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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為尊者諱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五月后,青梅轉黃,甜中帶酸,正是消暑佳果。漢人喜歡用青梅煮酒,曹操煮酒論英雄用的就是青梅酒。不過郭嘉有誓言在先,此生不再飲酒,張纮為了幫他守誓,便為他煮了青梅湯,綠豆加青梅,再加一點糖增加甜味,在井水里鎮一鎮,來上一磅,身心舒泰。

    這年頭糖可是稀罕物,特別是蔗糖,普通人家難得一見,反正孫策是沒見過。張纮用的蔗糖是朱儁送的,只有一斤,裝在一只青瓷瓶里。至于朱儁是怎么來的,就沒人清楚了。

    見張纮這么慷慨,郭嘉也不好意思要酒喝了。三人帶著衛士,在鴻溝水的一條支流旁找了個陰涼處,擺下坐席,一邊釣魚一邊閑扯。鴻溝就是當年霸王項羽和劉邦對峙的鴻溝,沿著鴻溝向西不遠就是成皋和敖倉,楚漢相爭時,這里有很多戰事,張纮、郭嘉都是熟知史事之人,孫策雖然也知道這些故事,卻很少身臨其境,現在聽他們說故事也是津津有味,不比手里的酸梅湯差。

    “說起故事,有件事你們一定感興趣。”郭嘉來了興致,以湯代酒,向孫策、張纮致意。“袁紹從洛陽出逃時,就是沿著鴻溝向前,經成皋、中牟一路進入陳留,還發生了點小意外。”

    孫策很驚訝。他知道曹操逃出洛陽的時候是從這條路走,還在成皋殺了呂伯奢一家,留下了很有名的那句話,卻不知道袁紹是走的哪條路線。史書上只簡單地說袁紹逃出洛陽,奔冀州,具體怎么走的,可沒人提起。

    “說來聽聽。”

    “袁紹逃出洛陽時,不僅帶著家眷,還有近百車財物,其中一些很可能是從皇宮里搶來的。”郭嘉呷了一口酸梅湯,笑嘻嘻地說道:“袁家的發達史上有兩次發橫財的機會:一次是扳倒大將軍梁冀,一次就是袁紹兄弟殺入皇宮。袁紹的父親袁成是大將軍梁冀的心腹,袁紹是大將軍何進的心腹,真不知道他們在黃泉之下遇到這兩位大將軍會是什么心情。袁成還好一點,畢竟是梁冀對不住他,他沒有對不住梁冀。袁紹就難說了,何進雖說是死在張讓等人手中,其實和死在他的手中無異。”

    孫策若有所思,怪不得尹姁很少提起袁家,現在與袁權共處恐怕也是迫不得已,真是委屈她了。

    “袁紹一行有近千人,聲勢浩大,不敢進縣城居住,在成皋時便去曹操的故友呂伯奢家寄宿。呂家是當地豪強,院落倒是有的,但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難免有些緊張。袁紹又擔心董卓派人追殺,不準曹操泄漏他的身份,結果就引起了呂家人的懷疑,生怕他們有歹意,雙方互相提防,一不小心就發生了沖突。袁紹身邊有很多武藝高強的游俠兒,呂家人自然不是對手,被殺得血流成河,呂伯奢的五個兒子一個也沒能逃脫,全死在曹操的手中。我估計曹操殺呂家五子時一定后悔莫及,若不是他一時口快,也不會給朋友家帶來滅門之禍。”

    “等等,既然是一場混戰,為什么呂伯奢的五個兒子會全部死在曹操手中?”

    “嘿嘿,君子遠庖廚,這等事豈能臟了袁紹的手,當然由曹操去做了。”郭嘉托著碗,讓人又裝了一碗酸梅湯。“你看袁紹什么時候親手殺過人?若非迫不得已,他是不會親力親為的。”

    孫策想想也對,以袁紹的身份,的確不需要親手殺人。杜月笙不過是上海灘三大亨之一,已經不用親手殺人了。袁紹可是大漢帝國最牛逼的游俠盟主、黨人領袖,哪里還需要親手殺人。他后來殺韓馥、殺張邈,都是借他人之手。

    “說起來,呂家死得也不冤,但凡有點見識,也應該知道來人是誰。放眼天下,除了袁紹,還有誰能讓曹操如此順從,還有誰能擁有那么多的隨從和財物。唉,大好的從龍機會反成了滅門之禍,呂家父子在九泉之下不知道該作如何想。”

    孫策沉默良久,淡淡地說道:“呂家父子如何想,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后人會如何想,將來史書上一定會留下這一筆的。”

    “那要將軍能笑到最后才行。”張纮淡淡地說道:“若是袁紹勝了,呂伯奢家不僅無處申冤,還會被抹上污名,就像被張儉、岑晊殺掉的那些人一樣,都是該死。”

    郭嘉嘿嘿一笑。“春秋筆法,為尊者諱嘛,很正常。”

    孫策心情郁悶,連酸甜可口的酸梅湯都沒了胃口。

    ——

    河內郡,蕩陰。

    袁紹手一抖,眼中閃過一絲不安,隨即又恢復了平靜。他站起身,轉了一圈,讓侍者確認沒什么問題,這才快步迎了出去。他身材高大,步子邁得極快極大,兩步就到了門口,侍者跪倒在地,給他穿上絲履,已經套了一只,袁紹又改了主意,將絲履脫下,穿著雪白的足衣奔了出去。

    “伯求兄,真是你嗎?”

    何颙站在前庭,看著袁紹從里面奔出來,大步流星,衣袂飛舞,雪白的足衣更是顯眼,原本陰沉的臉色微緩,憋在心里的一口悶氣也吐出了大半。

    “本初,別來無恙?”

    袁紹眨眨眼睛,走到何颙身邊,撫著何颙的手臂,哈哈大笑。“伯求兄,洛陽一別,有三年了吧?伯求兄這一聲本初,我可是朝思暮想啊。嗯,這位義士是……”

    “荀公達,荀元智之孫,是他一路護送我從長安到宛城,又來鄴城。”

    袁紹松開何颙,雙臂一振,大袖飛舞如鳥翼,向荀攸躬身一拜,身如折磬。荀攸欲避,袁紹說道:“小友,伯求兄與我亦師亦友,你一路護送他來鄴城,于我便有大恩,這一拜,你完全受得。”

    荀攸輕嘆一聲:“盟主不必如此,伯求先生對我多有教誨,我是將他當長輩看的,些許小事,不足掛齒,都是我該做的。”

    “潁川荀氏,不愧是神君之后,多有奇才。”袁紹贊道:“小友,你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只可惜你荀氏族人不是在鄴城就是去了長安,你一時半會兒還見不到,要不然倒是可以團聚了。”

    荀攸向何颙行禮,告退,跟著袁紹安排人的去驛館。何颙一直沒說話,等荀攸離開,他才眉頭微蹙,一邊和袁紹拾階登堂,一邊說道:“本初,荀氏沒有從軍征伐的?”

    袁紹不說話,將何颙扶上堂,請他入座,又親手搬來一張圈幾,讓何颙靠在上面,這才回到自己的席上坐好。他沉吟了片刻,懇切地說道:“伯求兄,你來得正好,我遇到了一些麻煩,唯有伯求兄能幫我。”

    “什么樣的麻煩能讓你如此煩惱?”何颙盯著袁紹的臉,一字一句的說道:“廢長立幼?”
第四百五十五章 誤會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袁紹愕然。“伯求兄,這話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何颙怒不可遏,以手杖擊地,敲得地磚篤篤作響。“我親眼所見!若不是聽到這個消息,我還在宛城休養呢,怎么會到這兒來。我經過陳留,與顯思見過面,親眼看到他一邊與黑山賊廝殺,一邊為失父愛而自責,形容消瘦,比我這個病人還要痛苦……”

    “伯求兄,你別生氣,你別生氣。”袁紹連忙勸道:“顯思這孩子天性善良,我是知道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此歹毒,居然離間我父子。我大業未成,壯志未酬,四面受敵,哪里敢有這樣的心思。伯求兄,你看看我,我也在與黑山賊廝殺啊。常言道,上陣父子兵,我們父子并肩作戰又不是今日才有,區別只在于他獨當一面罷了,為何竟有如此誤會?”

    “真的只是誤會?”

    “當然只是誤會。”

    何颙盯著袁紹看了好一會兒,眼神漸漸柔軟,多了幾分同情。“本初,你的確瘦了。不過這件事的確處理得不當,你需要人穩定兗州,派一員大將去就是了,為什么要派顯思去。他是嫡長子,是你的繼承人,又是李元禮的外孫,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如何向天下黨人交待?”

    袁紹皺著眉,一聲長嘆。“伯求兄,你有所不知,我這也是迫于無奈。劉岱不幸戰死,劉備又粗鄙無謀,剛剛任兗州刺史就與邊讓發生沖突,兗州士人不服。孫策虎視眈眈,陶謙心懷叵測,我這邊又騰不出手,還能派誰?只有顯思有能力穩定兗州。”

    說到這里,袁紹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伯求兄,要說顯思這孩子,還真是沒白費你的心血,不僅聰明孝順,而且有勇有謀,隨我幾次出征都立了功勞,又擅長接人待物,能得人心。他到兗州不到一個月就將黑山賊圍在酸棗一帶,消息傳來,我可是歡喜得很呢。”袁紹眉飛色舞。“伯求兄,你說說看,我這孩子與孫堅的孩子相比,哪個更強?”

    何颙瞪了袁紹一眼,忍不住也笑了一聲:“自然是顯思更勝一籌。”

    “我也這么覺得,所以說啊,讓顯思去兗州是對的。”袁紹沉吟了片刻。“至于那些傳言嘛,不瞞你說,我也擔心過,可是謠言止于智者,顧不得那么多了。說得難聽一點,我都是快半百的人了,身在疆場,誰知道還能活多久?不趁著這個機會讓他獨當一面,萬一有什么意外,他怎么才能繼承我們的事業,完成我們多年的夙愿?孝惠當年因為性情軟弱不為高皇帝所喜,在我看來,責任不在孝惠帝,卻在高皇帝。知子莫若父,既知孝惠軟弱,就應該多鍛煉他嘛。伯求說,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理是這個理,但他畢竟……”

    “伯求兄,我懂你的意思。你啊,就因為顯思是李元禮的外孫,從小就寵他,把他看得比我還重。”袁紹故意擺出一副責備的模樣。“你偏心著呢,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說罷了。要說委屈,我比他還委屈呢。”

    何颙忍不住放聲大笑,氣氛輕松了許多。“雖說顯思能夠穩定兗州,可也不是非他不可。顯奕不也是成年了嗎?還有你的外甥高元才也可以,他比顯思還年長一些呢。”

    “顯奕不合適。”袁紹收起笑容,嚴肅的搖搖頭。“一來他的德能不如顯思,二來他是庶子,不宜掌重兵。至于元才,他倒是有這樣的能力,但他從小不在我身邊,對他心里怎么想,我現在還沒把握,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顯思則不同,他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又有你何伯求和諸位賢達教導,我對他期望甚高,有機會,當然要先給他。”

    何颙連連點頭。“既然你是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本初,廢長立幼,有違圣人教誨,不僅不能做,連讓人疑心都不行。事急從權也就罷了,一旦有更合適的人選,還是盡快將顯思調回身邊。嗣君不宜遠離,否則必有人生非份之想。”

    袁紹笑著點頭。

    何颙又說了幾句閑話,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問你,張孟卓與你我相交多年,忠貞可信,為什么與你生了嫌隙?”

    袁紹一聲長嘆,撫摸著膝蓋,感慨了好一會兒。“伯求兄,你還記得我剛才說的嗎?我有事要請你幫忙。既然你是從陳留來的,我想你應該見過孟卓了,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

    何颙看著袁紹,傾身而聽。

    “韓文節真不是我殺的,當然也不是孟卓殺的,他是自殺。”

    “你當時不是派使者去了嗎?”

    “是孟卓這么說的?”袁紹苦笑。“伯求兄,不是我說啊,孟卓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沒什么擔當。我是派使者去了,可是我讓他殺韓文節了嗎?我是讓他照顧韓文節,多多勸解他,不要讓他亂想。不料韓文節自已想得太多,在溷中自殺,孟卓被人誤解,急于自清,就把這件事推到我身上。這不是陷我于不義嗎?伯求兄,孟卓比我年長,又幫我很多,現在又不肯見我,連讓我解釋的機會都沒有。我想來想去,也只有你何伯求能夠從中說合了。伯求兄,你一定要幫我。”

    “當真如此?”

    “千真萬確。”袁紹說道:“我什么時候對你何伯求說過謊話?”

    “那好,你把那個使者叫來,我親自問他。”

    袁紹皺了皺眉。“伯求兄,我也很想把他叫來,讓他當面告訴你,但是很可惜,他陣亡了。”

    “陣亡?”何颙臉上的笑容散去,眼中疑云大起。“他是使者,不是戰士,怎么會陣亡?”

    袁紹搖頭不語,伸手示意,衛士起身入室,很快又回來了,手里抱著一副大鎧,擺在何颙面前。這副大鎧很華美,做工精致,一看就是知道非等閑之物,但殘損也很嚴重,目之所視就有十幾個箭眼,被碰掉漆的地方更是比比皆是,就是像被人攢射過一般。

    袁紹拿起頭盔,撫摸著上面的箭痕,眼神傷感。“伯求兄,這是我當時穿的大鎧。”他又解開上衣,拉開衣襟,露出胸膛。他的肌肉很結實,但上面的幾個粉紅色圓形傷疤更刺眼。“這是我當時受的傷。”
第四百五十六章 3國真霸王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何颙應該到鄴城了吧?”

    “他應該去蕩陰。”郭嘉說道:“袁紹在蕩陰。要征討黑山軍,蕩陰是最近的。”

    “這個時候?”孫策有些驚訝。秋老虎熱成這樣,連他都覺得難受,袁紹這貴公子出身的人也能做到?

    “這個時候才是最好的時候。”郭嘉咧著嘴,嘿嘿笑著,帶著一絲得意。“黑山離鄴城太近,人數又多,隨時可能對鄴城造成威脅。公孫瓚退守河間,依然控制著冀州北部。不清剿黑山軍,秋后馬肥,一旦公孫瓚卷土重來,袁紹如何能放心迎戰?”

    郭嘉呷了一口酸梅湯,潤了潤嗓子,接著說道:“黑山軍據險而守,但是他們也要吃飯,趁著這個時候或是搶收,或是干脆一把火燒了,讓黑山軍無糧可吃,一個冬天下來,黑山軍就要餓死不少人。他們和公孫瓚結盟,攻奪鄴城,惹惱了袁紹。袁紹如果不報復,他就不是袁紹了。”

    孫策想了想,吃驚不已。這樣的辦法,三國時代有個人用過:諸葛恪。諸葛恪用這個辦法對付山越成效顯著,的確是個好辦法。但是他沒想到袁紹會用這個辦法對付黑山軍,歷史上沒記載,而且黑山軍也一直沒有屈服,和袁紹糾纏了很多年,直到公孫瓚被袁紹滅了,黑山軍也沒投降,最后還是投降了曹操。

    是這個辦法不適合,還是黑山軍比山越更強?但不管怎么說,袁紹的表現比他預計的要好。

    也許是因為他最后失敗了,所以歷史有意無意的抹殺了他的戰績?

    “奉孝,你覺得袁紹此人用兵能力如何?”

    郭嘉瞅瞅孫策,意味深長。“將軍,比起你,袁紹更像楚霸王。”

    孫策沒吭聲。這個答案大出他的意料。他問的是袁紹的用兵能力,郭嘉說他更像項羽,是說他有項羽一般的用兵能力,還是不僅于此?說起來,袁紹還真有點像項羽,出身貴族,登高一呼,天下響應。結果也很像,離問鼎天下只差半步,甚至一只腳已經踏了上去,最后卻莫名其妙的垮了,輸給曾經的手下。

    當然也許不是莫名其妙,而是被歷史記錄者抹去了一部分真相,這才顯得撲朔迷離。

    “將軍,界橋之戰雖說有公孫瓚自己失誤的原因,但袁紹出奇制勝也是關鍵,麹義以步破騎更是絕妙的勝負手。如果不是袁紹敢于用人,奮力一搏,就算公孫瓚有失誤也勝負難料。界橋,就是袁紹的巨鹿。”

    界橋之戰已經過去幾個月,郭嘉陸陸續續的收到了更多的消息,對這場戰事的了解也越來越深入。孫策不問那些細節,他都是由郭嘉進行匯總綜合之后報給他,所以感覺沒有郭嘉那么強。大概是郭嘉覺得他對袁紹不夠重視,這才借著在鴻溝旁閑談講古的機會提醒他。

    孫策一直勸郭嘉抓大放小,勞逸結合,其實他自己也是經常被瑣務糾纏,一萬大軍的軍務已經很復雜了,還要為朱儁的主力部隊駐扎提供前期準備,再加上面對袁譚四五萬人,任何一點疏忽都有可能導致慘敗,他根本不可能有放松的時候。

    界橋,就是袁紹的巨鹿?也許吧,但袁紹的巔峰還沒有真正到來,幾年后,他將計就計攻殺公孫瓚,統一河北,才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時光。

    孫策一邊想著歷史上袁紹的生命軌跡,一邊想著最近一段時間郭嘉送過來的界橋之戰資料,忽然有些明白為尊者諱的真正含義。袁紹敗了,他手下的馬仔曹操卻贏了,歷史由勝利者書寫,曹操怎么寫袁紹呢?很頭疼啊。只好含糊其辭,遮遮掩掩了。我通過史書了解的袁紹很可能已經變了形——因為他是失敗者——現在要對付的袁紹才是真正的袁紹,還沒有失敗的袁紹,比書上的袁紹更真實,也更強大,絕非那個多謀寡斷的名士,而是心狠手辣的霸主。

    袁氏宗主,黨人領袖,游俠魁首,一在朝,一在野,一在江湖,袁紹黑白通吃。我也許能在袁氏宗主上分一小杯羹,將袁逢、袁隗的門生故吏從袁紹手中剝離出來,其他兩項卻是無能為力。黨人不鳥我,游俠也沒正眼看我,雙方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難怪曹操給袁紹做了半輩子小弟,直到建安五年才和袁紹決裂,還是因為袁紹步步緊逼,他不得已才奮起反抗。

    郭嘉說他更像項羽,是提醒我小心袁紹,還是鼓勵我不要放棄,又或者是說袁紹和項羽一樣,有著難以克服的性格缺陷,貌似強大,卻并非不可戰勝?

    見孫策出神,郭嘉和張纮也不打擾,在一旁靜靜的釣魚,讓孫策慢慢的思考。孫策悟性過人,又能夠接納不同的意見,只是缺少閱歷。只要給他時間,他會有所收獲。

    只可惜這樣的機會總是很難得。一匹快馬從遠處奔馳而來,騎士翻身下馬,匆匆走到郭嘉面前,單腿跪地,送上一封用銅管封好的密函。郭嘉接過來看了看,對張纮使了個眼色,張纮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孫策,示意郭嘉別急著打擾。郭嘉會意,拔出腰間的書刀,撬下上面的封泥,拿出里面的密函看了看,略顯秀氣的眉毛頓時一聳,隨即將密函遞給張纮。

    張纮一只手接過密函,掃了一眼,又遞了回去,看著河水沉默不語,眼神卻有些凝重。

    郭嘉扔下釣桿,走到張纮身邊,低聲說道:“先生覺得如何?”

    “時機不成熟。”張纮搖搖頭,頓了片刻,又添了一句。“太冒險。”

    郭嘉咂了咂嘴,沒吭聲,便他眼珠亂轉,明顯沒有死心,還想說服張纮。張纮轉頭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不遠處的孫策,低聲說道:“奉孝,將軍年少,本來就容易沖動,你可不能再蠱惑他。河東離此數百里,將軍又曾斬殺兩萬西涼人,這時候單騎相會,萬一談崩了,怎么辦?”

    孫策突然轉過頭來。“河東怎么了?是蔣子翼有消息回來了嗎?”

    郭嘉驚訝不已,和張纮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么遠,他也能聽到?”

    張纮攤攤手,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兩人和孫策至少有十步遠,聲音又壓得很低,按理說孫策肯定聽不到他們說什么,但他偏偏聽到了。他沖著郭嘉使了個眼色。“奉孝,千萬不要推波助瀾。”

    郭嘉笑而不語,走到孫策身邊,將密函遞了過去。“蔣子翼用快馬傳書,牛輔想和將軍面談。”
第四百五十七章 賈詡有約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蔣干的消息很簡單,他到了河東,與牛輔、董越見了面,也和賈詡見了面。牛輔、董越沒什么主意,就是粗人,但賈詡建議牛輔和孫策見一面,當面談,地點就在黽池。

    西涼軍主力已經撤到河東,但黽池和陜兩個縣城還控制在西涼軍手中。在黽池見面,對牛輔來說很安全,對孫策來說卻非常冒險。如果牛輔有什么想法,他想調兵增援都來不及。所以張纮極力反對,他認為根本沒必要。勤王能不能成功,對孫策來說并不重要,眼下秋收在即,大戰隨時可能爆發,河東的事大可向后推一推。

    郭嘉則不同,他建議孫策抓住機會,促成與河東軍的聯盟。一旦西涼軍倒向孫策,不僅河內的形勢就有可能發生重大轉變,勤王成為可能,還可能對長安形勢產生影響。他也不同意孫策去見牛輔,理由同樣是太危險。要想在短時間內趕到黽池只有輕裝簡行,不可能帶大軍前往,甚至連親衛都帶不了幾個,這不是大將應該做的事。但必須安撫好西涼人,讓他們感受到誠意,化解敵意。

    郭嘉最后說,麹義就是涼州人,如果牛輔等人走投無路,被迫向袁紹低頭,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孫策想起一件事,歷史上,趙岐等人調解關東是李傕等人攻克長安后的事,所以袁紹接受調解實際上是和李傕等人和解,這里面很可能就有麹義的影響。界橋之戰后,麹義是袁紹麾下第一大將,他有這樣的影響力。

    長安遲遲不肯赦免牛輔等人,韓遂、馬騰卻又接受了長安的官職,心里打什么主意,牛輔等人未必清楚,但重重壓力之下,萬一他們選擇向袁紹稱臣,黃河以北基本就成了袁紹的勢力范圍。

    “先生,你幫我寫封信吧。”孫策對張纮說道:“你了解賈詡這個人嗎?”

    張纮搖搖頭。

    “賈詡是武威人,與涼州三明之一的故太尉段颎是同鄉,年輕時舉孝廉,在宮里做過郎中……”

    孫策把自己了解的情況對張纮做了詳細的介紹。張纮不了解賈詡這個人,一是因為他一直在野,對朝堂上的事不太清楚,二是他身為山東名士,未必在意涼州人,但孫策清楚賈詡這個人有多大能量,就算不能成為朋友,也盡量不要成敵人。牛輔等人行不了什么善,但作起惡卻比誰都擅長。

    聽完孫策的介紹,張纮理解地點點頭。“如此說來,的確不能忽視,免得袁紹坐享其成。”過了片刻,他又說道:“臣本來以為涼州有傅南容那樣的義士已是不易,沒想到西涼還有這樣的智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山東、山西向來隔閡甚深,若非如此,朝廷也不至于敗壞到今天這個地步。將軍能兼容并蓄,一視同仁,甚好。只不過涼州軍向來唯利是圖,無仁義之心,他們請降自然是有求于將軍。將軍若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遲早還是會反目成仇。”

    “是啊,這的確是個麻煩。”孫策嘆了一口氣。他何嘗不知道這個問題。他去年剛剛殺了兩萬西涼人,李蒙、段煨、樊稠等人無一漏網,就算西涼人內部再不和,也不可能一點芥蒂也沒有,向他投降自然是迫于無奈,首當其沖的就是缺糧。如果不能提供糧食,就算他再有誠意,西涼人最后也會翻臉。

    亂世之中,糧食就是硬通貨,比金銀珠寶還要值錢。秋后必須拿下南郡、江夏,如果有可能,最好將廬江、九江也收入囊中,為下一步爭奔揚州做準備。沒有穩固的后方,沒有足夠的糧食儲備,還爭什么霸。

    孫策很無奈。他占了豫州,卻只能滿足于世家豪強們收斂一點,把該交的糧賦交上來,整天為錢糧犯愁。袁紹只占了半個冀州,卻兵精糧足,世家豪強們爭著奉獻,這待遇差距還真是大啊。郭嘉說袁家有兩次發橫財的機會,他帶到冀州的錢有多少?三十億,還是五十億、一百億?

    人比人,氣死人啊。

    “這個困難只是眼前的,只是手頭緊一點而已,很快就能緩解。可要是河北全歸了袁紹,這苦日子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是盡頭了。”郭嘉笑嘻嘻地說道:“先生,你還是好好想想怎么讓那個賈文和感受到將軍的一片真心吧。說實話,我還真想見見這個人。嘿嘿,有魚上鉤了……”

    魚桿忽然抖起來,郭嘉連忙奔了過去,一手將酸梅湯倒進嘴里,一手拿起魚桿,用力一提,一條巴掌大的魚被提出水面,在陽光下閃著光,用力的扭動身體,水珠四濺。郭嘉樂得合不攏嘴。他和張纮釣過幾次魚,每次收獲都不如張纮,今天算是第一次贏了張纮。

    “哈哈,先生,今天我拔頭籌了。”

    張纮含笑不語,手中釣桿紋絲不動。過了片刻,水面泛起了波紋,張纮手腕輕輕一抖,魚桿繃成弓一般,瞬間又縱直,一條兩尺多長的魚破水而出,落在案邊的草地上。蔣欽奔了過去,一把按住。

    “好大的魚!”

    郭嘉挑起大拇指。“還是先生沉得住氣,釣的都是大魚。”

    張纮站了起來,拍拍手。“筆墨侍候。郭奉孝,給你一個機會,如果我寫完書信,你還沒有扳回一城,可就不能怪我了。”

    郭嘉大笑,連連搖手。“算了吧,誰不知道你張子綱落筆成文,字字珠璣,只怕我魚餌還沒裝好,你文章就寫好了。我不和你比釣魚,我和你比喝湯。你要是寫慢了,我就連一口湯都不給你留。”

    張纮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指指郭嘉,向準備好的書案走去。“郭奉孝,難怪你在河北呆不住,天下能容忍你這無賴子的,也只有將軍了。”

    郭嘉促狹地說道:“先生說得不錯,我是的確無賴,不能見容于袁紹,那先生呢?”

    張纮笑而不語,在案前坐下,鋪開紙,提起筆,蘸飽濃墨,唰唰幾筆,在淡黃的新紙上落下一行字。這時,孫策忽然回頭道:“先生,你對賈詡說,八月十五之前,若洛陽形勢穩定,我會趕到黽池與他見面。”

    張纮停住手中筆,抬起頭看了孫策片刻,微微頜首,應了一聲好,接著寫了起來。
第四百五十八章 身后名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安邑,蔣干與賈詡對面而坐,把玩著手中的棋子,面帶微笑。

    形勢一片大好,賈詡棋藝真的一般,輸多贏少,但他心態很好,棋品極佳,再輸也不急,總是不緊不慢地落子,不慌不忙的思考,甚至看不出有一點著急的意思。

    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隨從出現在門口,手里拿著一根銅管。蔣干接過銅管,查驗了封泥,打開銅管,取出里面的紙卷。紙卷有兩枚,蔣干分別看了一眼,將其中一枚遞給賈詡。

    “給你的。”

    賈詡放下棋子,接過紙卷。“這就是南陽紙坊的產品?”

    “是啊,不錯吧?如果能合作,以后可以給你們供貨,多了不敢說,一年幾萬枚肯定沒問題。”

    “那我就先謝過了。不過,西涼人粗鄙,沒幾個識文斷字,所有對新紙的要求不迫切。”賈詡一邊看信一邊說道:“我們缺糧,孫將軍能解決這個問題嗎?”

    蔣干抬起手,用尾指撓撓鼻翼。“實話說吧,有點困難。”

    賈詡瞅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繼續看信。他的眼神很平靜,像一潭死水,一點變化也沒有。看完信,他將信緩緩卷起,輕輕地擱在一旁,雙手攏在袖子里,看著案上的棋局。

    “繼續?”

    蔣干看看他,又看看案上的信。“信上說什么?”

    “你可以看看。”

    蔣干遲疑了片刻,還是拿了過去。他本想從賈詡的臉上看出一點征兆,但賈詡的反應太少了,即使是他也看不出多少,只好看看孫策寫的信再說。看完信,他眉頭微挑,思索片刻,無聲地笑了。他將信卷了起來,晃了晃。“賈文和,你是不是覺得孫將軍對你太客氣了?”

    “客氣又不能當飯吃。我寧愿他對我不客氣,只要他能給我糧食。”賈詡拈起棋子,輕輕落在棋枰上。“幾萬人等著吃飯,隨時可能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還怕孫將軍對我不客氣?”

    蔣干笑笑,信手落下一子,站起身,撞撞衣袖。“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行了,我的任務完成了,你慢慢思量,希望我回來的時候能聽到我想聽到的消息,這樣我們也許還有得談。”說完,他拱拱手,向賈詡施禮。“就此告辭。”

    賈詡起身還禮,準備下堂相送。蔣干擺擺手,指指棋局,也指著棋局旁的信,無聲而笑,穿上鞋,下了堂,邁著大步走了。看著蔣干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賈詡這才輕嘆一聲,重新落座,將信展開,仔細再讀,古井無波的眼神中終于有了幾絲異樣的波紋。

    過了一會兒,門外響起沉重的腳步聲,牛輔、董越并肩走了進來,看著案上的殘局,又看看賈詡手中的信,異口同聲的說道:“文和,聽說孫策有信來,都說了些什么?”

    “他正在洛陽作戰,接應黑山軍突圍,如果八月十五之前能夠穩住洛陽形勢,他會趕來黽池與二位將軍見面。”

    “哦,這可太好了。”牛輔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董越卻皺起眉頭。“孫策要接應黑山軍突圍?文和,這……對我們好嗎,會不會是騙我們?”

    “是不是騙你,八月十五不就知道了嗎?”賈詡瞟了一眼手中的信。“你們要不要看看?”

    “這……不合適吧?”董越嘴里說著不合適,眼里卻一直盯著信。孫策給賈詡寫信,而不是給他們寫信,這難免讓他生疑,如果能看一眼,當然再好不過。

    “看看吧,正好我也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一起參詳參詳。”

    董越求之不得,連忙坐在賈詡對面,拿起信看了起來,剛看了一點,就皺起了眉頭,瞅瞅賈詡,怯怯地伸了過來,未語先笑。“文和,這……這是什么意思,杜郵之痛是什么痛?”

    賈詡瞟了一眼。“杜郵之痛是指白起被賜死在杜郵,是將段太尉比為白起,用兵如神,卻死得冤枉。”

    董越恍然大悟。“沒錯,沒錯,這比喻還真是貼切,我怎么沒想到呢。”再看了一會,又卡住了,抓耳撓腮,不得已,只得又向賈詡請教。“文和,他說的這鹿臺又是什么典故?”

    “鹿臺典故是說商紂王。”

    董越頓時大怒。“豈有此量,他怎么能將董公比作紂王那昏君?”

    賈詡不吭聲。牛輔也急了,作色道:“這怎么能行,董公為國盡忠,卻被王允等人所害,他是被冤枉的,怎么能比作紂王?這孫策是以為我們可欺吧?”

    賈詡嘆了一口氣。“二位將軍,如果袁紹、王允那些黨人得了天下,將來寫史,董公是何等樣人?”

    “那……”牛輔和董越互相看看,咽了幾口唾沫,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算他們讀書少也知道沒有好話說啊。董卓殺了那么多人,又和袁紹是死對頭,硬生生壞了袁紹的好事,袁紹怎么可能給他說好話。不僅是董卓,他們這些人同樣沒什么好名聲,絕對要遺臭萬年。

    “這些山東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牛輔急了,眼神惶急,嘴角堆起白色的泡沫。“用筆殺人嗎?這也太欺負人了,老子跟他們拼了。”

    賈詡擺擺手,示意牛輔稍安勿躁。“黨人看不起我們。董公入朝,禮賢下士,禮辟無數黨人名士入朝為官,恩寵至極,但黨人轉眼就出賣了他。如果我們死了,袁紹、王允等人成了勝利者,他們絕不會對我們筆下留情。段太尉會和白起一樣成為人屠,董公會成桀紂一樣成為暴君,我們都會成為大漢崩潰的罪魁禍首,遺臭萬年,就像隴西李氏一樣被人唾棄。”

    牛輔、董越的臉色變了又變,眼神也變得越來越兇狠。過了片刻,牛輔拔出腰間長刀,一刀砍在柱子上,嘶吼道:“袁紹想做皇帝?老子不答應!”

    “對,我們不答應。”董越也跳了起來,拉著賈詡的手。“可是……文和,我們沒有糧啊,孫策能給我們糧嗎?”

    “就算孫策有糧,千里轉輸也來不及,我們可以去搶,解燃眉之急。”

    “搶……搶誰?”

    賈詡慢吞吞地說道:“張楊。”

    董越眼珠轉了轉,一拍大腿。“對啊,這個叛徒,明明答應和我們做盟友的,結果袁紹一來,他又去抱袁紹的大腿,還派人攻擊我們。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收拾他。”

    “等等。”牛輔很擔心。“我們攻擊張楊,萬一袁紹要幫張楊打我們怎么辦?”

    “我們去洛陽,依托朱太尉,請朝廷赦免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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