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沒有想象中的惱怒,反而不冷不淡道:“本大將軍既然為南衙指揮使,南衙之事自不用公公為此擔憂。”
“至于擴兵……”
李曜抬頭看向李曄,抱拳說道:“帝都兵卒不足,的確也需要擴兵,臣懇請陛下,南衙需擴兵五萬!”
“陛下……”
景務修大驚,正要開口反對,西門君遂不知為何,竟然突然伸手阻止,并向他微微搖頭。
景務修張了張嘴,很想開口詢問西門君遂為何阻止他,但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一臉不悅退回站位。
景務修不開口,其余人等皆是一副不解,不明白西門君遂為何突然低頭不語,而李曄卻犯愁了起來。
十萬斛不多,若百姓沒有逃離,一戶也不過是拿出一兩斛糧食而已,若是以往,這或許很難,可當下卻完全可以拿的出來。
李思鈺一年來拳打汴州宣武軍,腳踢太原晉軍,把朝廷周邊藩鎮都揍了一遍,短時間內沒哪個藩鎮敢與營州軍正面廝殺,百姓也有了喘息之機,再加上李思鈺以軍卒為牛馬,幫助百姓耕種田地,無數荒蕪土地也一一成了良田,今年還算是風調雨順,糧食更是得以豐收,別說十萬斛,就是十倍,若非無數百姓逃離,只要用刀兵強壓著百姓,這些糧食絕對是可以拿的出來的。
可現在……
李曄一想到無數百姓拖著糧食跑路,自己還無任何辦法,心下就是一陣惱怒。
李曄知道這些,干元殿內所有人同樣明白。
正當所有人沉默之時,李曜突然看向角落里一老者,李曄見李曜神色有異,也不由看向角落里之人,正是洛陽令孫揆。
看到角落里的孫揆,李曄頓時醒悟過來,臉上不由露出喜色。
“孫愛卿,朝廷此時尤為困難,不知愛卿可否酬得糧食十萬斛?”
孫揆心下嘆息一聲,自己擔憂之事終于還是發生了,沉默片刻,最終還是輕輕搖頭。
“按照十稅一,洛陽只能酬得五萬斛……”
話語未完,李曄就不住搖頭說道:“此時朝廷危急,十稅一又怎能募得足夠軍卒,沒有足夠軍卒,又怎能護住他們家小?”
“還是……還是五稅一好了。”
李曄很想開口三稅一,可一想到營州軍尚還未離去,此時若三稅一,一旦把洛陽百姓全逼跑了,自己到時候連哭都沒了眼淚,那可就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孫揆心下一陣嘆息,洛陽百姓與關中百姓大不同,甚至兩地百姓還有些仇怨在身,究其緣由,還是去歲冬日關中十萬百姓跑來拉洛陽糧食的緣故。
因這個緣由,洛陽百姓不但與關中百姓不對付,甚至連營州軍也是一副愛理不理,否則也不會發生了一日間滿城皆不滿李思鈺之語。
關中跟隨者營州軍離開的百姓十之七八,而洛陽百姓離開者僅一二,還都是些孤寡無助者,與百姓相應的軍卒也差不多,洛陽軍卒留下來的也是最多的。
百姓是盲目的,當關中百姓恐慌逃離這個混亂天下時,與汴州相鄰的洛陽卻流傳一條消息,就是李大帥離開前會收拾了晉軍,收拾了宣武軍,洛陽安危根本不用擔憂,也正因此,也讓無數難以離開故土的百姓留了下來。
營州軍尚未走遠,這就要增加賦稅,孫揆心下不由哀嘆起來,無奈道:“陛下,五稅一雖比十稅一高了不少,卻比往年要少了許多,只是……只是營州軍尚還未過河,如此……如此……”
李曄卻沒孫揆一臉憂色,反而放了下心來,唯恐孫揆堅決不同意,見他答應了下來,臉上也不由露出笑意。
“愛卿不用太過擔憂,究竟是十稅一,還是五稅一,朕還需謹慎考慮幾日,興許今后依然是十稅一亦不好言。”
這話語說的雖好,可誰都知道他這是在等營州軍滾遠些,當洛陽百姓想逃,卻發現已經五路可逃之時,十稅一也好,五稅一也罷,就是奪了他們手中所有錢糧又如何!
孫揆心中嘆息,卻又無可奈何,他知道一旦營州軍離開,又未能幫他們解決所有問題,沒了強大營州軍威懾,洛陽登時會面對什么樣的困境,李曄知道,西門君遂知道,他孫揆自然也清楚無比。
孫揆的沉默讓李曄很是滿意,西門君遂心下卻冷哼不斷,有了糧食又如何,有了糧食就能讓洛陽軍卒俯首聽命?
洛陽局面極為復雜,所有人都有各自心思,西門君遂有,李曜有,他李曄同樣也有!
至于……鹿死誰手,就看他們各自手段如何,不過這一切都與李思鈺沒了任何關系,他現在心思就只有一個,就是臨走前,一定要狠狠揍一下朱溫,要讓李飛虎李存孝知道,他可以給他滄州等地,亦可以隨手取回!
命令下達后,小德子、小棒頭再也不似之前停步不前,十萬大軍如秋風掃落葉,所遇之城甚至無需他們攻打,城門就自動打開。
小德子、小棒頭沒有殺戮多少人,但是所過之城,無論是四輪馬車,還是一輪獨車,只要是運載工具,一律掠奪一空。
十萬大軍所過之處,運載工具掠奪一空,獲得糧食卻甚少,不僅僅官服府庫糧食一空,就是百姓手中剛剛收獲的糧食也被朱友裕提前掠奪一空。
小德子、小棒頭同時向汴州開封殺了過去,在兩軍發力的同時,李存信也終于顯露出他的陰狠毒辣來,不但親自披著重甲臨陣,更是強逼著抓捕的上萬汴州之民冒死攻城,所幸的是,在強攻的第二日,虎牢關數萬宣武軍突然撤退,全部撤入了開封。
三方大軍,十數萬軍卒紛紛向開封圍攏,就在朱溫心驚膽戰,拼命搜刮壯丁,強逼著無數壯丁進入上百條三丈溝壕時,當所有開封人以為營州軍欲要強攻時,小德子、小棒頭、李存信卻突然停住了腳步,并且在開封外圍扎營,四座龐大軍營將整個開封死死圍住。
十日,李思鈺領著數十萬百姓越過鞏縣,越過虎牢關。
十四日,數十萬百姓于開封城下扎營。
十八日,五千架三丈高木車立于開封兩千步外……
李思鈺猛然提起踏雪,整個人人立而起。
“李飛虎——”
“與某一戰——”
“咚咚……”
“李飛虎……李飛虎……”
“戰……戰……戰……”
戰鼓震天,怒吼聲直沖天際,十數萬將士仰天怒吼,李存孝表情冷淡,按在腰間的大手卻不由緊握。
行軍司馬趙駟心神顫抖,唯恐他出城一戰,神情緊張道:“大帥,李大帥這……這是在故意激怒咱們,可……可不能出城啊!”
李存孝眼睛微瞇,回頭冷冷看了趙駟一眼。
朱溫一臉鐵青,大聲說道:“擂鼓!”
“咚咚……咚咚……”
轟鳴戰鼓聲震天,卻無一將出城一戰。
遠遠看著城頭披甲人群,李思鈺雙腿微微用力,踏雪隨之越陣而出。
雙手高高抬起,中指沖著開封城沖天豎起,無數中指皆指向朱溫,指向李存孝……
李存孝眼睛驟然瞇起,按在城墻的大手猛然用力,竟然一塊磚石被他捏成了碎末。他不明白李思鈺豎起中指是何意,但這已經是第二次了,第二次向他豎起中指。
“大……大帥……”
趙駟冷汗直冒,沒人比他更畏懼李思鈺了,也無人知曉兩虎相爭是何等慘烈。
王彥章看了一眼不住擦拭額頭的趙駟,嘴角露出不屑,大步走到朱溫面前,雙拳緊抱道:“大帥,末將愿出城一戰!”
眾將一愣,全都轉頭看向王彥章,眾人皆知他槍術無敵,但是……
遙遙看向陣前披甲大將,皆露出苦笑,暗自搖頭不已。
李存孝嘴角更是微微扯動,對這個天下第一槍很是不屑一顧,一個連自己全力一擊都接不下之人,又怎會是那李悍虎敵手?
朱溫看向眾將,皆無人愿出城一戰,雖然聽人說過兩虎相斗之事,可并未真正見識過,與營州軍爭斗過數次,只不過……朱溫雖認為王彥章不是李思鈺敵手,但從李悍虎手底下逃回一命也還是可以的。
王彥章最近覺得自己武藝大成,已經進入了舉輕若重之境,與李存孝比試了一番后,已經可以戰上一刻鐘而不敗,所以他才開口欲要出城一戰,心下想著,就算不能勝,只要壓了營州軍氣勢一頭,他就算是名揚天下了,天下也不再只聞兩虎之名。
朱溫皺眉猶豫,見到眾將皆畏懼不敢出城一戰,心下有些氣惱,雖擔心王彥章生死,最后還是心中不甘。
“李悍虎武勇天下,子明還需當心!”
“諾!”
王彥章抱拳大聲說道:“末將這就去會會那該死的李病虎!”
眾將一愣,這才突然想起那李悍虎一日消瘦如柴之事,才明白王彥章究竟再打著什么主意。
李存孝眉頭不由皺起,有些疑惑看向城外意氣風發之人,疑惑這個樣子的李悍虎,難道是頭病虎?
朱溫恍然大悟,心下不由一喜,那李悍虎一日消瘦如柴瞞不了人,沒人會無緣無故一日消瘦如柴,一日白頭自古有之,這或許只是頭發,只是心神消耗過巨所致。心神消耗,一時間還不至于讓身體出現差錯,可一日消瘦如柴,任誰也不可能認為這不會損害身體,或許……
或許……
一想到這種可能,朱溫心臟不由一陣劇烈跳動,重重點頭道:“子明戰李悍虎,本帥當為子明擂鼓相助!”
眾將聞言,也不由心動起來,但還有些與李存孝一般,遠遠看著義氣風發的李思鈺,怎么也不像身體有恙的樣子啊!
“難道李悍虎是故意出現在人前以振軍威?”
“不好說,那李悍虎行事每每異于常人,但俺有些不信李曄小兒做了如此之事,李悍虎竟然還能退避,這就有些怪異了,如此果決,如此著急回轉營州,或許真的病重待死也不一定啊!”
“嗯,此話有些道理啊!”
“欸欸!好像……好像自李悍虎病重后,這是第二次出現在人前,聽說,就是在洛陽城外,那李悍虎也是每日都藏于帳中。”
“好像是如此,而且……而且今次領兵者皆是李悍虎之學生弟子,營州大將竟然全不在其中。”
“不明白啊!不過……不過俺看著李悍虎也不像是有病啊!”
……
一群大將低聲竊語,朱溫心下又猶豫了起來,最后還是咬牙切齒道:“拿鼓來,本帥親自為子明壯威!”
王彥章一陣精神抖擻,抱拳大聲道:“末將去去就回!”
說完,轉身大步下了城頭,隨即轟隆隆戰鼓聲震天響起。
“咚咚……咚咚……”
震天戰鼓讓李思鈺熱血澎湃,豪氣更是直沖天際,仰天怒吼。
“李飛虎——”
“戰——”
隨著怒吼,無數嘶吼震碎了天上浮云,可城門依然緊閉,更無一人出城,無數人豎起中指,極為狂傲不屑。
楊復恭盡管年歲已大,依然騎于戰馬之上,看著仰天怒吼的兒子,心中亦是豪氣頓生。
“哈哈……”
“天下英雄者,唯我兒一人!”
劉大猛扛著大旗指著緊閉城門大笑。
“哈哈……老帥,開封鼠輩只敢躲于城中瑟瑟發抖,哪敢與大帥一戰?”
“哈哈……”
阿蠻看著阿爹盡顯英雄霸氣,雙眼星光直冒,不住用手中小鞭輕打著李裕。
“看到沒?看到沒?”
“這才是我阿爹!”
李裕心下一陣郁悶,又不敢抵抗躲避,只能任由阿蠻發泄心中激蕩,雙眼卻緊盯著盡顯狂傲霸氣的老師,小手更是死死拽住胯下大馬鬃毛不撒手,若非大馬脾性好,換作軍中暴烈戰馬,早把他甩下馬來。
就在李思鈺極為郁悶失望之時,緊閉的城門竟然緩緩打開了。
“李悍虎,休要猖狂!”
王彥章縱馬大吼,身后緊跟著五千宣武軍殺出城來。
李思鈺自然認得王彥章,一看此人身披鐵甲沖出城來,嘴角不由一陣扯動,大手一抬,震天戰鼓聲、怒吼聲頓無。
楊復恭身子微微向前傾斜,眼睛更是瞇起,遠遠看著兒子一人獨自出陣。
“送死之將,報上名來!”
遠遠看過來時,王彥章還沒發覺,等到他來到近前,心下一絲擔憂再也不存在,不由指著李思鈺大笑。
“哈哈……”
“李悍虎,李病虎,你是在搞笑嗎?”
“哈哈……”
“李悍虎!”
“今日……老子讓你成了李死虎!”
李思鈺一陣錯愕,順著王彥章手指,不由低頭看向手中大戟,又看向一臉狂傲的王彥章,臉上笑意頓時綻放,眼中卻滿是殺意。
自逐漸覺醒后,無論力量、速度,還是靈覺敏銳,都不知增強了多少倍,上一世經歷的戰斗更是無以計數,戰斗的本能早已深入骨髓,雖然他不敢說比這個時代最強戰士強了多少,但也絕不會太差!
身體的覺醒、進化,能量消耗之大難以想象,最近雖身體恢復了些,已經不似月余前肉消骨枯,卻遠差之前身寬體壯,力量迅速增長的讓人恐懼,之前所用大戟也不得不重新更換。
上好大戟,或許要用數年乃至更久,李思鈺不需要韌性太好的大戟,要求低了許多,只需要足夠沉重,不至于讓他拿在手中有漂浮感即可,如此簡陋的大戟就簡單了許多,數名工匠,一個月就給他弄出了這桿怪異大戟來。
李思鈺抬臂,大戟不像大戟,長錘不像長錘的大戟,指著王彥章冷笑。
“想要趁人之危么?”
“哼!”
“縱然只是木頭,照樣殺你!”
王彥章心下一喜,心想著果然如此,猛然一抖手中大槍,如莽蛇吐信,一朵槍花憑空出現。
李思鈺未覺醒前就是主槍,只不過沒人傳授,玩不出太多花樣,但很少有人能擋住他迅捷一槍,直到后來與李存孝、高思繼兩人交流后,才偷學了不少技巧,見到王彥章隨手抖出的槍花,就知道此人槍王之名果不虛傳,但他卻毫不畏懼,此時的他可非營州之時的他,看似王彥章挽出槍花難辨虛實,可在他眼中卻再清晰不過了,嘴角更是不屑一笑。
“少廢話!想試探本帥虛實,就拿命來試吧!”
李思鈺雙腿猛然用力,踏雪仰蹄而起,一陣風向王彥章沖了過去。
王彥章嘴里說著“病虎”,心下卻極為謹慎,畢竟兩虎之名太大了。
只見王彥章雙手持槍,雙眼緊盯著幾乎沒有矛頭的大戟。
兩騎奔馳對沖,戰鼓震天炸響。
“死來——”
李思鈺雙腳猛然用力,整個人站立。
“力劈華山!”
本不可能彎曲的大戟竟然成了一弓彎月,霹靂砸向王彥章。
王彥章大驚失色,想要不管不問徑直刺向李思鈺胸腹間,可是……
速度太快,王彥章剛起了刺死李思鈺念頭,大戟已經來到了頭頂。
“當——”
“噗……”
李思鈺的力量、速度根本不允許王彥章以命換命直刺,鋼牙緊咬奮力橫槍抵擋,心中不住怒吼。
“撐住!撐住……”
他知道,只要撐下了這一擊,下一招他必然可刺死眼前該死的李悍虎,必然……必然名揚天下!
可是,巨力襲來時,王彥章整個人顫抖了起來,死亡恐懼瞬間襲上心頭。
“你……你沒病——”
“噗……”
“轟……”
棗紅色西域寶馬眨了眨眼睛,想要最后嘶吼一聲,卻無聲無息閉上了眼睛。
“這……這……”
“大……大帥……不能出城啊——”
趙駟突然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李存孝大腿不撒手,嘴里一陣撕心裂肺大嚎,好像比死了親娘還要悲傷。
“李悍虎……他……他沒病!”
李存孝目力驚人,他人只能看到棗紅色寶馬整個身子成了怪異的“V”型,可他卻看到了腸肚撒滿一地。
數十萬人的戰場,卻無一人開口,只有冰冷無情之人緩緩走到大口吐血的王彥章面前。
“木頭也殺人!”
大戟猛然抖動。
“你……”
“噗……”
胸甲破碎,幾乎沒有矛頭的大戟,幾乎是個大鐵球的矛頭瞬間擊碎胸甲,擊碎胸腔,將王彥章死死釘在地上,雙眼鮮血如泉,卻死死盯著李思鈺,想要怒吼,卻連一句悶哼都無法發出。
看也不看地上尸體,拖著大戟,拖著早已死去尸體,一人一騎徑直走向數千宣武軍。
一人前行,數千人卻不住后退。
“老……老帥,大帥……大帥會不會有危險?”
劉大猛眼看著李思鈺已經將數千宣武軍逼到了壕溝的邊緣,再……再往前……那……那可是數萬宣武軍啊!
劉大猛大驚,扛著帥旗就要上前,不料卻被緊緊盯著一人一騎的楊復恭抬手阻止。
“吼——”
蠻荒巨獸仰天怒吼,楊復恭頓覺胯下大馬猛然后退一步,耳聽著胯下大馬焦躁嘶鳴,眼睛卻不愿離開一人一騎半分。
一人一騎向風一般撞入不住后退的數千人群,看著如炸了羊群的數千軍卒四散奔逃,看著鮮血人頭亂飛……
千步,數息即至。
“李飛虎——”
“可敢一戰?”
“李飛虎——”
拖著大戟,拖著不甘的尸體來往縱橫,手斧不時飛起,帶走一條條活生生性命。
“李飛虎——”
李思鈺仰天怒吼,或許是大戟上的尸體讓他不耐煩,讓他狂躁暴怒,竟然在他一人一騎來到城下三百步時,竟然再次人立而起。
“吼——”
如巨龍擺尾,大戟猛然挑動早已死去的王彥章,如人形投石機,竟然將尸體遠遠砸向開封城頭。
“護住大帥!護住大帥……”
“父帥小心!”
朱友裕大吼一聲,奮不顧身擋在朱溫身前,城頭大亂,只有李存孝一人冷冷看著城下仰天暴吼之人。
不知是不是李思鈺氣力用的弱了,還是他刻意如此,謝彥章尸體飛向七八丈高的城頭,卻最終還是差了丈許,最后不得不在頂點之處落下。
“吼——”
“砰——”
驚心動魄暴吼再次響起,李存信再無之前冷淡,雙手猛然扣住城墻,沒有看向巨大長戟將尸體死死釘在城墻上,卻怒目圓睜,死死盯著城下高高豎起中指之人。
“李……李悍虎……”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李存孝大怒,他不在乎王彥章是不是死的很慘,更是不在乎朱溫受不受辱,但……但那混蛋為何偏偏不住暴吼自己名號?
真當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那我大戟來!”
李存孝大怒暴吼,驚慌混亂城頭猛然一靜,所有人呆呆看向憤怒暴吼的李存孝。
“好!”
朱溫猛然推開兒子朱友裕,仰天大吼。
“來人!”
“牽我赤龍!”
隨著李存孝大怒暴吼,隨著朱溫暴怒,眾將反而安心不已,若這個世界有誰能與那該死的李悍虎陣前爭鋒,也只有眼前李飛虎!
眾將大喜,正要上前大贊,一聲撕心裂肺哭喊卻不合時宜響起。
“大帥……大帥……不能出城,絕不能出城啊!”
“大帥……”
“不想死,就別出城!”
就在城頭眾多宣武軍將精神振奮,趙駟一臉絕望,李存孝憤怒欲狂之時,一聲清冷嘆息如寒風吹過所有人心頭。
鄧伯賢背著雙手,眼睛始終不曾離開城下憤怒暴吼之人,看著那人左右縱橫,手中短斧不斷收割著螻蟻一般的性命,這一切都是如此不值得一提,唯獨那人眼睛越來越紅……
“神戰士啊……”
鄧伯賢無聲嘆息,別人不知道神戰士是何等的恐怖,來自同一時代的他又豈會不知?
或許是夾雜著尸毒的神力氣息已經不再純正,每一個絕頂神戰士最開始覺醒之時,他們都無法承受更多的負面情緒,最為容易暴走殺人,此時的神戰士的確最為脆弱,往往如瘋子一般,只是憑借著本能殺戮,可此時的神戰士也是最為可怕的一群人,此時的他們不但無法分辨友敵,更多的是……此時的他們根本不知畏懼為何物,是一群根本不知生死的怪物,在他那個時代,擁有強大無數倍的武器也難以殺死的一群怪物,這個時代……又有誰可殺死他們?
“不想死,就最好不要徹底激怒它!”
鄧伯賢轉身,極為嚴肅看向愣住的李存孝。
朱溫心下大怒,好不容易激起了李飛虎爭斗之心,眼前的混賬在做什么啊?心下惱怒的朱溫緊緊按住腰刀,正要上前一刀砍了眼前惑亂軍心之人,朱友裕卻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朱友裕見到父親手按刀柄,心下大驚,忙拉了一把朱溫,急聲說道:“鄧兄是我等最為了解李悍虎之人,不知鄧兄可有隱情告訴了我等?”
鄧伯賢回頭又看了一眼城下縱橫之人,這才一一看向所有人,輕聲嘆氣到:“飛虎之名天下皆知,但……”
鄧伯賢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之前王將軍連一招都未能擋得住,李行乾力量之巨諸位也是見識到了的,李將軍,以你之力,可否一擊之下,徑直將一匹烈馬砸成兩截?可否將七尺大漢扔上城頭?”
“李將軍與李行乾交過手,當知李行乾臨陣武技并不弱于將軍,此次爭斗,在鄧某看來毫無意義,營州軍并不能久留于中原,只需堅守城池月余即可。”
“再說……”
“李將軍若勝了還好,可若敗了……”
“諸位以為此城可否守得一月?”
鄧伯賢的話語讓所有人沉默,就是心下暗怒的朱溫也不由暗自點頭,他是很希望兩虎相爭,可若真的連李存孝也被城下之人擊殺了,對開封的打擊可就不僅僅是一加一這么簡單得了,世人皆知兩虎之名,正因李存孝前來,王镕、羅弘信才敢前來相助,開封城百姓才不至于四散而逃。
“哼!”
李存孝重重冷哼一聲,臉上憤怒卻已不再,只是轉身站在女墻前,冷冷看著下面三進三出之人。
趙駟一臉感激看向鄧伯賢,也不再哭喊,從地上默默爬了起來,至于他人不屑鄙視目光,在他看來是如此的不值一提,有李飛虎,他才有了一切。
從高空向下觀看開封城,就可以看出整個開封防御是如何的堅固,以開封城為中心,兩千步內則是深丈余的數道原型溝壕,數道溝壕死死護住開封城,而各處城門外則是兩輛馬車的筆直通道,如此可以快速出城攻擊,又因只能兩輛馬車的窄道,兩側就是一丈深的溝壕,就是他人想要從此處攻打城門也難,至少兩側溝壕躲藏之人會用長長的鐵鉤勾住他人腿腳,將其拖如溝壕中殺死。
王彥章從此處殺出城,李思鈺又從此處趕著數千人四散奔逃。
數千人跑到城門下,城門卻緊閉不開,無奈之下,數千軍卒只能像下餃子一般,紛紛跳進兩側溝壕躲藏。
沒人能想到李思鈺竟然如此深入追殺,紛紛跳入溝壕之人更是將拿著長長鉤鎖的軍卒打亂,等藏于溝壕中的各小都頭,不斷用鞭子抽打混亂軍卒重整秩序后,李思鈺已經殺了出去。
見李思鈺殺了出來,劉大猛再也忍不住了,扛著大旗就向李思鈺沖了過去,他這一沖不要緊,十數萬人頓時騷動起來。
楊復恭大驚失色,仰天怒吼。
“鳴鑼!鳴鑼!”
身后傳令兵哪敢大意,頓時揮動手中旗子。
“咣咣……咣咣……”
還別說,這一陣“咣咣”巨響,還真的將騷動的十數萬人震醒了過來,人也紛紛止步。
小德子不住擦拭著額頭汗水,心下更是不住咒罵劉大猛這個渾人。
今日只能算是初陣,算是斗將的初陣,主要是為了震懾,為了打擊城內宣武軍士氣。
就算再愚蠢之人,見到無數縱橫交錯的溝壕,也知冒然攻城會造成多么巨大的損失,要真的成了這般,王彥章就算死了也算是值了。
看到劉大猛扛著黑色猛虎大旗,李思鈺眼中紅芒漸漸消失,人也清明了許多,可見到無數腳步踏前,欲要沖殺過來的軍卒,又不由一陣苦笑,還有一絲莫名感動。
“護住大帥!”
劉大猛大旗一揮,上百親衛死死護在李思鈺左右,看著劉大猛扛著大旗左右睥睨,腳底就是一陣瘙癢,很想狠狠踹他幾腳。
李思鈺整個人跟血人沒多少區別,當他打馬來到楊復恭面前,抱拳見禮時,楊復恭卻一臉鄭重道:“我兒今后不得再出陣對敵!”
知道了一切的楊復恭最為擔憂,別人只是看到了他的狂野霸道,卻只有楊復恭發覺了他的不妥來。
李思鈺自家事自家知,他當然知道見血后那種嗜血的狂熱,總有種徹底狂化嗜血沖動。
這個世界不是他那個世界,任誰也很難接受一個怪物的他,一旦怪物的他出現在了這個世界,所有的親情、友情,所有的榮耀、努力都將不復存在。
李思鈺也鄭重點了點頭,說道:“孩兒心下有些惱怒李存孝,故而才想著與他一戰,可惜……”
“李飛虎再也不是李飛虎了啊!”
阿蠻有些不明白他的話語,皺眉想了好一會,還是不解道:“阿爹,李飛虎不是在城里嗎?怎么就不是李飛虎了呢?”
李裕像是有所悟道:“若非老師,李存孝早已成了路邊之枯骨,更不可能成為橫海節度使,成為一地藩鎮!”
“不感激也就罷了,此時卻來相助賊頭朱溫,欲要阻住老師去路,他李飛虎與老師同為天下兩虎,既然領兵前來,老師已經來到了城下,卻不敢出城與老師一戰,顯然已經畏懼了老師之武勇,自然也沒了飛虎之名。”
李思鈺微笑點頭,伸手揉弄了一下李裕小腦袋,這讓阿蠻很是有些不滿,忙把李裕擠到一邊,也不顧自己阿爹身上是否血腥深重。
“李飛虎自然是比不得阿爹武勇,這還要你說啊?”
“呵呵……”
李思鈺不由笑了,像是夸獎似的拍了拍牛頭小將。
“行了,阿爹一身血污,就莫要再擠在阿爹身上了。”
再次回頭看向開封城頭,李思鈺突然有些失落,人生最大的寂寞莫過如此。
沒人能夠體會到他心中的失落,天下將之首……竟然也有一日畏懼了啊!
突然沒了興致的李思鈺向后擺了擺手,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與曾經的過去告別,嘴里只是輕聲低喃。
“從今以后……再不拼斗廝殺了。”
李思鈺沒有回頭,只是拍了拍牛頭小將腦袋,拍了拍小皇帝弟子腦袋,向后擺手,大步返回軍營。
阿蠻看著阿爹大步離去,有些疑惑不解道:“小裕子,阿爹這是怎么了?難道天下第一不好嗎?”
李裕撓了撓腦袋,也有些想不明白老師這是怎么了?想了好一會也沒能想明白,最后也只能看向身后跟著的劉景瑄。
劉景瑄見他們看向自己,忙弓身笑道:“回陛下、郡主,王爺今次于數十萬人前相邀李飛虎一戰,李飛虎想來也是見識了王爺武勇霸道,已經畏懼了……”
阿蠻一翻雙眼,不悅道:“那是自然,李飛虎哪里能比得過阿爹,那可是阿蠻阿爹!”
說著阿蠻還亮起自己小拳頭,顯然是告訴劉景瑄,自己也是天生神力。
劉景瑄哪里敢在阿蠻面前拿大,身子弓得更低了些,一臉諂媚道:“阿蠻郡主天生神力,與王爺一般無二,將來也定然悍勇無敵!”
阿蠻很是得意看了李裕一眼,然后才說道:“那你告訴阿蠻,阿爹為何說今后不再打仗了?”
劉景瑄很小心輕瞥了一眼始終看著那人離開背影的楊復恭,輕聲嘆氣道:“王爺武勇天下,能與之一戰的也只有李飛虎一人而已,如今李飛虎竟然躲在城內,不敢與王爺一戰,王爺自然也沒了與一些阿貓阿狗相斗興趣了。”
楊復恭在劉景瑄說完這句話語時,微微轉頭看了他一眼,嘴里請哼一聲。
“哼!”
“你懂個甚,李存孝又怎是我兒敵手?”
“是是,中尉所言甚是,是小人多嘴了。”
劉景瑄極為畏懼楊復恭,但他從來只是以中尉相稱,哪怕楊復恭早已不是神策軍左右中尉。
見劉景瑄甚為恭謹,楊復恭也不再多言,只是嘆息一聲。
“登高者……皆寂寞啊!”
楊復恭丟下一句,自顧自背著雙手,緩步走向大營。
阿蠻顯然還是不怎么明白,李裕這個小皇帝卻有所悟,看向李思鈺遠去背影,臉上露出成年人一般的感嘆來。
李思鈺回營,各軍將也逐漸領軍返回大營,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只是前來示威的,真正慘烈廝殺將在不久后全面爆發。
看著營州軍一一返回數里外的大營,城頭卻無人開口。
朱溫手按刀柄,身體挺立筆直,雙眼看著無數營州軍遠去,心下也不知在想著什么,只是雙手從未離開刀柄半分,像是隨時要抽刀砍人,隨時戰斗。
“父親,城門前的直道還是有些不妥,是不是……是不是也挖了?”
朱友裕看著城門一條筆直通道上全是橫七豎八的尸體,之前李思鈺一人沖陣,數千軍卒竟然只顧著奔逃躲避,竟然數千卒也無法擋住一人廝殺,驚慌失措的軍卒甚至連兩側溝壕中埋伏的軍卒也徹底打亂,見無人開口,自己也只能硬著頭皮說出了此事。
按照鄧伯賢說辭,只需要自己躲在城內月余,城外營州軍自退,根本不需要留著什么通道。或許用無數溝壕將自己死死圍住,朱溫覺得失了面皮,這才堅持要留著條可以沖殺出去的通道,可眼下看來,這條通道竟然害死了自己一員大將,更是重重打了自己一個大大耳光。
朱溫沉默不語,他人面面相覷卻不知該如何勸說。朱友裕見此,不得不再次說道:“李飛虎終究是要離開中原的,我軍雖不畏懼營州軍,但此時的營州軍如臨死之兇蠻,無謂的犧牲終究是有些不妥,更何況,父親素有還天下祥和之志,若我軍犧牲太多,晉軍一只眼必然興風作浪,必然為禍天下,那時我軍又如何可降服一只眼那些胡蠻?”
眾將不由紛紛點頭,心下不住暗贊,氏叔琮更是大聲說道:“大公子所言有理,一只眼南逃入了蔡州山中,定然是想著我等與李悍虎廝殺至死,他們好趁機為禍天下!”
“大帥,咱們可不能上了一只眼的當啊!”
“是啊大帥,一只眼不講信用,說好的共同抵擋營州軍,在咱們拼死拖住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李存信時,拖住那個……那個什么小棒頭娃娃時,他們竟然趁機逃走!”
朱全昱看到他人皆點頭稱贊,親眼見識到了李思鈺的悍勇,也是怕了,覺得留那勞什子通道太礙眼了,不由說道:“老三,俺覺得裕兒說的挺對的,那條通道也不過數丈寬,進出也不怎么方便,但李悍虎卻可以來往猖狂,俺覺得……還是挖溝好,李悍虎鐵甲沉重,掉溝里想爬起來都難,讓李悍虎郁悶難受,俺覺得挺好。”
別人都知道李克用與朱溫的仇怨,不敢明著說朱溫的不是,只能從李克用身上繞一圈,朱全昱卻不一樣,他是朱溫大哥,見那條狹窄通道甚為礙眼,也不顧朱溫心下是不是樂意。
眾人見這位大爺開了口,也都閉嘴不再多言,他們知道,只要這位大爺開了口,十之八九會有了結果。
果然,朱溫沉默了好一會,最后還是微微點頭答應了下來。
“一只眼想要漁翁得利?”
“哼!”
“吩咐下去,今夜無論如何也要挖出無數溝壕來!”
眾將精神一振,忙抱拳大聲領命。
“諾!”
朱溫見眾將大聲領命,心下甚為滿意,但當他看到李存孝依然站在女墻邊,見他至始至終都未回頭半分,像是從未聽到他人言語一般,心下頓時有些不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