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鈺帶著趙生男回了駙馬府,這讓滿京城人眼睛掉了一地,無人會想到李思鈺竟然把這個叛逆的女人請了出來,對此既是憤怒,又是嫉妒。
憤恨還是因黃巢對他們造成的傷害太大了,當年裴家花費了巨大利益才保住了此女,但他們也向裴家提出了一個條件,就是趙生男不能入住裴家,可現在這個條件,如今被裴家公然廢棄了。
除了憤怒,更多的是嫉妒,誰都知道裴家如今無領兵之人,現今李思鈺公然請出這位大齊皇后,公然支持裴家,讓所有人再次重視起裴家與李思鈺的關系來。
滿京城大族冷眼看著這一切,至于私下里的小動作,李思鈺是不清楚的,他帶著這位大齊皇后回到駙馬府時,卻意外遇到了杜讓能。
看著在府門外的杜讓能,李思鈺上前拱手笑道:“杜相怎么待在門外,不會是那些混賬招惹了杜相吧?”
杜讓能看了一眼身材高大的趙生男,轉而看向李思鈺。
“老夫也是剛剛從陛下那里回來,順道前來看望一下行乾。”
“呵呵,杜相能想到小子,小子心領了,不如一同入內飲杯茶水如何?”
“老夫前來,自然要厚著臉皮討杯水飲的。”
“哈哈……杜相說笑了,你杜相能前來,這駙馬府可是蓬蓽生輝啊!”李思鈺哈哈一笑。
李思鈺一邊招呼杜讓能,一邊入內,開口道:“杜相應該認識趙嬸娘的,小子也就不再與杜相介紹,只是杜相前來不會僅僅只是過來看望小子吧?”
杜讓能搖了搖頭,苦澀道:“行乾可是給朝廷出了個難題啊!”
李思鈺愣了一下,不確定道:“因小子住進了駙馬府?”
杜讓能搖了搖頭,說道:“趙氏……行乾你明白的。”
看到杜讓能一臉憂愁之色,李思鈺卻笑道:“杜相有些因噎廢食了啊!”
“趙嬸娘不過一女流而,硬說與天下大亂有甚關系,杜相這里也是說不過去的,要說還是朝廷自身緣故,若是朝廷吏治清明,百姓豐衣足食,黃巢賊人縱有天大本事,他也無法造成傾天之災。再說,趙嬸娘一女流罷了,難不成還能登閣拜相,威脅到了杜相不成?”
李思鈺話語顯然未能打消杜讓能的憂慮,眼前這個北地悍虎太異類了,誰也不敢保證他會不會支持這個“大齊皇后”擔任大總督一職。
李思鈺看到杜讓能模樣,知道他心中的疑慮,停下腳步,臉色也嚴肅了起來。
“杜相,你們杜家可信否?”
杜讓能一愣,隨即正色起來,他知道此問決定了李思鈺接下來會如何。
“行乾若信老夫,老夫即可信!”
李思鈺默默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與杜讓能一同走在院中小道上。
兩人并未刻意避開趙氏,聽著兩人話語,趙氏神色未變半分,只是默默跟在他們身后。
眾人一路前行,駙馬府不小,前廳是臉面,皇帝李曄也尤為重視前廳,三人進入前廳,小五和秦書瞳一左一右站在門外,阻止他人進入。
李思鈺未帶來什么婢女之類之人,但是這些李曄全為他準備好了,當三人入了廳堂,四個婢女端著茶水緩緩進來,為首女子有三十許,跟隨著的三個婢女年紀較小,與阿蠻年歲差不多,不過好像訓練過,都是一臉冷淡。
為首女子向李思鈺福了下身子,開口道:“將軍。”
李思鈺擺了擺手,三個小婢女紛紛為三人斟滿茶水,這才跟著年長婢女一一退了出去。
看著退了出去的婢女,李思鈺輕聲說道:“杜相之憂,小子明白,權利需要制衡,大總督……小子本沒打算立個勞什子大總督。在小子計劃中,只有東面總督,南面總督和關中都督。”
“東面總督是為了抵御北面晉軍和東面宣武軍,南面總督是為了奪回東川,關中都督與當年南衙十六衛差不多,關中都督自然也就納入了政事堂,總領各都督。”
李思鈺嘆氣一聲,說道:“節度使非一日所立,天下節度使數十,想要廢置節度使也非一日之功,非數十年努力不可,為了重立朝廷威望,必須要有足夠實力,東面總督之重,杜相理應明白,非重將不可擔任,而此處總督也只能由裴家接任,別的都不提,單單因東面總督須擋住晉軍和宣武軍,是小子的后背,小子就不能流于他人手里。”
“至于南面川蜀也必須奪下來,近年來災禍不斷,百姓貧苦,而川蜀四面環山,向來有天府之國之稱,不但可為關中提供錢糧,更是朝廷退卻之路。”
李思鈺嘆氣一聲,說道:“在小子的計劃中,南面總督可以宗室為主,大唐因外重內弱,宗室皆被圈養在長安,宗室子弟也多為軟弱無能之輩,東川地勢險要,宛如一國,縱然宗室子弟再如何廢物,有朝廷大義相助,想來也是可以立足的。”
“至于關中都督與南衙十六衛性質相同,自然置于諸位朝相之下。”
說著,李思鈺不由嘆氣一聲,本來他打算把關中、河中之地兵馬,甚至包括神策軍都置于裴家之下,制造一個擁兵“權臣”出來,權臣的出現雖壓制了皇權,甚至可能會黃袍加身之事的發生,但相對來說要比現在情況更好些,可惜愿望是好的,事實卻殘酷的,河中、河右的爭奪,大總督一事的爆發,原本的計劃就成了泡影,只能退其次另作打算。
于是,就有裴家任東面總督、皇室子弟可為南面總督、關中總督則送與朝廷的變化。杜讓能身為朝相之首,為政事堂第一人,自然也就執掌了關中兵馬,三者相互平衡,同為朝廷一脈,只要這些人同心協力,用不了數十年就可成為一霸,重新奪回天下不是不可能。
在李思鈺奪了河右后,李思鈺就已經做了變動,只是透露出去東面總督,從未提及南面總督和關中都督,就是擔心會刺激到王行瑜、李茂貞他們,有些事情急不來,把戰爭越往后推,給他的時間越長,對他越有利,可他沒想到,哪個生兒子沒**的混蛋,竟然把他的意圖更改了,把原本的東面總督變成了“大總督”。
這一手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徹底讓他陷入極為被動局面,大總督之事越傳越邪乎,弄得天下皆知,若再想壓制下來,顯然是不可能的,就是皇帝和那些大臣們也不會同意。
杜讓能聽著李思鈺話語,胸口起伏不定,面色更是一陣青一陣白,按照李思鈺的說法,關中都督與南衙十六衛相當,事實上那就是現今天下瘋傳的天下大總督!
如此……如此一來,大總督本就該是他們杜家的。可……可現在……
一想到這些,杜讓能恨不得狠狠給自己幾巴掌,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啊!
杜讓能連連深吸幾口氣,一臉期望。
“行乾,可……可還有他法?”
“他法?”
李思鈺搖頭嘆息一聲,說道:“也不知是哪個混蛋,竟然把大總督傳的天下皆知,所有人都盯著這個大總督,若不設立,不但皇帝不滿,就是諸位朝相也會不滿,甚至王行瑜、李茂貞這些關中節度使們,同樣也會不滿。”
“唉……,可能還不止這些,也不知是何種緣故,夏州李思恭也摻和了進來,若是如此,小子甚至懷疑,晉王李克用、汴州朱溫、西川王建,還可能會有更多節度使摻和其中也不好說。”
李思鈺有些無奈,他知道自己近年來南征北戰,讓天下節度之首的李克用和朱溫損失慘重,這種可以光明正大的給自己添堵,牽制住自己的事情,他們不會不考慮的,事情究竟會發展到哪一步,他也不敢肯定了。
李思鈺越說,杜讓能越是心驚,李思鈺的說辭他絕不敢輕視,盡管李思鈺的年紀與他們朝臣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是與他交往這么久,親身經歷過李思鈺如何行軍作戰,對李思鈺的謀算能力很是清楚。
越想越心驚,皇帝李曄率先借助外人進行爭奪,其他家族無論愿意不愿意,在自家家族無法抵御的同時,也會借助外援,至于是李克用,還是朱溫,抑或是其他人,這都是很大可能存在的。
杜讓能手腳都開始微顫起來,這么多節度使一旦介入其中,局勢就再也不受杜讓能控制了。
“行乾,你……你還可有他法?”
李思鈺兩手一攤,說道:“暫時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們這些大臣……還有皇帝,你們都是在走鋼絲,若是可能,希望杜相能夠支持小子,就算爭奪,也絕不能用長安之北的鄜、坊送與夏州。”
“否則……別怪小子翻臉無情!”
杜讓能不由苦笑一聲,他也未想到皇帝李曄會走這么一招險棋,杜讓能不是蠢貨,夏州李思恭與李思鈺是不同的,李思鈺身上哪怕有胡人血統,那也是個唐人、漢人,營州也還是正統的漢地,而夏州李思恭卻是黨項人,不提西晉之后五胡慘事,也不提玄宗時的安祿山,就單論眼前的沙陀人李克用就夠朝廷頭疼得了,他如何還希望再增加一個黨項人,讓黨項人時時把刀子頂在長安胸口?
今日入宮就是為了此事,結果卻失望而歸,皇帝李曄只以戍守長安之由,一口回絕了杜讓能。
一想到此時混亂危局,杜讓能挺直了身子,起身向李思鈺鄭重拱手道:“行乾放心,我杜家雖有私心,但此事關乎長安安危,關乎我大唐安危,老夫自不會應允此事!”
李思鈺起身來到杜讓能身邊,嘴唇微張,想要與杜讓能說一下大總督之事,但是他還未與王行約私下交流一番,人選還未真正定下,一時間還真不好先提出來,只能說道:“杜相身居要職,有些事情還是要堅持才是。”
“小子并不反對你們這些大族執掌天下,你們這些世族無不是存世數百年,甚至千年之久,見識過數次朝代興衰,理政治世自有心得,但是有時也適當收斂一絲貪婪,適當考慮一下天下百姓。”
當著杜讓能面,李思鈺說出這番話語,已經是極重的話語了,杜讓能老臉不由紅了一下,嘴里說著為民為國,但事實做起來又有幾個家族是一心為國的,看看這些家族手里有多少田地就可知,若真是為國為民,長安上下也不會為了大總督,把事情弄的這么復雜兇險。
杜讓能深深躬了一身,正色道:“老夫慚愧,今后,杜家以行乾馬首為瞻。”
李思鈺不由笑道:“杜相客氣了,小子沒打算讓杜家或是裴家臣服,小子也沒那資格,如今小子與朝廷不過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不過好像皇帝和朝廷并未看到這些,反而把小子當成了對手,或是......敵人。”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可惜,可嘆,可悲……”
李思鈺坐回座椅,不住搖頭感嘆,李思鈺就差把胸口剖開,把自己心臟送到朝廷面前,可事情依然未曾改變,該懷疑的依然懷疑,該忌憚的依然忌憚。
杜讓能沉默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哪怕皇帝和關中各大家族都擔心什么,天下節度使太多了,朝廷危如雞卵,時刻面對破滅的邊緣,尤其是丟了西川,就再也無法信任任何領兵大將。
李思鈺所做的一切,朝廷不是看不到,只不過根本不敢信任,只相信所有兵卒掌握在自己手里,而這些李思鈺是不可能驟然放手的,一旦放手,自己也就離死不遠了。
不信任就像一根利刺插在眾人胸口,李思鈺清楚,杜讓能也明白,兩人只能努力說服自己,維持朝局的穩定。
李思鈺的話語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杜讓能盡管未能得到李思鈺更進一步想法,但是這已經足夠了,至少當前李思鈺還未有徹底與朝廷割裂的念頭。
杜讓能與李思鈺又聊了幾句明日大朝之事,這才神色黯然離開,計算失誤,未想到李思鈺本就想讓朝廷統領諸軍,卻因自己之故,若非他在洛陽把自己得到的消息傳回給家族,可能就不會大總督一事來,一旦關中總督被立了起來,與南衙十六衛一樣性質的關中總督,必然也會被他這個朝相第一人兼任統轄。
可惜,一切都亂了,想要彌補已不可得,杜讓能很是沮喪的離開了,看著身子有了些佝僂的杜讓能,看著他離開,李思鈺不住搖頭嘆息,嘆息世事無常,理想很豐滿,現實卻殘酷無比。
一直傾聽的趙生男,看著沉默不語的李思鈺,突然生出怪異感覺來,她不是沒聽過李思鈺和營州平盧軍的事情,但更多的是混賬般的胡鬧,可今日連連在這小子手里吃了虧,但無論之前聽到的那些混賬胡鬧,還是今日在畫舫之上,都無兩人間的對話來的震撼。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二十來歲之人應該有的布局,太妖孽了!
李思鈺好像發覺了趙氏在觀察他,不由看向趙氏,咧嘴一笑。
“趙嬸娘,您老說,裴家會不會今日給小子送禮來呢?”
李思鈺一提裴家,趙氏頓時臉色變冷。
“哼!”
趙氏身體有些虛弱,不過這女人底子很好,李曄在這方面還是不錯的,駙馬府一干人員應有盡有,不但有御醫,婢女宦官一應俱全,就是給他配備的人員好像多了些,對此,李思鈺很惡意的認為這是李曄故意的,故意把宮中發不起錢糧之人都甩給了他。
御醫姓孫,看起來也不過就是三十歲模樣,清瘦清瘦的,兩眼卻很亮,很純凈的黑亮,一開始李思鈺只是認為這個御醫不過是半吊子御醫,因為大夫都是年紀越大越好,幾十年的行醫積累的經驗可不是一個三十歲之人可以比擬的,不過李思鈺隨意問了幾句,就覺得自己錯了,這人還真的不簡單。
孫御醫為趙氏認真診過脈后,開了幾副驅寒發表和滋養藥劑,又仔細吩咐了幾句,這才離開,而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趙氏精神不濟,喝了藥,稍微吃了點東西,就在婢女們的攙扶下回去休息了。
李思鈺一個人呆坐在廳堂內,腦子里也不知道想著什么,直到張氏進來為他掌燈,這才驚醒了李思鈺。
看著這個與秀秀八分相似的女人,李思鈺不由嘆了口氣。
“張姐,長安內可還有親人?”
張氏沉默片刻,手上卻未停頓,撥弄了幾下燭火,廳堂內明亮了些,黯然開口。
“有也沒有了。”
李思鈺一陣沉默,深深嘆息一聲。
這個世道,是一個能把人變成鬼的世道,李思鈺不知道是因人本身就是鬼,還是這個世道是鬼。張氏話語就是明正,李思鈺在張氏獨身前來長安時,他就有這種擔憂,這女人與秀秀身上都帶有天然的嫵媚,這樣的女人,在這樣的世道,那就是原罪!
沒有深厚背景,如何面對無數魑魅魍魎?最后無非是他人玩物罷了,想要平靜生活,幾乎就是一種奢望。
李思鈺沒有再多問,他不喜去揭開他人傷口的惡習。看著張氏嬌艷臉孔,暗自嘆息一聲。
“阿蠻可曾睡下了?”
見到李思鈺轉移話題,張氏暗自舒了口氣,笑道:“阿蠻現在還在寫字呢?”
“哦?好事啊!這丫頭看樣子是知道努力學習了。”
李思鈺不由笑了,起身向外走去,還未來到門口,劉大猛急匆匆跑來。
“大帥,俺來了!”
李思鈺沒好氣上前踢了他一腳,隨口道:“兄弟們都安置妥當了?”
“嘿嘿,本來夔王府還不樂意,俺就告訴他們,若不給俺們房子,俺就去洛陽揍世子,結果……,嘿嘿……”
劉大猛一想到夔王府之事,自己在夔王府威風霸氣模樣,自己就不由樂了,看到這憨貨嘴巴咧的老大,李思鈺就知這混賬用的是何伎倆,不過他不想過問這些,這已經夠給皇帝面子了,否則就不是欺負夔王了,而是整個十六王宅!
“嗯,一會安排小五守夜巡邏,你與書瞳明日隨本帥大朝,莫要讓本帥明日等你們。”
“大朝?諾!俺定會安排好一切,絕耽擱不了大帥大事!”
劉大猛大喜,在潼關,一不小心把大帥爬墻頭的事情說了出去,李思鈺大怒,對他好是一番整治,現今聽到自己大帥這么一說,登時大喜,知道大帥氣性終于過去了,自己又可以威風了。之前登仙樓時,他未能前去,差點沒把腸子悔青了,如今要去大朝,那還等著什么,向李思鈺重重捶了下胸口,一溜煙跑了沒影,去安排夜里巡邏事宜來。
李思鈺在前,張氏在后,兩人一前一后,默默穿閣過廊,很快就來到阿蠻房門外,隔著窗戶,里面一個趴在桌案上寫字人影赫然就是阿蠻,李思鈺靜靜站在外面,看著人影,戰立了許久,最后默默轉身離開,張氏想開口,最后卻什么都未說,看著李思鈺默默離開,突然有些可憐起這個男人來,盡管她知道自己沒資格去可憐這男人。
李思鈺行走在黑暗的閣廊中,他很喜歡這種寂靜的黑暗,身處黑暗中,他的心也平靜了下來。在窗外看著阿蠻寫字的身影,他知道阿蠻只不過是希望能去皇宮游玩,這才奮筆書寫,可就是喜歡看這種寧靜祥和景象。
或許是累了,也或許是純粹不想再走,一個人靠坐在閣廊欄桿上,想著這些年的過往,努力回憶上一世的甜蜜快樂,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小丑,追尋一個海市蜃樓般的夢想,一個可笑的夢想。
抬頭看著星星點點的天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對還是錯,究竟是否還要繼續前行,回頭又看向阿蠻的房子,透露出來的燈光很柔和……
李思鈺呆坐了很久,最后無奈的搖了搖頭,扶著膝蓋起身,向著自己房間行去,自己決意趟這趟渾水,再如何也要咬著牙走下去,就要轉過拐角,最后又回頭看了一眼透著柔和燈光的房間,嘴角不由露出溫和笑意。
......
大朝之時,九品以上京官都要去朝議,讓大家都知道最近有哪些事情發生,要做什么之類的。五品以上文官每天都要朝議一下,這是常朝,武官三品以上每三日一朝,后來干脆就把三品以上武官和五品以上文官都改成了三日一朝,又變成了五日一朝,也就是小朝。
小朝只包括五品以上文官和三品以上武官,那其余低于這些品級的官吏怎么辦?總是要表現出皇帝在所有官吏的威嚴吧?若是只有大官能見一見皇帝,以后那些小官還認識不認識皇帝了,天下小官吏是不是就不聽皇帝的,只認大官了?
所以小官也得見一見,哪怕在太極殿沒有開口的資格,哪怕只能站在殿外,那也得上殿幾次,見見皇帝,給皇帝磕幾個響頭。
于是就有了十五日一大朝,甭管文武,九品以上的都得去大朝,給皇帝磕幾個響頭。
李思鈺是不想去大朝的,想了想,最后還是答應了下來,裝樣子給皇帝李曄磕幾個頭,至于心里是不是咒罵幾句,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大朝之所就是太極殿,小朝(常朝)是在兩儀殿,上朝廷議最是受罪,天不亮就要早早起床,還要在宮城外先等著,等著人聚集的差不多了,宮門打開的時間到了,才能開門放行,不但如此,每個人還要從頭到腳一一檢查,防止藏個刀子啥的,若不然,在大朝上來個刺殺皇帝,那可就成了千古丑聞了,反正是挺嚴格的。
這個時代沒什么夜生活,據說盛唐時夜生活挺豐富,也不行宵禁,各大酒樓歌院都是整夜燈火燭明,宛如天上仙宮,如今可不成了,皇帝家的耗子都快餓的爬不動了,殺人放火也時有發生,誰還沒事去喝酒找女人,最多也就在自個家里造個人啥的。
李思鈺身邊也沒個女人陪伴,秀秀和小櫻在營州、在漢部,大丫在潼關處理民務,公主被關在皇宮,自個一個人只能躺在床上,惡意想著那些餓著肚子的家伙,想著他們是否還有力氣造人。
早早在婢女為他洗漱后睡下,卻足足躺在床上半個時辰才進入夢鄉,也不知是怎么了,李思鈺本來睡覺很穩的,可自從進了長安兩日,兩日就未能睡安穩,他也不是那種換了床就睡不著之人,但是進了長安,心下總是不安,總是睡不安穩。
看著他是睡著了,看著像是進入了夢鄉,可實際上自己像是飄著的,迷迷糊糊的飄著,稍有動靜就會醒來,而一旦醒來就睡不著,或許門外守卒發現了自己大帥這種異狀,在李思鈺吹燈躺下后,門外就像是戒嚴了,前前后后十丈內不許任何人靠近。
迷迷糊糊聽到有人輕敲門,李思鈺驚醒,躺在床上,就著月光看向門外。
“疤臉,幾時了?”
“大帥,丑時三刻,幽州夫人和總管大人剛剛前來過,說是大帥該洗漱準備上朝了。”
“嗯……丑時三刻,是早了點。”
李思鈺嘴里嘟囔了一句,挺身靠在床上,靜靜坐了片刻,這才開口道:“告訴大總管一聲,一會讓他與本帥一同入宮。”
只聽疤臉在外“諾”了一聲,接著就聽到一陣遠去的腳步聲,接著就是寂靜的沉默。
李思鈺心想著還能再靜待一會呢,可還沒半刻鐘呢,一陣腳步聲在外響起,聽到這急促腳步聲,不由苦笑一聲,掀被開始穿起衣物,這個時代衣物不似后世衣物簡單,袍子寬大不說,還比較復雜,里面的小衣上面的扣子是一團布團,扣起來不是很容易,尤其是黑暗中扣扣子。
砰——
“阿爹,起床了!”
阿蠻徑直闖入房內,這讓李思鈺很是無奈,也不知警告她多少次了,每次還是徑直闖入房內,阿蠻身后跟著提著燈籠的月里朵和張氏。
“大帥,您這可不行的。”
張氏看到李思鈺正在穿長袍,忙開口道:“大朝是不能穿常服的,大朝……”
說到這里,張氏突然發現李思鈺沒有官服,他只有常服和戰甲。
李思鈺自從奪了營州,事實上就已經是二品營州平盧節度使,可是朝廷承認的官職中只有四品忠武將軍,自是不能穿一身綠上朝的,張氏看著一身長袍的李思鈺,有些犯愁了。
之前李思鈺也未在意,被張氏提醒后,自己也發覺有些不妥,沉思片刻,向門外喊了一聲。
“取本帥鎧甲!”
劉大猛正來到門口,聽到李思鈺要披甲上朝,大喜,忙高聲應喝。
“諾!”
披甲上朝是允許的,只不過披甲上朝的甲胄比較花哨,也很漂亮,李思鈺戰甲不同,一身利刺讓人恐懼,若身穿這種戰甲上朝,那哪里是上朝,顯然是威逼皇帝去的。
李思鈺正想著披甲上朝合不合適,突然想到自己這一身戰甲披上,就能以此為借口,不用給李曄磕響頭了,心下就高興了起來,戲文里不是說了么,什么“甲胄在身,不能行全禮”之類的。
張氏有些目瞪口呆,想要勸解一番,可她也犯愁起來,李思鈺的確沒有二品官服,不披甲,總不能身穿常服入宮。
阿蠻看著李思鈺,突然想起一事,忙從月里朵手里拿出一摞紙來,在李思鈺面前晃動了幾下。
“阿爹,阿蠻寫完了,阿蠻要去皇宮找小德子!”
李思鈺無奈點頭道:“去皇宮可以,但是別給阿爹惹麻煩。”
“嗯嗯。”
見阿蠻連連點頭答應,李思鈺也只能如此,有張承業帶著阿蠻入宮,他不會太過擔心阿蠻的安危,若要擔心,也只能擔心皇宮內之人。
李思鈺只不過一二品武將,哪有資格說帶人入宮就能入宮的,但他就這么做了!
赤裸裸向皇帝示威,警告李曄在登仙樓所作所為,告訴李曄,自己對他很不爽!
重甲在身,本就高大魁梧的李思鈺,此時的他更像是個人形異獸,身上剛烈霸道之意讓人不敢靠近,阿蠻卻不在乎,敲著李思鈺手肘上利刺,說道:“阿爹,給阿蠻也整一套戰甲吧?”
李思鈺點了點頭,說道:“有時間阿爹親自為阿蠻打造一副戰甲。”
阿蠻大喜,自己早就想要一副滿意戰甲了,原先的牛頭戰甲好是好,可沒秀姐姐鳳甲漂亮好看。
劉大猛與幾個親衛仔仔細細為李思鈺披上戰甲,該綁束的仔細綁束好,這種戰甲尤為繁瑣,沉重的甲胄若是捆綁不好,很難說會不會在人前脫落,更別提行軍作戰了,更何況今日要在朝堂上狠狠威風一把,劉大猛這種人前瘋之人更是不愿大意,落了自家大帥威風。
在李思鈺披甲的時候,大總管張承業在一一檢查戰馬,秦書瞳則挑選隨同軍卒。
長安是帝都,也是四處漏風的帝都,多有刺殺之事發生,這里不是潼關,不是營州,盡管他們都知道自己大帥極為悍勇,但是就不能說一定不會發生意外,必要送同護佑的軍卒還是需要的。
秦書瞳一共挑選了三十人,不但機敏善射,而且皆是上馬就是鬼騎,下馬即為陌刀軍的悍卒。
從丑時三刻開始忙碌,整個駙馬府都動了起來,就算是趙生男也被吵醒前來觀看,當看到一身重甲出現的李思鈺,不由倒吸一口氣,終于相信這是可以與李飛虎一較高低悍將,就算黃巢之下第一將秦宗權也非敵手。
“好一頭北地悍虎……”
趙氏看著威武霸道的李思鈺,嘴里不由輕聲低語起來。
“趙奶奶,孫兒……”
“哼!”
裴堅還未開口,就被趙氏冷哼聲打斷,裴堅是在李思鈺正要休息睡覺的時候來的,送來了不少好東西,對于給自己送禮之人,李思鈺從來都是歡迎的,他就不怕東西少,不夠好,至于裴堅的到來,裴家是何意,他也能猜測出一二來。
當然,這也是他希望的,趙氏對裴家極為重要,若能因此而讓他后背穩固,李思鈺不介意多拍些這個女人的馬屁。
李思鈺身披重甲,阿蠻看著眼饞,本來已經穿紅戴綠的她,急匆匆跑回自己房內,一陣腳忙手亂,李思鈺剛剛出了院門,阿蠻披著甲胄跑了出來,頭上牛頭也歪到了一邊,看起來就是一頭可愛的牛頭人。
李思鈺為她扶正可愛牛頭,還一臉笑呵呵拍了拍她腦袋,阿蠻則很是歡喜搖了搖,甚至得意。
李思鈺大馬在李璇手里,踏雪又在阿蠻胯下,自己也只能騎著以前的戰馬,是一頭棗紅色西域寶馬,這匹戰馬是原幽州節度使李匡籌送給他的,還有一匹留在了潼關,那匹是烏黑色戰馬,個頭不高,但是極為壯碩,是以前老上司劉亦一送給他的成年禮物,是一匹正宗的草原馬。
阿蠻胯下踏雪賣相要比李思鈺的棗紅馬賣相好的多,看著自己踏雪最是威武,阿蠻也甚是得意,不時跑到李思鈺前面,好像他人不知道自己踏雪一般。
對于阿蠻的小孩子心性,李思鈺也不去理會,而是觀察街道兩側情景,興寧坊在東城,與十六王宅很近,而十六王宅又靠近東宮太子府,太子府是不可能與皇宮相隔太遠的,與太極宮只有一墻之隔,所以說興寧坊距離皇宮是很近的,而居住在這樣坊市之人,大多都是皇親國戚一脈,或者說都跟皇家有些瓜葛。
李思鈺他們還未走出多遠,就與一輛馬車相遇,看著護佑著馬車的軍卒模樣,李思鈺眉頭微微皺起。
這些軍卒一看就與唐人軍卒不同,一身灰色長袍皮襖,頭戴著寬沿氈帽,有些人的帽子上面還垂下白色羊尾巴似的東西,看著模樣似是護住耳朵的東西。
“大帥,是覃王和黨項人。”張承業低聲說道。
李思鈺點了點頭,他知道黨項人是黨項羌,是羌人的一支,說起來羌人可是很古老的種族,范圍很廣,大唐的西、北,甚至西川,乃至高原上都有大量羌人存在,他們屬于半耕種半游牧狀態,按理說要比草原上其他部族富裕許多,但是羌人比較分散,無法形成合力,相對來說危害不是很大,但是現今出現在夏州的羌人就不一樣了,而拓跋思恭也是一個英明的羌人領袖,黨項羌趁著大唐動亂,趁著李克用與朱溫爭鋒,迅速崛起,在李思鈺眼里,黨項人與契丹人是同樣極其危險的部族。
馬車在李思鈺眼里停了下來,好像在等待他一般。
還未等李思鈺靠近,一個高大男子從馬車中跳了下來,此時天色還未亮起,李思鈺直到近前才看到此人模樣,身材還算高大,長得還不錯,五官周正,若非有種病態般的蒼白影響到了此人氣質,算得上一個頂號的老帥哥。
“可是李賢侄?”
李思鈺看著覃王李嗣周,李嗣周也在觀察他,只不過李思鈺面帶罩面,李嗣周未能看到李思鈺很是不喜之色。
李思鈺伸手掀開面罩,轉而露出微笑,向李嗣周拱了拱手,笑道:“王爺也是要前往太極殿?這可是巧了。”
李嗣周笑道:“正是如此。今日是賢侄首次參與大朝,怎么披上這一身行頭了?”
李思鈺嘆氣道:“營州窮啊,沒法子,小子也只能披甲上朝了。”
聽了這話,李嗣周神色頓時有些僵硬,嘆氣道:“賢侄……唉……”
李嗣周一口一個“賢侄”,李思鈺一直也未回應,氣氛也略顯尷尬起來,李思鈺也不想與此人多言,踢了一下棗紅馬,拱了拱手,笑道:“本帥昨日與裴相相約一同上朝,若是讓裴相等本帥終究是不妥的,先行一步。”
說著打馬甩下李嗣周,張承業和阿蠻緊跟其后,劉大猛忙招呼軍卒們緊緊護佑在兩側。
看著李思鈺離開,李嗣周眉頭不由皺了兩下,這才舒展開來。
“王爺,李悍虎太猖狂無禮了!”
一個嘶啞聲在李嗣周耳邊響起,李嗣周沒有回頭,依然看著李思鈺一行人遠去的身影。
“李悍虎為大唐奪回河中、河右、東都等地,言行縱使有些差錯,本王也是容得下的。”
李嗣周說著,轉身看向身后李思敬,笑道:“若是將軍能夠如李悍虎那般忠心朝廷,朝廷同樣也能容得下將軍。”
李思敬眼角抽動了一下,正色道:“我夏州軍上下皆忠心侍朝,絕無二心!”
李嗣周點了點頭,心下則腹誹不已,忠心?忠心就是把眼睛始終盯在鄜、坊兩州?李嗣周心下腹誹,面上卻一副極為滿意的笑容。
李思鈺自看到黨項人,心情就差了許多,掀開的面罩再次放下,遮住自己陰沉臉色,阿蠻好像也感覺到了阿爹心情不好,炫耀的心思也淡了許多,老老實實跟在李思鈺身后。
越是接近皇宮,遇到的官吏越多,花花綠綠官員還真不少,看著這些人看向自己不時指指點點,好像都在說著什么。
“行乾,這里。”
李思鈺忙掀開面罩去看,不是裴贄又是何人。
李思鈺看到一群人圍著裴贄,翻身下馬,大步向裴贄走了過去,隨著李思鈺下馬,阿蠻一干人也跟著跳下馬來。
“裴相、杜相,你們來的夠早啊!”
“哈哈……,老夫可是怕行乾又招惹出了麻煩,不能不提前過來啊!”
“嘿嘿,裴相可是過了啊,小子雖脾氣暴躁,但還不至于欺負老實人吧?”
李思鈺一邊與裴贄打哈哈,一邊與杜讓能、崔昭瑋他們打了聲招呼,這些人聽了李思鈺話語,不由苦笑起來,什么叫“不欺負老實人”,那是不是說,只要欺負誰,誰就不是老實人?
與他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裴贄、杜讓能,還有就是崔昭瑋,這些人知道他的脾氣挺怪的,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暴起傷人,尤其是看著他這一身鐵甲,明擺著就是要與人打架一般。
杜讓能敲了敲李思鈺胸口,苦笑道:“行乾,你就算無合身朝服,也不用穿這身鐵甲吧?”
眾相一聽到“合身”兩字,心下不住嘆息,皇帝一心要敲打這位不服管教的李悍虎,結果自己卻被架在半空下不來,朝廷也跟著倒了霉,對皇帝也埋怨起來。
“賢侄,這是大朝,有些事情別太胡來,給朝廷些顏面才是。”崔昭瑋想到今天可能會爆發沖突,腦袋就有些疼了。
李思鈺不由笑道:“崔相,此次大朝不會是小子的批斗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