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叛賊李曜求見?”
“哦……嗯?”
正在收拾些東西的李思鈺一時沒注意劉大猛的話語,當他聽清楚是誰時,手上動作不由一頓,帳內正打算背著一個小木箱的阿蠻、李裕也隨之一愣,一臉不解看向劉大猛。
“李曜?”
“是!是那狗賊!”
李思鈺沒有劉大猛想象中的憤怒,而是丟下手中書籍,背著雙手來回踱步兩圈,回頭看向劉大猛,眉頭一挑,不冷不淡道:“不見!”
“諾!俺這就令人將其趕走!”
劉大猛心中惱怒,轉身就要大步離去,心想著是不是讓人狠狠教訓一下這混蛋呢,李思鈺卻突然說道:“大猛,有沒有想過為北衙大將軍?”
“啊?”
劉大猛一愣,隨即腦袋連連擺動。
“俺才不稀罕什么大將軍呢,俺更愿意跟著大帥!”
劉大猛撓了撓頭,說道:“大帥,您能不能別再趕俺了?俺以前是有些混了些,可俺今后一定改正,俺也不是什么大將那塊料子,您就讓俺跟在您身后得了。”
“呵呵……沒出息!”
李思鈺不由一樂,這家伙一向愛炫耀,出使吐蕃后,表現頗為不錯,本想滿足他愛炫性子,誰知,今次竟然說啥也不領軍了,死活要留在李思鈺身邊。
李思鈺對這個混賬其實也挺喜歡的,見他沒心思去做什么將軍,也就不怎么再多說,朝廷的事情也扔在一邊不去理會,他還沒這么賤,別人給了氣受,還巴巴恬著臉貼上去。
原本還有些希望,現在丁點希望也無,完完全全對這個朝廷失去了信心,既然如此,也不會再理會朝廷任何事情,李曜前來,李思鈺能夠猜測出他想要作甚,無非是想讓他幫著穩定軍心。
李思鈺要離開中原,就是原各地本地軍卒也有不少愿意跟隨前往營州,這些軍卒大多都是有家小軍卒,而愿意留下來,希望可以掙個將軍的,基本上都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主,而這些人也還不足半數。
但盡管如此,也還有不少,但是,因李思鈺并未在洛陽殺了任何人,哪怕軍中不滿欲要反叛之人,他也沒動了任何人的性命,可這就麻煩了,這些將領本就是洛陽本地將軍,若非李曜緣故,他們或許也不會被李思鈺知曉,如今李曜被朝廷任命為南衙大將軍,這些人根本就不買賬,有一就有二,當他人看到他們不聽調令,營州軍又對此不管不問,其他將領們也起了各自心思,這也是李思鈺為何認為李曄這是在找死。
西門君遂帶著楊氏諸子入宮,欲要奪了南衙之兵,這是個好棋,與劉之孝、鄂爾斯兩人獲的兩萬神策軍權柄有異曲同工之妙,在人心渙散之際,雖李思鈺已經打算離開,但余威尚在,短時間內是可以穩住軍心的,至于之后如何收服各軍將領,那就要看他們手段如何了,相比較而言,李思鈺認為楊守亮等人依靠著北衙軍卒,還是有機會收服各軍將領的,而李曜卻要困難的多。
更何況,李曜搶了楊氏諸子的權柄,實際上就是與西門君遂爭奪軍卒之權,破爛的四處漏風的朝廷,不僅不能攜手與共,反而還要進行激烈爭斗……
“冢中之枯骨!”
李思鈺搖頭不再去理會,而是指著角落里一個頗大木箱,說道:“既然進來了,你就背著那木箱好了。”
“啊?”
劉大猛老臉不由耷拉下來,全是無奈苦色。
“啊什么啊?趕緊的!”
劉大猛無奈,只得去扛那個大木箱,別人不知是何物,他又怎會不知,第一次見到時,他差點嚇了一跳,看著兩條比他大腿還要粗壯的手臂,怎么也想不到誰會用這么怪異的鎧甲。
說是鎧甲,其實只是兩條怪異手臂,遠勝常人數倍的手臂,不用去掂量,只是用眼睛去看就知這兩條手臂甚至超過尋常重甲分量,如此怪異的兩條手臂,任誰也想不出究竟誰可使用?
可這卻是李思鈺最為熟悉的兵甲,再一次看到眼前怪異兵甲,心下感慨良多,可惜,他不能讓世人見識它本來面目。
李思鈺看向劉大猛用力背起大木箱,微微搖頭,像是甩去曾經過往,嘴里卻無聲嘆息。
阿蠻可不知他心下在想著什么,只是自顧自收拾自己的小木箱,丟掉這個,又覺得該帶走那個,可將之放入小木箱后,又覺得之前的更加喜歡,來來回回數次,最后李裕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將自己的小木箱騰出了些空當,這下阿蠻可得意了,一股腦的將喜歡物件全放入李裕小木箱中。
李思鈺在準備,無數百姓更是忙碌不斷,當李曜被軍卒遠遠趕開時,李思鈺也翻身上了踏雪,開始了歸返之路。
“將軍,咱們……咱們怎么辦?李悍虎顯然是不會再理會我等了啊!”
李承恩一臉苦澀,身為宗室之人,盡管他做夢都想領著千軍萬馬,可真當他終于可以成為領軍之將時,才發覺心下是如此的恐慌。
李曜一臉冷漠,只是偶爾才會撕心裂肺的一陣咳嗽,看著無數百姓推著獨輪車,載著家中收獲的糧食,載著一家老小希望,一路向東行去。
數十萬百姓大遷徙,場面極為壯觀,可李曜心中卻越來越冷,愈加沉默。
正當李承恩不知所措之時,李曜突然撩袍直挺挺跪在路邊。
李承恩大驚,上前就要攙扶著李曜起身,手掌剛伸出,卻被李曜冷冷一眼阻住。
“將軍……”
李承恩張了張嘴,最后卻無奈閉嘴不言,無奈跪在李曜身后,隨行而來的軍卒一看兩人如此,也默默跪在路邊。
路過的百姓紛紛看向李曜等人,竊竊低語讓李承恩羞愧低頭,李曜卻什么都未聽到,什么未看到,只是挺直著身體。
“罪將李曜求見北地王!”
“罪將……李曜,求見北地王!”
“罪將……”
“求見北地王——”
李曜挺直著身體,奮力嘶吼,李承恩奮力嘶吼……
“吁……”
李思鈺勒住踏雪,不由看向直視過來的李曜,四目對視。
劉大猛心下大怒,他已經吩咐了軍卒,將這些人趕走,怎么還在此處?
“大帥,俺這就把這些蒼蠅趕走!”
李思鈺一抬手臂,眼睛卻看向李昭,笑道:“昭兒,你這個假世子,要不要與真世子做最后道別啊?”
李昭神色復雜,深深看了李曜一眼,沉默片刻,微微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一切都已經成了過去,侄兒今后與夔王府再無任何關系,還是不見為好。”
李思鈺點了點頭,正色道:“也好,當斷即斷,藕斷絲連徒增煩惱而已。”
說著又看向李裕,想了一下,還是說道:“裕兒是不是過去說兩句?”
李裕張了張嘴,眼睛又看向跪著的李曜,心下也不知該如何?
李思鈺見他如此,輕笑道:“心有牽掛,還是過去說兩句吧!”
阿蠻見李裕如此,很是不悅,抬手就要敲他腦袋,李思鈺卻瞪了她一眼,雙腿微用力,踏雪忙來到阿蠻身邊。
“都多大了,還如此胡鬧?”
“阿爹……”
“走吧!”
李思鈺向后輕輕揮了揮手。
“既然心中有牽掛,還是說出來為好。”
說完,也不理會他人,自顧自輕踢踏雪向前奔去。
李裕看著老師遠遠離去,看著阿蠻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看著一群親衛緊跟著老師離開,心下卻不知該如何?
劉景瑄伸長脖子看著李思鈺離開,心下焦急,他比誰都清楚那個異類悍虎對自己是如何的重要,見李裕還在猶豫,忙說道:“陛下既然有些話語想與那混賬東西說,那就趕緊去說吧,北地王可是已經離開了!”
李裕輕輕嘆息一聲,低聲說道:“裕兒是不是讓老師失望了?”
劉景瑄想了一下,搖了搖頭,說道:“北地王心胸天下難有,若因此等小事對陛下失望,北地王也就不是北地王了,陛下猶豫不決,或許才會讓北地王不喜。”
李裕不由看向身后崔聃,崔聃微微點頭,說道:“姑父歷來都是決定后立即去做,就像眼前之事,當姑父察覺到了朝廷根本無法中興之時,姑父甚至連眼前大好局面也毅然舍去,毅然決定返回關外營州。”
“陛下,此時的朝廷已經沒了任何挽救可能。”
崔聃伸手指向跪在道路之旁的李曜,一臉鄭重道:“此人尤為隱忍,能在此時跪地,甚至聯絡外賊圖謀姑父,此人堪稱梟雄,但此人絕對不可與之為謀!”
“朝廷因姑父離開而人心渙散,此時不需要什么雄才大略,不需要英明神武,需要的是可以凝聚人心之人,西門公公欲要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守亮為南衙大將軍就是此意!”
“但是太上皇卻以此人為北衙大將軍,如此人作為,又怎會讓人心服口服?”
“如今又前來,欲要讓大帥承認此人,以此來壓服北衙諸多軍將,這又怎么可能?”
劉景瑄一臉憤恨道:“正是如此,北地王雖罷了陛下帝位,但誰都知道北地王欲要如何,陛下是大唐未來的希望,洛陽這里已經沒了任何希望,陛下當以天下為重,還是莫要再猶豫了。”
李裕微微嘆息,輕輕拍了拍大馬脖頸,向李曜緩緩走了過去,劉景瑄、崔聃一左一右跟在身后,兩人臉上皆是冰冷的漠然。
李裕騎在馬上低頭看著李曜,李曜亦抬頭看著李裕,四目相對卻不知該說什么。
……
“你毀了大唐!”
“朕……朕不怨你。”
“朕……朕希望……希望有一日……護住娘親性命……”
“好自為之!”
四目相視良久,李裕終究還是輕輕抖動了幾下馬韁,撥轉馬頭,轉身就要離去……
“太子!”
一聲高昂刺耳聲讓李裕一頓,劉景瑄更是冷冷回頭,看向已經起身的李曜。
“大唐此時正值生死存亡之時,太子身為我大唐太子,難道任由大唐毀滅,任由無數百姓身死賊人刀下?”
“太子殿下!”
“營州軍此時已經擊敗了晉軍,正在圍攻汴州開封,只要……只要殺了朱溫逆賊,只要……只要……只要那人開口,朝廷就還有希望啊!”
劉景瑄心下大怒,大手用力就要撥轉馬頭,李裕卻突然伸出小手拉住他的衣袖,只是回頭深深看了憤怒的李曜。
看了李曜一眼,又轉頭看向老師離去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氣,猛然抖動馬韁,清亮聲音卻傳入李曜耳中,隨著他的聲音,李曜身子像被抽了筋骨,無力跌坐在地。
“你為南衙大將軍那一刻,大唐……大唐就已經絕望了!”
看著漸漸遠去的背影,李曜癡癡傻傻,腦中只有一個聲音。
“不……”
“我不服……”
“我不服——”
李曜突然爬起,沖著遠去的背影猙獰怒吼。
“大唐……大唐永遠都在!”
李曜突然按住心口半跪于地,牙關緊咬,一絲血跡無聲滴落……
無數百姓拖兒帶女,他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跟著這個世界最為異類之人,跟著他去一個永遠沒有戰亂的地方,盡管不時會有謾罵吵鬧聲,但所有人腳步卻從未停下,從李曜身邊經過,最多只是輕瞥一眼。
無數百姓向巨大洪流涌向東方,大虎手里趕著頭老牛,眼睛卻不時看向路邊絕望的李曜,趙三早就發現了兒子異狀,心下一嘆,他當然知道兒子心中想著什么,可他知道,兩人根本就是一個天一個地,根本沒有任何交集可能。
趙三坐在破舊車里,身子微微向前傾斜,用手中布鞋很是用力拍打了一下兒子后背,嘴里罵道:“看個啥子?還不好好趕車?”
“你打兒子作甚?”
幼娘見趙三打兒子,頓時不悅起來,伸手奪下趙三手中布鞋,很是不滿道:“兒子多多少少也算是個伍長了,你這樣子,若被底下軍卒看到,你又讓兒子臉面往哪擱?”
趙三心下很是郁悶,但有些話語還沒法子說出口,只是嘟囔道:“你這婆娘懂個甚,不懂別瞎摻和。”
說著,趙三看向無數拖兒帶女的街坊鄰里,嘆氣道:“大帥是這個天下最好的大帥,爹當了這么多年的兵,從未見過哪個大帥如此善待百姓,更沒見過哪個大帥這么忠心朝廷,可是……可是總有些人不容好人正兒八經的做事。”
“你如今多多少少也是個伍長,也當明白最近發生的事情,若非那人勾結外人,若非皇宮中那位勾結外人欺負自己人,大帥又怎會如此失望?”
“自家人關起門怎么鬧都可以,唯獨自家人勾結外人欺負自家人,最是讓人難受,一個女人喜歡了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女人不想也罷!”
趙三在幼娘一臉疑惑不解下搖頭嘆息。
“你是大帥的兵,大帥為了百姓究竟做了多少事情,你在軍中,當比任何人都清楚,是大帥的兵,就要跟著大帥,心中就要想著百姓,無情無義之人,根本不值得你去憐憫!”
大虎靜靜聽著老爹訓斥,心下一陣慚愧,眼睛也不再去看路邊那人,只是默默揮動鞭子,好像隨著他的鞭子揮動,曾經過往也隨風而逝,再也沒了丁點存于心頭。
看著兒子默默從那人身邊經過,見他不再去看那人一眼,趙三心下默默點頭,盡管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個無名之人,可是歷經風雨的他只知道一件事情,天下間嘴里仁義之人無數,可又有幾人如大帥?又有幾人在此等情景下愿意舍去一切?
沒人埋怨,盡管他們只是耕種了一季麥子,盡管地里還有尚未成熟的谷子、豆子,盡管他們不得不離開自己難以割舍故土,可卻無人埋怨。
“大帥……已經盡力了啊!”
“陛下……”
“公主……”
“公主……陛下……”
一大群王爺世子們站在道路旁,無數百姓從旁邊經過,最多只是看了一眼,皆一臉漠然。
楊復恭坐著馬車從旁經過,聽到一陣鬼哭狼嚎,不由掀開布簾看向路邊,見是李嗣周等人,眉頭一皺,有些不悅道:“守義,將他們趕走,看著就心煩!”
趕著馬車的楊守義正要答應,一旁的楊守禮忙開口道:“父親,孩兒去將他們趕走!”
楊守義心下那個氣憤就別提了,好不容易在楊復恭面前表現一番,竟然要被楊守禮搶了,眼珠一轉,一邊勒住馬匹,一邊回頭對楊復恭說道:“五弟一向老實誠懇,十六王宅之人又是個個奸滑若鬼,五弟不一定應付得了,還是孩兒前去吧!”
楊復恭也不理會兩人爭寵,而是點頭說道:“你們一起去!”
“欸!”
楊守義將韁繩塞入張承業手中,一臉笑意。
“張公公心細,俺也放心些。”
張承業微笑點頭,說道:“還請四少爺放心,老奴會仔細些的。”
楊守義心下一喜,跟在楊復恭身邊這么久了,自然知道張承業在楊復恭、李思鈺心中地位如何,見他一臉善意,心下自是欣喜。
向張承業拱了一手,這才跳下馬車,在楊守禮不悅目光下,似模似樣提了提腰間金絲玉帶。
“五弟,你我一同會會這些混賬!”
說完,楊守義大步走向李嗣周、李戒丕等人。楊守禮心下雖不悅,卻也只能跟在楊守禮身后。
若無洛陽發生之事,兩人或許此時已經去了襄陽為一地藩鎮,如今卻只能隨楊復恭前去營州。要說還是楊守義比較精明,當他們得知楊守亮等人心下不甘,欲要投靠西門君遂時,楊守義就尋來了楊守禮,與自己親信的一干兄弟們商議后,決定隨楊復恭前去營州。
楊守義與楊守亮、楊守忠稍微有些不同,因李思鈺奪了楊守亮等人山南西道,這些人心下不甘,竟與李思鈺起了爭執,甚至在李思鈺欲要離開中原時,這些義兄們也不愿一同前去營州,反而欲要留在洛陽。
楊守義、楊守禮等人在長安之時就居于人下,在如此復雜的長安,他們能夠活了下來,眼頭之活泛自不是楊守亮居于一地的藩鎮不同。
“四哥,大兄他們是不是已經魔怔了?此時此景再明顯不過了,留于洛陽就是找死啊!”
楊守禮一邊嘆息,一邊低聲說道:“四哥,阿父前去營州,以行乾兄弟之忠孝,阿父自然算是營州之主,你我將來就算再差也差不了多少,大兄他們為何還要留在洛陽等死?”
楊守義輕瞥了一眼楊守禮,聲音也放低了不少。
“你真當他們蠢啊?”
“哼!”
“大兄他們不是看不到眼前之局,只是他們更加知道,就算去了營州,行乾兄弟也不可能讓他們為一地藩鎮,就憑之前他們所做混賬之事,行乾兄弟就不可能放心了。”
楊守禮不由微微點頭,說道:“是啊,可……可就算如此,營州如今也是天下間最為平靜的地方,有阿父在,他們就算不能為一地藩鎮,做個安樂富家翁也是可以的,總是好過留在洛陽等死吧?”
楊守義頓時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表情,腳步也停頓下來。
“你怎么還不明白啊?”
“四哥,里面難道還有隱情不成?”
“你……算了,不說了……”
楊守義張了張嘴,最后搖頭不想再多言,楊守禮卻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四哥,這你可得與俺說上一說!”
楊守義被他死死抓住衣袖不撒手,最后無奈嘆息道:“你沒事應該多多去信弟那里,別看信弟如今殘廢了,可有些事情比你我看得更加清楚!”
“信弟?”
楊守禮一臉不解,心想著這又與那個癱子有啥關系?見他這種表情,楊守義就知他心中想著什么,嘆氣道:“這種事情,興許還真的只有信弟看得最為清楚,就是四哥我,一時間也是沒明白大兄為何會如此,也還是信弟提點了一下,四哥我才明白,才明白大兄他們為何會如此啊!”
“四哥,你與兄弟說說,大兄他們為何要如此,難道留在只能等死的洛陽,要比去營州好了不成?”
楊守禮一臉不解,楊守義心下卻甚為得意,輕笑道:“五弟可還記得數月前神策軍之事?可還記得劉之孝、鄂爾斯兩人是如何獲得的神策軍的認可?”
楊守禮一愣,隨即像是抓住了什么,卻又像是隔了層紗,如何也看不清里面真正蘊含的意味。
楊守義不屑道:“大兄他們看不起行乾兄弟,以為行乾兄弟是依靠著阿父的權勢,這才有了如今悍勇之名,如今卻想憑借著行乾兄弟之名,以此來獲得南衙軍卒們的認可,還真是諷刺啊!”
楊守禮終于醒悟了過來,點頭說道:“是了,大兄他們必然是想著與劉之孝、鄂爾斯他們一般,憑借著與行乾兄弟的關系,以此獲得軍卒們的認可,事后他們必然領軍逃離洛陽,最大可能是逃去了關中長安,以此為關中之王!”
楊守禮點頭笑道:“正是如此!”
“關中李茂貞正與吐蕃爭斗不休,王行約剛剛驅趕了其兄得了邠寧節度使留守一職,他自己還擔憂地位不保呢,又怎會輕易攻打長安之地?”
“河中,乃至整個河東道皆成了各大家族之土,這些文臣們爭權奪利是把好手,戰陣之上卻極為廢物,大兄一旦占了關中之地,不打他們就不錯了,更是不可能出兵侵占關中,再說了……此時情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行乾若真的干掉了晉王李克用,真的殺了朱溫,一時間洛陽還不至于太過兇險,可晉王卻逃入了蔡州,朱溫更是弄出了二十萬兵馬嚴守汴州,殺不殺得死他還在兩可之間,一旦沒能殺了朱溫,四弟,你以為洛陽還能夠存在多久?”
“今后,無論是晉王,還是朱溫,無論他們哪一個占了洛陽,河中就不再安穩,那些離開朝廷的家族必然會聯手抵抗洛陽之敵,自也更沒法子覬覦關中,如此一來……”
“大兄他們算計……果然很深啊!”
聽了這些話語,楊守禮不由一陣嘆服,楊守義卻不由一笑,說道:“算計深又有何用?那老皇帝又豈能隨了大兄他們的心意?”
楊守禮皺眉道:“四哥,你的意思是……那李曄也想躲回關中?”
楊守義一翻白眼,嘴里輕哼道:“你以為呢?那頭白眼狼,別人不清楚,難道你我二人還能不清楚?”
“哼!”
“不信等著瞧吧,營州軍一旦沒能殺死晉王,沒能殺死賊頭朱溫,只要營州軍回到營州,甚至可能過了河水后,他李曄一準逃回長安,一準把洛陽扔了出去,讓朱溫、李克用兩人爭奪廝殺。”
楊守義眼睛微微瞥了四周一眼,見無人注意,低聲說道:“四哥敢說,那李曄不僅僅會丟下洛陽,更會想方設法讓李克用攻打整個河東道……”
“啊?他……他瘋了嗎?”
楊守禮大驚失色,他沒想到這個四哥突然會說出這番話語。
“瘋?哼!白眼狼精明著呢!不信?等著瞧好了!”
楊守禮想要再開口詢問,楊守義卻大步走向李嗣周、李戒丕等一干十六王宅王爺們,他不敢太過磨嘰,楊復恭脾性他最是清楚,盡管看起來已經收斂了不少,已經成了鄰家慈祥老頭一般,可身為養子的楊守義卻深知,楊復恭暴怒又是什么模樣。
任楊守亮、楊守忠等人如何算計,任李曄如何作想,但是這一切最終又會成了什么模樣,楊守義清楚,十六王宅一干豬玀王爺們又豈會真的個個是傻瓜?
他們同樣能看到最終結局。
這個天下,不說是楊守亮,或是李曄,他們就算得了關中,就算守得一時,又能守得多久?存活了這么久,不管是如何的愚蠢,也知道能活過十年的藩鎮都是鳳毛麟角,一旦跟著李曄逃入了關中,逃回牢籠的長安,或許……將來他人可活,而他們這些豬玀王爺們也只有一家老小皆死一途,再無其他可能。
營州軍是最后救命稻草,拼了命也想緊緊抓在手中,在李曜出城,他們就已經知道這個后腦長著反骨之人想要作甚,他們又哪里敢與李曜一同跑到大營外哀求,而是一家老小跑到李思鈺必經之處守株待兔。
這些王爺們是大唐養的豬玀不假,但卻絕不是蠢貨傻瓜,曾經也多多與李思鈺耍些小手段作對,可他們并不敢真正激怒了李思鈺,他們比誰都清楚,真的激怒了領兵大將又是怎樣的恐怖,所以,他們小動作不斷,卻也從未有過太過激行為,與李曜根本不同。
但是,不管如何,李思鈺也不想再與這些人有何牽扯,他需要的是一個干干凈凈的白紙,不希望再有任何瑕疵,而這些人畢竟還是李唐宗室之人,心中想著的,最終還是李唐天下,所以,李思鈺自搬出了洛陽也就再也不見這些人。
可是,李思鈺不愿見他們,他們卻像狗皮膏藥一般跟了過來,一大幫子老老少少可著嗓子大嚎,翻來覆去就是幾句話,一句“陛下”,一句“公主”,而且“公主”還遠比“陛下”嚎的更多,這讓背著手的楊守義一陣好笑,可臉上卻沒丁點笑意。
“嚎個甚?要嚎去洛陽嚎,你們愛怎么嚎就怎么嚎,別讓老子聽到,否則……”
“哼!”
“別怪老子翻臉無情!”
“滾!”
楊守義大手一揮,身后軍卒拿著鞭子就要上前趕人,李戒丕大驚。
“你……你們要……要做什么?”
“陛下……陛下——”
“陛下救命啊!”
“公主——”
“殺人了——”
“救命啊……公主……陛下……”
楊守義大怒,眼前混蛋竟然在自己面前,還可著嗓子尖叫,正要擼袖上前,先揍這混蛋幾拳再說,可……可這混蛋不住向自己擠眼是何意?
“四……四哥……”
楊守禮輕輕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嘴巴更是向一旁扯動了幾下。
楊守義心中一驚,臉上卻毫無驚慌之意,反而像變臉大師,瞬間露出一副慈悲中又略帶剛正之意。
“哼!若非是你們這些混賬東西,無數百姓又怎會拖兒帶女背井離鄉?你們這些混賬愛禍害誰,老子不管,就是別禍害俺們這些百姓!”
楊守義額頭汗水直冒,卻不敢抬手擦拭,嘴里說著自己也不甚滿意話語,可此時的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更好的言辭,正當他要再說幾句義正言辭話語呢,李戒丕提著肚子從他身邊沖了過去。
“混賬……”
話語還未出口,數百人哭喊著從他身邊跑了過去。
“陛下……陛下……”
楊守義趁著亂糟糟人群狠狠擦拭著額頭冷汗,沒有轉身,他就知道身后是了哪些人。
“陛下……陛下……俺們真的沒有參與李滋那混蛋事情,俺們真的冤啊!”
“陛下……”
李戒丕跪在地上大哭。
“陛下……陛下……俺們真的沒做……俺們冤啊……陛下……”
一大群宗室跪在李裕面前大嚎,李裕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不由回頭去看身后馬車。
隨著李裕轉頭看向馬車,剛剛還在大嚎的一大群宗室子孫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全沒了半點聲音,全看向四匹大馬拉著的金黃色豪華馬車,眼中全是期望之色。
“公主……”
張氏有些擔憂看著一臉猶豫的李璇。
大丫卻倒了杯水送到李璇手中,輕聲道:“公主肚中可還有個孩兒呢,還是莫要太過擔憂。”
李璇輕聲嘆息道:“一人之罪而罰全族,終究是心下不忍。”
大丫無聲嘆息,最后還是低聲說道:“洛陽朝廷已經沒了任何希望,少爺已經對這些人徹底失望了,換作任何人勾結李克用,勾結朱溫,少爺也只會揚起屠刀,可是大唐太上皇,大唐宗室勾結外賊,這才是少爺真正失望原因。”
“裕小少爺終究還是大唐的主人的,只是……只是少爺不希望再出現今日之事,公主您也知……少爺終究也還是營州留守將軍,終究還是一地藩鎮……”
李璇輕輕嘆息,她已經聽明白了大丫話語,李裕年紀尚幼,就算沒有外人,沒有自詡忠心大唐之人日夜擔憂,逐漸長大后的李裕也說不好會不會再一次重走李曄的老路,更何況,車外那些王爺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心下知道,可卻還是有些不忍。
“唉……”
“算了……還是讓裕兒自己決定好了,若……若日后裕兒成了七哥,本宮……親手……親手殺了他!”
“親手終結李氏大唐!”
“都走了……”
“為什么……為什么要離朕而去?”
李曄一陣低喃,盡管身體挺的筆直,眼中卻是無盡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錯了,他自出生后,就一直為大唐中興努力學習,學習詩詞歌賦,學習騎馬射箭,每日學習兵法韜略,努力想要大唐再次中興。
每次看到自己兄長嘻于嬉鬧,大唐卻日漸衰落,無數次在夢中成為帝王,無數次揮劍斬盡天下余孽,可一夢醒來,總是無盡失落。
終于黃巢反叛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感激黃巢,還是仇恨,大唐被打的四分五裂,無數百姓死的無聲無息,可他卻夢想成真,終于成了大唐的主人,成了這個天下至高無上的存在。
可這一切……
“怎么會成了這個樣子?”
李曄不知道,為何自己如此努力,天下為何就成了這般?
看著空蕩蕩的大殿,只有十來個官吏顫抖著身子低頭不語,心中突然充滿了無名暴戾。
“為什么?”
“為什么要離朕而去?”
李曄憤怒暴吼。
“李悍虎……”
“狗賊——”
“你……你……還有你們!”
“你們告訴朕,那該死的李悍虎……會甘心舍去大好江山?不會奪了我李唐江山?”
“朕不信!”
“朕不信——”
李曄一陣怒吼,猙獰暴戾讓西門君遂眉頭微皺,李曜只是低頭不語,也不知他心中在想著什么。
李嗣周、李戒丕最終還是贏了,十六王宅終于贏了李裕的同情不忍,盡管他們可以正大光明跟著百姓前去營州,可甚至當李思鈺知道了李裕的決定后,盡管心下嘆息,最后也未有太多干涉,甚至還幫了這些王爺世子們一把,允許他們可以在今后參加科考為官,允許他們入伍為卒,但是李思鈺只有一個要求,從今后,他們只能自己養活自己,自己一步一步走著前去營州,想要再當豬玀一般要他養著,想也別想!
百姓跟著營州軍離開了,朝中大臣們失望離開,最后連十六王宅李唐宗室也離開了,李曄終于徹底絕望暴怒。
整個干元殿充斥著絕望暴吼,直到李曄無力跌坐在龍椅上,整座大殿也終于清凈了下來。
許久……
或許寂靜的太久,李曄心中暴戾也在暴怒嘶吼中發泄了不少,沉默呆坐良久的他逐漸冷靜了下來。
李曄看著殿內僅有十余人,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朕……朕之前所做之事雖有些不妥,但眾愛卿當知,無論李悍虎嘴里說的是如何忠義,就算他李悍虎不會奪我大唐天下,難道營州之將就會心甘情愿留守在方寸之地的營州?李悍虎的子孫就愿意世世代代留在關外苦寒之地?”
“哼!”
“曹賊雖未奪了漢室天下,雖未登基為帝,其子曹丕呢?”
李曜突然上前一步,抱拳沉聲說道:“陛下所言甚是,就算李悍虎不會奪我李唐天下,其子也會占了我大唐江山!”
西門君遂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卻也沒開口反對,只是對李曜不滿道:“話語雖不錯,只是北地王已經開始北返,百姓、軍卒相隨者無以計數,大將軍以為……此時當如何?”
西門君遂一開口,宋道弼也不由點頭說道:“北地王若離開中原前,干掉了晉王李克用,干掉汴州朱溫,洛陽尚還可一守,可此時晉軍已經逃入山中躲藏,就算北地王干掉了賊頭朱溫,以晉軍之悍勇,必然盡奪河南之土,到時……朝廷又如何自處?”
景務修不由低聲埋怨道:“北地王也真是的,都既然開打了,將晉軍、宣武軍等叛賊全打殺了就是了,現在卻丟下一只眼不聞不問!”
“唉……”
景務修聲音雖低,他人卻可聽的一清二楚,眾人也不由一陣搖頭嘆息,西門君遂默默沉思后,搖頭說道:“百姓太多了,晉軍若死守陳州,北地王自然可一舉滅之,可晉軍一旦逃入蔡州山中,北地王就算想一舉滅之,無數百姓也不允許王爺深入山中。”
李曄就算不想點頭承認,卻也知道西門君遂話語是對的,百姓太多了,已經容不得李思鈺停留太多時間,晉軍逃入山中后,營州軍也只能無奈放棄,
楊守亮看向低頭不語的李曜,心下一陣不悅惱怒,冷聲道:“大將軍既然是南衙兵馬指揮使,情勢如此兇險,大將軍可有良策以對?”
楊守亮話語一出,楊守忠、楊守貞、楊守厚、楊晟不由露出譏諷不屑來,他們雖與李思鈺不合,可再如何也還是同為楊復恭門下養子,一旦由他們任何一人為南衙大將軍,甚至不需要李思鈺點頭,也可穩定殘余南衙軍卒,現在好了,南衙名下將勇皆成了各自為王的小藩鎮。
李曄心下一陣嘆息,但他心中亦是有算計,只是眼前的確困難重重,李曜尚未開口,李曄卻看向西門君遂,說道:“西門公公能留下與朕共生死,朕深知公公之忠義,只是南衙人心渙散,不知……不知公公可否借與李將軍五千兵馬,暫時穩住南衙軍心。”
西門君遂一愣,還未開口,景務修直搖頭,大聲道:“北衙拱衛陛下尚且軍卒不足,如何可借與南衙?”
宋道弼同樣搖頭說道:“北衙僅萬余軍卒,營州軍在洛陽,北衙縱然兵力不足,一時間也無大礙,此時……正如陛下所言,既然南衙人心不穩、軍心動蕩,此時就該廣招忠勇之士護佑大唐,老奴懇請陛下撥付十萬斛糧食,南衙至少需擴兵五萬……”
“什么?”
宋道弼話語還未說完,李曄一屁股站了起來。
“十……十萬斛……”
西門君遂聽了宋道弼話語,也正色了起來,抱拳說道:“啟稟陛下,正如宋公公、景公公所言,南衙軍心渙散,已經不可用,北地王此時尚未過河,尚未回到營州,南衙各軍此時雖暗流涌動,卻未有真正兇險,一旦北地王返回了營州,南衙各軍……”
“陛下,臣懇請北衙擴兵五萬以應不測!”
李曜猛然抬頭,看向西門君遂冷聲說道:“南衙一時混亂是不假,可南衙還不至于讓公公如此擔憂,至于北衙……護佑帝宮,萬余軍卒已經有些多余,如何還可擴兵五萬?”
景務修一臉不屑道:“大將軍是說……大將軍有能力控制住南衙各軍?若真是如此,北衙自然無需擴兵五萬,只是……”
“你李曜控制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