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說什么?”
“老爺,城內突然多出了這些告示,兩萬神策軍都亂,城內更是亂了套,皆言出城前往洛陽!”
“砰!”
盧仁琦猛然一拍桌子,我等尚未決定,他們為何會如此妄為?
盧仁琦如熱鍋上的螞蟻,他沒想到,那些宦官們竟然會用這么暴烈的方式,如此一來,他們這些大家族當如何?家族根基就在長安,哪里說想走就走得了的,他們不是那些一無所有的百姓。
“快,去請各家主前來。”
老仆急匆匆離去,盧仁琦像是被抽了脊骨,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他知道如今有多兇險,一步錯,整個家族就完了。
“陛下啊……”
盧仁琦深深嘆息一聲,看著桌子上的兩張告示,他就知道這些都是假的,可那又如何,只要軍卒們離開,沒了這些軍卒,沒了數萬百姓,甚至更多的百姓,整個長安就算成了空殼,更何況城內還有邠州軍,沒了百姓,這些人又該有誰來養?
盧仁琦感到深深疲憊,與他一般的家族還有許多,沒有一般流言那般,需要發酵幾日,乃至更久,而是直接就用李思鈺大帥府的名義,用太子之名,簡單、直接、暴力……
但卻十分有效!消息一經傳出,無論是北衙那一萬神策軍,或是城外劉之孝那些人,他們不是原神策軍,原神策軍軍中那些不服管教之人,如今全被謝彥章押去了藍田,留在長安內的兩萬軍卒,足足高達九成是冬日里,李繼鵬等人害怕營州軍而抓捕來的壯丁,他們本就是些良善百姓,如何愿意留在長安這個火藥桶的城市中,自家老小有營州軍安置,那還不走,難道在這里等死么?
消息一經傳出,無數百姓,或是背著大包小包,或是用殘破的獨輪車托運自家僅存的破爛。
人是有盲從性的,兩萬神策軍,加上他們的家小,這就幾乎高達十萬人了,而且還不止這些神策軍家小,還有更多的盲從著,烏壓壓人群紛紛出城。
王行約得到消息后,整個人都傻了,兩萬神策軍離開也就離開了,他不是很在意這些人,關鍵是無數百姓也跟著逃離,那么誰來提供錢糧養兵卒?
“砰!”
王行約皺著眉,一臉憂郁看著手中告示,房門被人一腳踢開,他甚至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三將軍,你還呆坐這?你知不知道長安就要空了!”
王行約推開告示,看向孫大頭,平靜道:“難道孫將軍有法子?”
“敢跑?老子全砍了他們!”孫大頭一陣咆哮。
阿保機、李思諫、李思敬、王宗仁、李繼鵬、劉知俊……十幾個將領一一走進王行約屋內,王行約冷冷看著他們,又看向孫大頭,不屑道:“砍了他們,如果你不想死就別吹大氣!”
王行約低頭從書桌里抽出一封信件,隨手扔給孫大頭,輕聲說道:“同州三萬兵馬已經前往潼關,營州第一步軍、第二步軍、親衛騎軍。”
“營州軍三萬,其中騎軍五千,陌刀軍卒五千,如今潼關一共六萬軍卒,你是想給李悍虎借口,讓六萬兵馬徑直殺到邠州,活剝你孫大頭一家老小么?”
“滾!”
王行約手指著被踢掉半邊房門的門外,看著臉色巨變的孫大頭,王行約不由輕蔑說道:“六萬兵馬,別說你那幾千無法無天的兵卒,就是晉王在這里,他也不敢這么猖狂!”
“你他娘地玩女人不是玩的很爽嗎?你的兵不是搶女人很快活嗎?你們毆打神策軍軍卒的種呢?去啊?”
“去城外砍人啊!”
“砰!”
王行約暴怒,一腳踹開桌案,指著孫大頭鼻子大罵,本想著讓大兄王行瑜送來幾個合用之人,結果卻讓孫大頭前來了,不但根本不聽他的,更是一再在城內作惡,更可惡的是時不時跑去神策軍中打人,為此還死了十幾個神策軍軍卒,感受到威脅的神策軍,只能另選出路,而李思鈺正需要遣兵入川,于是就有了劉之孝前往昭義潞州之事。
兩者算是各取所需,劉景瑄更是不想再待在火藥桶中遭罪,前往洛陽另起爐灶則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孫大頭聽到同州竟然三萬兵馬調動,若是調去河中,那該直接通過浮橋過河,而不是跑去潼關,跑去潼關又為了何事,當然是因為他們了,看到這么多百姓和神策軍都出了城,孫大頭更加確信,確信李思鈺這次是為了他們而調兵,他也顧不得與王行約生氣了,一臉驚慌。
“三……三將軍,要不,要不咱們回邠州吧?”
“哼!”
王行約冷哼一聲,對這個只會貪財好色的混蛋很是不屑,彎腰從地上扶起剛剛被自己暴怒踢翻的桌椅,一屁股坐在桌案前,抬眼看向阿保機等人。
“你們以為如何?”
阿保機等人也犯愁了,據他們所知,這些準備離開的人群中,不僅僅有軍卒、百姓,還有不少官吏,盡管大多都是些低品級官吏,可也不少,如此一來,長安可就算是空了,距離潼關又這么近……
阿保機無奈道:“李悍虎這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啊!”
“唉……皇帝……咋辦吧?”
李繼鵬撓了撓頭,拉過一張凳子,一屁股坐在上面,說道:“人都跑了,咱們留在長安也沒用,李悍虎明擺著不把皇帝當回事,一個不好,李悍虎還會以此借口打咱們,咋整?”
李思諫看到屋里也沒了凳子,也不管王行約樂意不樂意,隨手掃掉桌案上筆墨紙硯,坐在桌子上,惱怒道:“那些人抓又抓不得,那里可是有兩萬神策軍呢,若逼急了,跟咱們血拼,咱們也撈不到個好。”
“放走了吧,又無人給咱們糧食。李悍虎那壞的冒泡的家伙,巴不得皇帝被咱們砍了,他好把他那弟子捧上皇位,而且還有理由攻打咱們,到時候,誰敢救咱們?”
王宗仁也一屁股坐在李思諫身邊,嘆氣道:“這李悍虎怎地如此狡猾,咱們總不能就這么灰溜溜走吧?不如把邠州一些百姓拉過來……”
聽了王宗仁這餿主意,孫大頭不由冷哼一聲。
“你不會傻了吧?拉人到長安?你也不出去瞅瞅有多少人跑的!”
“十稅一,老子都想跑!”
一聽這話,王宗仁眼睛一亮,一拍大腿。
“啪!”
“對啊!那些賤民為了十稅一跑去李悍虎那里,咱們為何就不能也跟著十稅一,如此這般,他人還豈能再跟著他們背井離鄉?”
“十稅一?你讓老子喝西北風嗎?”孫大頭終于惱了。
王宗仁也惱了,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不如收拾收拾,全他娘地各自回家呢!省的在這里難受!”
阿保機皺眉道:“長安無險地,一旦被李悍虎圍住,想跑都難,如今那混蛋又把京畿之地掏空了,想要養活咱們的軍卒,或許也只有咱們自己耕田種地了……”
“想也別想,讓老子的兵去種地?信不信?只要老子一開口,明日人都跑了,都得跑去馬遛子那里!”
阿保機苦笑一聲,他當然知道這些整日靠著搶過活的家伙,你讓他們去老老實實種地,除非領頭的不想活了。
“所以,咱們只能離開了……”
李繼鵬立即插嘴道:“那皇帝怎么辦?讓皇帝一個人留在長安?”
“啪!”
“娘地,李悍虎這么討厭皇帝,不如咱們把皇帝扔去潼關,使勁惡心死該死的李悍虎!”
劉知俊正絞盡腦汁想著如何應對呢,突然聽到這話語,愣了一下。
“嗯?這……這主意好像不錯!”
王行約冷哼一聲。
“哼!真當李悍虎脾氣很好么?信不信他一刀砍了皇帝?”
王宗仁冷哼一聲。
“哼!砍了皇帝?那就是弒帝!天下共伐之!”
“李悍虎不是很疼愛弟子么?把皇帝扔到潼關,看他敢不敢砍了!”
“李悍虎不愿留在長安,若扔到潼關,說不定李悍虎從潼關跑回營州也不一定了呢!”
眾人面面相覷,想了想,或許這還真是個法子呢。
孫大頭一拍屁股,恨恨道:“李悍虎不讓老子舒服,老子也不讓他舒心!”
“就這么整!”
“老子這就去抓皇帝!”
王行約想要開口,最后卻無奈嘆息一聲。
皇帝李曄又羞又怒,他如何也想不到,本應守衛皇室的北衙,竟然拋下他這個皇帝,第一個選擇逃跑了!
更讓他惱怒的是那些大臣們,剛剛還在這里哭訴一番,若是因大唐如今的困境哭訴還罷了,可李曄看著他們一個個背著包囊,自己心中無法藏匿的怒火瞬間爆發了出來。
宦官逃了,宮女逃了,文武大臣也跟著逃了,要去更加安全的洛陽。
看著不斷叩頭,滿面鮮血的韋昭度,李曄心中一陣悲哀。
“臣愧對陛下!”
……
“臣百死難贖其罪!”
……
“韋愛卿,還是起來吧,如今一切都晚了啊!”
“陛下!”
“臣明日前往潼關……”
“砰!”
剛剛還百死難贖,這才多久?竟然要去潼關!
李曄抓起硯臺砸向韋昭度,還好準頭不夠,砸在了他身上,而不是正冒血的額頭。
“滾!”
“滾——”
韋昭度絲毫不動,重重叩在地上。
“陛下,一切皆是臣之錯!”
“臣愿去潼關,以死謝罪!”
“臣……”
就在此時……
“滾!”
“砰!”
一聲怒喝聲傳入殿內,隨即就聽到一陣混亂腳步聲。
“呵!”
“沒想到皇帝竟然這么慘啊?我們兄弟前來,竟然就未遇見幾個人!”
“你……你們想干什么?”
韋昭度回頭一看,竟然看到孫大頭、李繼鵬等人帶著一群邠州將勇闖入大殿,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張開雙手欲要護住皇帝。
李繼鵬有些厭煩,如今都到了這份上,一糟老頭子不躲起來,還敢擋著道,上去就是一腳。
“砰!”
“再敢嘰嘰歪歪,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說完也不理會抱著肚子縮成一團的韋昭度,大步走到李曄身邊,也不管李曄難不難受,硬生生把李曄擠到一邊,一張龍椅兩人坐。
“你……你大膽!”
“竟……竟然……”
李繼鵬伸手摟住皇帝脖子,一手重重拍打著李曄臉頰,不屑道:“竟然敢坐龍椅,對不對?”
“老子今日不但坐了,還打臉,你能奈我何?”
孫大頭與一干將勇全都兩腿微分,大馬金刀站在大殿上,看著李繼鵬拍打李曄臉頰,全都一陣狂笑。
“哈哈……”
“兄弟,感覺如何?爽不爽?”
李繼鵬嘆氣一聲,說道:“老子早就想坐這里,早就想打臉皇帝了,想著是不是很爽?”
“如今么……”
“呵呵,也就這回事。”
“沒意思啊!”
李繼鵬站了起來,看著一干兄弟,笑道:“要不諸位兄弟也上來爽一把?”
“呵呵……”
阿保機笑了笑,說道:“一張椅子罷了,難道還有女人身上舒坦了?”
“哈哈……”
“兄弟此言甚是有理!”
眾人一陣狂笑,孫大頭指了指皇帝李曄,不屑道:“別人都走了,你還拄在那里作甚?”
李繼鵬一臉不屑,提起李曄,對著屁股就是一腳。
“還是滾下去吧!”
這一腳不是很重,可是從臺階上滾下去也是很慘的,李曄左手被撕了個大口子,忙用右手死死按住,但鮮血還是浸濕一身衣襟。
“哼!原來皇帝也怕死啊!”
“哈哈……”
“你們……你們干什么?”
一聲嬌喝突然傳入殿內,李繼鵬抬頭看向殿外,正見到一軍卒死死壓在貴妃何氏身上。
“呦!”
“兄弟們還未嘗嘗貴女啥滋味呢,這位兄弟卻有福啊!”
“哈哈……”
殿內又是一陣狂笑。
“吾……吾兒老師是……是北地王!”
何氏不斷掙扎,奮力撕咬壓在身上軍卒,嘴里卻呼喊起來。
“北地王”話語一出,正狂笑的眾人如被無形巨手捏住了脖子一般。
劉知俊嘆氣一聲,看向孫大頭,說道:“李悍虎性子古怪,若羞辱李曄還罷了,可若是何貴妃……”
阿保機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李悍虎的確不能以常理揣測,還是莫要騷擾宮內婦人孩童。”
孫大頭未與李思鈺打過交道,他有些不怎么在意,在他看來,李悍虎既然如此討厭皇帝,占些這些宮女妃子又如何?
可劉知俊和阿保機卻很清楚李思鈺性子古怪,為了一女娃,竟然不顧后路是否被堵,徑直過河殺入汴州,兵圍汴州,要知道那女娃見到李思鈺也不過幾日時間。
而且為了一個養女,甚至直接跟皇帝翻臉,更不要說迎娶的幾個女子皆是荒唐異類。
一個營妓,一個死士,一個滿臉麻子的白發大齡女。
這哪里有一丁點正常了!
阿保機、劉知俊更是被李思鈺俘虜折磨過,對李思鈺喜怒無常很是忌憚。
看到這兩人都是一臉忌憚,李繼鵬和王宗仁也勸解了起來。
“咱們兄弟還缺了婦人不成,何必為了這些女人淡了我等兄弟情分?”
“就是,不值得,走了走了,把皇帝和這些人都送給李悍虎,讓李悍虎頭疼去!”
“呵呵……”
“正是此禮!”
李繼鵬拉著孫大頭走向殿外,孫大頭或許不會在意其他人勸解,李繼鵬卻不能不給面子,他的鹽巴生意全靠李茂貞點頭,若真因此時而駁了李茂貞面子,還真不值當了。
李曄、何氏,以及李曄妻女全被一隊騎卒押著向華州行去,何氏和李曄妻女還好些,至少還有馬車可坐,李曄卻直接被塞進囚籠之中,與他一般待遇的還有韋昭度、孔緯、張浚三人,披頭散發被塞入囚籠中,至于十六王宅那些王公王孫?
早就跟著劉景瑄跑路了,這些王公王孫們又不是傻瓜,邠州軍比神策軍還壞,再說他們又不是沒遭受過邠州軍打殺劫掠,一看到劉景瑄都跑了,他們哪里還能坐的住,也跟著跑唄。
一干數百人被押著向華州行去,這些人還未走出二十里,就見到長安方向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畜生!畜生啊!”
韋昭度雙手死死攥住柵欄,朝著長安方向狂吼怒罵,李曄看著火光沖天的長安,不由痛苦閉上眼睛,兩行淚水不住流淌……
……
“將軍!”
牛存節獨臂一勒馬韁,頭卻轉向數十里外的長安。
“張雄!”
“末將在!”
“領千騎,迅速趕往長安,不得有誤!”
“諾!”
張雄抱拳領命,隨著他拿過令兵手中旗子,甚至未呼喊狂吼,而是徑直沖向長安方向,三萬人馬中,正護佑在右側千余騎軍紛紛撥轉馬頭,跟在張雄身后沖向長安,看著行云流水般騎卒遠去,劉尋不由贊道:“如此精騎,縱是北地胡蠻也難有啊!”
劉尋看向騎在高橋鞍上的小德子、小棒頭兩人,不由搖頭苦笑。
“你我身為主將,卻還不如那兩個娃娃。”
牛存節笑道:“三萬軍卒還比不上一千騎卒?”
“呵呵……”
牛存節不由搖頭笑道:“那些娃娃們可是不簡單呢,尤其是那小棒頭更是上佳,若歷練幾年,你我也恐難敵手啊!”
“就是……可惜了……”
劉尋兩人在李思鈺府中,在小德子分析川蜀局勢時,兩人皆被這小娃震住了,他們也未想到這么小的娃娃竟然能把川蜀看的如此透徹。
劉尋自然也知牛存節為何會嘆息,不由說道:“要說北地王還真可能不在意這些,以劉某看來,這娃娃今后很可能執掌營州軍兵馬,為營州兵馬大將軍亦是可能。”
牛存節撫摸了一下斷臂,嘆氣道:“老牛我都成了這般,也從未想過會有領兵一日,本想著最多也就在河中調度一下軍卒罷了。”
“是啊!北地王氣度非他人可比……對于長安……如何做?”
牛存節皺眉思慮了一下,說道:“定然是邠州軍因劉之孝、劉景瑄等人之事,因怒而火燒長安。”
劉尋點了點頭,說道:“如此一來,京畿之地可就亂了。”
牛存節點了點頭,說道:“此事還是讓北地王決定好了。”
“趙義山。”
“將軍!”
“傳令全軍轉道長安!”
“諾!”
牛存節看著正濃煙滾滾的長安,良久才低語一聲。
“希望還能來得及。”
牛存節從華州入京畿之地,在渭南轉道藍田,沿著藍田向子午谷行進,就是為了避免長安緊張,他也未想到劉景瑄他們弄的陣勢這么大,這也怪李思鈺思慮不周,忘了那些軍卒是有家眷的,近十萬人逃離,恐慌蔓延了整個長安城,結果一次性掏空了長安,這種局面也迫使孫大頭不得不逃離長安,在逃離時,又一把火燒了長安。
幾十里距離并不是很遠,千騎奔走,馬蹄陣陣,驚動了正押送李曄等人的百十騎,看到遠遠一道煙塵向他們狂奔而來,劉知俊大驚。
“走!”
劉知俊雙手持刀,大吼一聲,轉身就走,等一干騎卒反應過來時,已經可以看到無數揮舞著馬刀沖了過來。
“嗚喝……嗚喝……”
嗚喝嗚喝聲漸漸壓過震天馬蹄聲,劉知俊聽到這種嗚喝聲,更是狂踢馬腹。
大唐騎軍不會嗚喝嗚喝狂叫,除非是盛唐時安西軍。這種嗚喝聲是為了驚擾獵物,圍殺獵物的戰術,當這種聲音響起,劉知俊就知道這千余騎軍要圍殺他們,圍殺圍殺,一旦被圍住,僅百十騎的他們,基本上就已經決定了必死的結局,哪怕你武力再強!
李曄大驚,忙看向遠處漫天煙塵,這不像是密集騎陣,而是草原上常見的散騎沖鋒,鋪天蓋地沖過來,僅這種陣勢就不是常人可抵擋的,李曄一臉慘白,整個身體抖如篩糠。
“嗚喝……嗚喝……”
“轟隆隆……”
“嗚喝……嗚喝……”
……
“砰!”
馬刀飚過,李曄眼睜睜看到一名絡腮胡子,閃電一般從他身邊飚過,他甚至可以清晰看到絡腮胡子額前一道傷疤,雪亮森寒的馬刀揮過,就在他眼前劃過,直至那漢子奔出數丈,自己的囚籠猛然炸開。
李漸榮死死拉住馬匹,拉車的駑馬哪里可與煞氣沖天戰馬相較,冷厲煞氣讓拉著馬車的駑馬狂跳不已,何氏更是抱著孩子死死縮在馬車一角。
馬車不是皇家豪華馬車,那些馬車已經成了孫大頭私人物品,這輛馬車沒有蓋棚,只是用來拉運木柴的破車,雪亮馬刀在眼前不住閃過,車上女人、孩子大哭不止,僅僅數十息時間,如同一世紀漫長……
“陛……陛下……”
“陛下!陛下……”
韋昭度、孔緯如瘋了一般,跌跌撞撞奔向李曄那輛囚籠,而李曄坐在四散的囚籠里,呆呆傻傻看著遠去的騎軍。
“陛下!陛下!”
孔緯看到呆傻的李曄,大驚失色,以為李曄受了傷,縱是被破碎的木頭絆倒,手上也被鋒利的碎木劃出一道口子,他也未曾感覺到任何疼痛,跌跌撞撞爬上囚籠,搖晃著李曄。
“陛下……陛下!”
李曄轉頭,眼神呆滯。
“愛……愛卿……這……這就是營州騎?”
孔緯仔細摸了一遍李曄身體,發現并未受到傷害,聽到李曄如此一問,不由苦笑起來。
“正是……正是營州騎……”
李曄身居皇宮,以前跟著僖宗跑了一趟成都,所見軍卒基本上都是步卒,而且九成九都是被抓壯丁的配字軍,就是見過騎軍也很少,哪里見過煞氣沖天的北地精銳鐵騎。
北地戰馬與關內戰馬不同,關內戰馬都是閹割了的,而關外戰馬未被閹割,性子暴躁,尤其在沖刺廝殺時,更是連踢帶踹,若是急了,還咬人!
這種性子的戰馬,性子火爆,悍不畏死,氣勢自不與關內騎卒相同。
神策軍叛亂,營州軍入宮平叛,可那時都是阿蠻等一群娃娃胡鬧,而皇宮中基本上都是陌刀軍橫推,騎卒在皇宮內根本發揮不出來應有的氣勢,所以李曄才會被發威的營州騎嚇住。
“陛下……”
韋昭度跌跌撞撞爬上囚籠,又是在李曄身上一陣摩挲。
“愛卿……為何?為何朕無此等悍卒?”
韋昭度張了張嘴,最后卻化成一聲深深嘆息。
“唉……”
“陛下,陛下!”
張浚也跑了過來,看到李曄未受傷害,這才放心下來,隨即又緊張了起來。
“陛下,我等無軍卒護佑,在這荒郊野地,該……該當如何啊?”
還未等李曄開口,何氏帶著一群女人跌跌撞撞跑了過來。
“陛下,陛下……”
李曄坐在囚牢中,看著自己一群人,要么是老弱,要么是婦孺,在這荒郊野外,他也不知該如何了。
“不如先找個人家住上一夜,明日我等前去華……華州。”張浚最終還是說出了孔緯和韋昭度心中所想。
“華州?”
“是啊!陛下,中都已經如此,不如前往東都好了,那里還算安全。”張浚又說道。
李曄不由苦笑一聲,劉景瑄與一干王爺世子們以太子之名,以北地王之名,全跑去了洛陽,如今自己也要前去么?
孔緯看了一眼張浚,輕聲說道:“長安被毀,關中已然不安全了,張大人的話語還是有些道理的。”
李曄無奈,嘆氣一聲,說道:“北地王甚是惱朕,又豈會答允了。”
韋昭度忙跪在地上,不顧額頭傷口,重重叩了一下。
“陛下,一切過錯皆因罪臣,臣愿前往潼關以死謝罪!”
孔緯拉起韋昭度,嘆氣道:“岐國公,你就是死一百回又如何?”
說完,孔緯看向何氏,猶豫著說道:“以老夫觀察,李悍虎尤為重情義,公主既然嫁給了北地王,太子又是其弟子,貴妃前去,興許可讓北地王回心轉意。”
張浚點了點頭,亦是說道:“孔相所言甚是,北地王行事雖異于常人,可也能看出些許端倪,因其女……”
張浚忙閉嘴不言,但他們都知道張浚是何意來。
李曄最后只得點頭同意,如今可謂是孤家寡人了,朝臣們跑了,軍卒跑了,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切因何緣故。
待在荒野中總是不行的,無奈,李曄、韋昭度等人只得坐上破舊的馬車向華州方向逃難,等到一個時辰后才找了間破廟。
長安京畿之地本為關中最富庶之地,地平而水足,如今卻百里無人煙,荒野遍地,也是凄慘無比。
李曄等人被押著前往華州,也未有什么糧食可以填飽肚子,破廟中也不知被多少人搜了一遍又一遍,哪里可能找到糧食,也只能強忍著饑餓,擠在一起抵御夜晚寒風。
本來這一切并不需要他們承受的,只要在原地登上一個半個時辰,牛存節三萬人就會遇到他們,結果這么一錯,也就錯開了。
在李曄離開后,營州騎依然緊追劉知俊不撒口,剛放了大火,孫大頭帶著從長安搜刮的不少好東西,正悠哉悠哉向邠州方向趕路呢,誰知胯下戰馬猛然仰踢踏空,差點把他摔下馬去,孫大頭正要大怒。
“將軍,將軍,有大股騎軍奔來!”
孫大頭看到幾名老卒趴在地上,耳朵緊貼地面,心下頓生不祥來。
“將軍,敵軍距我軍十里!”
“多少騎軍?”
一老卒驚叫起來。
“五千……五千騎!”
“什……什么?”
孫大頭大驚失色,他們才五千步卒,若遇到五千騎,那還有命活嗎?
阿保機大驚,跳下馬,一耳貼地。
“八里!”
“三千騎!”
孫大頭也不管什么三千騎,還是五千騎了,看著長長的馬車上的好東西,孫大頭一咬牙,正要以馬車組成軍陣,可還未等他下令呢,阿保機一句話語就傳入了他的耳中,差點沒把他氣瘋了。
“兩位叔父,咱們走!”
阿保機向李思諫、李思敬怒吼一聲,也不理會他人,徑直跳上戰馬,打馬狂奔,看著阿保機跑的這么快,孫大頭差點瘋掉。
五千騎,三千騎,其實這都是假象,千騎若是聚在一起,這些人自然能夠猜測出大致數量,可若散開,這就難以猜測了,地域廣,比如十里外,后陣的馬蹄震動與五里外前陣馬蹄震動是明顯不同的,但有經驗之人可以判斷十里外后陣和五里外前者,而根據自己經驗,推測前陣與后陣軍卒的密集度,如此大致就能判斷出數量來,關鍵是此次呼喝呼喝狂吼的營州軍不是破軍,而是圍獵,這就難以判斷了。
至于阿保機跑的這么快,而不是想方設法阻擊,按照他的經驗,五千步卒,一旦被三千精銳騎卒圍住,那幾乎就沒了希望,他們禿頭蠻不知因此等圍殺占過多少便宜,現今情況反轉了過來,成了營州騎圍獵他們,那還不跑作甚,明知必輸,不跑就是傻子!
李繼鵬等人被謝彥章追殺過,在長安時,他們也不是沒有騎卒,可遇到營州騎,根本就是毫無反抗之力,一波一波短矛投射過來,除了逃跑,還是逃跑!
看到阿保機打馬就跑,后面一陣馬蹄本來,王宗仁遠遠的就認出是劉知俊,心中又恨又急,不住暗罵這蠢貨,被營州軍追殺,你就不知道換個地方跑?
見到劉知俊狂奔而來,嘴里還呼喊著什么,王宗仁自認為,必然是讓他們快走。
也不聞不問了,與阿保機一般無二打馬就跑,不過他這次可不是跟在阿保機向邠州奔逃,而是轉向鳳翔府奔逃。
看到他們逃了,李繼鵬也開始奔逃了,心中不住暗罵這些家伙太狡猾了,心中暗罵,手上卻不停,不住抽打戰馬,逃向鳳翔府。
他們都逃了,李思諫、李思敬兩兄弟也不想被營州人亂刀砍死,跟在阿保機后面,狂抽戰馬!
孫大頭傻眼了,看到這些一刻鐘前還稱兄道弟,一刻鐘后竟然連跟他打聲招呼都沒有,全都逃了沒影!
“一群混蛋,你們……”
孫大頭正要指天罵地,先咒罵一頓這些生兒子沒**的家伙,可還未等他正式開罵呢,還未徹底發揮出自己與馬遛子罵架的水平呢,五千軍卒就成了洪水一般,全撒腿四處狂奔而逃。
“混……混蛋!”
“將軍,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將軍,快……”
……
“營州軍殺來了,快逃啊……”
……
“組陣……組陣……”
……
劉知俊累的雙臂都有些抬不起來了,心下正想著,憑借五千步卒,一千營州騎一時半會奈何不了他們,嘴里喊著組陣,結果五千人馬竟然尚未接戰,兵卒卻四處潰散!
“這……”
“這他娘地算個什么事兒!”
劉知俊狂吼一聲,狂抽一記,撥轉馬頭向鳳翔府奔逃。
大軍前行,百無禁忌!
牛存節領大軍向長安緩緩壓了過去,他沒有急著催促軍卒急行,長安大火,就算急匆匆到了地方,也不過是挽救一些屋舍,至于那前去的千騎,牛存節并不擔心,長安基本上就是平原之地,千騎縱橫往來,那些長安之人還攔不住他們。
等牛存節來到長安城下時,天色也暗了下來,可大火依然繼續,抬頭看了看殘破的城墻,牛存節不由搖頭嘆息。
“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
“讓軍卒入城,能挽救多少算多少好了。”
“也只有如此了。”
“老牛,那些俘虜和百姓怎么處置?還有邠州軍大敗,是不是遣人去威脅一下?”
聽了劉尋話語,牛存節皺眉思索一下,正要開口,卻看向小德子,見他呆呆看著燃燒的長安。
“大公子……”
“大公子……”
小德子呆呆看著燃燒的長安,鼻子酸楚,他未想到自己從出生就居住的長安,一日間就成了如今模樣。
“大公子……”
小棒頭輕輕拉了一下小德子。
“大師兄,牛將軍呼喊你呢。”
小德子不由看向牛存節,見他招手,拍了拍李思鈺送他的黑色戰馬,一匹營州黑色老馬,是劉亦一在李思鈺成年時送與的黑色戰馬。
“大黑。”
大黑嘶鳴一聲,小跑到牛存節身邊。
“牛將軍。”
見到小德子抱拳,牛存節不由笑道:“邠州三千降卒若與了大公子,當如何?”
小德子愣了一下,沉默片刻,恨聲道:“這些人尤為可惡,竟然燒了長安,小德子要讓他們怎么燒的長安,就把長安怎么修起來!”
牛存節對小德子話語好像不怎么滿意,又問道:“若與大公子千騎,并把這三千降卒都與了你,大公子當如何才能擋住邠州、鳳翔夾擊?”
“牛將軍是要前往漢中么?”
“嗯。劍門危急,小將明日就要前往漢中。”
小德子點了點頭,他聽過大兄為他講過劍門的重要,萬萬不能丟了劍門。
小德子想了一會,說道:“鳳翔之地利于騎卒奔行,而邠州剛遭此大敗,心中必然恐慌。”
“小德子以為,緊靠大兄一桿大旗即可阻住邠州軍。”
劉尋不由笑道:“小公子可莫要輕視王行瑜、李茂貞等人,他們可不是王行約這么好糊弄。”
小德子點頭,說道:“牛將軍、劉將軍領兵入漢中,李茂貞必然擔心鳳州,必然擔心鳳翔府被我軍夾擊,若小德子從鳳翔府州縣轉一圈,只要不過多激怒李茂貞,他就不會輕易出兵侵入關中。”
“至于王行瑜……鳳翔府、邠州并非鐵板一塊,王行瑜剛經此大敗,其軍心必然震蕩,實力本就若于李茂貞,若兩軍聯合,李茂貞當為盟主,這應不是王行瑜所期望的,王行瑜應會在鳳翔府遭受損失后,兩者才會真正聯手,而那時,大兄應會領軍前來了。”
劉尋不由看向牛存節,搖頭苦笑不語。
牛存節沉默許久,點了點頭,說道:“話雖如此,小公子還當謹慎。”
小德子點了點頭,他知道牛存節如此說,就已經同意了讓自己留守長安。
小德子拍了拍大黑,小手拽了拽馬韁,撥轉馬頭奔向那些俘虜。看著小德子奔向那些被騎卒看押的俘虜,牛存節、劉尋不由也跟著撥轉馬頭,他們有些期許,期許這個娃娃是否還能造就太倉城下奇跡。
看著燃燒的長安,素來乖乖孩子的小棒頭也真的怒了,恨不得把這些人全砍殺了,臉上也出現了少有的冷厲殘暴來。
見到小德子騎著大黑向這里奔來,張雄、石虎忙打馬迎了上來。
“大公子!”
小德子亦是抱拳一禮。
“兩位將軍莫要多禮,情況如何?”
張雄忙說道:“他們還算老實。”
小德子一臉肅然,道:“張雄將軍是營州人吧?”
張雄一愣,忙挺直了身子,大聲說道:“原營州老旅第五隊,第三伍伍長張雄!”
“那……張將軍,大兄是如何對待胡蠻俘虜?”
“挑指筋!”
“剁手指!”
“我軍沒時間看押這些火燒長安之人,以慣例行事!”
“諾!”
張雄大聲應諾,小德子則冷臉轉身離去,甚至身后出現的牛存節和劉尋也未理會,牛存節在這一刻,竟然看到了李思鈺的身影站在其后,不由使勁甩了甩腦袋。
“此子定為一軍主將!”
劉尋點頭說道:“仁慈又不失果斷,很不錯!”
牛存節微微搖了搖頭,仁慈不見得,挑了指筋,或剁了大拇指,今后想為軍卒也不可能了,已經算是成了廢人,頂多也就可以耕田種地,不過這總比殺人要強些。
這些人不比之前神策軍俘虜,這些人的家眷不在長安,看守他們不逃跑,至少需要數百人方可,而他們沒時間,也無人手去看守他們,小棒頭如此處置,牛存節很是贊同。
但這都不算什么,牛存節更欣賞的是,小棒頭能夠果斷下令,而且絲毫猶豫都無,這幾乎就不是一個不足十歲娃娃應有的果斷、沉穩、狠厲!
牛存節未去理會突然爆發出來的嘶吼、求饒,這對他來說算不得什么,有三萬軍卒看押,這些俘虜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
小德子行走在雜物遍地的街道上,心中不由感傷起來,城內不是無人,也還有不少,不過多是些老弱,無法離開長安的老弱。
大火依然在劇烈燃燒,不時有軍卒從身邊匆匆走過,對于以往百萬人口的巨型城市,一座過半都是木屋的城市,一旦被大肆放火,這種劇烈的火勢很難熄滅。
小德子帶著百十親衛,一路來到駙馬府,還未進入駙馬府,張承業沖了出來,后面還跟著一名很是意外之人。
“德少爺。”
“管家爺爺,你們沒事吧?”
張承業一邊來到小德子面前,把小德子抱了下來,一邊說道:“咱家沒事,還多虧了王將軍幫忙,這才保全了駙馬府。”
小德子向王行約拱了拱手,說道:“守國代老師謝過王將軍。”
王行約哪敢做大,忙拱手道:“要說還是小將之錯,小將也未想到,孫大頭那混蛋竟然燒了長安,悔不該當初啊!”
“唉……小將不該讓他們入京的。”
“王將軍能夠盡量約束他們為禍長安,已屬難得,王將軍也莫要自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