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師古話語讓所有人沉默,亂世兵為王,二十萬軍卒就是塊最為肥美肉肉,所有人都想趁機狠狠咬上一口。
眼前數十上百軍將能夠存活如此之久,自然無一人不明白肉肉雖好,卻也要有命才能大口吞食,營州軍強大的令人窒息,誰都知道在毫無防護的城外與之爭斗是如何的兇險,自然也根本無人愿意將家中子侄送去城外送死,可是鄧伯賢的溝壕之計讓他們看到了機會,本人見人厭的事情,竟然一日間成了所有人明爭暗斗爭搶之事。
朱溫身為開封的主人,自然看在了眼里,心下雖不悅,可他卻沒多少領兵之將,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他們爭奪本該屬于自己的肥肉。
可是,今日溝壕之局竟然被該死的李悍虎輕松破開。
眾將心下不忍,身處這個時代,沒人會任由家中子侄大量死亡,可……
所有大將最終也不得不點頭默認。
朱溫見無人反對,陰沉臉色也舒緩了許多。
“今日諸位與本帥同生共死,來日必不負眾位今日之情誼!”
朱溫向龐師古微微點頭,自顧自大步下了城頭。
沒人開口,直到朱溫走遠,王重師才上前向朱友裕一禮。
“大公子仁義,末將也不敢為家中子侄懇求饒過,只是……只是營州軍太過強大,就算侄兒拼死一戰也無法抵擋,丟了乾字號溝壕也在所難免。”
“侄兒王夰素來忠義,出城一戰本就心懷必死之心,如今已然身死敵手,若……若如此忠義之人失敗后,家人卻因其失敗而罪,末將……末將心下不忍啊!”
“末將不敢替侄兒家人求情,但侄兒畢竟還算有功之將,末將懇求大公子,可否將末將子侄親屬留于最后?”
眾將聞言紛紛上前,大將李思安向朱友裕拱手嘆氣道:“大公子,我等不敢違背大帥軍令,但軍中將勇誓死出城一戰,此等忠義之人若身死后,其家人也要遭受砍頭之罪,終究……還是有些不妥啊!”
“是啊!大公子仁慈,還請看在軍將們忠心耿耿份上……”
“唉……”
康懷英深深嘆息一聲,人卻不由看向一旁的鄧伯賢,微微搖了搖頭,想要開口說些話語,張嘴卻發現已經無話可說。
康懷英看向鄧伯賢時,其余眾將也紛紛看向一臉冷漠不語的鄧伯賢,見眾將如此,朱友裕心下又是一陣嘆息,腦中突然響起李存孝最后那句話語。
戰況幾乎是一面倒的偏向營州軍,那頭北地悍虎究竟會不會因百姓停下腳步,誰也不知,盡管朱友裕心下知道眼前所有人嘴里說著忠義,但真實者又有幾人?
知道他們心中想著什么,可那又如何,這不僅僅只是一兩個人,眼前的他們幾乎就是宣武軍的全部,如此之下……
朱友裕嘆氣一聲,說道:“諸位還請放心,敢出城與營州軍拼殺的都是我宣武軍好男兒,端夫又怎會寒了軍將們的心?想來只要城頭稍微砍殺了一些人,李悍虎就會退去,自不用犧牲我軍太多。”
王重師張了張嘴,最后也只能無奈嘆息,營州軍的利刃已經抵在了他們喉嚨上,就算想要反對也無可奈何,更何況,為了自己家族今后,為了今后權勢依然存在,有些人就算不想舍去也是無可奈何。
“唉……”
“希望……希望李悍虎能就此罷手……”
王重師無奈拱手下了城頭,其余眾將也只能無奈一一搖頭離去。
李思鈺并不知道這些人竟然利用起了自己的憐憫、不忍,見過今日試探進攻后,李思鈺就不再擔憂,也正如他猜測,宣武軍擴充太多,沒有經歷過任何戰陣的農夫根本不堪一擊。
李思鈺領兵五千入中原,現在同樣像吹氣球一般增長了數十倍,可兩者卻不可同日而語,不僅僅只是營州軍訓練更加嚴格,更多的是營州軍已經有了舍我其誰的軍魂。
新卒永遠是沒法子與老卒相提并論,李思鈺參與河中鹽田爭奪之時,就是以本部嫡系軍卒為尖刀,新入軍卒更多的是觀戰,更多的是輔助,就是因為李思鈺深深知道新卒與老卒的區別。
只有屢次參加大戰,屢次大勝,新卒哪怕不曾動過一次手,不曾砍殺了一人,盡管只是在旁觀戰,隨著李思鈺臨戰必勝,新卒心中也是驕傲無比,也遠不是溝壕中的配字軍可比。
李思鈺觀戰一日后,他就知道自己贏了,可他沒想到,此時的開封城內卻是哭聲震天,當軍卒前來報告時,李思鈺正與李裕微笑閑聊。
“老師,開封城肯定是發生了變故,是不是我軍給宣武軍壓力太大了,已經開始有人不滿反叛?”
李裕小臉有些紅暈般興奮,誰能想到僅一日,宣武軍竟然就支撐不下去了。
李思鈺眉頭微皺,細細思量片刻,這才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應該不會,至少不會在此時,軍心崩潰也該在十日后。”
“王爺,這……這是為何?”
劉景瑄此時幾乎是一無所有,所有希望全在李裕身上,根本不愿離開半分,李裕走到哪里,劉景瑄就在哪里,聽到宣武軍即將崩潰,心下也甚為喜悅,可聽了李思鈺話語后,突然有些不解起來。
李思鈺看了一眼微弓的劉景瑄,笑道:“劉公公也別站著了,不如坐下飲上一杯。”
劉景瑄心下大喜,身體卻更低了些,笑道:“老奴怎敢在陛下、王爺面前就坐,老奴能站在陛下身后,已經是莫大的滿足了,哪敢奢望太多啊!”
李思鈺不由輕笑一聲。
“呵呵,公公說笑了,公公能舍去一切跟隨裕兒,本帥亦是敬服!”
劉景瑄臉上更是燦爛不斷,一般人還真不一定有劉景瑄這般果決的,這個時代,你哪怕是朝廷首宰,看似權柄滔天,可遇到一小小伍長也可能要了你的性命,在兵馬為王的時代,劉景瑄竟然如此果決舍棄了北衙上萬禁軍,竟然身穿著補丁衣物,僅僅只是老妻背著一個不大布囊前來,這就不單單僅僅只是眼光深遠的問題了。
當李思鈺兵圍皇宮之時,滿朝忠心之士,竟無一人前來救駕,宮城打開之時,能陪在李裕身邊的,也只有眼前躬身陪笑的劉景瑄一老奴,見到那一幕之時,他就知道此人雖算不上好人,卻可以伴隨在最后之人。
這也是為何李思鈺不愿面見剛正的孫揆,卻讓他這個閹奴跟隨在李裕身后。
見劉景瑄微笑搖頭拒絕,李思鈺也不再多言,看向李裕隨意說著。
“河中之時,我軍兵力尚只有此時三成,那時宣武軍就已經不是我軍敵手,甚至連洛陽也被老師輕易奪下,今日只小德子領軍十萬就讓晉王退避蔡州山中,按理說,宣武軍見我大軍前來,早已畏懼大亂了,可卻沒有,緣由……還是因李飛虎!”
“天下皆知兩虎,一虎是老師李悍虎,一者就是他李飛虎。在所有人看來,能與老師陣前廝殺的,能擋住老師的也只有他李飛虎。”
“李飛虎在開封城中雖沒有出手,卻可極大給開封信心,短時間內開封城還不至于真的崩潰,更何況城中軍卒亦是不少,就算真的有什么動亂,朱溫也有足夠能力強壓下去,此時我軍尚未開始真正攻城,應該不會如裕兒想的那般。”
李思鈺起身背著雙手來到帳外,遠遠看著開封城,心下突然有些不安起來。
靜靜遠望著開封,燈火映照下的他顯得沉重如山,前來的突突、蒙哥翰、劉志遠、謝彥章、楊復恭等人見他如此,本還想要上前行禮、詢問的他們皆默默站在他的身后,默默看著隱隱約約傳出哭喊聲的開封。
哭喊聲越來越高,最后成了詭異的寂靜。
“大帥,開封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哭喊聲竟然能傳了這么遠,想來不在少數啊!”突突一臉冷淡。
李思鈺搖了搖頭,心下突然有個不好的預感,卻不愿深入去想,也不愿開口回答,只是默默搖頭不語。
眾將見他如此,神色突然沉重了起來。他們與李思鈺相處時日已久,見他如此就預感到可能會有不好事情發生。
楊復恭皺眉到:“我兒可有擔憂?”
李思鈺回頭看了一眼楊復恭,再次遙望開封城頭,突然說出所有人都意外的話語。
“傳令秦俞準備渡河之物,務必十日內準備妥當!”
“傳令李存信立即渡河,以他為主將,領兵十萬,以小德子為左軍,小棒頭為右軍,為我大軍開路前鋒,務必一月內……”
“調大將……”
“奪下魏博、成德、橫海三鎮所有州府!”
“啊?”
眾將大驚。
李思鈺絲毫不理會眾將震驚,轉身看向李裕、劉景瑄,一臉嚴肅道:“裕兒持老師行軍帥旗,凡不遵軍令者,斬之!”
眾將震驚莫名,他們皆不明白李思鈺這是怎么了,隨著他的軍令一一下達,所有人心中頓有種毛骨悚然感來。
楊復恭一臉擔憂看向開封,與這個異類兒子相處時日也不短了,對他的敏銳感極為佩服,行事雖每每有些岔子發生,但事到臨頭卻總能發現些許端倪,這種事情已經不止一次發生了,僅僅只是開封城內哭喊聲傳了出來,難道就有了危險不成?
見眾將擔憂,李思鈺大手使勁搓了搓臉頰,讓自己顯得柔和了些,嘆氣道:“危險應該不會發生,若……若本帥所料不錯,咱們很可能會無功而返,但是!”
“哼!”
“河北王镕、羅弘信、李飛虎既然敢插手本帥與朱溫的恩怨,那么他們就別想再回河北,既然這么想死在河南之地,就他們去死好了!”
李思鈺心下終于惱怒起來,一臉兇狠看向開封城。
“李飛虎,老子能給你,老子就能收回!”
“哼!”
突突心下震驚,雖然他并未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知道城內必然發生了令人驚駭之事,必然已經有了讓大帥忌憚的法子,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會是何中法子,竟然可以讓數十萬人退避?
“大帥……”
突突正要開口,李思鈺卻突然抬起手臂,阻止了他,也阻止了其余大將疑惑不解。
“明日,明日就該見分曉!”
李思鈺心下惱怒,沒了丁點想要解釋的欲望,丟下一干震驚莫名卻又滿腦子疑惑將領,自顧自向自己帳篷走去。
楊復恭想要細細詢問,剛抬起腳步,最后又無奈放棄,他很少會見到李思鈺如此焦躁不耐,想來已經大致猜測到了城內究竟在發生著什么事情。
“算了。”
楊復恭無奈搖了搖頭,看向一干皺眉不解大將,嘆氣道:“還是按照我兒所言準備吧。”
突突、蒙哥翰微微點頭,他們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但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突突說道:“李存信為主將這沒問題,只是十萬軍卒……這就需要抽調除第一步軍之外所有軍卒。”
“嗯,就這樣好了,參謀部與第一步軍一同留下,近衛騎軍也留下來,其余之人全部過河,所有百姓暫由參謀部管理,明日若……若真如我兒所想,所有百姓一個月內全部過河!”
狗子孫昭點了點頭,說道:“雖不知大帥心中所想,但既然大帥已有擔憂,想來差不了太多,只是……橫海、成德、魏博三鎮又當如何處置?”
楊復恭皺眉道:“暫時……暫時先擱置,等明日后再說。”
李思鈺突然命令,根本不像深思熟慮后的決定,之前并未打算完全占領河北道,只是想著徑直回轉營州,此時突然來了這么一個命令,一下子打亂了之前預想。
李思鈺心下激烈燃燒著怒火,一臉陰沉進入寢帳,里面正有幾個婦人陪著李璇說著話語,見他一臉陰沉,紛紛躬身退去。
“怎么了?朱溫賊子又招你生氣了?”
李璇放下手中虎頭小鞋,拉開了點被子,笑道:“幾日后填滿了溝壕,相公抓住了他,想殺想打還不是任由相公心意,又何必如此生氣惱怒?”
“你一娘們懂個甚!”
李思鈺心下正焦躁呢,一屁股坐在床上,陰沉的臉色未有半分緩和,見他如此,李璇心下一個咯噔,頓覺發生了什么大事情了,神色也正色了起來。
“怎么了?”
“該死的朱溫竟然用了絕戶計!”
“啊?”
“絕戶計?”
“嗯!”
“朱溫定然是想著用無數百姓的命來要挾老子退兵!”
大丫端著盆熱水掀簾走了進來,正好聽到了這句話語,不由一愣,剛剛在她前來之時,李裕就攔著了她,把一些事情稍微說了下,正疑惑不解他為何下了這命令呢,突然聽到這句話語,不由一愣。
“少爺,城內只是有哭喊聲傳出,少爺為何會有如此一說?”
李思鈺一想到會發生什么事情后,心下更是焦躁惱怒。
“那該死的朱溫也只有這一個法子才能活命!”
“咱們距離開封也當有十里之遠,城內哭喊聲能傳入這里,這就不只是少數之人哭喊,定然成千上萬百姓哭喊。”
“新進抓捕的配字軍皆在城外,一旦這些人發現無法抵擋我軍,城門又緊閉不開,被逼無處可逃的配字軍定然會成群結隊投降了我軍,這些軍卒投了我軍,沒了溝壕,開封城又如何可抵擋七石巨弩不斷攻城?”
“開封城最后被破也是早晚的事情。”
李思鈺一臉惱怒道:“這些事情幾乎就是明擺著的事情,咱們明白,難道朱溫那賊子就不知道了?”
“若想讓城外配字軍不敢肆意逃跑,不敢投降我軍,只能扣住了他們的家人,今日我軍連破數條溝壕,朱溫定然是準備殺人用以逼迫城外配字軍與咱們拼命!”
“拿起了刀子,哪怕上一刻他們還只是良善百姓,但他們只要拿起了刀子,就算死上十萬百萬,老子也不會有任何心慈手軟,可……可……”
“狗賊!狗賊!你敢如此做,就真當老子治不了你了嗎?”
大丫、李璇這才知道他為何如此惱怒,心下也不由沉重了起來,僅城外就有十萬軍卒,既然要控制住如此多的配字軍,城內必然扣著數倍百姓要挾。
一旦強攻,究竟要死傷多少人?
沒人知道!
李璇輕輕嘆息一聲,想要無情,可最終還是無法漠視數十萬百姓生死。
“相公也莫惱怒了,那賊子也……也太狡猾了。”
大丫從李裕嘴里得知了李思鈺下達的一連串軍令,說道:“少爺既然已經猜測到了朱溫欲以無數百姓生死相脅,少爺后退一步也算是不錯的一招,還是讓他們狗咬狗好了。”
李璇并不知道李思鈺已經下達了軍令之事,不由疑惑看向大丫,大丫又把調軍入河北之事大致說了一下,說道:“王镕、羅弘信、李存孝三人也當有十萬軍卒,少爺后退一步,轉而入河北,三鎮幾乎拿出了全部家當,此時三鎮各州府正值空虛之時,奪了三鎮屬地輕而易舉。”
“少爺此時后退過河,王镕、羅弘信、李存孝三人必然心急若火,定然想著救援河北,而少爺只是調動十萬大軍,第一步軍尚還在開封,朱溫定然以各種借口推諉,如此三鎮定然與之不合,或許……或許他們刀柄相見亦是可能!”
李思鈺陰沉著臉,默默點頭,既然王镕、羅弘信、李存孝三人找死,那就別怪他心狠手辣!
李思鈺最近心下很是有些惱火,不僅僅只是因眼前之事,還有洛陽發生之事,還有小丫與獨孤戰,還有阿蠻親生老子趙光定與魚玄機、拜火教圣女娜婭、大長老努爾丁之事。
人若倒霉,喝涼水都能被噎死。
洛陽之事可謂真正的虎頭蛇尾,但李思鈺卻意外的得知,那個該死的趙光定竟然也在洛陽,當他想要尋找弄死了這個混蛋時,人卻已經沒了蹤影,當他再次得知時,已經是阿蠻前來洛陽之時。
面對阿蠻淚眼八叉凄慘模樣,李思鈺還能如何?魚玄機、娜婭都跟著該死的趙光定跑了,他又能如何?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阿蠻沒被那混蛋拐跑了,這是唯一讓李思鈺欣慰慶幸的事情了。
一連串糟心的事情讓李思鈺心下一直有股邪火,想痛痛快快發泄出來,可眼前又是讓他極其郁悶無奈之事,腦中一直有個血腥殘忍聲音,可理智又告訴他不可去做。
亂世,還是亂世,兩世人見到的悲慘之事太多,很想就此閉眼,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聽,可他卻無處可躲。
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當天色未亮,營州軍大營外就站著無數人,遠遠看著開封城頭捆縛著的無數百姓。
“唉……”
見到這一幕,楊復恭無奈深深嘆息一聲,他知道這場戰斗,自己輸了個徹徹底底。
“老帥……當如何?”
突突見眾將沉默,看向無數一臉沉默的百姓,最終還是無奈開口。
“還能如何?就以我兒之令吧。”
就在這時,李思鈺身披鐵甲,渾身鋼鐵利刺猶如鋼鐵怪獸,而最讓人注目的卻不是渾身利刺,而是兩條比一人還要高大的鋼鐵手臂。
兩條手臂之怪異讓人注目,誰也無法想象,如此怪異的手臂是如何被李思鈺穿戴起來的,這兩條鋼鐵手臂又如何與人一戰?
沒人能理解,只有楊復恭一人見識了他稍微異化時的手臂模樣,見到這一幕后楊復恭腳步不由抬起,想要上前阻止,可耳邊無數痛哭哀求聲不得不讓他止住腳步,只是在嘴邊留下深深嘆息。
李璇、大丫跟在李思鈺身后,龐大森冷的鋼鐵怪獸讓人不由后退,兩女卻一臉擔憂跟在他的身后。
沒有任何聲音,只有哐哐沉重聲,從劉大猛身邊經過時,在劉大猛尚還時一臉呆滯時,手中大旗已經在了李思鈺手中。
“噗!”
大旗入土三尺,如利刺插在大營門外。
“大帥……”
劉大猛大急,抬腳就要去追,肩膀卻被突突猛然按住。
“出營一步者,死!”
無人敢質疑,黑色猛虎左右睥睨,虎視著所有營內之人。
一人一甲,緩緩向前……
看著身披重甲的李思鈺緩緩行來,龐師古眼睛卻如其他將領一般無二,雙眼全都死死盯著那兩條極為怪異的鋼鐵手臂,嘴角不由露出不屑。
“大帥,李悍虎果然畏懼了!”
“哼!”
“一人還想與我數十萬人一戰嗎?”
朱溫陰沉著臉,嘴角卻越來越上翹,手臂也隨之不斷上揚。
“斬!”
手臂向下重重一揮,數百死死捆綁著的男女老幼被無情推到城墻邊上,一片刀光閃過,數百憤怒、不甘、哀求頭顱無聲無息掉落城下。
沒有吶喊,沒有哀求,甚至連一絲風聲都無,只有一人緩緩走來。
“李悍虎——”
“痛否?”
“再斬——”
朱溫突然指著李思鈺瘋狂大吼,又是數百男女老幼被丟下城頭。
“斬——”
“斬——”
……
怒火再積聚,雙眼猩紅若地獄中死神,丹田的氣流更是不知多少倍的旋轉,李思鈺好不容易恢復了些的肌肉迅速枯萎,唯獨兩條手臂卻眼見速度膨脹,直到……
“吼——”
“吁……吁!”
突突雙腿死死夾著馬腹,整個人已經人立而起,無數戰馬驚恐嘶鳴,人群一陣騷亂,遠遠看著仰天怒吼之人,眼中恐懼莫名其妙流露。
楊復恭雙眼死死盯著仰天怒吼之人,身后騷動理也不理,眼睛只是死死盯著仰天怒吼的兒子。
“吼——”
如蠻古兇獸仰天怒吼,鄧伯賢更是猛然后退數步,一臉慘白。
“神……神戰士……”
就在城頭莫名恐慌忐忑之時,鄧伯賢驚恐大叫。
“快……快押著百姓上前!”
驚恐大叫甚至無人理會,所有人只是緊緊盯著仰天怒吼鋼鐵怪獸。
“轟!”
一聲霹靂憑空炸響,方圓三丈大坑出現在李思鈺右腿之下,當人們尚未驚覺過來之時,原地只有數丈深坑,人卻已經沒了蹤影。
丹田如同爆炸了一般,身體肉眼可見急劇枯萎,雙臂卻詭異的青筋縱橫,詭異的膨大了數倍,本來詭異不成比例的兩條手臂,竟然詭異的剛剛合適。
雙拳猛然碰撞,右腿微曲,無行氣流炸響,人卻竄出數丈。
遠遠觀看著的楊復恭臉色陡然慘白,無數虛影徑直沖向開封城,數丈寬的溝壕根本無法阻攔片刻,甚至連跳躍都無。
“吼——”
“轟——”
心中怒火不住高漲,雙眼猩紅若血,仰天怒吼的李思鈺一腳踏前,右拳已經重重砸在堅固厚實的城墻之上。
隨著一拳揮出,一陣扭曲過后,巨響在無數人耳中炸響。
“轟——”
畫面在無數人眼中定格,一人雙腿微錯,一拳擊在高大城墻之上,如一只自不量力的螞蟻想要撼動堅不可摧巨樹。
……
“哈哈……”
城頭朱溫雙手猛然用力,腰身一挺從地上爬起,伸頭向下一看,不由仰天大笑。
“哈哈……”
“自不量力……”
“快!快把百姓……”
朱溫仰天大笑,指著依然定格的李思鈺瘋狂大笑,正要大笑該死的李悍虎自不量力,竟然想要用拳頭打破了城墻,眾將紛紛從地上爬起,伸頭向下看到這一幕,也不由大笑起來,可一聲尖銳刺耳聲是如此的不和諧。
“快……快下城!”
“快……快啊!押著百姓……
話語未落,鄧伯賢已經如兔子向下城下竄出,甚至連看一眼已經緩緩抬頭的李思鈺都無。
隨著猩紅眼睛緩緩抬起,整條右臂鋼鐵裂紋“咔咔”蔓延,微風輕輕吹過,碎屑漫天飛揚。
城墻上巨大裂紋更是迅速沿著拳印擴散蔓延,大塊大塊碎石不斷掉落,當朱溫眼前垛口慢慢碎裂,慢慢掉落城下,整個人嘴巴張得很大,卻無一絲聲響……
“跑啊——”
不知是誰,發現腳下不知何時已經深陷半尺時,尖銳驚叫頓時驚醒了朱溫,驚醒了城頭無數宣武軍大將、軍卒,無數人再不顧其他,全向緩緩坍塌的城墻臺階奔去……
無數驚恐慘叫,無數哭喊哀求……
一切的一切是如此的悅耳,猩紅的眼睛更加熾烈,嘴角殘忍血腥讓人心寒膽顫,只是,無人可看到鬼面下的殘忍猙獰。
“鳴鑼!”
“快鳴鑼——”
楊復恭失聲尖叫,尖銳刺耳讓突突、蒙哥翰不由伸手想要捂住耳朵,兩人與無數軍將、百姓們一般無二,被緩緩坍塌的高大城墻驚呆了,嘴里只是無意識喃喃低語。
“這……這怎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見突突還是一副呆滯,楊復恭大急,伸手一把將本安坐于戰馬上的高大漢子扯落在地。
“鳴鑼!”
“老子讓你鳴鑼——”
“鳴鑼?”
突突根本沒發覺自己已經四仰八叉摔倒在地,一臉呆滯看著憤怒、猙獰的楊復恭。
楊復恭大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時的李思鈺是如何的危險,已經知道了李思鈺所有事情了的他,比任何人都心焦若狂。
見突突依然癡傻呆愣,楊復恭大急,再也顧不得身份,提著衣袍奔向呆傻了的傳令軍卒,一把從呆愣的漢子手中搶過粗大鼓錘,對著一人高巨鑼奮力重重敲了下去。
“咣——”
“咣……咣咣……咣咣……”
巨鑼聲讓所有人不由轉頭去看,腦中卻一片空白。
“咣咣……咣咣咣……”
高大城墻緩緩坍塌,只有一高大似魔之人冰冷看著一切,耳中哭喊慘叫是如此的悅耳,看著緩緩坍塌的高大城墻,看著煙塵彌漫之后影影綽綽獵物,鼻中血腥是如此的美味!
“餓……餓……”
眼中猩紅更勝三分,舔舐著干裂嘴唇,雙臂大片鱗甲再次出現,怪異的手臂肉眼可見膨脹……
“咣咣……咣咣……”
就在李思鈺踏步就要吞噬眼前無數生靈之時,巨鑼撤退聲突然震天響起,踏出的腳步一頓,血腥嗜血的頭顱緩緩轉頭,看向身后數里外的一人,看向頭發雪白卻奮力敲著巨鑼之人。
嘴邊猙獰嗜血突然一頓,眼中竟然有些茫然不解,好像……好像那人是如此的熟悉……
“吼——”
李思鈺突然仰天怒吼,無形氣流瞬間將漫天煙塵吹散,露出如荒古蠻神高大軀體,身上鐵甲無聲碎裂,人卻緩緩向后倒下。
……
無數人看著高大男人緩緩倒下,卻無一人敢上前。
死寂,數十萬人,無一人敢大口呼吸,所有人看著如魔神一般存在的男人緩緩倒下……
“我兒——”
楊復恭跌跌撞撞跑了過去,卻沒人上前阻止,甚至沒人敢踏出一步,哪怕李璇、大丫、阿蠻……
所有人只是癡癡呆呆看著一頭發雪白老人,跌跌撞撞奔向緩緩倒下的男人。
……
堅固的開封城破了,被一個人一拳擊破,所有人都難以相信,可就是如此,一人一拳,城破!
開封城破了,可營州軍卻失敗了,當鄧伯賢嘶吼著用刀子砍殺一名呆滯的軍將時,臨死前的驚恐慘叫終于驚醒了朱溫、驚醒了李存孝、朱友裕、龐師古……驚醒了所有宣武軍。
沒有想象中的大戰,心神俱喪的宣武軍沒敢踏前一步,只是絕望嘶吼,只是將無數百姓死死押在殘破的城墻處,面對潮水涌過來的營州軍,無數溝壕中躲藏的軍卒哭爹喊娘四處逃竄,城內驚恐的宣武軍只是淚流滿面,嘶吼著押著更加不堪的百姓,不住向后一退再退。
無數營州軍潮水一般蜂蛹過來,但所有人眼中再也沒了驚恐后退的宣武軍,所有人眼中只有那個赤裸著身子的男人,那個高大無比,卻骨瘦如柴的男人。
營州軍離開了,像是從未來過開封,只留下殘破的開封城,好像是在告訴世人,這個世界真的有一個男人,一個強大的令人窒息的男人,一人一拳,毀了一座不知多少代人不斷加固的城墻。
營州軍就這么詭異的退去了,宣武軍探子看到無數百姓停駐在河邊,甚至懷疑自己眼睛是不是看錯了這一切,可無論如何揉弄著眼睛,河邊還是有無數百姓等待著過河。
營州軍詭異的退去,開封城終于安全無虞了,可是李存孝、羅弘信、王镕卻徹底憤怒了。
李思鈺再一次昏迷在陣前,身體消瘦的讓人心驚,不過楊復恭卻沒多少擔心,當他跌跌撞撞來到城下,看著靜靜躺在泥塵中的兒子,見他雙臂與常人一般無二,除了更加消瘦的軀體,其他并無異狀,心下這才安心了下來。
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楊復恭,他知道眼前的兒子為何會昏迷,為何會如此急劇消瘦,自然也沒了太多擔憂,至于不遠處無數手舉刀兵的宣武軍,也像是無物被他徹底無視,眼中只有已經昏迷過去的兒子。
自從得知眼前兒子竟然是什么神戰士,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什么才是神戰士,可今日終于知道了,終于知道了神的力量是如何的恐怖,所有的一切仿佛是如此的無關重要,什么宣武軍,什么天下,難道還有神一般的兒子更加重要?
原本對自己視若生命的權利,突然間是如此的可笑,在神的力量前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在無數人詫異不解目光中,楊復恭瘋狂大笑,抱著已經沒了多少重量的兒子瘋狂大笑,在朱溫一臉不解目光中,楊復恭抱著兒子,在無數人自動分開一條筆直通道下,瘋狂大笑離去。
營州軍退去了,開封城安全了,無數箭矢卻射在了李存孝、王镕、羅弘信面前,箭矢沒有射傷幾人,但是,箭矢上的一句話語卻讓三人驚駭欲死。
“河北道再無魏博、橫海、成德三鎮!”
僅這一句話語,三人終于發現,原來他們自己才是最后的輸家!
三人一臉惱怒,他們已經是一日十次登門,可是朱友裕只是一臉苦色告訴他們,朱溫竟然病倒了,而且還是昏迷不醒的重病!
昨日還與他們一同飲酒慶祝,滿口答應出兵十五萬,欲要死死拖住營州軍,將營州軍死死困在河南之地,結果……
一日間,朱溫竟然昏迷不醒了!
王镕年紀最幼,心下最為焦急,眼見著無數營州軍過河,欲要奪了他們的領地,心下焦急再也無法忍耐,再也沒了世家子般的儒雅,指著朱友裕惱怒大罵。
“朱友裕!你們被營州軍圍困,本將軍領軍數萬前來相助,這就是你們的回報嗎?”
“我呸!”
龐師古一臉鐵青擋在朱友裕面前,冷哼道:“王將軍前來相助,我開封自然感激不盡,此時河北危急,我軍自然是要傾力相助的,可我宣武軍大帥病重,軍心又怎會安穩?軍心不穩又如何可與營州軍一戰?”
“你……”
“哼!這里不是趙州,不是鎮州,而是我汴州開封!”
王镕大怒,又被朱友恭冷哼聲打斷,王镕心下更是惱怒,正要撕破臉怒罵,雙肩卻被一只大手按住,一臉惱怒的王镕正要回頭大罵,轉臉一看竟是李存孝,也不得不怒紅著臉后退一步。
李存孝一臉陰冷看向朱友裕,連看上一眼龐師古、朱友恭都無。
“大公子的意思也是如此嗎?是強龍敵不過地頭蛇嗎?”
龐師古心下一驚,大手緊握刀柄,腳步卻不由后退,雙眼更是死死盯住李存孝。
“李將軍可莫要上了李悍虎的奸計啊!”
一陣腳步聲從背后響起,李存孝連回頭看一眼是誰都無,冷笑一聲。
“李悍虎奸計?”
“呵呵……”
“蔣將軍,難道你已經得知了李悍虎清醒了的消息?”
蔣玄暉大步來到李存孝、王镕、羅弘信三人面前,雙手抱拳一禮,笑道:“蔣某并未得知,以往李悍虎惱怒后,必然會昏迷數日,此時當還在昏迷之中。”
羅弘信突然冷聲道:“李悍虎昏迷不醒,十數萬營州軍準備渡河攻打我河北之地,蔣將軍,羅某不知那李悍虎又是如何的奸計?”
蔣玄暉好像沒見到三人陰沉面色,呵呵笑道:“呵呵……,三位將軍且莫惱怒,先聽蔣某說完再惱怒不遲。”
王镕指著蔣玄暉怒道:“好好,好啊!本將軍還就想聽聽,聽聽你蔣將軍是如何說服我等放棄一家老小性命的!”
蔣玄暉眼中冷色一閃,面上卻笑意盈盈道:“我軍是如何抵擋強悍的營州軍,三位將軍比誰都要清楚,在蔣某看來,三位將軍屬地自是安全無虞,只需依法行之,營州軍自是無奈退去。”
“但營州軍卻在此時,竟用言語逼迫三位將軍出城與之一戰,這就……”
蔣玄暉微笑搖頭道:“營州軍深知我軍用無數百姓生死來擋住他們,三位將軍也定然可以,故而才用了此計,三位將軍一旦出城與之一戰,后果……三位將軍也是見識了李悍虎之力是如何的恐怖,城外交戰的后果如何,三位將軍自然知曉,所以……”
“說夠了沒?”
李存孝冷冷看著蔣玄暉,本還燥熱的空氣竟然有了寒意。
“本帥就只問貴軍一句話語!”
“我軍前來救援貴軍,貴軍是否出兵相助我等?”
隨著李存孝話語,場面一時寂靜無聲。
過了片刻,羅弘信才輕輕冷哼道:“貴軍用無數百姓生死要挾李悍虎退兵,那是因開封城還有我們十萬大軍,還有貴軍兵十萬!”
“哼!”
“用無數百姓生死要挾營州軍?”
“哼!”
“如果……我三人未能前來,未能領軍十萬前來相助,自然可讓營州軍退去!”
“此時……”
“蔣將軍是要讓空無一人的河北之地,強押著無數百姓威脅營州軍,威脅李悍虎嗎?”
王镕心下怒火熊熊燃燒,看著眼前蔣玄暉、朱友裕、龐師古、朱友恭四人,恨不得一刀全砍死了這些混蛋,心中更是無盡后悔聽信了該死的朱溫話語。
王镕憤恨道:“此時河北道,別說誰敢強逼著無數百姓送死,就是誰敢想上一想,他就絕對活不過一刻鐘!”
“別跟老子扯淡!”
“老子只問你們,你們究竟是出兵,還是不出?”
“不出兵,老子一家老小全死,你們開封城……也他娘地別想活一人!”
“是嗎?”
“哪個這么猖狂?”
“敢在我開封城猖狂!”
一聲暴喝在三人背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