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太學生徐揆又挺身而出,給宗翰與宗望寫信,請求他們放圣上還宮。徐揆在信中說道:“本朝失信大國,背盟致討,元帥之職也;郡城失守,社稷幾亡而存,元帥之德也;兵不血刃,市不易肆,生靈幾死而活,元帥之仁也;雖楚子存陳之功,未能有過。
我皇帝親屈萬乘,兩造轅門,越在草莽,國中喁喁,跂望屬車之塵者屢矣。道路傳言,乃謂以金銀未足,故天子未返。揆竊惑之。
蓋金銀之不產于中國,而在深山窮谷之間。四方職貢,歲有常數。況上皇在御時,奸臣擅權,奢侈無度,蠹耗賦財,海內蕭然,此元帥之所明知也。重以去歲之役,增請和之幣,獻犒賞之資,官吏征求及于編戶,都城之內,雖一妾婦之飾,一器用之微,無不輸之于上,以酬退師之恩也。又自兵興以來,邦國未寧,道路不通,富商大賈絕跡,而不造境京師,豪民蓄積累厚者,悉散而之四方矣。間有從官王畿,仰給俸祿,儲無長資,豈復有金銀之多乎?
今雖天子蒙塵,臣庶效力,根括私藏,遍及貧戶,猶未足償其數也。曩者都城失守,民無生全之望,荷恩湔貸,實蒙再造之仁,赤子拊心,報圖無地,況金銀外物,豈復有惜乎?第恐京邑家藏不足以償犒師之用,雖以天子為質,猶無益于事也。
元帥體大金皇帝好生之德,每以赤子涂炭為念,大兵長驅,直搗中原,未嘗以屠戮為事,所以愛民者至矣。今元帥有存社稷之德,活生靈之仁,而以金銀之故質君,是猶愛人之子弟,而辱其父祖,與不愛有何區別?元帥必不為也。
愿推惻隱之心,存始終之惠,反其君父,班師振旅,緩以時日,使求之四方,然后遣使人奉獻。
揆以為,元帥計之善,莫若親宋,親宋則大金獲無窮之利。茍吾君不歸,則中原必自此亂,亂則豪杰必出,豪杰既出豈大金之利哉!”
徐揆來到都堂,請執政大臣將這封信轉交給金人,但執政不答應。此時,有數人給宗翰宗望寫信,希望執政大臣轉交,都被執政大臣拒絕。
徐揆于是直接來到南薰門,誆騙守門的金人說自己要獻金銀,請他們打開城門。
金人開門后,徐揆將這封信交給守門人,請他們轉交二位元帥。不久,宗翰派人來,將徐揆帶至青城軍營中。他們就信中所言,展開辯論。徐揆因“高抗辨論”,被希尹下令敲殺。
《靖康小雅》對此感慨道:“嗚呼!士不能奮節久矣。君乃毅然不顧而前,視百萬豺虎如醯雞群飛,則非獨君之忠可感動天地,而其氣已吞漠北矣。由是天下想望風采,莫不嘆息。使君當位,則國家遽至于此乎!
詩曰:欃槍騰光,遂孛太陽。六龍不翔,昧昧八荒。公欲挾飛,再麗咸桑。怒發烈烈,力鐫暴羌。白刃亙野,視猶蝟芒。凜凜之氣,雖死不亡。”
正月十七日這天,東京城里大霧彌漫,霧氣四塞,看不清人面。傍晚,開封府張榜通告道:“駕前傳報:元帥留圣上觀看球賽,等天晴后便回城,望居民安業。”
這天夜里,有部分金兵從曹門外下城虜掠,還有人縱火焚燒五岳觀。
為根括金銀以救贖宋欽宗,孫傅、梅執禮和其他兩府執政,以及開封府、御史臺的官員們,可謂竭盡了全力。不論是富豪權貴還是平民百姓,也不管是被迫還是自愿,東京城基本上被搜刮了一遍,連親王、帝姬也不例外。
正月十八日,開封府組織了一萬多人,肩摩轂擊,往南熏門運輸金銀。由于數量很多,金人檢查又很細,所以交接進程很緩慢。這天宋人出城很多,為防意外,金軍在南熏門外羅列兵刃,高度戒備。
前來交納金銀的宋朝官吏稍有不慎,便會遭到金人凌辱。秘書省有個姓藍的官員,因為一個小錯,被金人打了三十棍。還有大理卿尉遲紹先、司直王忠臣,“少違其意”,便被金人拽至坐下,扇了數十個耳光。多虧有人以樟腦麝香茶等物賄賂金人,才獲免罪。
宗翰派出一位皇族郎君,來到南熏門坐鎮監督。這天,皇族郎君令宋朝官吏來到跟前集合訓話,他說了半天,可宋朝官吏們一句也沒聽懂,因為他講的是女真語。有人翻譯了一下,大意是:明日若金帛還交不足,便敲殺官吏。官吏們一聽這話都恐懼不安,求死無所,于是“號泣于天,冀感動之。”然而,蒼天并不為其所動。
自宋欽宗出城被扣以來,天氣一直不好,雪雨不止。近來城內物價飛漲,一斗米賣一千二百錢,一斗麥子一千,一斤驢肉一千五百,一斤羊肉四千,一斤豬肉三千。城中貓犬幾乎已吃光。流浪者多半凍餓死在街頭,遺骸橫七豎八,無人掩埋。
百官也不上班辦公了,他們與百姓一起來到御路上接駕。接駕者云集,數以萬計。他們各持手爐,或羅列于南薰門內,或集會在大道上。而后妃、豪富、胥吏等,則將僧人或道士請至家中,祈禱圣上安福。
圣駕遲遲未回,原因究竟是什么?人們對開封府的解釋已不太相信。有人揣測,金人的目的,恐怕不在金銀矣。他們分析認為,金人在河北、南京等地肯定失利,金人很可能要挾持圣上前去,下詔停止抵抗。
這天,在南熏門外交納景靈宮里的金銀供具時,令宋朝官吏很感意外的是,金人將太祖皇帝殿里的金銀物品全部退回,并令宋朝官員“張設如初”。
此時,康王、大元帥趙構一直待在東平府耐心等候皇上圣旨,對于皇上被扣青城,以及城內發生之事,他并不知道。
正月十八日,徽猷閣待制、知河間府兼高陽關路安撫使黃潛善,建議康王給金人寫信,他說道:“大王持圣上登城不下之詔,幾近半月矣。可金人仍不退兵,城中沉默,毫無消息。且聞師出若有名,則可理直而氣壯,反之則士氣不盛。那么,何不與金人辯論一下是非曲直?
大王何不寫信給二太子,說一說靖康初,大王入軍寨結盟之事。再說一下年前大王渡河北上,目的就是和好。不料金軍突然深入南下,無緣相遇。后來,上迫父兄之被圍,下迫軍民之鼓勇,大王遂建大元帥府,以援王城。
信中還可說,若會合天下之宋軍,與金軍交戰,勝負并未可知。可這時,恰好接到皇上登城不下之詔,遂不敢進,至今已半月矣。士大夫相信大金之有義,可戰士們不信,他們對金軍不退很憤慨。若這樣持續下去,恐軍隊無法控制,他們定將鼓勇而進。如此,豈不害兩國和議之大局,傷金軍登城不下之大恩,局面豈不嚴重哉?”
對于黃潛善的建議,康王沒有表態。耿南仲則明確表示反對,他說道:“金人恃強暴無理義甚明矣,何足與之口舌爭曲直?且他們急于得到大王,自曹輔歸后,金人以不見大王為恨。若他們得此信,知大王駐東平,要求太上皇及皇帝手書迫切之言,令大王速歸,那么,大王歸乎?不歸乎?若歸,則有不測之禍;若不歸,又重違二皇帝之詔。
且大王仁孝,得二帝手書必泣涕而歸。而跟隨大王的一行士吏又多是東京人,久客思歸,必勸大王歸。大王若歸,內則蹈不測之禍,外則天下勤王之兵無所統一。
另外,凡招安而來之巨賊,皆靠大王鎮撫不生亂。大王若歸,外必自亂。外亂則金人并力于內矣。不如勸大王養威望于外,使金人莫測,此上策也。”
黃潛善又說道:“不讓大王給金人寫信,恐金人知大王之所在,此說正確也。可是,門下侍郎何不給金人寫信?門下侍郎可在信中說,因為自己是皇上師傅,又是舊僚,故出城北上,欲與大金和好。后聞金軍深入,故自行決斷起兵。其他內容,可如前面所說。
可仿效孫仲謀給曹孟德之書:春水方生,公宜速去。金人喜寒而畏暖,可在信中說:天時向溫,公宜速去。南人喜暖而惡寒,天氣越來越暖,將有利于宋軍。一旦宋軍大進,將不利于大金。”
耿南仲辯道:“此皆口打賊,非論實也。若金人回信,約日挑戰,度吾兵之勢力眾寡,可戰否?不戰則自屈矣,戰則勝負未可知也。因此,不如養威望,使金人莫測。”
黃潛善見兩個建議皆不接納,遂怏怏不樂,于是請求領兵去駐守曹州,并要求張煥、高公輔、王善、丁順、孟世寧、溫宗建、李大鈞、張宗、王澈、董議等諸軍,皆聽其節制。
其實,并不是只有黃潛善有給金人寫信勸其退兵的想法。北道總管趙野、宣撫使范訥、副元帥宗澤、冀州守權邦彥、發運使翁彥國、判官向子諲等人,也有類似的想法。后來,向子諲派遣使臣柳珪去金軍送信,信中所言,大略如黃潛善之說。
宗翰與宗望閱信后分別下令,以亳、宋等州為守御所,準備與宋軍開戰。金人將柳珪留下,另派小使臣持信去宋軍說道:“請限定日期,等候批覆。”金人在信中出語不遜,約日挑戰。
向子諲等人皆不敢回答,黃潛善聽說后,才開始明白,自己當初向康王提出的建議是多么膚淺而又幼稚,他深感慚愧。
正月十八日這天,大元帥府下令,任命楊惟忠為都統制,辛彥宗為先鋒。統制張煥率二千五百人、高公輔率二千五百人前去興仁府駐扎,王澈率安肅軍二千人前去鄆州駐扎。
正月十九日,朝廷諸司向金人交納金銀一事宣告結束。據開封府統計,總共根括到金十六萬兩、銀二百萬兩。
然而,金人還是不放宋欽宗回城。這讓父老百姓們感到情況有些不太妙。下一步金人是不是要縱兵入城擄掠?人們對此很擔心。于是,有人便偷偷打造兵器,以圖自衛。
樞密院得知情況后,緊急通知開封府:根據調查,住在舊城里外諸坊巷里的居民,近來時常編造謠言,唱說事端。他們以防護為名聚眾,私自打造兵器。此事易招惹是非,甚至驚擾金軍,深屬不便。開封府宜疾速出榜曉諭,約束施行。
開封府遂在朱雀門張榜通告:自今后任何人不得擅打軍器,所有鐵爐戶不得開爐。如有違反,收捉赴官,從重處罰。
第二天一早,忽然風雨大作,來勢洶洶。城內各寺觀皆對外開放,允許士庶入內燒香,祈禱天晴,祈請圣駕回城。城內各坊巷也都紛紛請僧道作道場,自宣德門至南薰門,道場羅列,“香滿天衢,贊詠洋溢”。
午后,風停雨住。寬闊的御道上,父老士庶僧道們皆云屯霧集。一些忠信之士表現更為極端,他們有的燃頂,有的煉臂,有的鎖口,皆跪于南薰門下。無數父老百姓,手捧香爐,于泥水中拜跪哭泣。
傍晚時,開封府又張榜道:“駕前傳圣旨:只候天晴,打球結束,便回城,望軍民知悉。”
正月二十一日,城內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因昨夜又有金兵下城虜掠,被百姓暗中殺死甚多。另外,百姓在城墻上與金兵做貿易時,有人用尿冒充酒水,結果被金兵發覺,有兩人被當場殺死,其余四散而去。一時間,京城流言頗為洶懼。
不久,開封府發布黃榜通告:軍民父老不得生事。近來,在城上與金人博易時,有以穢水代酒飲者,幾至生事。自今敢以諸雜物博易者,并行軍法!
蕭慶曾向宋欽宗保證道:“二帥俟金銀交足,便請皇帝擊球。宴會之后,就送圣駕入城,可請催括金銀。”宋欽宗信以為真。
正月二十二日,蕭慶奉宗翰、宗望之命,與宋朝使臣吳幵、莫儔等經過協商,議定如下事目:
一、準免道宗北行,以太子、康王、宰相等六人為質。
二、應以宋宮廷器物充貢,準免割黃河以南土地及汴京。以帝姬兩人,宗姬、族姬各四人,宮女一千五百人,女樂等一千五百人,各色工藝三千人,每歲增銀絹五百萬兩匹,進貢大金。
三、原定親王宰相各一人、河北守臣親屬,全速遣送,準俟交割后放還。
四、原定犒軍金一百萬錠、銀五百萬錠,須于十日內輸解無缺。如不敷數,以帝姬、王妃一人準金一千錠,宗姬一人準金五百錠,族姬一人準金二百錠,宗婦一人準銀五百錠,族婦一人準銀二百錠,貴戚女一人準銀一百錠,任聽帥府選擇。
這是一份令宋人深感恥辱的協議書。可是,為了保住趙家江山社稷,在吳幵、莫儔等人的勸諫下,宋欽宗最終在這份協議書上簽字畫押。
之后,宋欽宗又專門給開封府府尹徐秉哲做了批示:朕打球畢便還。金銀并限來日交納,軍前盡絕。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手機版更新最快網址:
開封府得報后,擔心這些人發生事變,遂下令逮捕。李寶等一十七人被抓,并執行斬首。李寶是領頭者,號稱小關索。開封府令軍兵各以長槍挑著他們的頭顱,在城里四處往來示眾。
這天午后,吳革來到樞密院拜見孫傅和張叔夜,請求去青城與金人談判,以救回圣上。當時孫傅不在,張叔夜問:“計將安出?”
吳革回答道:“革到金營后,所論者有三:一車駕還內,二金人歸國,三革死。”
張叔夜明白吳革的用意。吳革是想到達金營后,利用談判機會,舍命挾持金軍元帥,令其放回圣上并退兵。張叔夜將吳革的請求書留下,打算找機會轉交給金人。
孫傅回來后,張叔夜很興奮地對他說道:“吳革有兩朝萬世乂安之策,他愿去金軍談判。”
孫傅認為,吳革此舉不妥,一旦失敗,將危及圣上安全,遂將請求書擱置了起來。
正月二十三日,天空陰沉,霧霾蔽日。孫傅、梅執禮、張叔夜等大臣見京城被圍日久,每天餓死凍死在路邊的人在不斷增加,于是經過商議,以監國皇太子的名義下旨,增置糶粟米場與買柴炭場。同時規定,每人粟不超過五升,薪不超過五斤,按市價十分之一二價格出售。
消息傳開后,人們紛紛趕赴米場與炭場,“糴買者士庶相雜”。
同日,開封府張榜通告,令原來開當鋪者,繼續開門營業。如不從命,允許告發,賞錢五十貫。
自城陷以來,當鋪皆已關閉。對于開封府此時發布這樣一個通告,沒人感興趣,亦無遵從者。
傍晚時,城內有傳言說,圣駕今天可能要回來。其實,是宋欽宗派人回城,給開封府府尹徐秉哲一道手詔,具體內容是:朕于土床之上睡者,凡二十馀日矣。不敢憚勞,凡有所須,卿等且竭力應副。
這份手詔,其實是宋欽宗應蕭慶要求而寫的。蕭慶告訴宋欽宗,由于金銀交不夠數,金人即將入城索要人與物。他要求宋欽宗給徐秉哲下一道手詔,令開封府予以積極配合。
隔了一天,即正月二十五日,天氣突變,忽然下起了鵝毛大雪,非常寒冷。京城一些通曉陰陽數理學問的人以為,氣候如此異常,乃陰殺之氣而造成的。
這天,蕭慶手持宋欽宗手詔來到開封府,代表二帥向徐秉哲索要五類人才:
一、御前祗候、方脈醫人、教坊樂人、內侍官四十五人。
二、露臺祗候、妓女千人,蔡京、童貫、王黼、梁師成等家歌舞宮女數百人。
三、修造御前后苑、文思院、明堂等工程的內司軍器監各專業工匠、以及內廷廣固司搭材兵三千余人。
四、制做腰帶帽子、打造金銀、系筆、和墨、雕刻、圖畫工匠三百余人。
五、雜劇、說話、弄影戲、小說、嘌唱、弄傀儡、打筋斗、彈箏、琵琶、吹笙等藝人一百五十余家。
蕭慶令開封府將這些人組織好后,分批押赴軍前。
此后,開封府軍人開始爭搶名單,“亂取人口,攘奪財物”。每集合一批,便自城中出發,押赴金軍。凡是名列其中者,皆扶老攜幼,全家隨行。親戚故舊都來送行,涕泣別離。“哭泣之聲,遍于里巷”。
宋欽宗得知孫傅等大臣已用監國皇太子名義下旨,心里頓時涌起一種莫名的失落感。他請求與宗翰見面談一談,希望早日放自己回城,但遭到拒絕。宗翰指派蕭慶作為使者,來回傳話。宋欽宗于是請蕭慶給宗翰捎話,他想派宰相何栗回城傳旨,開倉放糧,以救濟百姓。其實,宋欽宗的真正目的,是想向群臣和京城百姓宣示,自己仍然是皇帝,仍可發號施令,宗翰很快回話表示同意。
正月二十六日,雪還在下,路上積雪數尺,宰相何栗受命回城。尚書省隨即張榜通告說:右仆射何栗已回城,稱城中百姓凍餒,皇帝聞之出涕不止。皇上詔書曰:朕出郊見兩元帥,議事未畢,陰雪連日,薪糧缺乏,家家窮苦,痛在朕心。已令減價出賣柴米,庶幾少濟。仍不須群聚候駕,重有暴露。朕負百姓,出涕何言!
京城人聞聽消息,無不感動得直流眼淚。自宋欽宗出城以來,他們日日接駕,自宣德門直抵南薫門,人山人海,不知其數,無論風寒雨雪,人數不減。
隨后,開封府又在相國寺、定力院、保勝院、興國寺四處設置賣場糶米,每人允許買米三升,付錢六十二文。然而,一開始由于措置不得法,人們蜂擁而至,只有強悍者受利,普通百姓難以買到。不久,開封府張榜通告:不準軍人入場,男女分開,分單日雙日購買。從此,分配稍微均衡。
這天,受宗翰與宗望委派,蕭慶與已投降金人的內侍承宣使鄧珪,持宋欽宗手詔,又來到開封府,要求辦理以下事項:
一、取法駕大駕之屬五輅副輅鹵薄儀仗、皇后以下車輅鹵薄儀仗、皇太子諸王以下車輅鹵薄儀仗、百官車輅儀仗、禮器、法物,禮經、禮圖、太樂軒架、樂舞、樂圖、舜文二琴、女媧笙、孔子冠、圖識、竹簡、古畫、教坊樂器、樂書、樂章、祭器、明堂布政圖、閏月體式、八寶九鼎、元圭鄭圭大器、渾天儀、銅人刻漏、古器、秘閣三館書籍、監本印板、古圣賢圖像、明堂辟雍圖、皇城宮闕圖、四京圖、大宋百司并天下州府職貢令應、宋人文集、陰陽醫卜之書(其中,元、白并元祐諸名人文集,尤其愛慕)。
二、取諸科醫二百七十人、教坊樂工四百人、金玉雜伎諸工(如消、碾、染、刷、繡、茶、畫、針線、木漆、帽帶、皮鐵之類)、課命、卜祝、司天臺官、六尚局搭材、修內司廣固諸司諸軍曹司,并允許其家屬隨行。要求上述人當天必須赴南薰門、朝天門交割,不得停留耽擱。
三、取內人街坊女弟子女童、及權貴戚里家細人,指名要童貫、蔡京家祗候,共千余人,要從中選取容貌端麗者。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手機版更新最快網址:
還有一部分女人,即宋徽宗以前釋放到宮外去的宮女,她們容貌氣質也都不錯,也成為徐秉哲選取的對象。雖然有些宮女已經嫁人,但亦要徑取之。
消息傳開后,她們都驚恐不安,“如鵝鴨趨湯火”。徐秉哲宣布,嫁到小戶人家去的不搜捉,但要交錢,“免一人至千緡”。為了避難,有些宮女甚至愿意到小戶人家去充當婢妾。
大部分女人無處可逃,她們被帶至開封府。她們皆蓬頭垢面,不吃飯,裝出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希望能夠得免。
然而,徐秉哲依然有辦法。他購置了許多釵衫、冠插與鮮衣,令她們沐浴后穿戴上。等她們梳妝打扮完畢,就將她們裝滿車,送往金軍。前來送行的親人們紛紛抱頭而哭,旁邊觀者莫不歔欷流涕。
金人入城索取物與人,很理直氣壯,因為他們手中有宋欽宗簽署的協議。當時,京城人并不知道這份協議。他們普遍以為,金人向城內索取物與人,是內侍鄧珪之謀也。當初,內侍承宣使鄧珪到河北一帶傳達圣旨,被金軍俘虜,隨即投降。人們以為,如果不是鄧珪教金人這樣做,金人怎會知道城內如此多的內情?
鄧珪的確曾向宗望夸贊過皇宮妃嬪與帝姬之美,并特別指出茂德帝姬最漂亮。因而,宗望很希望娶茂德帝姬為妻,只是因茂德帝姬已經消失半年多,宗望才把茂德帝姬趙福金換成了安德帝姬趙金羅。
其實,宋欽宗派宰相何栗入城,除了平糶安民,詔令徐秉哲運送各項事物、人員至南薰門、朝天門交納外,還讓他去完成另一項秘密使命,即面奏太上皇,委曲和親。
正月二十六日午后,何栗來到龍德宮,首先向宋徽宗匯報了皇帝在青城與金人交涉的有關情況。然后話題一轉,說到二太子元帥指名索要安德帝姬一事。
何栗嘆了口氣道:“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安德帝姬不送過去,恐怕不行。”
宋徽宗聽后痛哭流泣,責備何栗道:“你們為什么要答應將皇親交出去?難到皇帝就這么無情嘛?可是,將安德帝姬送過去和親,皇帝就一定能回來嗎?”何栗默然良久,回答不上來。
此時,副元帥宗澤已在開德府站穩了腳跟。開德府舊稱澶州,宋真宗曾與遼太后遼圣宗在此簽約講和,即“澶淵之盟”,奠定了宋遼兩國邊疆的百年和平。那時候黃河穿城而過,形成南城與北城,河上有浮橋相連。宋神宗時黃河大決口,澶州城于是遷到了黃河北岸。
當初,宗澤領兵從大名府進軍開德府時,沿路曾與金軍血戰十三仗,每戰皆捷。這期間,岳飛作戰勇敢表現突出,因功升至正八品修武郎。
正月二十七日,中書舍人張澂手持宋欽宗詔書來到開德府城下,訪尋康王所在,與他同來的還有一隊金兵人馬。他們是正月初二離京出發的,而開德府距離東京不過三百四五十里路,他們竟走了二十五天。
張澂在城下自報姓名,讓守城士兵去請康王出來答話。宗澤聞訊,快步登上城樓道:“我乃兵馬副元帥宗澤,所來何事?”
張澂說道:“宗副元帥,敢問康王今在何處?皇上有旨,召康王即日回京,與大金國共商和好大計。如今大金軍已登上東京城墻,皇上已將兩河各州割讓給大金。宗副元帥切不可貿然進兵,不然有誤國家大計,今有皇上御筆在此。”
說完,讓身旁的金兵用弓箭將宋欽宗詔書射到城樓上。宗澤令人撿來詔書,看了看,對身邊眾人說道:“此乃偽詔,不可留,點火燒掉。”
張澂見皇上詔書被焚燒,焦急地喊道:“宗澤,你怎敢焚燒圣旨?”
宗澤大笑道:“張澂,你可知假傳圣旨該當何罪?康王大元帥今不在開德府,亦不知其何在。金人如若誠心通和,便須自開封城下撤兵。不然我將率師進京勤王,面見圣上。”
張澂急道:“宗副元帥,不可輕易進兵,不要壞了圣上議和大計。”
宗澤說道:“你休要再啰嗦,趕快走,不然別怪我無禮!”說罷,令站在身邊的岳飛張弓搭箭,準備射擊,張澂見狀只好與金兵退走。
正月二十八日,開封府派官員將七十二名歌妓送到金軍中,贈給宗翰與宗望。開封府官員說,這些歌妓皆來自蔡京、童貫和王黼家,是開封府府尹徐秉哲從這三個有罪之家精心挑選出來的,每家各挑了二十四人。
其實,蔡京、童貫、王黼這三位宋徽宗時代最著名、最有影響力的政治人物都早已死亡,家道業已敗落,歌妓早就或跑或死。這些歌妓,都是徐秉哲從教坊中挑選出來的。安德帝姬趙金羅也雜入其中,被送到劉家寺宗望軍寨。
安德帝姬一見到宗望,便嚇得渾身戰栗,面無人色。宗望見安德帝姬果然貌美如花,心中頓然大喜。
宗望想熱情安慰一下安德帝姬,可又擔心她性情倔強,為保貞潔而自盡,遂不敢輕舉妄動。
最令人可恨的是,開封府官員已從宗望的目光中捕捉到了其心思的變化。他們密令安德帝姬的婢女,找機會騙安德帝姬喝下催情迷藥。當天,趁安德帝姬情欲迷亂之機,宗望終于實現了自己的愿望。
從這天黎明開始,雪就不下了,天空也晴朗起來了。京城人以為這是一個好兆頭。留守司命御史臺通知京城百官,今日全都到南薰門接駕,圣上今日可能回城。很顯然,孫傅等留守司大臣對安德帝姬前往金軍和親,抱有很大的希望。
士庶百姓聞訊也都很高興,他們不約而同地從四面八方涌來,浩浩蕩蕩,“充塞道路”。然而,直到日落黃昏,也沒得到任何宋欽宗回城的音信。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手機版更新最快網址:
面對國破家亡,無能為力;面對似海君恩,無以為報;面對月破黃昏,孤苦無助。謝克家的這種無限感慨,其實也抒發出了東京城眾多普通官民的心聲。
這首短小淺顯而又頗具感染力的詞,很快在京城傳播開來,“聞者莫不垂淚”。人們似乎已預感到:圣上恐怕回不來了。
然而,第二天留守司張榜通告說:“奉圣旨,令多差人般挈所須儀仗等物,候般發盡絕,車駕還內。”
從留守司發布的這一通告中,京城父老似乎又看到了圣駕回城的希望。
但金人貪得無厭,欲望未有絕期。他們什么都稀罕,什么都索要,如祭器、朝服、尚方藥餌,甚至奕棋、博戲之具,也無不征索。陸續裝車運送到金軍去的各類物資,不可勝計。
京城人對此無不扼腕嘆息,心里感到很不平衡,但又無計可施,無可奈何。
正月三十日一早,白霧蒙蒙,宋朝官吏士庶無事可干,都云集在南熏門內候駕。霧散后,蕭慶等人又奉宗翰之命入城,來到開封府要物要人。
這次索要的物是:金輅、御輦、法駕、儀仗、駕頭、皇后玉輦、宰相子弟車、諸王法服、宰相百官朝服、皇后衣服、御駕、御鞍、御塵拂子、御馬二十匹、珊瑚鞭兩條、御前法物儀仗、內家樂女樂器、大晟樂器、大內圖、夏國圖、天下州守府、尚書省圖、百王圖、寶錄宮圖、隆德宮圖、相國寺圖、五岳觀圖、神霄宮圖、天寧寺圖、本朝開國登寶位赦書舊本、夏國奏舉書本、紙箋、紅銅古器二萬五千、酒一百擔、米五百石、大牛車一千、油車一千、涼傘一千、太醫局靈寶丹二萬八千七百貼等。
這次索要的人是:畫匠一百人、醫官二百人、諸般百戲一百人、教坊四百人、木匠五十人、竹瓦泥匠石匠各三十人、走馬打球弟子七人、鞍作十人、玉匠一百人、內臣五十人、街市弟子五十人、學士院待詔五人、筑球代奉五人、金銀匠八十人、吏人五十人、八作務五十人、后苑作五十人、司天臺官吏五十人、弟子簾產小唱二十人、雜戲一百五十人、舞旋弟子五十人、鈞容班一百人并樂器、內官腳色、國子監書庫官、太常寺官吏、秘書省書庫官、后苑作官吏、五寺三監大夫、合臺官吏、左司吏部官吏、鴻臚寺官吏、太醫局官吏、市易務官吏等。此外,還繼續征求內夫人、戚里家女使、倡優等,人數不限。
開封府接到金人命令后不敢怠慢,立即著手辦理。他們一邊將各種物資裝車運送,一邊抓緊確定各類人物名單。這天,開封府總共選定了一千余人,派出二十八名內侍官押送他們到金軍中去。
不幸被選中送出城者,皆號慟而去。他們的親戚故舊,紛紛與之泣別于南熏門。哀號之聲震動天地,民情惶惶不安。
午飯前,滿載著數百名內夫人、戚里女使與倡優的車隊緩緩朝城南駛去。走近南薰門時,朝廷眾多官吏都還在此候駕。忽然,有個女人在車上朝眾大臣大聲斥罵道:“爾等任朝廷大臣,作壞國家至此,今日卻令我輩塞金人意,爾等果何面目?!”
眾大臣聞聲回首,望著車上的女人無言以對,惟有緘默而已。
由于京城被圍日久,糧食日益短缺,物價飛漲。窮困者迫于凍餓,開始“剽掠死人,割尸以啖”。開封府得悉后,立即張榜通告予以制止:“街市尸首暴露,擅敢剝剔者,許人告首,賞錢五十貫。”
然而,“剖剝食人者”,根本就不把開封府的通告當回事。他們不僅繼續吃人肉,甚至還販賣人肉,一斤人肉標價為八百五十文錢。這一悖逆人倫的人間慘劇,讓留守大臣孫傅等人甚為不安。
二月一日,留守司以皇太子名義下令,沒收譚稹家所有的白米,并低價賣給窮困百姓。此前已沒收譚稹家資約白米一千石,豆粟一千石。同時又下令,拆毀高俅與楊戩家房屋,低價出賣柴薪,以幫助窮困百姓取暖御寒。
然而,這一點點米和柴,對于偌大一個京城來說,真可謂杯水車薪,根本不解決問題。
二月二日,金人又來開封府要物要人。這天主要索取后妃服、琉璃、玉器、三館文籍圖書、國子監書板,同時繼續索要內夫人、雜工、伎伶人、內官等,并要求其家屬隨行。
自正月二十五日以來,被開封府強迫送入金軍營寨的婦女人數已逾五千。這些婦女“上自嬪御,下及樂戶,皆選擇盛裝而出。”金人經過嚴格篩查,留下了三千處女,其余則淘汰回城。宗翰與宗望從三千處女中,各自挑選了數十人。諸將領自謀克級別以上,各分配數人;謀克級別以下,立有戰功者,分配一、二人。后來,又因病淘汰回城一千余人。
京城年輕女孩們不得不想方設法避難,四處躲藏。但開封府追捕極嚴峻,一旦抓到后,便用大繩捆綁起來,武裝押送出城,如同傳送逆黨一樣。不幸被抓走的女孩子們放聲大哭,號呼求救,撕心裂肺的聲音不絕于道。
二月三日,留守司給宗翰打報告道:“城中所有止如此,如有隱蔽,同受軍法。”隨后,又在宣德樓前張榜通告:“大金所需,津搬漸已了當,圣駕旦夕歸內,仰士庶體國通和之意。”
留守司這天在御街上建造了許多道場,準備迎接圣駕回城。一批樂工醫官家屬這天出城,金人在檢查他們的行李箱時發現,里面有些金帛按規定應該上交,于是予以沒收,并將情況上報。宗翰得知后很生氣,覺得宋朝留守司在欺騙他。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手機版更新最快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