些東西算一遍，也至少得花上幾個小時的時間……”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陸舟笑了笑，將帶著磁鐵的記號筆，掛在了白板的旁邊。
“你先告訴我對不對？”
雖然不愿意承認這一點，但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沉默了一會兒，約瑟夫教授最終還是勉強地點了下頭。
“我承認……我對Lu-Bewley模型的理解存在誤區，你是對的。”
報告廳內響起了騷動的聲音。
約瑟夫教授居然承認自己是錯的了？！
幾乎絕大多數人的臉上，都浮現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即便在聽到陸舟報出自己的名字之后，也有不少人預感到約瑟夫教授可能會輸，畢竟他數學再強也沒到納什教授那種程度，和菲爾茨獎得主之間的差距更是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
只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輸的這么徹底，甚至連辯論的機會都沒有……
“知道錯哪了嗎？”
“知道了……”
雖然向比自己年輕的學者低頭，這讓約瑟夫的心中有種難以明言的屈辱。
但如果是向正確的觀點低頭……
那并不丟人。
看著像個學生似的點著頭的約瑟夫教授，陸舟也贊賞地點了下頭。
不錯。
剛剛上臺的時候，他還在想著也許自己就算是將錯在哪里擺在了這位老先生的面前，這位老先生也會礙于面子進行否認，并從經濟學的角度和自己爭辯。
不過現在看來，他并不是那種人。
實事求是是一種美德。
尤其對于學者而言。
“那糾錯的事情就交給你去做了，我對這玩意兒也不是很了解。”留下了這句話，陸舟也沒再繼續落他的面子，轉身便走向了報告廳的正門。
眼看陸舟要走，約瑟夫教授連忙上前了半步，想要拉住他。
“等等，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如何能在這么短的時間——”
“哦，你問這個啊……因為這本來就沒什么難的。”
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約瑟夫教授的陸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
“何況做出那個Lu-Bewley模型，我也只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而已。”
“只是改一改錯的話，本來也用不了多少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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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瑟夫教授的瞳孔猛地放大，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用了數年的時間潛心研究，才和他的合作者迪克西特共同完成了迪克西特·斯蒂格利茨模型，最終直到1977年才在以《壟斷競爭和最優產品的多樣性》為題的論文中提出，并由此而引發了整個經濟學界的震動，直接促成了“新貿易理論”的誕生，甚至直接為他帶來了01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數學工具，在經濟學理論中的強大之處！
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想要開發一個能夠用于分析經濟學模型的數學工具，并且使他能夠真正發揮作用，是多么的困難……
然而陸舟現在卻告訴他，他只用了一個小時便完成了整個-bewley模型？！
這簡直是在說夢話！
即便這個模型是建立在已有的bewley模型的框架上的，但用一小時的時間將如此復雜繁瑣的經濟學模型改進成如此簡潔的模樣，也實在是太恐怖了點！
一個小時……
甚至還不夠他的學生，完全理解這玩意兒。
“你肯定在開玩笑……”雙眼發直地盯著白板上的算式，約瑟夫教授用如同夢囈似的聲音，僵硬地說道。
主語的指向很明顯，這句話當然是說給陸舟聽的。
然而，這句話也顯然并沒有傳達到陸舟的耳中。
當約瑟夫教授終于回過神來的時候，整個報告廳內只剩下轟動鼎沸的議論聲，不敢相信的呼聲，以及“god！”、“jes-christ！”之類的驚嘆。
而先前那個站在講臺，上書寫著那些方程的男人……
早就已經不見了。
……
從會場出來之后。
順手關上了門的陸舟，隱隱約約聽到了隔著門板傳來了躁動的聲音。
而且這聲音的動靜似乎還不小，連隔音門都快封不住了。
“至于這么驚訝嗎？”
他又不是在吹牛逼，卻是只用了一個小時啊。
小聲嘀咕了一句，意識到自己如果繼續留在這里可能會有點兒不妙的陸舟，不由加快了腳步向著遠離報告廳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他前腳剛剛從一號報告廳的后門前經過的時候，一名留著黑色短發、看上去約莫只有二十四五歲的小姐姐，便抱著一本書和一本筆記追了出來。
“陸神！我可以拜你為師嗎？”眼中閃爍著小星星，一個閃身擋住了陸舟的去路，她用激動地聲音說道。
看了眼敞開的后門，又看了眼這位一臉崇拜的小姐姐，陸舟頓感頭疼地說道。
“你是學經濟學的吧？我對這玩意兒一竅不通，你還是找一個更合適的導師比較好——”
絲毫沒有動搖，那小姐姐上前了一步，語氣更加的激動了。
“就在兩分鐘之前，我被您在臺上的身姿深深的折服了！我終于明白了經濟學的未來在哪里！也深刻的明白了我的不足，我，我我！我想跟您學數學！”
陸舟“……？？？”
這家伙，到底有在聽人說話嗎？
眼看著人潮漸漸要從后門涌出，陸舟知道自己再不做出選擇可能就沒機會了，于是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道。
“對不起，你是個好人！”
小姐姐“？？？”
說罷，也不給這位小姐姐反應的時間，陸舟迅速朝著旁邊一步繞開了她，向著電梯的方向閃了過去。
開玩笑，他每天晨練都要跑半個小時，全盛狀態他就算是英國記者都追不上，更別說幾個被論文掏空了身體的科研dog了。
“誒，等一下，陸，陸神！別跑呀~~”
看著緩緩合上的電梯門，還有哼哧哼哧追在后面的小姐姐，按下了關門按鈕的陸舟，嘴角翹起了一絲弧度。
“太弱了。”
咔的一聲。
電梯的門合上，開始向上移動。
電梯里的幾個人面面相覷，看了眼站在電梯門前的那個男人，隨后又交換了下懵逼的眼神。
到底發生了什么？
……
雖然沒有在酒店開房間登記入住，但持有憑邀請函換取的特殊門禁卡，還是能夠使用酒店電梯的。
抵達了行政酒廊所在的樓層，走到前臺的陸舟出示了下手中的卡片，隨后便在服務員小姐姐的接引下，在一處離門最遠、左面靠窗、背靠書架的卡座上入座。
“請問您要喝點什么？”
“給我一杯咖啡就好……再給我幾張紙。”
“a4紙可以嗎？”
“可以。”
“好的先生。”
問清楚陸舟的需要之后，服務員小姐姐便抱著托盤轉身離去了。
從兜里摸出了手機放在桌上，打開鎖屏的陸舟看了眼時間。
現在才是下午兩點，距離自助餐廳開門營業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
“應該夠吧？”
盯著手機上的時間，陸舟小聲自言自語了一句。
就在這時候，剛才那名服務員，重新抱著一疊論文紙走了回來。
“您要的a4紙我幫您拿來了，咖啡還得稍等一會兒。”
陸舟點頭表示了感謝，接過紙之后隨口說道“沒事，咖啡的話我不急，做好了送過來就行了。”
紙有了，筆也有現成的。
從兜里挑了支看著最順眼的紀念品出來，陸舟將附贈的墨水囊裝了上去，然后捏著鋼筆在紙上輕輕點了點，思索了片刻之后，提筆寫了起來。
先前的那場報告會，其實他并非是完全沒有聽懂。
雖然他的記憶中并沒有關于經濟學知識的儲備，但結合先前小彤提供給他的那些資料，在根據約瑟夫教授講解的那些內容，他基本上對于-bewley模型在經濟學中的應用、以及經濟學界對于-bewley模型的定義，有了一個深入的了解。
而也正是在了解了這些東西之后，他才意識到約瑟夫教授會對-bewley模型產生錯誤的認識，并非是一種偶然。
甚至可以說，錯誤不完全在他身上。
這種情況對于應用數學的研究來說很常見。
有些東西站在他的角度來看是顯而易見的，但對于并非從事數學方向研究的其他領域學者而言，正是這些在他看來顯而易見的東西，才是真正最難以理解的。
“……克魯格曼教授的推測確實沒錯，-bewley模型還有進一步改進的空間，不只是在數學的意義上，還有在經濟學的意義上。”
在腦海中整理著先前在會議上聽到的東西，陸舟將整個課題當成了一道數學建模的題目，專注地將他在報告會上時產生的那些關于-bewley模型的新的理解，一行一行地寫在了紙上。
很快，一張a4紙已經寫滿。
看了眼自己花了大概十來分鐘時間寫下的成果，已經徹底完成了思路整理的陸舟，嘴角漸漸勾起了一絲笑意。
“雖然并不是什么特別有意思的東西，但既然都已經研究到這份上了，還是把做到一半的工作做完好了……”
……
事實證明，當人進入了專注的狀態，時間往往會過得很快。
不知從何時開始，窗外的天空，已經漸漸染上了昏黃。
放在桌上的手機微微震動了一下，跳出來一行消息。
小艾【主人，有新郵件~(??????)??】
停下了手中的鋼筆，陸舟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隨口問道“是克魯格曼教授發來的嗎？”
小艾【咦？不愧是主人，完全猜中了！(???)】
陸舟“他在郵件中說什么？”
小艾【他問您有沒有時間一起共進晚餐。⊙▽⊙】
抖了抖手中那十來張幾乎快寫滿的a4紙，已經還差一點就能寫完的最后一頁，陸舟思索了片刻之后，開口說道。
“替我回一封信給他。”
“如果他愿意等到七點鐘的話，我會赴約。”
。
再次打開手機確認了一眼郵件，雖然并不是很懂年輕人們用的字符表情是什么意思，但前面那行字克魯格曼教授還是看得懂的。
“還剩五分鐘七點，”撩起袖口看了一眼表上的時間，安迪斯教授繼續開口說道，“你確定他說的是晚上七點？”
克魯格曼教授臉上露出了帶著一絲苦澀的笑容，搖了搖頭。
“老實說，我不是很確定，我甚至不確定他指的是今天還是明天？”
“你應該問清楚的！”
安迪斯教授小聲嘀咕了一句，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繼續說道。
“我先去弄點東西吃……總不可能這么無休止的等下去。我勸你最好也去弄一點吃的，再過一個小時就要收餐了，而且睡覺前把肚子塞得滿滿的不利于健康。”
就在安迪斯教授剛剛拿起了餐盤，準備去取餐的時候，一道人影忽然從門口的方向快步走了過來。
當看到那張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面孔的瞬間，克魯格曼教授頓時眼睛一亮……或者說一瞪，噌地一下雙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接著便熱情地伸出右手迎了上去
“哈哈，歡迎！陸舟教授，很高興認識您！”
同樣看到了出現在自助餐廳的陸舟，安迪斯教授頓時也不走了，喜笑顏開的放下了手中的餐盤，也跟著迎了上去。
“總算是把你給等來了！”
“我應該沒有遲到吧？”看了一眼戴在左手的銀表，陸舟小聲自言自語了一句，“好險，還差一分鐘就遲到了。”
拍了拍陸舟的肩膀，克魯格曼教授拿出了絲毫不遜色于保險公司業務員的熱情，笑著說道“沒必要糾結那一兩分鐘，就算是再久我們也愿意等你，咱們邊吃邊談吧，我的肚子都快餓扁了。”
陸舟意外道“你們還沒有吃飯？”
安迪斯教授理所當然說道“這不是在等你嗎？”
陸舟的表情略微不好意思，輕咳了一聲說。
“……其實你們可以邊吃邊等的，我不是很介意。”
聽到了這句話之后，克魯格曼教授和安迪斯教授陷入了迷之沉默，最后默默地相視了一眼。
那表情仿佛是在說……
p！
你特么怎么不早說！
……
三人分別取了餐回來，坐在了靠窗邊的四人桌前。
看著陸舟旁邊的空位，克魯格曼教授忽然間想起了什么，于是從兜里掏出了手機。
“等我先打個電話。”
陸舟點了點頭，早就已經餓的不行了的他根本沒和坐在對面的兩位客氣，伸手拿起了刀叉，開始分解起盤中的波士頓大龍蝦。
過了一會兒，剛才去一邊打電話的克魯格曼教授走了回來。
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陸舟的妹妹，也就是幾天前才飛去普林斯頓不久的小彤……
“嗨……老哥。”
小彤一臉尷尬地揮了揮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了陸舟旁邊。
看到坐在自己旁邊的妹妹，陸舟并沒有感覺到意外，只是笑了笑說。
“怎么樣？新的環境還適應嗎？”
“挺好的……”有些難為情的撓了撓后腦勺，小彤小聲嘀咕著說道，“說起來你就不意外嗎？我在滬上這邊。”
聽到小彤的疑問，陸舟彎了彎嘴角。
“克魯格曼教授在這里，我大概猜到這家伙肯定會把你也給帶來。讓我猜猜，飛機在這邊落地的時候，他是不是還有讓你給我打電話？讓你叫我過來？”
聽到陸舟完美的還原了前天發生的事情，小彤頓時驚訝地眨了下眼睛。
“咦？這都能猜得到嗎？”
“等等，你沒有打電話？！”克魯格曼詫異地看了一眼小彤，又看了眼似笑非笑的陸舟，隨即臉上露出了被識破的表情，尷尬地輕咳了一聲說道，“我事先聲明一下，我可沒有說過讓她叫你過來，只是希望她給家人打個電話報下平安。”
陸舟“有什么區別嗎？”
“好吧，”克魯格曼放棄似得聳了聳肩，靠在了椅子上，一臉無奈地說道，“我道歉，我確實耍了點小聰明，但我發誓我絕對沒有惡意。”
坐在克魯格曼教授旁邊的安迪斯教授也幫著友人說話道“克魯格曼也是出于好心，他希望你能看到自己的研究成果正在這個領域上大放異彩，所以才想讓你來這里一趟……事實上，相信你也看到了，-bewley模型現在是經濟學中最熱門的方向之一，就算是諾貝爾獎委員會因此而考慮給你頒獎，我都一點不感覺到奇怪。”
“現在說這些還早了點，他們還欠我一個關于強電相互作用理論的物理學獎，怎么也應該先把那玩意兒發給我再說。”
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陸舟將視線投向了表情有些忐忑的小彤，開口數落了一句道。
“你都到滬上了，咋沒給我打個電話？”
小彤撅了下嘴，最終嘆了口氣說道。
“好吧，我老實交代……我怕你笑話我。”
“你要真老實交代了，就不會說這種糊弄我的話了。”
看著一臉錯愕的小彤，陸舟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
“其實，你完全不用擔心給我添麻煩。”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小彤的眼睛微微睜了一下。
“為什么……突然說這個？”
那驚訝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被看穿的驚訝與錯愕，眸子中閃爍著的神采也是完全沒有想到似的意外。
就好像瞞著大人偷偷干了什么壞事兒，結果剛剛回家就被一眼看穿了一樣。
“因為你想著的不就是這個嗎？”
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陸舟笑著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開口說道。
“其實吧，別人的拜托對我來說確實挺麻煩的，很多只能由我去做的事情推又推不掉，因為責任的原因也根本沒法去推掉。包括來滬上這邊，包括參加icrc的揭牌儀式，這些對我來說都算是麻煩……而且相當的麻煩。”
其實，一直以來，他都是能感覺到小彤心中的矛盾的。
一方面既想依賴自己，一方面卻又渴望著擺脫對自己的依賴，渴望著從那個在學校里被欺負了只會老哥老哥喊著的小姑娘，變成一個和老哥一樣堅強、獨立、甚至于強大的成熟的人……
從小到大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他實在是太了解她了。
畢竟這小家伙從穿開襠褲開始就跟著他屁股后面跑，性格方面簡直和他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說到這里，陸舟停頓了片刻，看著小彤的眼睛繼續說道。
“……但你是我妹妹，你不是別人。不管你拜托我多少次，我也從來沒把你的事情當成過麻煩。”
那睜著的眼睛微微放大，漸漸地印上了一層水霧。
“……老哥。”
看著一臉感動小彤，陸舟莞爾一笑，伸手使勁揉了揉小家伙的腦袋，繼續說道。
“以后有事兒別瞞著我！還記得幾年前你剛讀本科時候，過年那會兒我和你說的話嗎？”
抬起袖子蹭了蹭眼角，小彤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些不爭氣的哽咽。
“……哪一句？你話那么多，我哪記得住。”
“帶你裝逼帶你飛啊，”陸舟笑了笑，開了句玩笑說道，“順便再拿個諾貝爾數學獎回來。”
前面那些對話都是用普通話說的，但最后的那半句話，用的卻是英語。
一直在旁邊聽得云里霧里，忽然聽到這么一句話，安迪斯教授頓時不樂意地嘟囔著抱怨了一句“諾貝爾沒有數學獎，那是經濟學獎！”
“沒錯！我認同安迪斯教授的觀點，”坐在他旁邊的克魯格曼教授也認真地點了點頭，表示抗議，不過很快他的語氣又軟了下來，“當然，雖然諾貝爾沒有數學獎，但這并不妨礙數學家獲獎……如果您愿意繼續在-bewley模型這個方向上研究下去，獲獎只是遲早的事情。”
“哈哈，別激動，你們說的對，諾貝爾確實沒有數學獎，那是屬于經濟學家的榮譽……我只是開個玩笑。”
看著餐桌上的氣氛漸漸愉快了些許，陸舟笑了笑，看著小彤，臉上帶上了認真的神色，繼續說道。
“關于下午的報告會，從報告廳離開之后，思考了很久。”
“會讓約瑟夫這樣優秀的善于使用數學工具的學者都產生如此重大的誤解，可能我本身也存在一定的問題。”
“這次我稍微認真了點，將-bewley模型簡單地改進了一下，”從兜里取出了疊成方塊的a4紙，陸舟展開之后再次看了眼，然后將它交給了小彤手上，“而這幾張草稿紙上的東西，就是經過了改進之后的-bewley模型。”
“雖然不確定它是否真的像你們形容的那樣，那么的管用，但至少就數學的意義上而言，它會比先前的那個模型更加嚴謹，也更加具有可操作性。”
說罷，他擠了擠眉毛，當著滿臉詫異的克魯格曼教授和安迪斯教授的面，看著手中握著那疊a4之、臉上寫滿驚訝的小彤，開了句玩笑說道。
“這次，你老哥我用的可不只是一小時。”
。
看著小彤手中的那疊a4紙，克魯格曼教授啞然地張了張嘴，似乎是在猶豫該如何開口似的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開口說道。
“這是你兄長送給你的禮物，該如何去使用，應該由你自己去決定。”
“你可以選擇以自己的名義發表，也可以選擇其他方式，我并不想用自己的意見去干擾你，即便我更推薦前一種……畢竟你哥顯然不是很在意經濟學上的成就，而且也希望能夠用它幫到你……當然，如何選擇還是看你自己。”
學術界雖然對學術造假和抄襲的懲罰很嚴重，但并不會去過分考究一個成果究竟是誰完成的。
這就好像一些無良導師壓榨學生，甚至剝奪學生的研究成果，但只要不是鬧得特別厲害，把人逼到跳樓了，大家也都不會將其當一回事兒一樣。
而同樣的，如果有哪個慷慨的導師愿意將自己辛苦做出來的東西讓給學生，大多數情況下學術界也會默認是這位個傻瓜主動放棄了對研究成果的所有權。
畢竟，世界上搞科研的人那么多，要是不按“契約精神”來辦事兒，光是靠“理性分析一波”來猜哪個研究成果是哪個人做出來的，這個世界豈不是亂套了？
何況也沒有人那么無聊。
哪怕是存在漏洞的規矩，也比沒有規矩好。
因此，理論上如果小彤將這個成果當成是自己的發表在論文上的話，不管她有沒有這個實力寫出這樣的論文，只要陸舟本人不說什么，那么即便是存在疑問，學術界也會默認這個成果就是她完成的。
盯著手中的論文看了許久，小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最終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目光堅定地開口說道。
“我決定了！”
“我選擇走學術這條路不是為了諾貝爾獎或者別的什么，雖然我承認這確實很誘人，但……我果然還是想做出自己的成果。”
“如果是因為和兄長合作的論文而獲得其他人的肯定，我會很開心……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總感覺……有點怪怪的。”
她并不排斥和老哥合作完成一樣課題，也不排斥老哥希望自己多依賴一下他的心情，但如果是那種有沒有自己都無所謂、完完全全的躺贏的話，那樣的成就也并非是她所想要的。
這么說或許有些自大了，卻這也正是她直面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她希望能夠成為一名足夠配得上“陸教授的論文合作者”這個頭銜的學者，而不是一個只會蹭別人的研究成果的人……
那樣的人是她打心眼里瞧不起的。
雖然她承認，現在的自己還很弱，而他的強大卻已經到了即便是自己的導師克魯格曼教授這種已經功成名就的學者都會感到壓力的程度……
但她還年輕，她相信自己還有無限的可能性！
說著，小彤看向了她的導師克魯格曼教授，認真地說道。
“我想將這些東西以我哥哥的名義發表……可以嗎？”
“投稿期刊肯定是不行的，不過我們現在正在國際宏觀經濟學論壇上，而且論文也并不是唯一公開研究成果的渠道，只是……”克魯格曼教授認真地看著小彤，繼續說道，“你真的想好了嗎？這可是諾貝爾獎級的成果，我建議你再考慮一晚上。”
沒有任何的猶豫，小彤輕輕點了點頭。
“我已經想好了。”
雖然有些遺憾，但克魯格曼教授的眼中，卻是帶上了一抹贊許的色彩。
“到了我這個年齡，年輕有為的學者我見了不少，功成名就的學者我也見了不少，但能夠擁有像你一樣品質的學者……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也許有一天我應該拜訪一下你的父母，能夠教出如此優秀的孩子，想必他們一定也是相當優秀的人。”
“恐怕得讓您失望了，他們只是普通人，”小彤彎了彎嘴角，臉上綻放著陽光的笑容，“不過我很愛他們。”
克魯格曼教授哈哈笑了笑，拍了下大腿說道，“一個人普通還是優秀不在于他的學術成就，而在于他是否擁有一顆強大的內心，你還太年輕、也太浮躁了，等你老了就知道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和安迪斯教授還沒有吃飯，你既然早就已經吃過了的話，就別陪我們連個老頭子坐在這里了。”
小彤走了。
四人的餐桌前，轉眼間只剩下了兩人。
看著表情還帶著些遺憾的克魯格曼教授，安迪斯教授戳了一下他的胳膊肘，用恭喜的語氣安慰了一句。
“你招到了一個好學生。”
“是啊。”克魯格曼教授點了點頭，輕聲嘆了口氣說道，“面對諾貝爾獎級的成果都能毫不動心……如果不是已經拿過了，恐怕就連我自己都不一定做的到。”
“不過我也不得不說，這對她來說很可惜。”
安迪斯抬了抬眉毛“還真是意外。”
克魯格曼“意外？”
“是的，你這老家伙居然會站在自己學生的角度考慮問題，我可是聽說過不少關于你的傳聞，總之都是一些關于隨便使喚人的不好的東西。”
“你說那些傳聞？”嘴角不屑地撇了撇，克魯格曼繼續說道，“別以為進了我的辦公室就配當我的學生了，我的學生可沒有那么好當的。”
那些得不到他承認的草包，不過是他為了完成教學任務或者課題任務而招募的“雇員”罷了。
傳聞？
由他們說去吧。
誰又在乎這些東西？
……
其實在回來的路上，陸舟也意識到，自己的做法可能有些不妥。
不過他轉念一想，既然小彤和他是一類人的話，根本沒必要為那種根本不會發生的事情擔心，所以心里也就釋然了。
將-bewley模型改進的更加完善是出于他身為學者的責任，至于將它交給小彤，希望由她去完成完整的論文，是出于身為一名兄長對妹妹的關愛……
當然，他承認這里面可能有溺愛的成分。
一個諾貝爾獎級別的成果，而他自己又不是很在意經濟學領域的成就，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向來對學術成果的署名恪守誠實原則的自己，其實潛意識里是希望小彤能以她自己的名義去發布這個模型的……
從新銳大酒店回到了自己下榻的酒店，陸舟將邀請函隨手扔在了落地窗邊的書桌上。不過就在他打算坐在電腦前工作一會兒的時候，肚子卻是不爭氣地“咕”了一聲。
隨著這“咕”的一聲，陸舟也總算是意識到，自己先前在自助餐廳的時候，根本沒有吃飽這件事情……
“哎，光顧著裝逼了，飯都沒吃飽就出來了……虧大了啊。”
摸了摸正在抗議著的肚子，陸舟將目光投向了墻上的掛鐘。
現在是九點半。
如果他立刻睡覺的話，倒是不用加餐了，但現在就睡的話，也未免太早了點。
算了，管特么的。
反正他是怎么胡吃海喝都吃不胖的體質。
就在陸舟正準備給酒店前臺打個電話，讓他們送一份宵夜上來的時候，兜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摸出來一看，是學姐打來的。
按下了接通的按鈕，陸舟將手機湊到耳邊說道。
“喂？”
聲音中帶著幾分期待，陳玉珊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明天有沒有空呀？”
陸舟想了下，點頭道“好像有空吧，怎么了？”
“那明天早上在酒店等我！我開車來接你！說好了有空就陪我去的，可別忘了！”
一句話剛說完，還沒給陸舟開口的機會，突然襲擊似的打來這個電話的陳玉珊，便迅速掛斷了電話。
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忙音，還沒回過神來的陸舟，臉上的表情有些懵逼。
“……？”
怎么突然就掛了？
是不給他放鴿子的機會嗎？
不過他本來也沒打算放鴿子啊！
想到這里，陸舟不禁一陣哭笑不得。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哪里去了！
不過說起來，這個電話打得還正是時候。
要是沒有這個電話的話，他還真差點把這事兒給搞忘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