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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1章在寫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前線戰況的風,一波接著一波。

先是望江大捷,再之后,則是追擊之下,野人殘部在雪海關外被徹底葬送。

至此,這次入晉的野人主力,基本都被殲滅,可能會有一些野人散兵游勇躲藏在望江以東的一些角落,但他們已經構不成什么威脅了。

有見識的肉食者,其實在望江大捷先報過來時,心里就已經對這場戰事的走向有了一個鋪墊,到后頭全殲野人主力的消息傳來時,也就沒那么驚愕了。

但對于絕大部分的民間百姓來說,

前者的望江大捷,只是讓大家松了一口氣,總算是打贏了,而后面追擊野人,殲滅野人主力,才是真正的重頭菜,徹底引爆了燕國民間的熱情。

燕國正處于國運昌盛之際,事實上,任何正常國家的老百姓對于自己國家在外頭不斷打勝仗這件事,都會有著一種樸素和自發的激動和澎湃之情。

南安縣城內,

燕捕頭又來到了茶館門口,

茶館老板過來請燕捕頭入座,燕捕頭這次沒拒絕,走進去,和本地一位賣布的商戶拼了個桌。

這些商戶可能不那么害怕縣太爺,但對于街頭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捕頭,還是很客氣的,特意為燕捕頭請了一壺好茶。

燕捕頭也就卻之不恭,向對方拱了拱手。

臺子上的郭先生前不久剛剛從京城游歷回來,來回開銷捎帶一個胖胖的徒弟,都是掌柜的包了。

目的,就是為了讓郭先生去京城,將最新的故事聽回來。

俗話說得好,天下文章一大抄;

說書先生的故事,也是同理,去京城聽一聽同行們在講什么,再去坊間打探打探,故事嘛,真真假假五五開就行了。

太真了,就失了味道;

太假了,味道就過重。

驚堂木一拍,

郭先生開講了。

依舊是徒弟在旁邊捧哏,“怎么著?”“哦?”“竟然!”“是啊!”“可不!”

郭先生講的那是口水飛濺,氣沖云霄。

講到興頭上時,還時不時地加上一些肢體動作,將那靖南侯如何跨上貔貅,如何一記錕铻刀斬下那野人王首級講得“原汁原味兒”,仿佛他就是那把刀。

郭先生從望江一線的暗地撲殺,再到冰封江面上的鐵騎奔騰,從盛樂將軍“千里奔襲”雪海關,再到雪海關頭劍圣強開二品之境斬野人大將格里木!

這一場大戰,實在是太多有的講了。

戰場上的金戈鐵馬,江湖上的劍氣縱橫,全都包含在了其中。

其實,下方聽眾們,對靖南侯如何如何,并不是很熱情;

大家是打心眼兒里都認可靖南侯會打仗的,不管遇到什么對手,讓靖南侯掛帥,那就等著開慶功宴吧。

但問題是,有些孩子受到這種故事的影響,在家里拿著木頭做的刀玩游戲時大喊:

“我乃靖南侯爺,你這廝是誰!”

其父則會馬上脫下自己的鞋子,追著孩子打一條街。

叫你是靖南侯,老子叫你是靖南侯,你反了天了不是!

但偏偏靖南侯又是這一場大戰繞不開的一個主角,郭先生該講還是得講,下面的聽眾,該聽,還是得聽。

等接下來,開始從大場面到細節上時,眾人的熱情開始逐漸走高。

任何時代,人們對于“孤膽英雄”從不會缺乏熱情。

盛樂軍一萬騎兵星夜渡江,劍圣手持一把劍,奪下奉新城門,引鐵騎入城。

那是何等的豪邁!

茶樓里有一些江湖人士,聽到這里,當真是忍不住地叫好!

大燕的江湖,總是缺了那么一點兒味道,四大劍客的李良申在軍中擔任總兵,到底是使得這江湖,不夠精彩。

同時,這幾年來,國戰興起之后,所謂的江湖,在金戈鐵馬面前,宛若紙糊的一樣,真沒幾件值得去說道的事兒。

但如今劍圣在這次東征時的表現,確實是引人矚目。

再者,晉皇歸燕,司徒家被封成親王,所謂的晉國劍圣,那啥,咱燕人聽起來,也像是半個自家人,也算是有了那種代入感。

此時此刻,還躺在雪海關病床上的劍圣并不知道,他的崇拜者,已經從三晉之地延伸向了燕國。

甚至不少游俠還梗著脖子說,

劍圣,你問哪家劍圣?

晉國都沒了,那人家虞化平肯定是咱大燕劍圣啊!

沒看人家都入我燕軍了么!

當司徒毅司徒炯兄弟被鄭將軍糞殺時,

茶館里所有人齊聲叫好!

燕地百姓,一直有著一種很樸素的民族觀,那是源自于他們數百年來,一直抵御著極為強大的蠻族所形成的觀念。

且這一代燕皇登基之后,也一直在加強著這一觀念。

那就是,咱家里人,怎么打是自家人的事兒,攙和進外族,那就是吃里扒外了!

這其實是燕皇的一種政治綱領,模糊掉東方四大國之間的種族隔閡,為日后他所夢想的一統進行鋪墊。

所以,燕地百姓對那勾結野人的司徒毅司徒炯兄弟,那可真是恨之入骨!

鄭將軍此舉,當真是痛快!

這也是當初鄭將軍這般做的原因所在,為了刷聲望嘛,你得知道百姓喜歡聽什么樣的故事,然后才能做到迎合市場。

再之后,奇襲雪海關,也當真是兵法之術,用得出神入化!

鄭將軍也算是沾了靖南侯的光,畢竟靖南侯有自滅滿門在前,民間的風評很難好到哪里去,誰都不希望自家兒子會變成下一個田無鏡。

但鄭將軍出身北封郡人氏,雖說現在打上了靖南軍嫡系的標簽,但其“出身清白”,沒有靖南侯那般的黑點,當老百姓需要一個英雄時,自然而然地就選擇了他。

草根崛起,三百蠻兵攻下綿州城,二下綿州斬首數千,同時拿回了福王腦袋,鄭將軍從出道,就是同階層最為耀眼的星辰。

最重要的是,這一仗,鄭將軍確實是功屬第一!

隨后,故事講到劍圣強開二品,斬敵將,滅千騎!

瞬間讓江湖,再度變得神秘和令人向往起來。

燕人喜歡用刀,但等劍圣的故事鋪陳開去后,不少孩子已經纏著自己的阿爹將手里的木刀換成木劍了。

其影響力,就跟后世的古惑仔對年輕一代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再那之后,就是雪海關下苦戰,尸體堆疊如山。

講那鄭將軍如何如何身先士卒,

如何如何奮勇殺敵,

如何如何鼓舞士氣,

如何如何身中數箭血流不止依舊昂揚著頭舉著刀高呼“殺賊!”

講真,

要不是燕捕頭曉得那位鄭將軍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可能還真信了。

郭先生講得激動,聽眾們聽得也激動,賞錢也就不停地在大簸箕里激動著,茶館老板也激動得在柜臺后面多掐了幾把老板娘的屁股。

燕捕頭則默默地走出了茶館,來到了大街上,不知不覺,這故事聽得天色都黑了。

他有些悵然地抬起頭,

張望著天上的月亮,

腦子里,

忽然回憶起當初在荒漠上碰見鄭凡的那一幕。

“依照你和靖南侯的關系,這下子,一個總兵缺,是少不了的吧?”

燕捕頭揉了揉腰,伸展了伸展,

又自言自語道:

“雪海關總兵?”

又道:

“估摸著差不離。”

隨即,

燕捕頭笑了笑,

“真給你雪海關總兵,那靖南侯又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有些事兒,別人不知道,但燕捕頭是知道的。

當初姓鄭的那家伙在自己跟前,一天到晚,別的事兒不干,就是在不停地鼓搗著自己造反造反再造反。

一葉知秋,

他鄭凡到底是個什么尿性,

燕捕頭覺得自己肯定比當今陛下看得更清楚。

一如下面的臣子看陛下,高高在上,很是模糊一樣道理。

陛下坐得太高,看下面人時,有時,也很難看得清晰。

笑著笑著,

燕捕頭的神色,

又開始變得有些落寞,

當初說要幫自己造反奪位的人,都已經要當上總兵鎮守一方了,憑借那小子的經營能力,假以時日,那雪海關,說不得又是一番藩鎮氣象。

而自己呢?

燕捕頭低頭,

看了看自己身上捕快服,

又看了看自己腰間掛著的刀,

他晃了晃身子,

又晃了晃,

再晃了晃,

終于,抖落下來一塊碎銀子。

燕捕頭將這銀子撿起來,

去了前面的那家專賣豬頭肉的攤子。

攤主年過五十,個兒矮人胖臉上油亮,但偏偏有一個晚來女,生得當真俊俏,簡直不像是親生的!

“喲,燕捕頭,您這要切點兒回去下酒?”

攤主熱情帶著諂媚的問道。

茶不醉人人自醉,

此時的燕捕頭,臉頰泛紅,人走路也晃蕩,看著就是一個喝醺了的樣子。

“啪!”

燕捕頭很是豪氣地將那一小塊碎銀子拍在了案板上,

斜著身子,

伸手指了指攤主身后的小娘子,

小娘子也是含羞地在看著他。

燕捕頭的血統那是沒的說,

就算一身捕快衣服穿身上,那也能流露出一股子掩蓋不住的俊俏,自是受女孩喜歡。

再說了,一個捕頭,在小攤販眼里,難不成還能被小瞧了去?

“收錢,切肉。”

“喲,使不得使不得,燕捕頭您缺下酒菜了,老小兒就親自給您款上,可使不得收您的銀子。”

燕捕頭側過身子,繼續盯著那位小娘子,

身子微微一晃,像是喝醉了完全站不穩腳一樣,

道:

“今晚你只要敢親自將這肉送某房里來,某以后讓你做那皇后你信不?”

第165章 再入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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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租來的小馬車,系著紅繩,不敢別花,怕顯招搖,倒是簾幕上掛著一件紅色的針繡,出自馬車中女人之手。

    趕車的,是何初。

    這幾日來,何初一直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風,莫名其妙的雨,莫名其妙的天空。

    自家辛苦呵護起來的阿妹,

    自己和阿爹眼里的珍寶,

    就因為那小子的一句極為唐突無禮的一句話,

    就直接自己主動送到人家床上了!

    偏偏你還發作不得,因為他知道自家阿妹骨子里的執拗,那根釵子,她是真敢捅進自己脖頸的。

    得,

    生米煮成熟飯;

    你偏偏還不能去發作什么,

    你怎么發作?

    你閨女你妹子是自己倒貼,

    這就像是做生意,

    你已經投了本錢進去,

    這生意你還做不做了?

    不做,本錢已經虧了,啥都拿不回。

    做,那就得繼續把買賣鋪下去。

    已經不奢望賺錢了,

    甚至已經不奢望回本了,

    現在何家爺倆所求的,

    只是一句話:

    虧,

    老子也要虧得明明白白!

    老何家在南安縣城自是不算什么有頭有臉的人物,但也絕不是那種破落戶。

    爺倆一起支個豬肉攤子,其實進項也是不少。

    何初塊頭大,人也長得周正,家底子更不算薄,媒婆早來說親了,那些姑娘們,嫁進來,別的不說,頓頓有葷腥,就已經足夠吸引人了!

    所以,

    他老何家還真犯不著去“賣”女兒來幫兒子成親!

    那一天后,

    爺倆收了一天攤子,沒開業,就在家里小桌上,一起喝著悶酒。

    這大白菜看得好好的啊,

    籬笆緊緊的,

    怎么著就自己長了腿因人家一句話就跑出去了呢?

    前半夜,爺倆喝的是悶酒;

    想不通啊!

    后半夜,爺倆反而越喝越清醒,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著補救。

    老何頭說,

    招上門女婿?

    何初馬上擺手:

    “阿妹不肯哩。”

    老何頭一下子蔫吧了,且不提人家捕頭什么,真要招了上門女婿,人燕捕頭在南安縣城再巡街時,腰板兒就別想挺直了。

    倒插門的男人,遇事兒矮半頭。

    擱在百年前那會兒,

    贅婿其實和囚犯一個待遇,

    王命所下,

    贅婿必然是征召之列,去前線戍邊。

    老何頭無法,

    從床底下將一個小木箱拿出來,擱在了桌上。

    木箱子里,是老何家的家底子。

    何初看著自家老爹將箱子打開,看著里頭放著的首飾和契書,以及那一排排銀錠子!

    老何頭嘆了口氣,

    道:

    “自打你們老娘走了后,你爹我這輩子最大的營生,其實就是給你賺聘禮,給思思賺嫁妝。”

    聘禮和嫁妝,自古以來,本就沒個定數的。

    聘禮多了,能給兒子多一些挑選的余地,娶個好娘子;

    嫁妝厚了,自家閨女嫁過去腰板子才能硬,不受氣!

    這是當爹當媽為子女計的心意,

    不是買賣。

    “呼………”

    何初長舒一口氣,

    哪怕是家中長子,跟著自家老爹開攤子這么久了,他也不曉得自家老爹居然已經置辦下了這么多的家業。

    銀子首飾先不說,就是那幾張城外的地契,他都不知道自家居然還有地!

    老何頭指了指箱子,似乎對兒子有愧疚,用商量的語氣道:

    “劃拉一半?”

    俗話說得好,兄弟姐妹親不親,全靠當爹媽的能不能一碗水端平。

    但按照這時的風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說白了,家里的產業,最終還是得落到兒子身上的。

    何初搖搖頭。

    老何頭面色一沉,就準備開口大罵畜生!

    誰料得,

    何初直接端著酒碗,轉了一圈,

    道:

    “那個燕捕頭家里不是本地人,也不曉得貧富,要是家境殷實的,阿妹嫁妝少了,在那邊可抬不起頭和公婆硬氣地說話;

    大門大戶人家,最講究個禮數,說白了,那也是家底子慣出來的。

    要是他家境一般,甚至是個半破落戶,阿妹嫁妝少了,也不頂事,還得跟著他受窮,自己又要伺候公婆還得伺候丈夫,以后還要伺候孩子。

    阿妹在咱家,雖然幫忙切切肉做點事兒,但可從不舍得讓她做什么重活兒。

    全給阿妹吧!”

    老何頭愣了一下,

    道:

    “牲口,你不要了?”

    何初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道:

    “想跟我何初的姑娘,可不老少哩,錢沒了,咱爺倆再賺就是了,你兒子再差,也不至于娶不到媳婦兒。”

    老何頭猶豫了一下,心想也是。

    到底閨女是自己的貼身小棉襖,每天自己再勞累,看著閨女在油燈下給自己縫補衣服時,就能想到她娘,仿佛一身子的勞累,也都沒了。

    他是舍不得閨女受委屈的,一點都不舍得。

    最后,

    老何頭一拍桌子,

    喊道:

    “中!”

    ……

    相較于老何家的“如臨大敵”各種準備,

    燕捕頭那兒就純當是個沒事人一樣。

    人,

    你睡了,

    咋咧,

    還想吃干抹凈半點責任不擔?

    何初就每日早晨和晚上,就在燕捕頭門口候著。

    催,

    不好意思催,

    說不出口啊!

    但就是用眼神瞪你,瞪你,瞪著你!

    燕捕頭臉皮厚,每次都打哈哈,

    就在何初準備拿屠刀再去說道說道時,

    燕捕頭腆著臉過來了,

    干啥?

    跟大舅哥借錢,

    借錢干啥?

    租車?

    租車干啥?

    回家。

    老何家千等萬等,爺倆等得眉頭都快冒煙了,終于等來了準姑爺的一句準話。

    丑媳婦兒,也總是要見公婆的。

    這是禮數,禮數不可廢!

    小門小戶不假,但老何家也是有講究的。

    姑爺沒錢,

    借!

    大馬車,帶雕飾的,三匹馬的,捎帶一馬夫一仆婦,老何頭一聲令下,拼著白殺一頭豬,租!

    一輩子守著油膩的鋪子,為的,就是今朝時可以挺直自己的腰桿,充足了那底氣!

    但燕捕頭還是攔下來了,說不用這般鋪張浪費。

    老何頭不滿意,

    啥叫浪費?

    你燕小六臉面不值錢,我老何家,還要這個臉吶!

    老何頭直接指著燕捕頭的臉噴出了唾沫:

    “老夫就是要讓我那親家見見,我老何家固然不是什么豪門大富,但若是欺負了我家閨女,我家閨女,也還有一個能接回來繼續好生養她的娘家!”

    老何頭說這話時,當真是堪比泰山壓頂!

    當然,

    若是他知道他想要去比劃比劃的親家到底是哪家時,

    還會不會有今天的中氣十足。

    燕捕頭就很不要臉了,直接說,他這個人,以前銀俸,都該吃吃該喝喝了,鋪面上收上來的孝敬銀子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真沒什么結余,以后得好好過日子,那銀錢自是媳婦兒來管,但奈何家底子薄不是,這租大車的錢,老丈人先請存著,以后說不得還得來打秋風。

    這話可是將老何頭給噎了個半死!

    直娘賊,

    就從未見過這般不要臉的女婿!

    不過,到最后,

    馬車變成了小馬車,三匹馬變成了一匹馬,仆婦沒了,趕車的換成了何初。

    大舅哥親自護送自己親妹妹去婆家,

    其實,

    也是存著去打量打量燕捕頭家境的意思,

    娘家總得派個人,

    去知會知會,可千萬不得欺負我家閨女!

    燕捕頭坐在馬車里,張著嘴,時不時地吃著自家小娘子遞送過來的干果以及剝好的花生。

    趕車的大舅哥不時回頭,看到這一幕,心下有些泛酸,

    道:

    “阿妹,你這樣得慣壞了他的!”

    不說學自家那過世的老娘做那河東獅,至少也得學學那讀書人喜歡說的舉起案板對齊眉毛吧?

    女人倒也硬氣,

    直接道:

    “我的男人,我想寵著就寵著,怎么的啦!

    吃味兒了,有本事你也趕緊給我找個嫂子來,讓她也這般伺候你!”

    這話說得,可把燕捕頭樂壞了,忍不住湊過臉,對著自家媳婦兒那吹彈可破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啪!”

    “啪!”

    一聲是親出來的,

    一聲則是大舅哥氣急之下狠狠地給前面那匹馬來了一鞭子!

    其實,大舅哥是有心上人的。

    想嫁給他的女子,其實不少,但他把媒人都回了。

    他看上眼的是主簿家的小姐,

    每每去主簿府上送豬肉時,

    她會特意等在那里看他,

    他也會借故多留一會兒,看她。

    平日里,大舅哥身上滿是豬腥味兒,但腰間,可是一直系著那小姐親手繡的香囊。

    但有些事兒,

    只能埋在心里。

    門當戶對,

    這天殺的門當戶對!

    何初曾跪在老何頭面前,說他想去從軍,想要去戰場上搏殺出一個功名,想要光宗耀祖。

    想要能夠有資格回來后,娶她!

    但老何頭卻道:

    “要是陛下下了點兵冊,要是大燕真到了那個時候,為父不攔你,為父甚至會典當了家當去城里鐵匠鋪也給自己打一把刀,和你一起去!

    但現在,不是還沒到這個時候么,為父老了,這個攤子,這個家,還得你支著啊。”

    坐在馬車里的燕捕頭聽自己媳婦兒說了這事兒,

    笑道:

    “這又算啥。”

    何初沒理由地一陣氣,

    有心想反嗆一句:

    難不成學你讓人家姑娘自己倒貼?

    但偏偏倒貼的又是自己的親妹妹,這話又不能說!

    真是,好氣哦!

    只能又抽了馬一鞭子!

    南安縣城距離燕京城并不遠,不用動輒幾天幾夜地趕路,因為是當天中午出發的,所以晚上就找了家客棧歇息了,第二天早上再出發,中午時,就到了燕京城下。

    燕捕頭拿出了自己找縣衙主簿大人開的文書,編了個由頭,公干,所以很快就應付了進城,得以入京。

    京城,

    是真的大啊。

    何處小心翼翼地駕著馬車,不敢有絲毫逾越和沖撞。

    “你家在哪里?”

    何初問道。

    燕捕頭卻沒急著回答,而是看了看天色,道:

    “聽說過京城全德樓烤鴨么?”

    何初點點頭,鼎鼎大名啊!

    “走,吃去!”

    燕捕頭決定好好寬帶寬帶自己的大舅哥,地主之誼嘛。

    再說,早幾年,這全德樓還是他自己的產業。

    “貴吧?”

    何初問道。

    燕捕頭愣了一下,全德樓的一只鴨子,得抵得上尋常人家一個月的開銷。

    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媳婦兒。

    女人倒是體貼,道:

    “夫君,奴家想吃湯餅,聽說京城里的湯餅和咱那兒的不一樣哩。”

    好的女人,知道如何維護自己丈夫的自尊。

    燕捕頭卻傻愣愣地對自己大舅哥道:

    “大舅哥。”

    “啥?”

    “借錢。”

    “………”何初。

    “這錢,我還你的,是真的借,等我下月俸祿下來,就給你,不管怎么樣,好不容易來一回京城,我得請我媳婦兒吃個鴨子!”

    全德樓的鴨子真的那么美味?

    一手炒作起這只鴨子的燕捕頭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這就是一種儀式感,

    到京城,

    吃一只全德樓鴨子,

    這儀式,才能圓滿。

    幾年后,

    甚至年紀大了以后,

    鴨子到底好吃不好吃,到底什么味兒,其實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那一次自己第一次進了京城,吃了那鴨子,以及,是和誰一起吃的。

    何初看了看燕捕頭,又看了看自己阿妹,

    用力點點頭,

    道:

    “我請!”

    “屁,我來,這是規矩,不能亂。”

    燕捕頭在這件事上很較真。

    燕京城里長大的人都這樣,

    我可以沒錢,

    但我絕不能缺了我那面兒!

    馬車來到了全德樓門口,自有店小二去幫忙安置,三人進了烤鴨店。

    這不是京城全德樓的主店,算是分店,再者,原本的掌柜早不干了,去了盛樂,所以,在這里,倒是沒人認出來燕捕頭就是他們的前東家。

    “甲等號房,前頭鴨兩只,料備足,桃花釀一壺!”

    燕捕頭極為大氣地點著菜。

    貴啊,

    那是真他娘的貴啊!

    前頭鴨,只是一個噱頭,那桃花釀,也是摻水兌出來的。

    自己以前造的孽,

    如今只能自己親自來填坑。

    一時間,

    燕捕頭則有些悔不當初為何不好好做人。

    進了包廂,

    何初有些不自在,他又不能像自己妹妹那樣,靠著自己妹夫。

    倒是自家這妹夫很是嫻熟的樣子,指揮著店小二倒茶。

    茶剛倒好,

    自己還沒接過杯子呢,

    自家妹夫低頭一聞,

    居然直接將這茶杯給打翻了,

    罵道:

    “忽悠誰呢!”

    店小二馬上賠不是,擦拭了之后去準備新茶。

    隨即,

    燕捕頭對自家大舅哥道:

    “這里的人都這樣,總覺得高人一等,見人下菜,呵呵,還見人下茶,德性!”

    何初只顧著在心里計較著,這一頓飯吃下來,又得白殺幾頭豬。

    一聽妹夫這般說,

    馬上道:

    “這是在京城哩,咱還是得小心點兒。”

    據說,這京城里的牌坊砸下來,砸中了人,這十個人里頭,得有五個是大官兒哩。

    燕捕頭卻搖搖頭,

    嘆了口氣,

    道:

    “我已經小心了這么多年了………”

    說著,

    燕捕頭又低頭看了眼坐在自己身邊,這個倒貼自己的女子,

    他笑了,

    道:

    “現在,我不想小心了。”

    ……

    陛下的鑾駕,出現在了皇子府邸。

    皇子府邸是皇子們的居所,當年,因為先皇喜歡“求仙問道”,所以宮內建造了很多廟宇,當代燕皇繼位后,一改風氣,僧侶術士這類的,抄家流放或者充入刑徒之列,這些廟宇則改建成了朝廷的辦公用所。

    也因此,燕國的皇宮,它不似其他國家的都城皇宮那般工整,并非是四四方方的樣子。

    不是沒人上書過重修皇宮,但都被燕皇給駁回了。

    捷報頻頻傳來,靖南侯的折子,也送上來了。

    戰后封賞,其實也在里面,但具體該如何操作,還需交給李九郎他們再去議一議。

    一場意料之外的波瀾,終于被平息,燕皇身上的壓力,也一下子少了不少。

    其實,對于司徒家,他原本只是想著讓其歸附。

    但野人事情的糜爛,加上后來楚人的參與,使得大燕不得不調遣兵馬和錢糧,去打了這一場大仗。

    這些消耗,本不是燕皇所預想的。

    比起殘破的三晉之地,

    他其實更想做的,

    是伐乾!

    乾國太富饒了,但他文弱,上次三國大戰,雖然取得了割裂三晉之地泰半的成國,但對于乾國,其實并沒有真正地打擊到,只是讓其顏面掃地。

    然而,

    這么大的一個國家,這么富裕的一個國家,你不能一下子將其打死,讓其緩過勁兒來,等其厲兵秣馬之下,日后再想收拾,就難了。

    對野人的戰事,大大阻礙了燕皇原本的計劃,攻乾之戰,只能暫時擱置下來,也不得不擱置。

    且就在昨晚,在乾國的密諜司傳來了一個消息,由魏忠河親自送到御案。

    乾國官家準備冊封祖家、鐘家為國公,同時還連帶著為一眾將官賜爵。

    最重要的是,

    要為當年刺面相公的事,進行平反。

    這件事,還沒公布出來,只是腹案。

    但由此可見,自己那位鄰居,已經借著上次的大戰,清理掉了朝堂上那幾位相公的影響力,尤其是那位韓相公剛剛致仕歸鄉,后腳就要平凡其當年親自整出來的刺面相公案,當真是一點臉都不給那位韓相公留。

    這也意味著,士大夫階層對乾國的影響力,正在空前地被削弱,武將的地位,正在不斷地提升。

    這一則消息表明,

    那位鄰居皇帝,

    已經不是在厲兵秣馬了,

    而是在…………磨刀霍霍了。

    借了朕的刀,剔除了他的阻礙。

    因為這一則消息,燕皇今日的心情,不是很好,他已經預感到了,幾年后等到燕國準備好了,再去伐乾時,其難度,絕對會比前年高出太多太多。

    就連三晉之地的大捷消息,也因為這件事,被沖淡了不少。

    同時,今日正午七皇子在皇子府邸放風箏時,不慎跌入了池塘之中,受了驚。

    本就心思有些煩悶的燕皇干脆擺駕皇子府邸,來看看自己的幼子。

    燕皇是皇帝,但他也是一位父親。

    只不過,和世間其他父親不一樣的是,別的父親,是為了子女可以不惜一切,去給予;

    而他,可能子孫對其的意義,一則是國家的傳承,二則是滿足他偶爾興起的想含飴弄孫的需要。

    對自己這個小兒子,他還是留有不少愛護之情的。

    因為其他的幾個孩子,都長大了,已經不可愛了。

    七皇子府邸的宦官侍女們驚慌地跪在地上,

    但對這件事,

    燕皇并未去大加株連,

    在床榻邊看了看自己的幼子,見其沒有其他什么不適,也不似要發風寒后,就放下心來。

    幼子床榻邊,

    放著那只哨口風箏,

    就是放到天上去后,會傳出清脆哨音的風箏。

    做工精美,設計巧妙,看著,確實是極有趣。

    七皇子靠在燕皇的懷里,有些忐忑,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一樣。

    “這風箏,是誰予你的?”燕皇問道。

    這風箏,可不是尋常物件,一看就是精心打造出來的,市面上,也很難買得到。

    “回父皇的話,是六哥半年前送兒臣的,六哥知道兒臣喜歡玩這些,所以時常做一些玩具送我。

    父皇,六哥的病,到底好了沒有啊,兒臣,兒臣想去看看六哥,兒臣想六哥了。”

    “乖,你好好休息,待會兒再喝一碗姜湯,你六哥的病如果好了,會出來的。”

    “是,父皇,兒臣一定聽話好好喝姜湯。”

    七皇子苦著臉說道,很顯然,他不喜歡那種味道。

    燕皇又在七皇子身邊留了一會兒后才走出了房間。

    魏忠河在門口候著,沒進去,怕打攪天家骨肉親情。

    燕皇伸手揉了揉眉心,

    隨口問道:

    “成玦最近在做什么?”

    六皇子被發配到南安縣城當一個捕快,是燕皇親自貶謫的,他的一舉一動,自然逃不出密諜司的耳目。

    當然了,燕皇不會每天都去看他干了什么,他事兒多,兒子也多,真顧不上的。

    有時候想起來了,倒是會隨口問一下魏忠河。

    “回陛下的話,六殿下剛剛納了一個女子。”

    “納妾?呵呵,他日子倒是過得輕快,哪里都苦不得他。”

    魏忠河有些猶豫。

    “不是納妾?”

    “回殿下的話,似乎,不像是。”

    “說明白了。”

    “是,陛下,那女子姓何,不是風塵女子,是正經人家的女子。”

    “何家?”

    “是南安城里,賣豬肉的一家。”

    “他,娶了屠夫家的女兒?”

    “是的,陛下,而且,那戶人家似乎還催著六殿下,帶著自家女兒去見親家,論婚事。”

    “親家?”

    “是。”

    “呵。”

    燕皇呵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

    燕皇又“呵”了一聲。

    “陛下,是那屠夫家的女兒,主動對六殿下以身相許的,何家,本是不愿意的,現在是生米煮成熟飯了,所以何家著急了。”

    “倒貼”這倆字,魏忠河還是說不出口的,但意思,很明白了。

    聽到這里,

    燕皇嘴角倒是露出了一絲笑容,

    不是先前的那種冷意。

    這就是生兒子的好處,

    可以隨意地去勾搭人家的大白菜,反正自家的豬,沒損失。

    哪怕,女方家是殺豬的。

    帝王,就算再雄才大略,他終究也只是一個人,他可以刻意摒棄掉很多東西,但怎么可能把一切都徹底根除。

    燕皇開口問道:

    “那何家?”

    “回陛下的話,查清楚了,何家,家世清白,沒有問題。”

    燕皇點了點頭。

    “人家逼著他要去見親家,那他呢?”

    “陛下,六殿下昨日就出了南安縣城要進京呢,昨晚,奴才已經稟報過您了。”

    很顯然,

    這件事,

    燕皇忘了。

    “進京?”

    “是,帶著那女子,還有何家的長子。”

    “呵,他這是想帶著未過門的媳婦兒,來見朕?來特意告訴朕,他姬成玦了不起,哪怕做個捕頭,人家閨女也能主動要求著要跟他好?

    還是來向朕顯擺,他給朕找了一個屠夫家當親家,朕以后能跟著沾上他的光,以后就不缺肉吃了?”

    魏忠河嘴角抽了抽,努力憋住,不能笑。

    燕皇嘆了口氣,

    道:

    “他人呢?”

    “先前得到的消息,正午進的京。”

    “遞牌子了么?”

    “未曾。”

    皇子入宮求見,需要提前遞牌子。

    父子是父子,但天家父子,更是君臣。

    眼下,只有太子有可以隨時請見的權力。

    “未曾?”

    魏忠河后退半步,

    道:

    “陛下,奴才斗膽,探得一事。”

    “說。”

    “六殿下身邊的伴當張公公,前日派人將他在宮外的私宅給清掃了一遍,添置了東西,還將其在外養的對食送入了私宅內,從牙行那里還買了奴婢仆役。

    今早,張公公就出宮了。”

    這是什么意思,

    很明白了。

    六皇子帶著剛過門的媳婦兒,

    沒打算帶進宮來見他的皇帝老子,

    而是打算讓一個老太監,以及老太監的對食,

    在私宅里,

    去當他的爹娘家人,來忽悠那何家人!

    燕皇的眼里,很清晰地露出了怒意。

    他是天子,

    他是大燕的皇帝,

    結果今天,卻得知自己要被一個太監來取代自己的位置,去發揮自己的作用!

    他怎么可能不生氣,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混賬!”

    魏忠河馬上俯身下去。

    “人家何家女主動委身于他,他卻這般戲弄人家,他當自己算是個什么東西!”

    皇帝當然不可能明言自己吃了一個太監的醋。

    轉過身,

    燕皇面向前方的池子,

    因是冬季,

    池塘里很是蕭索。

    良久,

    燕皇開口道:

    “讓這小子入宮。”

    ……

    何初一個人吃了一整只鴨子,一邊吃,心里一邊在滴血,腦子里想的是,一頭豬殺了,能夠一家數口人吃很久的了,但這一只鴨子,卻只夠自己吃一頓,而且,還吃不飽!

    但這味道,

    好像真的好美味啊。

    燕捕頭則是很愜意地為自己媳婦兒卷面餅裹鴨肉蘸醬,女人也吃得很香甜,很幸福。

    這時,

    樓下傳來了響動。

    燕捕頭身子往后一靠,

    打開了包廂的窗戶,

    這里正好能看見正門口位置。

    發現是幾個宮中侍衛和一個身著藍料宦官服的太監騎馬過來了。

    “下面怎么了?”

    何初問道。

    初臨京城,這個殺豬的漢子總是顯得過分小心翼翼。

    燕捕頭沒回答,

    只是轉過身,

    拿起桌上還剩下的那半壺摻了水的所謂桃花釀,

    對著嘴,

    直接喝了兩大口,

    隨即用袖口擦了擦嘴,

    道:

    “昔日,劍圣于雪海關外,開境入二品!”

    “啪!”

    酒壺被狠狠地放在了桌上,

    六皇子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沉聲道:

    “今日,我姬成玦在燕京城內,再入盤中!”

    :。:
第166章 平野伯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宮內的宣旨太監來了,一時間,全德樓上下都被驚動了。

    就是當年,全德樓還是六皇子的產業時,來過鎮北侯,也來過靖南侯,卻唯獨沒有來過陛下的圣旨。

    很多人都已經在猜測了,

    莫非是陛下也饞這全德樓的鴨子故而派出宮內的公公特意過來買一只回去嘗嘗?

    哎喲,這可了不得,這全德樓的鴨子豈不是要成貢品了都!

    當然,若是此時全德樓還是六皇子掌握,肯定不會浪費這次機會,必然會派人“含沙射影”“欲蓋名彰”地傳播出去。

    一只鴨子,對于燕京里的權貴而言,真不值錢,光賣鴨子,也賺不得什么利潤,真正賺錢的,是附加在這只鴨子身上的東西。

    說白了,就是那“面兒”!

    例如自己那姓鄭的兄弟,鼓搗出的香水這類的,才是真正地吸金利器。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是當年,其實也沒幾個人知曉這全德樓到底是誰家的產業。

    宮廷侍衛開路,宣旨公公蹬蹬蹬上了樓,站在樓梯口,帶著“兒話音”以及討好的意味小聲呼喚道:

    “殿下?殿下?”

    這會兒,旁邊包廂里可沒人敢瞎答應什么,說不得這一聲“哎”,自個兒腦袋今天就得搬家嘍。

    下面的動靜其實早就引起了上面的反應,幾個包廂里的人也都打開了門向外頭張望。

    何初也是這般,他本就坐在門后面,這時也打開門,向外好奇地看著。

    然后縮回頭,

    用手半遮著嘴,

    對燕捕頭和自己妹妹小聲道:

    “這宮里的公公臉上可是擦了好多的粉哩。”

    宦官是喜歡化妝的,因為先天殘缺,所以不少宦官那活兒就算是“放水”時也放不利索,會有殘留,滴漏,

    這身上,難免會有一些騷氣;

    但又不能熏著主子,只能用香料來壓,既然香料也用上了,那涂脂抹粉的,也就順帶一起了。

    燕京城最大的一家脂粉鋪子,就有一坐堂老師傅,人家,就是年紀大了從宮里放出來被轉聘的。

    嗯,那家脂粉鋪子叫“柳花巷”,曾經,也是六皇子的產業之一。

    何家小娘子聞言,捂嘴偷笑,她和她哥哥都是初次進京,也是第一次見到太監,自是覺得稀奇。

    燕捕頭聞言,則放聲大笑起來。

    “哎喲!”

    何初嚇了一跳,這妹夫笑得這般大聲,豈不是在作死嘛!

    那可是宮內的公公喲,惹惱了人家豈能有自己好果子吃?

    “哎喲!”

    就在這時,另一聲哎喲自何初背后響起。

    何初嚇得整個人都立直了起來,像是被人拿刀戳中了脊梁骨。

    這聲音,不就是那個公公么!

    何家小娘子也被嚇了一跳,有些茫然地看著門口。

    燕捕頭倒是依舊坐得自然。

    “哎喲,六殿下,您可真讓老奴好找啊。

    奴才給六殿下請安,六殿下福康!”

    公公很是恭敬地屈身下跪,給燕捕頭行禮。

    “………”何初。

    大舅哥腦子還沒轉過來,

    嘛玩意兒?

    何家小娘子也捂住了嘴,一臉不敢置信。

    “嘖,巧了么不是,老秦啊,我這正愁這頓飯錢怎么辦呢,這不,初次領著自己剛過門兒的媳婦兒回來。

    總不能太磕磣了不是,就想著帶她來這兒吃個鴨子,老秦啊,你瞅瞅我現在這身衣服,也就曉得我這半年到底在干嘛了,我那點兒俸祿可怎么付得起這里的賬啊。

    正好,你來了。

    來,媳婦兒,

    喊人,

    喊秦叔叔。”

    何家小娘子雖然現在心緒不定,鬧不清楚狀況,但還是本能地跟著自己夫君的話走,他叫自己喊人,自己馬上就開口道:

    “秦叔叔好。”

    “哎喲,哎喲,哎喲!”

    秦公公馬上連叫三聲,重重地在地上朝著何家小娘子磕了個頭,然后馬上道:

    “這可怎么使得,這可怎么使得!”

    殿下的女人,豈不就是王妃?

    王妃喊自己這個閹貨叔叔,自己怎么擔待得起哦!

    “這賬………”

    燕捕頭拖了個長音。

    “殿下,瞧您說的,您拿老奴打牙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老奴省的,這賬,記在老奴頭上。”

    “您講究,那,見面禮呢?”

    說著,燕捕頭又指了指自己的嬌妻。

    這一聲“叔叔”,豈是白喊的?

    秦公公笑吟吟地伸手進袖子,摸了摸,本能地想取些銀兩,但下意識地又覺得這不夠禮數,隨即從自己腰間解下一塊小玉佩,雙手遞送到何家小娘子跟前:

    “貴人,老奴一點兒心意,還請貴人笑納。”

    何家小娘子見燕捕頭對她點點頭,也就聽話地將這玉佩接了過來,順帶開口道:

    “多謝秦叔叔。”

    “哎喲哎喲哎喲!”

    秦公公又嚇得磕了個頭。

    起身時,

    下意識地擦了擦眼角的淚痕。

    錢,這些做到可以當宣旨太監位置的大宦們其實不缺,他們也不缺徒子徒孫,他們缺的是什么,是尊重!

    宮內公公們常常私底下評論幾位皇子,大皇子,豪氣;

    二皇子,也就是太子爺,貴氣;

    三皇子,文氣;

    四皇子,硬氣;

    五皇子,和氣;

    七皇子,淘氣;

    至于六皇子,往往是這般評價:

    “他啊,嘁!”

    上位者,當給予人之所需,當順人之所志,方可收其心,為我所用。

    這話,還是當初父皇抱著自己放在膝蓋上時對年幼時的自己說的。

    所以,

    一位潛藏在乾國的密諜司外圍探子,才會很巧合地忽然自某位乾國大臣府邸里探聽到了消息,發來了那一封秘奏。

    所以,

    小七才會忽然想起要放自己半年前送給他的那只風箏,才會“一不小心”,落了次水。

    都是小人物小角色,平時根本不起眼,

    關鍵時刻,

    卻能起到真正的效果。

    ……

    秦公公站起身,嚴肅道:

    “圣上口諭!”

    燕捕頭馬上起身離座,跪了下來:

    “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何家小娘子馬上也跟著跪了下來,腦子里卻還是嗡嗡的。

    大舅哥何初直接癱倒在了地上,得,雖說不是跪,但也算是五體投地了,也挑不出毛病。

    秦公公先對著皇宮方向拱了拱手,道:

    “圣躬安。”

    隨即,

    秦公公看著燕捕頭,繼續道:

    “圣上口諭:混賬東西滾進宮來見朕!”

    “兒臣接旨!”

    姬成玦從地上站了起來,且隨意地拍了拍自己膝蓋上的塵土。

    隨后,又伸手攙扶著自家娘子站起。

    至于大舅哥,還在五體投地中,無法自拔。

    “殿下,入宮的馬車已經備好了。”

    姬成玦伸手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何家小娘子。

    “陛下的意思是,都得去。”

    既然是見親家的人,自然得跟著去。

    姬成玦滿意地笑了笑,秦公公則小聲道:

    “殿下,您受苦了,瞧著都瘦了不少。”

    “可不是,現在,孤回來了。”

    孤回來了,

    也不想再走了。

    ……

    馬車內,

    坐著三個人,何初也不用趕車了,一起坐在里頭。

    姬成玦坐在正座,何思思坐在一側,何初坐在對面。

    一路上,姬成玦都沒說話,何思思和何初兄妹,也是不敢說話。

    何思思時不時地看看自家夫君,

    大舅哥則是看都不敢看。

    倒不是姬成玦擺架子,故意不說話,玩深沉,而是一會兒就要再見到自家老子了,得好好地在心里盤算盤算。

    三晉之地大捷,恰巧是自己老子現在心情正放松的時候;

    南面的乾國正厲兵秣馬,志向不小,對于剛剛又打了一場大仗自身消耗巨大的燕國而言,已經要成為真正的威脅,這也足以讓自家老子心煩。

    高手過招,講究的,其實就是心理。

    被自家老子教了十年,又被自家老子虐了十年,

    在別人眼里無比威嚴的燕皇,

    其實在姬成玦眼里,已經沒多少秘密了。

    自家老子確實稱得上一代雄主,但他的目光,一直太高太高。

    所以,自己才能有機會在他眼皮底下,稍微使點兒手段,做點兒事情。

    嘿,

    總不能被白虐十年不是?

    但真當要站在自家老子面前時,當自家老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自己再想去隱藏什么,再想去欺瞞什么,再想去使點兒小聰明什么,再想玩兒點什么花樣……

    可以,

    當然可以,

    就是有點費命。

    馬車來到了宮門口,秦公公出示了腰牌,很快被放行進入。

    待得馬車入了內宮正門后,姬成玦抖了抖手腕,下了車。

    前面,站著的是魏公公。

    “殿下,您先入內,何家人,先候著,奴才自會安置好。”

    姬成玦點點頭,道:

    “您費心了。”

    “殿下客氣了,老奴不敢當。”

    姬成玦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娘子,對她微笑點點頭,這會兒,已經顧不得去安慰她那有些泛白的小臉了。

    她丈夫,得去做自己的事,要是做得不好,大家都得玩完。

    等看著自己妹夫進了內門后,

    何初才如夢初醒地環顧四周,

    看著這深宮內墻,雕梁畫棟,

    何初下意識地自言自語道:

    “爹啊,您說還想讓親家看看咱家的家底哩,您就是一天賣一百頭豬,也跟人家完全沒法兒比啊。”

    再看看四周林立的侍衛,

    “爹啊,您還特意讓我把殺豬刀帶在身上,想著嚇唬嚇唬人家,看人家敢不敢對阿妹不好,你兒子也想把刀拔出來比劃比劃,但你兒子真的是做不到啊。”

    最后,

    何初將目光落在了自家阿妹身上。

    到了這個地步,要是還不能猜出那“燕捕頭”的身份,那何初當真是腦子有問題了。

    這事情的發展,簡直比戲文里還像戲文。

    但眼前的這一切,又都做不得假。

    也不是貪戀什么富貴,

    更不是想要沾什么光,

    只是單純地站在自己哥哥的角度,

    自家妹子那一晚用釵子抵著自己的脖子強硬地要去送肉,

    自己和阿爹還想阻攔咧,

    要真阻攔下來了,

    豈不是耽擱了自家妹子的大機緣?

    “爹啊,這哪里是自家菜地的白菜莫名其妙地被豬拱走了,分明是自家的白菜主動挑了一只金豬婿啊。”

    “二位,這邊請。”

    魏忠河很是客氣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何思思點了點頭,對魏忠河微微一福。

    何初則有些渾渾噩噩地,本能地伸手進了袖口,然后掏出了一塊碎銀子,這是他爹在進京前教他的。

    就像是在開豬肉攤時,看見那些捕快或者老爺家的人來買肉,總得意思意思一樣的道理。

    魏忠河自是瞧見了,也就等著。

    誰成想何初因為手太抖,一時間,一些銅錢和碎銀子居然直接散落在了地上。

    “啊!”

    何初嚇得大叫了一聲。

    魏忠河見狀,忙道:

    “謝何大爺賞,還愣著干什么,撿著。”

    說著,魏忠河自己先彎腰撿起了一小塊碎銀子。

    一時間,魏忠河身后的那些宦官們馬上過來撿錢,不住地喊著謝賞。

    何初這個殺豬的漢子只能拱手抱拳回應。

    “何爺,走著,奴才請您喝茶,再進點兒點心。”

    “多謝大人,哦不,多謝公公。”

    “何爺客氣了不是,奴才再教您一點兒稍后見陛下的禮數………”

    “噗通!”

    一聽到要見陛下,

    何初當即嚇得跪倒在了地上。

    親爹咧,

    你兒子我要見陛下咧!

    ……

    和外面的紛紛擾擾人情世故不同,里面,則是一片安靜。

    姬成玦穿過小徑,走到御書房門口時,稍微駐足了一下。

    顯然,這里被特意摒開了其他人,里頭,居然連個小太監都見不到。

    然而,正當姬成玦邁開步子走進去準備迎接專屬于他和他老子的擂臺時,卻看見一位身著紫紅色龍袍的熟悉面孔坐在下首。

    這是太子。

    而自家老爹,正坐在上位。

    二人都在批閱著奏章。

    見到這一幕,姬成玦心里倒是沒什么波瀾,只是覺得有些好笑,這一幕,看起來倒真像是天家父子。

    至于為什么好笑,

    呵呵,

    總不能覺得想哭吧?

    當姬成玦進來時,太子先抬起頭,面露驚喜之色,站起身,主動離座走了過來:

    “六弟,你病好了啊,可擔心死哥哥我了。”

    姬成玦馬上后退一步,先對著上首的自家老子磕頭道:

    “兒臣參見父皇。”

    隨即,

    又轉身對太子行禮:

    “參見太子殿下!”

    “快快起來,快快起來,你我兄弟,骨肉親情,豈能這般生分?”

    太子來攙扶自己,姬成玦也就從善如流,在其攙扶下起身。

    其實,姬成玦心里不是很喜歡演這種戲碼,因為他覺得有些浪費時間。

    自己這位二哥,在南安縣城也安插了人在盯著自己,哪有什么你病好了的驚喜?

    兄友弟恭,裝來裝去,有個什么意思?

    說得像是咱們老子很有人情味兒喜歡看自家兄弟幾個親親我我一樣。

    燕皇抬起頭,看向姬成玦,沒說話。

    姬成玦就面對燕皇站著,半低著頭。

    目光,盯著腳下的地磚,御書房,自己又進了御書房了。

    姬成玦心里也清楚,

    說白了,

    自己為什么能得到召見站在這里?

    何家媳婦兒,只是一個由頭,張公公那邊,無非是做了布置,給出了一個借口。

    畢竟他清楚,自家父皇生性涼薄,但卻又有一顆極為高傲的心。

    但真正能讓自己得到召見的原因,

    無他,

    錢糧耳!

    一場計劃之外的對野人之戰,徹底將看似龐大的大燕給打空了,將士疲敝,國庫空虛。

    三晉之地這爛攤子,現如今只能被吸血,而不能從其身上拿到什么真正的回報。

    大燕看似蒸蒸日上的國勢,其實已經有外強中干之態了。

    自家老子的目標是什么,伐乾!

    一定要將這個真正的對手給剪除。

    這是自家老子的夙愿,

    他想將幾代人的事兒,在他手上給一次性做好,給后代,給燕國,留下一個穩妥的江山。

    但缺錢缺糧,

    這仗,就不可能再打下去。

    所以,

    這才想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且自己的生意自打上交給戶部后,其收入,是連年遞減,相信這件事自家老子也知道。

    在南安縣城當了半年的捕頭,姬成玦也算是了解到第一手民情了,大燕現在還沒什么問題,但戰爭對國力的透支,其實已經出現征兆了。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馬踏門閥之后所形成的空窗期。

    朝廷固然一波吃肥,有錢糧有底氣接連打了好幾場大戰,但任何事物存在都總有其道理。

    門閥固然極大制約了中央集權,但是其對地方經濟、文化、社會方面的開發和運營作用,其實真的比官府要做得好得多。

    一個是自家的地盤,一個是公家的地盤,哪個更上心,不言而喻。

    且大面積地征發勞役,也使得很多地方民力疲敝。

    可能,在自家老子看來,他現在是愁著沒錢糧去繼續自己的開疆拓土大業,但在姬成玦看來,再不采取手段去控制和遏制,哪怕不再打仗,燕國的國力也會因此開始倒退。

    這,才是自家老子召見自己的根本原因!

    小七還小,還可愛,所以自家老子會逗弄逗弄他;

    但自家其他這哥幾個,都長大了,可能在自家老子眼里,不好玩了。

    父子情深,

    見鬼去吧,

    自己三哥現在還在湖心亭里寫詩呢!

    沒有鋪墊,沒有敘述,

    燕皇的態度,

    比太子直接了太多太多。

    其實,這才是姬成玦習慣的風格,有事兒說事兒,誰有空和你玩兒什么表面功夫?

    當然,也是因為自家這二哥還做不到自家老子那般“無所顧忌”,當了太子后,反而一言一行更受約束了。

    “靖南侯的折子里,有一件事,提到請封原盛樂將軍鄭凡為雪海關總兵,成玦,你怎么看?”

    瞧著,

    不愧是自家老子,

    明明是談親家事兒的,

    結果一開口就是國事。

    這也足以可見,什么兒子親情,在自家老子心里,永遠排在后面。

    太子見說起了正事,也就回到自己位置上正襟危坐起來。

    雪海關總兵?

    還真是這樣。

    姬成玦心里倒是沒覺得有什么意外的,因為這個,他早就猜到了。

    只能說,自家那位姓鄭的兄弟,在拍馬屁方面,真的是有絕活。

    當初和自己剛認識時,幾天時間,就能將自己說動去資助他起家;

    等把自己榨干了,

    人馬上又抱上了靖南侯的大腿,

    中途有一段時間還和鎮北侯眉來眼去過。

    這種做人的本事,當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回到這件事情上,大軍打了勝仗,這一塊新蛋糕,朝廷會分一部分,同時也會留一部分給主帥用來封賞自己的手下,這本就是自古以來的陳例。

    但主帥應該清楚,哪些是自己可以開口的,哪些是不能自己開口的,哪些,是需要暗示的,哪些,則是犯忌諱的。

    晉地三關,南門關,鎮南關和雪海關,雪海關無疑最為重要,因為雪海關一鉗制雪原,二呼應鎮南關。

    此等重要之地,當然應該由朝廷委派大將去獨當一面。

    靖南侯直接指名道姓,讓鄭凡去擔任雪海關總兵,相當于是將這種默契給捅破了。

    當然了,靖南侯也不存在什么跋扈不跋扈的問題,畢竟宣旨太監都在侯府門口撞死倆了。

    “回稟父皇,兒臣覺得,鄭凡,可擔此大任!”

    姬成玦回應得擲地有聲。

    一邊的太子,目光里有些許光彩流轉,因為鄭凡和自己這六弟有著很大的干系,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兒。

    身為皇子,軍權,其實對于他們而言,更像是燙手的山芋,你很餓,你很想吃,但容易燙壞自己。

    燕皇看著自己的這個第六子,

    略作沉吟,

    開口道:

    “鄭凡的本事,朕是知道的。”

    顯然,燕皇并不否認鄭凡有鎮守雪海關的能力,同時,他也確實有這個資格,因為這一仗,他當屬第一功。

    數百年來,燕人從和荒漠蠻族的戰爭中總結出來的經驗之談,就是想擊敗蠻族,容易,但想徹底讓其傷筋動骨,很難。

    若是沒有鄭凡孤軍堅守雪海關,就算驅逐出去了野人,其實對于野人而言,根本就沒什么損失,雪原,也談不上什么太平可言。

    只是,這般的一問一答,未免顯得過于單調乏味了一些。

    但偏偏這一問一答,又包涵了所有。

    你不知道我和鄭凡的關系?你知道。

    但我就是這般直接回答:合適。

    我不知道當靖南侯直接提出要任命鄭凡為雪海關總兵時,朝廷就算再不舒服,也得捏著鼻子認下,我知道;

    但你還是要問我一遍。

    我能怎么看?

    我該怎么看?

    靖南侯用這一場大功下來,就提一個明確要求,您能不滿足?朝廷敢不滿足?

    至于說封王,

    人稀罕么?

    人兒子都“沒”了,

    你就算封個王爵,世襲罔替,人稀罕么?

    當初,田家人是稀罕的,

    但現在人田家沒人了。

    燕皇緩緩地嘆了口氣,再度審視著這個站在自己下方的兒子。

    姬成玦依舊保持著回答完畢的姿勢。

    天家父子,真要說什么情分,過了。

    可能別的天家有,但自己這一家,沒有。

    且燕皇看這個兒子,仿佛是在看一個年輕時的自己,偏偏自己這個兒子,似乎也知道他自己像年輕時的老子;

    所以,雙方也就都懶得矯情了。

    太子張口語言,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這種氛圍之下,他的身份過于敏感。

    做得過了,容易假惺惺;

    做得少了,又容易背上不恤兄弟之名。

    終于,

    還是姬成玦先開口,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

    總之一句話,

    千萬不能晾著你老子,

    普通人家,兒子可以跟爹置氣,那沒問題,但自家老爹,可不能這么玩兒。

    姬成玦跪了下來,

    開口道:

    “父皇,兒臣希望重新收回當初的生意。”

    燕皇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隨即,

    這笑意又稍縱即逝。

    燕皇知道,

    他,

    猜出來了。

    如果自己換做他的位置,應該也能猜出來。

    燕皇很不喜歡這個感覺,其實,原本他是喜歡的,是真的喜歡,沒有哪個父親不喜歡自己的兒子像自己,除非,你這個當爹的太失敗了。

    燕皇自然不可能是個失敗的人,他是一代雄主。

    但父子倆,

    宛若互相肚子里蛔蟲的感覺,

    父子倆要是關系好時,那還好說;

    那叫父子連心。

    現在父子陌路,就顯得有些膈應人了。

    按照既定流程,

    燕皇應該問“舍不得了?”

    然后下面那個崽,

    再說些理由,再賣個乖;

    自己再訓斥幾句,再敲打敲打;

    然后那個崽再認個錯,再挨個打;

    之后自己就可以給他加碼,不僅僅是歸還生意,還能將戶部的一部分差事交給他去做。

    他是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善于經營之道的,閔妃母族閔家,本就是曾經的大燕巨賈。

    眼下,局面是真的讓他很頭疼,也迫切需要一個懂得經營之道的人,來幫其將這個疲憊的帝國調理一下。

    他需要錢糧,他需要國力,

    他還想在有生之年,

    滅乾!

    他不敢將乾國這個對手,留給自己的后代,留給自己的繼任者。

    也不敢想象,若是給了乾國更多的時間,乾國厲兵秣馬之下,將會發展到何種程度。

    到時候,

    到底是大燕南下,還是乾國再度北伐,就真的難說了。

    最重要的是,那位乾國的皇帝,比自己年輕,且擅長養生之道。

    這是我姬潤豪的對手,

    得在我駕崩之前,

    為大燕,

    擊垮他!

    但燕皇偏偏又不想去演戲,去走這個流程。

    可以說,父子倆在這方面,真的太像太像了。

    反正此時御書房里,又沒外人,演戲、走流程,給誰看?

    哦,唯一算得上外人的,只能是太子了。

    此時坐在下首也穿著龍袍的太子,并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經成了“外人”一個了。

    當然,

    接下來的一句話,

    讓太子忽然之間真的體會到了一種局外人的感覺。

    先前父皇問一句,六弟答一句;然后沉默。

    現在六弟問一句,父皇……

    父皇直接回了四個字:

    “觀風戶部。”

    姬成玦馬上叩首道:

    “兒臣定不負父皇厚望。”

    一問一答,

    再一問一答,

    成了。

    太子本能地覺得有些荒謬,

    第一個一問一答,雪海關總兵定下了;

    第二個一問一答,自己這個六弟,似乎忽然之間就又上位了。

    年長的皇子們,可是都記得當初六弟還小的時候,父皇對其有多喜愛。

    但偏偏這個時候,太子真感覺自己跟個局外人一樣,完全插不上話。

    沒必要自己打圓場,也沒必要自己緩和氣氛,更沒有爭論需要自己去調和,自己總不能干咳兩聲,示意父皇聽一聽自己的意見吧?

    觀風戶部,其意思就是讓皇子去戶部學習,也是培養皇子的一種手段。

    這職權,可大可小,彈性很大。

    過了一會兒,

    跪在地上的姬成玦又開口補充道:

    “三年之內,兒臣必然讓我大燕錢糧充足!”

    燕皇呼吸一滯。

    跪在地上的姬成玦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你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我就是故意告訴你我知道你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很不舒服吧,

    我故意的!

    燕皇目光微微一瞇,

    他本能地想要再按照習慣壓制一下自己這個兒子,這符合他一貫的手段。

    當初,鄭凡每進一階,自己就會削一層自己這兒子的皮,以做敲打。

    但經過自己這么多年的敲打,

    他忽然發現自己這個兒子身上,似乎已經不剩下什么可以扒拉的了。

    何家人?

    這時,姬成玦站起身,對著燕皇又對著太子,道:

    “父皇,兒臣孟浪,與民間女子私定終身,還望父皇成全!”

    說著,

    姬成玦又跪了下去。

    燕皇呼吸又為之一滯,他又猜到自己想做什么了!

    講真,

    這種自己和自己過招的感覺,

    真的太讓人不舒服了,

    有種左手打右手的感覺。

    以前,自己這兒子明顯還想著藏拙,故意裝瘋賣傻,自己也知道他在裝瘋賣傻,但今天,他不裝了。

    呵,

    這是覺得朕現在必須得用你,所以有恃無恐了么?

    太子此時笑著道:“六弟,真的么,是何家的女子?”

    姬成玦略帶靦腆的回答道:

    “皇兄英明,是何家的。”

    太子愣了一下,問道:“到底是何家?”

    “皇兄,就是何家啊。”

    “何家?”

    “何家。”

    太子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是一個姓。

    “皇兄,何家是南安縣城的屠戶。”

    “屠戶?”

    太子的表情有些精彩。

    自己的未婚妻,是鎮北侯府郡主;

    自己大哥,要娶的是蠻王之女。

    自己這個弟弟,要娶屠戶之女?

    一時間,太子又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看向父皇。

    燕皇沒急著回答,只是沉著臉。

    姬成玦又道:

    “父皇,何家我那丈人,在兒臣離開南安縣城回京前,對兒臣說,他說他何家別的沒有,但逢年過節,臘肉熏肉,絕對一件不落,他老何家有一口肉吃,就絕不會差您碗里的一點油星!”

    “…………”燕皇。

    這確實是老何頭自己拍胸脯說的,且說這話時,那當真是自信滿滿!

    當然,他那時并不知道自己這親家,到底是哪位,但他清楚,豬肉,確實是這個世界上,頂好的東西了!

    當然,這話的意思,此時用過來,就是說,你敢再動何家人試試!

    我讓你碗里,沒油星你信不信!

    這是婉轉地在表達自己的態度,你要我幫你辦事,可以,你以前再怎么削我,可以,但這一次,您甭想再跟以前那樣,削我一頓后我再繼續給您賠著笑臉,夸您削得好!

    姬成玦是真的受刺激了,

    受那鄭凡的刺激了,

    他韜光養晦不下去了,

    也不想再下去了。

    因為他很清楚地發現,要是自己再不做點什么事,再不重新彰顯一下自己那皇子的招牌………

    說句不好聽的,朋友,就是“一串錢”,

    當雙方地位差距越拉越大后,

    自己這個六皇子,

    在他鄭凡眼里,

    又能算得了什么?

    自己要是餓了,他能送自己玉米面;

    但哪天如果自己要死了,他大可能隔岸觀火。

    以自己對鄭凡的了解,他相信鄭凡絕對是能做得出那種事情的人。

    那家伙,可是用敵人尸骸堆積自己軍功的狠角色,怎么可能會有不切實際的婦人之仁。

    且隨著他慢慢崛起,他手底下的人也越來越多,很多事情,已經不是他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的了,他就算想幫自己,繼續念著以前的情分,他手下人,可能會因為看不起自己這個落魄皇子,而無動于衷。

    都是有脾氣的,都不算老,我姬成玦憑什么混得不如他?

    燕皇開口道:

    “三年?”

    這買賣,燕皇愿意做。

    姬成玦馬上道:

    “一年見成效,兩年初成,三年大定!”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父皇,君前無戲言。”

    姬成玦立下了軍令狀。

    燕皇微微頷首,這個買賣,他還算滿意,一年看成效。

    比起三年做好準備可伐乾,其余的一切,他其實都可以做出退步。

    就是眼前這個兒子………

    燕皇揮了揮手,

    道:

    “你下去吧。”

    “兒臣還有事起奏。”

    說完,

    姬成玦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紅紙,做呈送狀。

    太子起身,將這張紅紙接過,發現上面是一份嫁妝單子,里面的那兩只豬后腿,字體故意寫得很大。

    太子將這禮單送到了燕皇面前,

    燕皇接過來看了一下,

    看著這張禮單時,他仿佛能夠看見那個老屠戶在寫這個時,得是多么的豪氣沖云霄;

    不,

    他可能不是自己寫的,看這字跡工整,應該請先生專門寫的,且特意在兩只豬后腿幾個字上,故意寫大一輪。

    這是,

    在向朕顯擺他老何家的…………豪闊?

    “呵呵呵。”

    燕皇伸手撫摸著自己的額頭,笑了。

    太子驚詫莫名。

    今天的他,看著這一大一小,真的覺得,自己是多余的,仿佛自己根本融入不進去。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卻又無從發作,更不能表現出來。

    燕皇的目光里,微微露出了些許柔和。

    他想到了當年自己納閔妃時,閔家那位老泰山給自己送入宮的禮單,拖長下去,林林總總,展現出自己的富可敵國,像是在故意向自己示威一般。

    他閔家,不是百年門閥,卻絕對是大燕第一巨賈!

    那天的自己,捏著這份禮單,心里,沒有絲毫地激動和喜悅,有的,只有憤怒。

    相較而言,

    這份禮單,

    看得讓人舒服多了。

    且前后字跡深淺有區別,應該是后來又特意讓人加上了東西。

    這位南安縣城的屠戶父親,

    一直在想著在嫁妝上多給一點,盡量多給一點,盡自己所能。

    燕皇揮揮手,

    示意太子讓開一點。

    太子有些受傷地讓開了身位,

    讓燕皇得以繼續看見跪伏在地上的姬成玦。

    “成玦。”

    “兒臣在。”

    “你,不后悔?”

    姬成玦叩首,

    雙手攤在地上,

    誠聲道:

    “愿我日后姬家直系子孫,必配民家女!”

    燕皇沒做其他的反應,甚至沒讓姬成玦起身,而是看了看太子。

    “父皇?”

    “照著這份禮單,雙倍,下聘。”

    太子是兄長,姬無疆人還沒回來,自然得由他來操持,這本就是禮數。

    “是,父皇。”

    在太子轉身時,

    燕皇又開口道:

    “慢著。”

    “是,父皇。”

    “豬后腿,送八只。”

    “…………”太子。

    朕,要在你最引以為傲的“豬”身上,壓過你!

    “是,父皇。”

    太子重新落座,也是覺得有些荒唐,向來不茍言笑的父皇,居然要和一個縣城里的屠戶,去置氣,去比拼……財力。

    燕皇還是沒讓姬成玦起來,

    轉而又吩咐道:

    “擬旨。”

    “是。”

    太子攤開圣旨,開始準備書寫。

    圣旨寫好后,還得交李九郎那邊加批,意思是朝臣那里也通過,最后再到魏忠河那里用璽,才能具備真正的效應。

    當然,當皇帝強勢時,這一切,只是走一個流程罷了。

    “著原盛樂將軍鄭凡,任雪海關總兵。”

    太子開始書寫,

    其實,

    這個他一點都不吃驚,

    因為自看見靖南侯折子后,他就清楚,這一條,是必然要通過的。

    但下一句,

    卻讓太子的手,

    微微抖了一下:

    “冊雪海關總兵鄭凡———平野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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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嫁妝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嗚嗚嗚嗚嗚嗚!!!!!!!”

  悠長的號角聲響起,于這蒼茫雪原天地間回蕩。

  雪海關以北,

  一面,

  是一眾野人各部族頭人,

  一面,

  則是騎在馬背上的鄭將軍。

  在雙方身后,都有一千余騎兵列陣。

  只不過,雙方之間并沒有劍拔弩張的架勢。

  仿佛,前不久在雪海關南城下殺得尸橫遍野的,不是他們;

  當然,

  也確實不是他們。

  “嗚嗚嗚嗚嗚!!!!!!!!!”

  第二輪號角聲傳來,

  一群身著特色獸皮身上還特意擦了顏料戴著羽毛的野人從軍陣中走出來,開始載歌載舞。

  這是野人的一種儀式,一般會出現在大型活動的篝火旁。

  他們跳了一段之后,又開始唱起了歌。

  鄭將軍還得裝作很動聽很不錯我很欣賞的表情,時不時地還得微微頷首,再露出點兒微笑。

  這是出于一種尊重。

  當然,

  尊重有時候還有一個鄰居,它叫敷衍。

  說實話,對這些原汁原味兒的表演,鄭將軍還真是有些欣賞不來。

  上輩子自己也曾到處采風過,去了不少景區,也欣賞過不少地方特色民俗表演;

  這些表演的左邊,一般會掛個“瀕危”;右邊,則會掛個“拯救”。

  其實,撇開自我陶醉和催眠純粹認真地用你自己的大眾審美去欣賞的話,

  你會發現,

  哦,

  怪不得它們會瀕危。

  一如眼前的此情此景。

  這真不是什么對這個時代的歧視,

  鄭將軍相信,

  如果自己現在身處乾國江南,看著花魁舞女們在面前翩翩起舞,自己肯定會欣賞得很投入。

  花錢的不舒服,沒那味兒,腦子里搜刮搜刮抄兩首詩詞什么,讓花魁自薦枕席,那才叫真情趣。

  相較而言,

  看著這一群光著膀子在雪地里載歌載舞的野人糙漢子們蹦跶來蹦跶去,當真是有些辣眼睛。

  大皇子坐在中間,在大皇子身邊,還有七個野人女子。

  這些,都是曾侍寢過大皇子的,說不定,就有懷了身孕的,這些女人,自然得陪著大皇子回來。

  天家極為注重血脈延續,其實,不僅僅是天家,就算是尋常富貴人家,但凡覺得自己財富地位高出普通人了,也會潛移默化地自我感覺良好于自身的“血統”。

  同時,

  在野人部族頭人們看來,

  這,

  其實就是雪原野人和大燕友好情誼的象征!

  而這象征的載體,就是大皇子!

  野人頭人們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喪權辱國”的,因為他們本身就沒有“國”的概念,雖然以前的晉人、燕人、楚人等,都將他們統稱為“野人”,但實際上,他們只是一群狼,圣族和星辰,只是一個極為籠統的概念,本質上,依舊是一盤散沙的狀態。

  也就是說,他們沒有什么“集體榮譽感”。

  但可以看出來,大皇子的臉色,有些陰沉,身為曾經東征大軍的主帥,又作為姬家當代長子,此時此刻,坐在那個位置上,身邊還坐著七個野人女子,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祭祀器物;

  這時候,他臉色能好看,那才叫真的見了鬼。

  但不管怎樣,任何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得有始有終。

  尤其是在薛三告訴了大皇子,靖南侯暫時不打算北伐雪原后,大皇子就沒了選擇的余地。

  哪怕是為了雪海關和雪原之間那短暫的和平時間,哪怕他知道,前方那個姓鄭的家伙,肯定不會管什么星辰定下的盟約,只要他收拾好雪海關,處理好手頭要緊的事,騰出手來后,就必然會攻打雪原;

  他姬無疆,都必須來充當這一場沒有絲毫意義的“締盟”儀式的陪襯。

  野人那邊的祭祀活動終于結束了;

  鄭將軍也不吝嗇,派出樊力,領著幾十個突擊培訓了一晚上的士卒,走到中央,伴隨著一聲鑼鼓敲響,

  幾十個漢子在樊力的帶領下,

  從兜里掏出了兩條彩帶,開始扭起了大秧歌。

  野人,對晉地的民俗,是有些熟悉的,因為雙方除了這兩年打仗以外,以前很多時候,其實都不缺乏交流。

  但對于燕人的“特色民俗”,還是表示出了極大的震驚。

  樊力扭動得很開心,也很標準,其身后的幾十個漢子也跟著一起扭得很帶勁!

  “古拉,這,這是燕人的………”一名頭人問身邊另一個部族的首領。

  “這應該是燕人的,祭神儀式。”

  “哦,原來如此,看起來,真是神秘。”

  “是啊。”

  周圍一眾其他野人頭人聞言,也都目露恍然之色地點點頭。

  只有大皇子,

  看到這一幕后,

  嘴角開始抑制不住地在抽搐。

  其實,倒不是鄭將軍刻意地去敷衍,而是因為盛樂軍中,晉人占多數,隨后是蠻人,再之后,才是燕人。

  但問遍了那些少數的燕人,發現也沒人懂得燕人祭祀時的流程,外加瞎子又不在這里。

  鄭將軍也懶得瞎折騰了,就果斷派出了樊力。

  純當是,

  燕野特色文化聯誼交流晚會了。

  等到大秧歌扭完,雙方的儀式前奏就算是結束了。

  接下來,

  鄭將軍主動策馬向前,

  那些頭人們則是下馬步行向前。

  大皇子站起身,對著鄭凡單膝跪下,行軍禮。

  他是皇子不假,但已經被靖南侯貶為軍中校尉了,自然得按照軍中規矩行禮。

  這其實也算是大皇子的個人魅力之一,他很注重規矩。

  這一幕,直接使得那幫野人頭人們大吃一驚,連皇子都需要向眼前這位年輕將軍下跪,看來,這位年輕將軍的勢力,當真是恐怖啊。

  也因此,這些野人頭人們也很快對著騎在馬上的鄭將軍跪伏了下來。

  鄭將軍現在還只是盛樂將軍,總兵職位也沒下來,也不懂自己會不會封什么爵位,但這并不妨礙自己此時接受一群“王侯將相”的跪拜。

  這些頭人們也不傻,先前大皇子的冊封,自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再拿出來對燕人擺譜兒。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道理,他們也懂。

  野人王所率領的十多萬野人大軍葬送在了晉地,此時的雪原,正處于絕對空虛和無比動蕩的環境之下,他們這些頭人所想要的,是馬上和燕人休兵,然后再去安撫雪原。

  這其中,自然免不了去吞噬發展一波。

  可以說,整個雪原,其實就是一個養蠱場,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才是常態,那些先前跟隨野人王響應號召派出部族勇士的部族,此時正是虛弱之際,不趁火打劫一番還真對不起自己不是?

  反觀鄭將軍這邊,盛樂的軍民還沒過來,也根本無力去發兵,也是需要時間來安頓。

  總之,

  山不轉水轉,

  今兒個,

  咱一起唱一出和諧大戲,

  來日,

  再用真刀真槍地繼續問候。

  鄭將軍翻身下馬,來到一口大酒缸前。

  伸手,從旁邊甲士手中接過一把匕首。

  唉,

  媽的。

  “蹭!”

  割破了掌心后,鄭將軍將自己的鮮血滴落其中。

  隨即,

  一個又一個野人頭人走過來,割開掌心,滴血進入酒水之中。

  到最后,

  自有人過來將酒水倒上。

  鄭將軍接過了泛著腥紅色的酒碗,馬上就感覺一陣惡心。

  平時見阿銘每天拿著酒嚢喝著這玩意兒倒覺得沒什么,現在輪到自己喝了,心里是一百萬個不愿意。

  天知道眼前這群野人老哥身上會不會有什么疾病。

  不過,

  鄭將軍還是馬上帶頭端起酒碗,過了頭頂。

  一種野人頭人們也立刻照做。

  “為我大燕和雪原的和平,為了雙方和睦相處,干了!”

  話畢,

  鄭將軍將酒碗對著自己的嘴,連續咽了幾口唾沫讓自己喉嚨動了幾下,隨即瀟灑地讓酒水順著自己的下顎滴淌下去,裝出一副喝得很豪邁的樣子。

  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酒碗摔在了地上,

  大喊道

  “痛快!”

  一眾野人頭領也有樣學樣,將酒碗砸碎。

  禮畢。

  野人頭人們很快回去了,鄭將軍也接回了大皇子回歸雪海關。

  這一場儀式,算是“賓主盡歡”。

  等入了城,鄭將軍領著大皇子進了自己的別院。

  “大殿下辛苦了。”鄭將軍一邊接過薛三遞過來的熱毛巾擦脖子一邊說道。

  “鄭將軍這是在挖苦我么?”

  “豈敢豈敢。”

  鄭凡將毛巾丟給了薛三,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又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大皇子也坐下。

  大皇子對鄭凡拱了拱手,坐了下來。

  “這一戰,殿下您也是立了大功,咱們的緣分,也就快了。”

  皇子畢竟是皇子,燕皇七個兒子,掐指頭算算,能用得上手的,其實也就那么幾個。

  老三被自己廢了,估摸著現在還在湖心亭賞雪;

  老七還小,老四老五不知道為什么,一直被壓著,還沒有被外放出來做事的機會,且隨著鄧家家主在望江戰死,老四等于被削掉了最大臂助。

  至于老六,那是個“棒槌”。

  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自己是燕皇,也不會就這般放棄掉自己這個大兒子的。

  “無疆只是在贖罪。”

  “大殿下言重了。”

  客氏走過來,奉上熱茶。

  鄭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緩緩地放下,道

  “這個世上,能永遠一帆風順的人,不是沒有,但真的少之又少,堪比鳳毛麟角,我雖與殿下當初并無交往,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殿下的風骨和脾性,真的是讓我很佩服。

  我大燕正處開拓之際,希望殿下不要頹廢下去,日后,你我終究有再度攜手對外攻伐的機會。”

  這話的語氣,其實是完全將自己擺在和大皇子平等的階層上了,看似有些無禮,但畢竟都是軍旅中人,這般說話,反而更顯得真誠一些。

  鄭將軍一向喜歡和老實人交朋友,這個大皇子,一定程度上,也具備某種老實人的屬性,至少,他是有底線的。

  姬無疆笑了笑,道

  “倒是承蒙鄭將軍看得起無疆。”

  “以往得罪,還望包涵。”

  這是為自己上次大皇子任東征軍大帥時,自己派人去找大皇子討要錢糧的那件事做個了結。

  “都過去了。”大皇子嘆了口氣,隨即又道“倒是無疆得在這里先恭喜鄭將軍即將就任雪海關總兵了。”

  并非是大皇子神機妙算,而是入城后,就發現有甲士在催使著那些野人戰俘進行城防修建工作。

  和縣官一般不修縣衙一個道理,反正干個幾年都是要調任的,何必費這個功夫;

  所以,如果說鄭將軍不是要長駐雪海關,這會兒也不會緊趕著來修葺城墻。

  “是有這個可能吧。”鄭凡也沒否認。

  “雪海關有鄭將軍駐守,無疆也放心了,這是無疆,肺腑之言。”

  一場野人之亂,讓整個成國遭受了巨大的荼毒。

  如今,三晉之地既然已經歸燕,那晉地百姓,也就是燕人百姓了,站在大皇子的立場上,自然希望有一個真正靠得住的將領來鎮守雪原。

  數來數去,能值得信賴的,眼下,真的只有鄭凡。

  同時,

  大皇子也清楚,按照這里距離燕京的距離推算,任命的旨意肯定還沒下來,那誰能為這件事提前做擔保和拍板呢?

  只有靖南侯。

  靖南侯若是要保舉鄭凡擔任雪海關總兵,那朝廷那邊,包括自己父皇那邊,基本上不可能會反對。

  說句誅心之言,

  這會兒,

  誰敢反對?

  聽到這話,鄭凡忽然想到了劍圣前些天對自己說的話

  你這么缺德,雪海關交給你我就放心了。

  二人之間,忽然沉默了下來。

  大皇子率先打破了安靜,開口道

  “等無疆這次回燕京復命后,應該很快就會大婚了。”

  能在別人面前說自己的婚事,其實也是一種人家拿你當朋友的認可。

  只不過,大皇子大婚這件事,本就是一場政治聯姻。

  東征軍第一次大敗,無論如何,他都得承擔責任,回去后,必然會被懲戒,削爵打壓做做樣子給外人看,這是必不可免的。

  然后,就是發揮其余熱,以當代姬家長子的身份,迎娶蠻王之女。

  這也意味著,大皇子徹底失去了繼承大寶的可能,比小六子更為徹底地在奪嫡之路上被開除出局。

  因為,其他皇子的競爭,都是姬家家務事。

  但若是娶了蠻族之女的皇子企圖染指大燕皇位,那么必然會受到整個大燕各個階層的群起而攻之。

  數百年的血海深仇,

  燕人怎么可能允許自己以后的國母,是個蠻族人?

  同時,

  也怎么可能允許下一代自家皇帝身上,會流淌著蠻族血統?

  可以感受出來,大皇子此時的內心蕭索。

  如果說,今天的他,只是短時間充當一下雪原和雪海關之間締盟的器物;

  那么,等大婚后,他將被架成蠻族和燕人之間長時間的平衡桿。

  這不是最慘的,

  最慘的是,

  說不得日后大燕和蠻族還要再起戰事,

  到時候,

  大皇子該如何自處?

  就算他認為自己是燕人,依舊是姬家人,但朝廷,是不可能再讓其領軍去對付蠻族了。

  甚至,大皇子日后連領兵的機會都不會多,掌握實權的機會,也不會多。

  天知道他會不會來個里應外合,引蠻族兵入燕?

  司徒毅和司徒炯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燕人,不會容許自己犯這個錯誤的可能的。

  “等殿下大婚之期定下,我必然會派人送出賀禮。”

  “多謝鄭將軍。”

  “殿下客氣了。”

  大皇子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整個人似乎也松弛了下來。

  鄭凡也靠了靠,同樣松弛了下來。

  二人一起用身體姿態表明,先前沉重的話題結束了,要進入新的篇章了。

  “鄭將軍和我六弟,關系很好?”

  “不瞞您,我一開始的家底,還是六殿下幫忙置辦的。”

  沒有小六子當初拼命地在后方持續“奶”,

  自己的翠柳堡不可能那么快建造好,也不可能養出上千精銳騎兵,也就不可能支撐得起初期時不斷地戰略冒險。

  相較而言,后來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反而比不得一開始創業之初的難度大。

  “六弟,是我等兄弟之中,最聰明的一個,當初,父皇其實最是鐘愛六弟的。”

  這話題,已經牽扯到天家隱私了。

  但鄭將軍只覺得興趣滿滿,有點刺激。

  “只不過這些年來,父皇對六弟的打壓過重,但我認為,六弟還沒輸。”

  尼瑪,

  老子只是想聽點花邊新聞,你上來就給老子整這么勁爆的?

  任何一個軍閥,在還沒有真正崛起和強大之前,都是很謹小慎微的。

  燕皇在位,

  自己上頭還有一個田無鏡,

  在這個局面下,

  鄭將軍并不認為自己有什么參與奪嫡之爭的資格。

  奪嫡之爭,古往今來,就是這世界上最大的一場賭局,賭贏了,你就能一飛沖天,一句“從龍之功”,勝過一切所有;

  但賭注,卻是你的全家性命。

  都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問題是鄭將軍現在腳上的這雙靴子,還算挺好看的,也挺保暖,真犯不著把靴子脫了急不可耐地跑過去和小六子一起夕陽下進行奔跑。

  大皇子在觀察著鄭凡的表情,見鄭凡不接話,自己笑了笑,道

  “是無疆唐突了。”

  “大皇子言重了,只是鄭某人,不過是一個稍微大一點兒的丘八,面對這種事情,鄭某人,是真的沒想過,也不敢去想。”

  “有何不能,又有何不敢?”

  你鄭將軍手下能一夜之間用大蘿卜雕出那么多的大印,你現在跟我裝純良淑德?

  “呵呵。”

  鄭凡有些靦腆地笑笑,他實在是摸不準這大皇子今兒個,是怎么了。

  是受到刺激了?所以開始有些放飛自我了?

  大皇子隨即站起身,鄭凡沒動,繼續靠在椅子上。

  “鄭將軍,東征軍兩次大戰,一敗一勝,敗的那一次,傷亡慘重,勝的這一次,傷亡也決不會小。”

  這是很自然的事情,敗的那一次,左路軍主力盡喪。

  勝的這一次,靖南侯是以鎮北、靖南精銳硬沖野人主力,大勝之;

  談不上慘勝,但自身傷亡,肯定也不在少數。

  鄭凡的面容也開始變得嚴肅起來,后背也微微從靠椅上立了一下。

  上輩子,雖說開了一家漫畫工作室,但終究還是脫離不了宅男的屬性;

  這輩子,總是周旋于大人物之間,一直到自己也快有變成大人物的趨勢了,這才開始慢慢地懂得這種談話風格和習慣。

  原來,

  大皇子先前說的話,是一種鋪墊,真正的重頭戲,現在才開始。

  想到這一處,鄭將軍心里不禁有些自嘲,先前還覺得人家是個老實人呢,唉,到底是燕皇的種,哪里能簡單得了去?

  “鎮北軍靖南軍,損失,必然不小,這也是為何靖南侯短時間內無意北伐雪原的根本原因。”

  玉盤城內,還鎖著幾萬楚軍,但說實話,北伐雪原,鄭凡估摸著,四五萬鐵騎,也就夠用了。

  雪原現在不僅元氣大傷,還無比空虛,一波上去,不求將其殺死,但再捅上一刀,再給它放點兒血,同時,搶奪回來一批先前被野人掠走的人口和財貨,真的不難。

  但盡管不難,燕軍現在,也無力去做了。

  “大燕疆土,在三年不到的時間內,多得一個完整的三晉之地,這么大的一塊地盤,得需要多少兵馬去駐守,多出了這么多的邊境這么多的關口,又得多少兵馬去防御。”

  地盤開拓得太快,也是罪過,一如后世品牌開連鎖店,盲目擴張,最終導致底蘊跟不上來,總會虧得一塌糊涂,滿盤皆輸。

  “鎮北軍、靖南軍嫡系,必然是戰后補充兵員的優選,這一點,鄭將軍不會否認吧?”

  鄭凡點點頭。

  無論如何,兩大王牌野戰軍,必然是優先補充兵員的。

  “但問題就出在這里,原本的左路軍,雖然以地方軍頭居多,但一場大戰之后,他們往往會成為被消化的對象。

  以無疆的立場說這些話,確實是不合適,但又確實是肺腑之言。”

  馬踏門閥之后,地方軍頭是一大不穩定因素,所以才有了燕皇派遣大皇子收攏地方軍頭出征的前事。

  這些地方軍頭以及其麾下兵馬,本來,應該是最好的補充兵員,但現在,因為第一次望江之戰的慘敗,補充兵員其實已經算是損失慘重了。

  這就會出現一個很尷尬的問題,你的預備役,跟不上了。

  連番大戰,將士疲敝,真的不僅僅是疲勞那么簡單,老卒不斷戰死,新卒不斷頂上,整個盤子,其實是在被不停稀釋著的。

  “大殿下,有話請直言。”

  鄭凡開口道。

  “鄭將軍,您的盛樂軍就算全遷移過來,雪海關這般大,雪原又這般遼闊,您覺得,您的兵馬,夠么?”

  “遠遠不夠。”

  “就是了,且雪海關以南百里方圓,因野人劫掠,已然成了無人區,鄭將軍于我大燕軍中,以擅長統御晉軍而聞名,我大燕諸多將領,麾下以晉軍為主的,只有您鄭將軍一個。

  但,現如今,鄭將軍該從何處補兵呢?”

  補兵,確實是一個難題。

  首先,優質的兵員,很難分到你頭上,因為人家自己的真正嫡系還不夠。

  雪海關一戰,自己帶出的盛樂軍損失固然不少,但和在正面戰場上沖鋒搏殺的靖南軍鎮北軍比起來,這傷亡比例,真算不上大,所以,優先補充他們,肯定是政治正確。

  最可氣的是,短時間內,就算你想抓壯丁,也不好抓,因為你的管轄范圍內,有一大片的無人區,人都沒了,村落都空了,你怎么抓壯丁?

  至于這兩萬多的野人俘虜,他們只能當勞力,是不可能被吸納入軍中的。

  你駐守晉地,還用野人軍隊,只會讓你自己和所在的基本盤發生劇烈沖突,而且,你本身就是防備雪原的,要是大肆吸納野人進入自己軍隊里,這雪海關豈不是分分鐘被透成篩子?

  日后,待得自己主軍發展壯大之后,倒是可以組建一支野人仆從軍,攻打乾國或者楚國時,可以當當炮灰用。

  但這個次序問題,絕對不能顛倒。

  “大殿下,有何教我?”

  “鄭將軍言重了,無疆的意思是,當初,蠻王將其女許配給無疆時,曾答應過無疆,會許一支嫁妝。”

  一支嫁妝?

  鄭凡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起來。

  因為他很快就領悟了其中意思,

  蠻兵!

  蠻兵好啊,鄭將軍發家的本錢,就是蠻兵,且經過瞎子的實驗,發現蠻兵的洗腦效果最好。

  且他們本身就是天生的騎兵,好用!

  得到他們后,你只需要給他們配備上上好的戰馬和精良的甲胄,再稍加整合一下,就是精銳!

  “嫁妝,無疆是要的。”大皇子盯著鄭凡,一字一字道“但吸納蠻族部落入燕,于我大燕,本就是一件極為棘手的事,因為北封郡,絕對不允許被蠻族滲透。”

  一直以來,燕國其實接納過不少蠻族小部落投靠,但北封郡的體量就在那里,且因為其地理位置的特殊,也將面對和鄭凡先前所遇到的相似問題,那就是我鎮北軍本來就是來防御蠻人的,我再在這里弄這么多蠻人進去,那還怎么防御?

  所以,在翠柳堡時,鄭凡才能得到許胖胖開后門送的蠻族兵,朝廷要吸納他們,但絕不會放在北封郡那里,而是投送到帝國的其他區域,以距離的長度,割裂他們和荒漠的聯系。

  鄭凡站起身,

  看著大皇子,

  道

  “殿下的意思是,想將這份嫁妝,放在我雪海關?”

  “蠻兵,鄭將軍喜歡么?”

  “喜歡。”鄭凡點點頭,隨即,覺得情緒不夠,又補充道“喜歡得很。”

  這又不是過年時親戚給你紅包,哪怕心里再誠實,嘴上還要一直說“不要不要”。

  如果再得一支蠻兵做底子,加上原本盛樂軍的底盤,再花些時間,將這雪海關上下休整一下,民生也鋪陳到位后,

  鄭將軍馬上就能讓今日剛剛一起歃血為盟的野人兄弟們見識到“花兒為什么這么紅”!

  以前,在翠柳堡,是創業初期,熬過開始,成功冒頭,得到靖南侯賞識后,后面就順風順水了。

  但眼下,

  又何嘗不是新一輪的創業,

  早點穩住雪海關基本盤,早點開始侵略和擴張,自己的藩鎮夢想,就能早一日達成。

  這種急迫,一般人,是難以理解的。

  “蠻王老了,王庭也需要安排繼承人的事,所以在上次三國大戰時,蠻王才選擇隔岸觀火;

  這里面,固然有我父皇一封詔書的原因,但蠻王自己也清楚,就算真的大戰起來,王庭的繼承問題一旦沒有得到解決,就算蠻族大軍成功殺入我燕國境內,終究也落不得什么好處。

  這次聯姻,蠻王必然會信守承諾,他需要一段很長時間的和平去安排自己的身后事,本來,這件事的負責人,應該是沙拓闕石。

  蠻王很信任那位左谷蠡王,因其為人方正,但沙拓闕石戰死鎮北侯府外,使得蠻王先前的布置終遭廢棄。

  對于我大燕而言,對于我父皇而言,想要的,其實是乾國的花花江山,比起荒漠的貧瘠,一統諸夏故土,才是真正的夙愿。

  若是雙方近些年,能不開戰,那就最好不要開戰。”

  說到這里,大皇子頓了頓,指了指腳下,道

  “那份嫁妝的安置,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不過,對于鄭將軍你而言,這確實最大的優勢;北封郡是大燕的最西邊,雪海關,則是我大燕現如今疆土的最東邊。

  將蠻兵安置在這里,遠離荒漠,可以最大程度地限制這支蠻兵呼應荒漠作亂的可能,同時,蠻族人和野人,有著根本上的區別,他們是不會和野人相勾連的。

  這一點,無疆問過鄭將軍麾下的金術可,他們對野人,是很瞧不上的。”

  鄭凡長舒一口氣,

  吐出了四個字

  “以夷制夷。”

  大皇子聞言,眼睛當即一亮,情不自禁地贊嘆道

  “精辟。”

  緊接著,

  大皇子又道

  “就這四個字,可以抵得上萬語千言,只要這四個字在朝堂上請人說出來,這支嫁妝,就必然是鄭將軍你的無疑了。”

  以夷制夷,

  無論是從“審美”角度,還是從大燕國策角度,又或者是皇帝和朝臣們自我感覺良好角度,都可以說是搔到了他們的癢癢處。

  乾國,不是蠻夷;

  楚國,也不是蠻夷;

  在燕國官方宣傳里,大家都是諸夏兄弟,當年都是受大夏天子命去開疆拓土的,所以,本質上,是一家人。

  這個宣傳口吻,在大燕吞并三晉之地的過程中,發揮了巨大作用。

  你看,野人是我們共同的敵人,而我們,拋開燕晉的隔閡,其實本質上,咱們八百年前是一家人。

  將民族對立,消磨成了王朝更替,可以極大的抵消掉被征服國度子民的排斥感。

  而整個大燕,唯一能夠適用“以夷制夷”方針的,真的只有鄭將軍的雪海關,再無第二處!

  但,

  鄭凡還是很鄭重地問道

  “殿下,您這番盛情………”

  “莫非,鄭將軍以為孤是想拉您下水,站在孤這邊?”

  呵呵,

  從“我”變成“孤”了。

  鄭凡訕訕一笑。

  “孤,已經沒有半點可能了,孤明白,天下人也明白,鄭將軍,您心里其實也明白。”

  若是第一次望江之戰沒敗,哪怕娶了蠻族公主,被剝奪了兵權,但終究還有日后出山領兵的希望,就像是之前的靖南侯一樣。

  但因為你失敗過了,所以,再想領軍出征,就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兒了。

  “鄭將軍,孤所想要的,是一個希望。”

  “希望?”

  “是人,都會有私心的,這句話,鄭將軍您覺得呢?”

  “人非圣賢,這是自然。”

  “孤所求的,就是這一個希望,因為孤不想下半生就沉寂于王府之中,遛狗逗鳥,過那閑散日子;

  望江漂泊的數萬兒郎尸首,孤一日都不敢忘,孤,還想著贖罪!

  孤想要的,是有朝一日,可以馬革裹尸,這樣,才能將該還的,都還回去。”

  鄭凡遲疑了一下,這,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若是老二繼位了,以老二的性格,孤這個閑散王爺,是坐實了的,孤也就會徹底絕了念想。”

  鄭凡眼皮顫了一下。

  大皇子重重嘆了口氣,

  然后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想要來拍鄭凡的肩膀。

  終于,

  還是被盛樂軍內的這股拍肩膀的風氣,給同化了。

  手掌,

  拍打在了鄭凡的肩膀上,

  大皇子開口道

  “若是六弟繼位,孤覺得,自己還是有希望的,哪怕,繼續外放出來,只當一個校尉。

  到時候,還需鄭將軍念在今日送嫁妝的情誼上,幫忙美言。”

  我艸,

  你為什么比我這個“六爺黨”對小六子能奪嫡成功更有信心?

  鄭凡覺得好荒謬,雖然當初一整天無數次攛掇小六子要造反的是他鄭凡,但他真的沒打算鐵了心地為幫小六子爭奪皇位而肝腦涂地。

  尤其是自己現在緊抱靖南侯的大腿,也有了發展出自己氣候的契機,就更沒必要去做那么危險的事情了。

  實在不行,日后小六子有危險,自己可以像對待小侯爺那般,把小六子接到自己這里來安置嘛。

  但眼前這個大皇子,顯然已經將自己后半生的可能,寄托在了他六弟身上了。

  順帶,也寄托在了自己這個“六爺黨”第一中堅的身上。

  但說心里話,鄭凡對小六子的忠誠度,真沒那么高,但奈何別人不這么看。

  鄭凡伸手,也搭在了大皇子的肩膀上。

  兩個人現在,

  互相搭著肩膀。

  大皇子眉頭微蹙,他本能地感覺,這種姿勢,有些不自然。

  “殿下,您說笑了,像殿下這種一心為國的王爺,若是放著不用,是朝廷的損失,是大燕的損失。”

  “鄭將軍說話,果然一貫風趣,等孤回京后,就會著手安排此事,不會讓它耽擱的。”

  “那我就靜候殿下佳期。”

  二人一齊放下了手臂,且都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大皇子轉身,準備離開,不過,也只是離開別院,想要離開雪海關回燕京,還得等圣旨過來。

  走到別院門口,

  大皇子又停下腳步,

  看著鄭凡,

  道

  “鄭將軍,你說,如果當初你不是最先遇到的六弟,而是遇到的孤………”

  “那殿下先前為何不問問,這份嫁妝給我,我是否會改換門庭呢?”

  “你會么?”

  鄭凡沒有猶豫,直接搖了搖頭。

  大皇子笑了笑。

  鄭凡卻又道

  “除非嫁妝翻倍。”

  大皇子臉上的笑容開始逐漸斂去,最后,變得嚴肅,似是經過了短暫的思考,

  道

  “孤做不到。”

  “我也是。”

  大皇子點點頭,伸手指了指這四周,道

  “鄭將軍,你信不信,未來數年內,不知多少將領會羨慕你,因為可能之后這數年,只有你這里,還有仗可以打。”

  “或許吧,但誰叫咱這就是天生的勞碌命呢。”

  待得大皇子離開后,薛三領著金術可走進了別院之中。

  金術可對著鄭凡跪了下來。

  鄭凡重新坐回了靠椅,

  對著金術可點點頭,

  道

  “辛苦了。”

  這一段時間以來,金術可的表現,堪稱耀眼,也無怪乎能得到來自劍圣的舉薦。

  “能為將軍效命,是末將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鄭凡身子前傾,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金術可,

  小聲問道

  “你覺得,咱們這位大皇子,人,怎么樣?”

  金術可略作思索,

  他自然清楚鄭凡問他是什么意思,他也確實可以打馬虎眼,

  但他還是直接回答道

  “回將軍的話,這位大皇子,其實,很厲害。”

  “那你覺得,他,有野心么?”

  金術可聞言,

  猶豫了一下,

  最終還是抬起頭,

  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

  道

  “將軍,那您覺得,屬下有野心么?”

  鄭凡沉默了,

  金術可的臉上也開始流出冷汗,

  將額頭重重地敲在了地磚上,

  喊道

  “末將該死!”

  鄭凡卻搖搖頭,

  道

  “不,你很好。”

  隨即,

  鄭凡又道

  “那位可是蠻王女婿,他有沒有拉攏過你?”

  “回將軍的話,有!”

  “為什么拒絕?”

  金術可抬起頭,臉上明明有冷汗,卻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回答道

  “在荒漠上,小部族要想生存,就得投奔大部族,成為大部族的羽翼,為其沖殺在前,方能得到大族庇護,但真到了危險時刻,這些依附過來的小部族,經常會被大部族推出去隨意犧牲。”

  “然后呢?”

  “將軍,屬下不想去做依附大部族的小部族,因為在這里,屬下已經找到了自己的部族!”

  鄭凡臉上露出了笑意,

  伸出手,

  跪在地上的金術可馬上挪動著自己的膝蓋向前兩步,讓鄭凡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鄭凡輕輕拍了拍,

  道

  “你路走寬了。”

  ——————

  感謝啊咪同學、凌霄太昊同學、門口的老頭同學和大圣爺爺1同學,成為魔臨第九十七位、第九十八位、第九十九位、第一百位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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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賞賜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盛樂城的校場上,人頭攢動。

    十多張桌子,每張桌子配兩個軍中文書,一個坐在桌旁,拿著筆和冊子負責登記,一個站在一側,拿著小秤,稱量著銀子。

    大軍出征,自然不可能帶上家屬,古往今來,出征帶上家屬的,基本就不算是軍隊,而算是……流寇。

    此處校場上,分發的是這次軍功賞賜。

    斬首得幾何,功勛算幾何,定功算幾何,都會得到相應的籌算。

    這里面的籌算方法很是復雜,雖然敵人首級是硬道理,但也有不少時候,根本就打不了可以從容割首級的仗,也有一些兵種,很難沖到前頭去爭奪首級,所以在保證不打擊軍士積極性的基礎上,另外還制定了一套獎勵方案以彌補這方面的不足。

    其實相類似的做法,燕國各支軍隊中都有,但做得如此細致如此精細且能夠讓大部分人軍士都沒有怨言并不覺得不公平的,也就只有盛樂軍這一家。

    當然,這里面有四娘的功勞,制定一個完善的“考核標準”,對四娘來說,并不算什么太難的事兒。

    此時,校場上的這些盛樂百姓,基本都是軍戶,是來這里領取賞銀。

    有些人,還需要領傷殘銀,根據傷殘等級嚴重程度,進行補貼。

    日后還能再做點事兒的,補貼就會少一點兒,日后若是基本喪失生活自理能力的,則會多一些,且每個月還會有一筆錢糧進來維持家里生活。

    而戰死的撫恤銀,則并不在這里發放。

    讓那些聞到噩耗的家屬過來一邊領銀錢一邊看其他家屬的笑臉,實在是一種傷害,所以,戰死者的撫恤銀,則由將軍府派專人挨家挨戶地去送。

    同時,還會附帶上一些饅頭、臘肉、黃酒、紙錢以及白布,

    因為在聞得噩耗后,家里還得治喪。

    送這些東西的將軍府里的人,同時得重新記錄這戶人家的實際情況以方便日后進行幫扶。

    瞎子此時正站在城墻上,在其身前下方,則是校場。

    他閉著眼,

    正做傾聽狀。

    手里拿著酒嚢的阿銘走了過來,道:

    “在聽什么呢?”

    “嘩啦啦………”

    瞎子雙手放在身前,做波浪狀。

    “什么?”

    “噓,你聽,這是銀子如同流水一般流出去的聲響。”

    “哦,是在這兒心疼啊。”

    名單,是阿銘帶回來的,其實,在守城時,就每日都在做了,戰事結束,各方面統計也就做好了。

    守城那些日子的每個晚上,都會有專人去負責統計,其實,沒必要這么著急,但這確實是維系軍心士氣的一種極好手段。

    要讓那些士卒們清楚地知道和感受到,他們戰死了,將軍府會為他們的孤兒老小負責,傷殘者,也有撫恤和安置。

    瞎子搖搖頭,感慨道:“可不是得心疼么,到底是這般多的銀錢。”

    養兵,是真的費錢。

    尤其是脫產兵,更是費錢得一塌糊涂。

    “反正這次打仗,財貨也不少的。”

    奉新城被洗劫一空,雪海關那兒,還劫存了一批野人沒來得及運輸出去的財貨,其實數目也不少,只不過當初守城時只在乎糧草,沒怎么在意那些玩意兒罷了。

    在阿銘看來,覆蓋掉這次出征的花銷和善后,那是綽綽有余。

    當然了,朝廷也會有撫恤和賞賜下來,但朝廷的那些,自然比不得盛樂軍自己的標準。

    “不過,我倒是很好奇,咱軍中確實有不少士卒成家了的,但也有不少光棍兒吧,連光棍兒的撫恤銀也得給?”

    亂世之中,自己吃飽全家不餓也是一種“主流”。

    在阿銘看來,這些光棍兒兵的撫恤銀,也就不用發了唄。

    “出征前,每個士卒都得登記一個名字,以方便自己戰死后將軍府送出撫恤,不少光棍兒填的是紅帳子里的姑娘。”

    “喲,這還真感人。”

    “沒有家人也沒有相好的,則其撫恤銀會留存義學之中,以資助一個孩童的成長,那孩子,會收留其牌位,改他的姓。”

    三晉之地,幾番大戰下來,孤兒,那真是不少,真的很好找。

    聽到這個,阿銘不由得喝了一口酒,道:

    “四娘也是有心了。”

    怪不得,在盛樂城守城時,一個受傷將死的甲士最后笑著說:笑屁,老子也有后的。等老子死后,也有個小王八犢子給老子燒紙錢哩!

    瞎子伸了個懶腰,

    道:

    “想養精銳,就得舍得砸錢,且砸錢還只是第一步,同時也得形成屬于咱們自己的軍事政治文化氛圍,增強凝聚力。

    每一條,每一道,都不容易啊。”

    別的燕國軍頭養兵,其實也都挺上心的,但絕對沒有盛樂城這邊高,因為魔王們想要的是一支隨時都能幫鄭將軍“黃袍加身”的軍隊。

    要想維系住這種忠誠度,方方面面,都必須得考慮周到。

    糊弄日子,單純地只是想拉出一支燕軍,那有什么意思,簡直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對了,瞎子,咱還得想著怎么搬家。”

    “我心里有數。”

    “成,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阿銘不喜歡這些俗務,之前之所以被分配到作坊那里去,是因為他去驗證一些實驗時,不用擔心被毀容或者被炸殘。

    “不管怎么樣,雪海關,確實比咱們腳下這個盛樂城好得多得多,只要經營好,咱們以后就算是有一個安穩的窩了。”

    不用再背著行囊到處跑到處搬家了。

    自在這個世界蘇醒以來,他們先是在北封郡,隨后是銀浪郡的翠柳堡,再之后則是盛樂城,接下來,去了雪海關后,相當于是從最西邊到最東邊,搬家搬了一遍。

    感慨完了后,

    瞎子擺擺手,

    道:

    “要開始忙搬家嘍。”

    緊接著,瞎子又伸了個懶腰,繼續道:

    “不過,搬家前,得把家里給打掃打掃干凈。”

    ……

    盛樂城的紅帳子今天,有不少姐們兒今日沒掛牌子。

    紅帳子內,有單獨的一面墻壁,上面掛著姑娘們的牌子,只要姑娘牌子掛在上頭,就意味著你現在可以點她的鐘。

    當然了,牌子越高,價格也就越高,牌子越低,價錢也就越便宜,最下面的一層,則基本上掛著的是野人女奴隸的牌子。

    野人女奴隸的名字還都很好聽,春花秋月,海棠牡丹杜鵑什么的都有,但怎么說呢,看名字,終究不靠譜,畢竟萬物還是基本遵循一分錢一分貨的定理的。

    不過,今日,墻壁上的牌子,明顯少了一小半。

    有時候,姑娘有事兒,或者來例事兒了,也會摘牌子休息個兩天,但像現在這般大規模請假礦工的,倒是真沒遇到過。

    雖說留守的軍士只有不到五千,但來往這里的商隊以及住在盛樂附近的不少人,也都會特意來這里逛逛,其實是不缺生意的。

    那這些姑娘們不接客人不做生意去哪兒了?

    其實,她們還在盛樂城內,只不過今日的她們,沒有穿上往日艷麗的衣服,而是一身白孝,頭戴紙花。

    發髻,也盤起成了人婦式樣,每個人手里都抱著一個墨跡未干的牌位,從南街,一路走到了北街。

    常有人說,b子無情,戲子無義;

    但實際上,無情未必真無情;

    她們,只不過是比尋常人,見識過更多的薄情寡義,領略過更多的苦澀酸楚,自然而然的,也就沒那么容易被觸動了。

    但既然那個男人,愿意將領受撫恤銀的名字寫成她們,那她們,就不介意今日以遺孀的身份來為他們走一遭。

    他們或許粗魯,或許內怯,或許喜歡口花花,或許那啥時要求比較多,或許長,或許短,或許墨跡,或許快,

    或許,他們只是她們人生中,短暫停留過的過客;

    但歸根究底,這是一個男人,將用自己的命換來的銀錢交給了她們。

    以后,再吵架時,心里也能有一份底氣,老了之后,更能多一道念想可以就著一壺熱茶腳泡著白醋去慢慢追憶;

    老娘當年,

    也是有過一個男人,他愿意用他的命,來對我好。

    路上,不少人注意到了這支由女人組成的隊伍,甚至有一些人,也認出了她們的身份。

    擱在平時,無論是在紅帳子里還是在外頭,見著了,自然得上去調笑一把,甚至掌心拍一下那翹起的肥肉,道一聲明晚或者后晚去找你再聚;

    但在今日,但在此時,卻沒有一個人敢于去口花花。

    她們懷里抱著的,可是一塊塊牌位,牌位的主人,人已經不在了,但在軍營里混得,怎么可能沒幾個袍澤或者是過命的兄弟?

    今日你口花花過癮了,信不信晚上人家就找上門來對你亮起那刀把子?

    要知道,盛樂城里,沒有知府也沒有縣衙,有的,只有一座將軍府!

    這群女人一路走,沒怎么停歇,最后,來到了學堂。

    盛樂城的學堂,其教學模式和外頭的學堂不同,孩子們上學堂,上午學認字,下午學算術,沒了所謂的“詩書文章”,但每天中午和散學前,都會組織在一起,學習和背誦一些綱領,由教員來問,學生來答:

    是誰給你們飯吃?

    是誰給你們書念?

    你們長大后,要報效誰?

    至于那種喜歡教道德文章的窮酸秀才,盛樂城這里是沒有的,事實也證明,錢糧給足了,那些讀書人,其實也愿意變得更為直接和實際一些。

    這群女人來到了學堂門口,站在外面,沒進去。

    外頭動靜這么大,學堂的副山長出來了,他是個五十歲的老者,留著長須,以前,倒不是教書的,而是當賬房先生的,不過為人機敏,也會來事,更會管事,就被提拔起來,專門管學堂的事兒。

    學堂的山長也就是校長是誰,那就不言而喻了。

    鄭將軍以前人在盛樂城時,也會時不時地到學堂里來刷刷臉,每次來,這些孩子們都會極為激動地簇擁在鄭將軍身邊,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只不過,鄭將軍一直對“山長”這個稱呼不是很滿意,還是覺得“校長”聽起來,更有范兒一些。

    副山長走過來,眼珠子滋溜一轉,旁邊一個年輕教員湊過來耳語了一聲后,才明白過來眼前這群女人到底是誰。

    副山長老婆是河東獅,外加他年紀也大了,交公糧都難上加難,就別說去外頭打野食兒了。

    但對于這個剛剛好意提醒自己的教員,副山長心里卻沒因此有多少好感,這家伙上次聚餐時還問過自家年齡最小的那個未出閣的閨女來著。

    副山長倒是沒讀書人的那種酸腐氣,跑過生意的人,最會的,其實就是個八面玲瓏。

    “姑娘們何故來此?進來,進來喝茶,有話慢慢說。”

    今日盛樂城里正在做什么,副山長是清楚的,有的家,在歡樂,拿著軍功銀子去城內鋪子上買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糕點;

    有的,則家里已經響起了哭聲,紙錢余灰也已經開始飄揚打轉兒起來了。

    這群姑娘們,為首的是一個年僅四十的女人,叫梅姐;

    按理說,年紀算大的了,但因為體態豐饒,也善解人意,很是受到那些年輕小哥兒的追捧。

    她今日懷中抱著的牌位,其年齡,也就十九,在她眼里,還只是個沒大人形的大孩子,卻已然戰死在了沙場。

    他無親無故,撫恤銀子,記著的,是她的名字。

    梅姐對著副山長微微一福,

    道:

    “學堂是個干澈的地方,我們就不進去了,我們身上臟。”

    副山長愣了一下,

    隨即,

    就看見這個女人將一個銀袋子給放在了自己跟前的地面上。

    放下后,梅姐退開了兩步,接下來,后面的女人們也將自己的銀袋子給放在了那里,不一會兒,地上就出現了一小堆銀袋子。

    梅姐開口道:“這些大頭兵,無兒無女無親無故,人戰死了,撫恤銀子卻寫的是我們這些姊妹的名字。

    但這些可是那些家伙拿命換來的銀子,我們姊妹們人在紅帳子里,受風先生照料,吃喝用度自是不愁的,自己也能積攢下來一些體己銀子,所以,這些撫恤銀,我們姊妹們是萬萬不敢拿的。

    姊妹們聽說,不少那些真正沒成家的兵漢們將撫恤銀寫到了學堂里,可以領孤兒改姓傳宗,姊妹們這輩子是不能為這些牌位上的混賬男人生個娃了,就想著也用這個法子,幫這幫混賬東西傳個香火。

    還請山長成全。”

    梅姐抱著牌位對著副山長跪了下來。

    “還請山長成全。”

    身后的女人們都一齊跪了下來。

    梅姐又道:

    “孩子改了姓后,姊妹們每月都會出一份補貼給那孩子,銀錢不多,但總能讓孩子手里多一些零嘴,逢年過節,能多兩件新衣裳。

    那幫沒腦子的兵漢們,既然舍得將撫恤銀名字寫成咱們這些姊妹,那咱們總得為他們傳宗的孩子多置辦點兒東西。

    姊妹們知曉自己身上臟,沒有奢望那孩子能叫咱們娘,只求那孩子能曉得,跟了這男人的姓,日子能過得更好一些,能多念著那個死男人的好。”

    這些話,

    說得副山長臉上無比動容,

    他不是讀書人出生,沒那多愁善感的毛病,

    但此刻他還是后退兩步,

    對著面前這群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深深地一揖下去。

    再直起身子時,臉上已掛上淚痕,

    道:

    “姑娘們高義,高義啊!”

    ……

    今日作坊只做半日,一來,是因為今日城里發賞賜銀,很多人請假去領銀子了,二來,是上頭特意吩咐的,今日之后,明后兩日歇工。

    所以,女人在忙完了手頭的事情,順帶將東西收攏好之后,就回到了城內的家里。

    推開家門,

    女人看見自家婆婆此時正陰沉著臉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

    見到這一幕后,女人的腳當即一軟,差點摔倒在這地上,好在她用手抓住了門框,穩住了自己的身子。

    “娘,娘?”

    女人喊了兩聲。

    老婆子抬頭,瞧了一眼自己的兒媳婦,隨即,雙手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大哭起來:

    “這天殺的老天爺啊,這天殺的老天爺啊!”

    女人只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終究還是坐在了地上,眼淚,當即從眼眶里涌了出來。

    他,

    他沒了?

    一時間,

    那個男人的音容相貌,開始在女人腦海中浮現。

    仿佛,

    就在昨日,

    那個男人還會在院子里挑水,給自己兒子做玩具,然后掐著自己下工的時候,和自己匆匆見上一面后,再匆匆地離去。

    從第一次來這里之后,他每天都會來。

    她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就將這么過去了,拉扯好孩子,再侍奉好婆婆,日子無論過得多艱難,只要咬牙撐著,就能撐下去的。

    再說了,自打自己可以進作坊做工后,家里的日子,也寬裕了不少,至少,衣食無憂了,孩子也能進學堂認大字。

    她沒想過再嫁,她怕別人嫌棄自己的兒子,也怕別人嫌棄自己的婆婆。

    又有幾個男人,愿意幫別的男人養孩子,甚至還愿意養那個男人的媽?

    其實,倒不是沒有,但……

    與其將就,不如就把日子這般簡簡單單地過下去。

    但他偏偏出現在了自己的家里,

    偏偏他人又老實,

    自己也偏偏怎么看他,都覺得舒服。

    下工回來的路上,往往也會懷著期待,只為能推開門時,多看他幾眼。

    自家婆婆心疼自己,也愿意自己再找一個男人,在見到他之后,她也就沒什么好矜持的了。

    她畢竟是個寡婦,一個生過孩子的女人,又不是什么黃花大閨女,哪里有什么放不開的?

    他每天都來自己家,自己一次都沒將他趕出去過,意思,不是很明擺著了么?

    但也不曉得他在猶豫個啥子,

    或許,

    是在猶豫,猶豫自己配不上他?

    但他最后,還是坐下來,和自己一家人,一起吃了飯,還把他積攢下來的俸祿銀子都交給了自己。

    自己也當著他的面收下了,

    在她看來,

    自己和他的事兒,

    就算是定下來了!

    為此,

    這些日子,她每天晚上躺在炕上,都在想啊想啊……

    說句不害臊的話,當初嫁給自己第一個男人時,自己的心,絕對沒有這次這般像是獐子亂撞。

    以前也聽過說書先生講才子佳人的故事,

    她不覺得自己是什么佳人,

    但她覺得,

    這或許就是說書先生所說的……一見鐘情?

    婆婆幫著她,一起做嫁衣。

    寡婦再嫁,是不會再大肆操辦的,婆婆也是女人,心疼她,當親閨女心疼,所以想和自己一起置辦一身行頭。

    婆婆說,外頭,不能風風光光,怕人議論,但屋子里,別的妮兒有的,她也得有。

    她在等著他回來,

    但……

    老婆子還在那里哭著,女人卻哭不出來,但卻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站起身,

    走到自己婆婆面前,

    蹲了下來。

    她想說,是她沒這個命;

    或者說,她其實就是克夫相,兩個男人,都因她而死。

    曾經,自己的丈夫剛死時,村里人就這樣說過自己,然后,自己婆婆拿著掃帚,和那些長舌婦打架。

    但這一次,她自己也信了。

    如果沒有認識自己,如果沒有最后吃一頓飯,他會不會就不會死。

    老婆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道:

    “先前將軍府來人了,說,說虞哥兒他,他,他受了重傷,癱了。”

    女人猛地抬頭,看著自己的婆婆。

    他沒死,

    他沒死,

    他沒死!

    “哎喲,天殺的喲,怎么就這么苦命了喲,好不容易能再找個男人,你也能有個依靠,怎么就癱了呢,怎么就癱了呢!”

    女人心里,仍然被喜悅充斥著,沒有做出反應。

    老婆子瞧著自己兒媳婦的樣子,

    誤以為自己兒媳婦的心思,

    她只能用自己枯瘦的手,捧著自己兒媳婦的臉,

    道:

    “妮兒啊,人家出征前,俸祿銀子可都是給你了,咱們也一起坐下來吃過飯了,妮兒啊,咱做人得講良心啊,你可千萬不能看著他癱了,你就撇開人家啊。

    咱得養他,咱得伺候他,

    這是咱的命,這是咱的命啊!

    咱不能做那種沒良心的事兒,也不能說話不算數,曉得不?

    你要記著,他虞哥兒,就是你男人,甭管他還能不能下地,只要你男人沒死,你就得伺候他,伺候他一輩子!”

    老婆子一輩子就信一個理兒,那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女人卻笑了,

    道:

    “娘,我懂。”

    只要他沒死就好,她是真的愿意伺候他的。

    這時,

    院墻上,

    兩個孩子的腦袋緩緩地滑落下去。

    狼崽子對著劍婢道:

    “這一家子,看樣子還不錯,在我們荒漠上,愿意這樣死心塌地的女人,可不多。”

    荒漠的生存條件極為惡劣,要是一個家里的男人,無法站立起來支撐起這個家,那么女人帶著孩子直接鉆進另一個男人的帳篷也是常有的事。

    劍婢小大人似的抱著雙臂,點點頭。

    “那些銀子怎么辦?”

    一千來個首級軍功折算下來的銀子,得嚇死個人。

    但卻被劍婢給攔下來了。

    劍圣說過,不想去做什么試探。

    鄭凡也就答應了;

    但耐不住盛樂城這邊,劍婢自己的自作主張。

    在小孩子眼里,實際上只有黑白兩種顏色,有些人,既然想要當自己的師母,那自然得過那一關。

    狼崽子拍拍屁股,道:

    “聽說,咱們要搬家咧,去東邊,很東邊很東邊的那種。”

    “我知道。”

    “唉,每次在一個地方待習慣了,就又得換地方了。”

    “呵。”

    劍婢笑了笑,

    道:

    “你怕什么,既然是搬家,自然是能帶走的都帶走,東西是這樣,人也是這樣。”

    “咦,你的意思是,大家伙都會去?”

    “那還用說。”

    “那成,我還收了一幫小弟呢,沒了他們跟在我后頭,以后的日子得多無趣啊。”

    劍婢對狼崽子翻了個白眼,

    學著從魔王那里學來的新詞兒,

    不屑道:

    “幼稚。”

    ……

    將軍府內,小侯爺正用自己的小嫩手抓著圍欄,不停地繞著走。

    四娘則坐在另一角,翹著腿,一邊喝著茶一邊翻閱著賬簿。

    搬家后,意味著一切要重新開始,不過四娘并沒有多么頹廢。

    當初的她,早就習慣了在各個時代開青樓。

    換一個地方,再重新布局和發展,也沒什么不好的,反而能給人一種新鮮感。

    再說了,

    雪海關那邊兒,比這里可供施展的拳腳,那可真是大多了。

    起身,從面前的盤子里,拿了一塊桃酥餅,遞給了被圈在“小柵欄”里的小侯爺。

    小侯爺單手去接餅,但一只手試了幾下卻都拿不住。

    不得已之下,小侯爺用雙手去拿餅,然后身子沒了保持平衡的支撐,直接一屁股墩兒坐在了地上,一臉懵逼。

    四娘被逗笑了。

    小侯爺也沒哭,見四娘笑了,也跟著一起笑了。

    四娘一直覺得自己不喜歡小孩,一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不是不喜歡小孩,只是不喜歡哭鬧。

    說心里話,這小侯爺,也確實懂事兒,討人喜歡。

    該不該,

    和主上先生個孩子呢?

    四娘開始遲疑。

    但這遲疑,也僅僅是片刻,她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忙碌。

    雪海關,什么都缺,所以盛樂城這里,真的是有什么就最好搬走什么,這樣一來,需要統籌和安排的地方,確實很多。

    桃酥餅遞給了小侯爺,

    小侯爺雙手抓住,

    低下頭,

    似咬似抿地扒拉下去一塊進嘴里,

    然后閉上眼,開始耐心地咀嚼。

    這時,一個小娘子從外面走了過來,站在門口,稟報道:

    “夫人,北先生讓人過來請您去城外,還說要多帶點兒人。”

    四娘點點頭,吩咐道:

    “我曉得了,府內侍衛,調撥出一半跟著我去城外。”

    “是,夫人。”

    小娘子出去了,

    四娘則拿了一件皮草披在了身上,

    伸手捏了捏小侯爺肉嘟嘟粉嫩的臉蛋,

    道:

    “知道你飯量大,都吃了吧,別客氣。”

    小侯爺似乎是聽懂了,咧開嘴又笑了起來。

    擱在平時,甜食都是定量的,不會讓他放開了吃。

    四娘走出了屋子。

    小侯爺把手中的桃酥餅捧起來,然后手故意一松,餅子掉落下來,分出了兩塊。

    小侯爺拿著一塊,在地上撅著自己的屁股,來到了自己這個被小柵欄圍出來的區域的一個角落,將這一塊餅放在那里。

    其實,

    大部分小孩子小時候是記事兒的,只不過后來忘記了而已。

    他記得,自己有一個小伙伴,以前一直陪著自己玩兒,所以,他要把好東西留出來一部分給他。

    他其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么做的意義何在,可能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將其全部忘記,但至少在這個時候,他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小孩剛出生時,其實本就極為敏感,尤其是對那種東西的感知,更為清晰。

    這也就是所謂的,小孩子比大人更容易“見”到鬼。

    當然了,在小侯爺眼里,那不是什么“鬼”。

    隨后,

    小侯爺又撅著屁股爬了回來,撿起另一塊餅,開始繼續用似咬似抿的方式吃了起來。

    平日里,為了安全起見,除了乳娘在喂養時,其余時候,不允許有人在旁邊伺候著,到底是從小被魔丸帶大的孩子,哪怕是自己一個人待著的時候,也不哭也不鬧,有吃的自己能咬得動的就吃,然后就自己玩兒,玩兒累了自己就睡,乖巧得簡直不像話。

    這時,將軍府后宅的小池塘里,出現了兩道黑影。

    黑影慢慢地從池塘里浮出,明明水流在滴淌,卻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

    兩個黑衣人默默地從池塘中走出,對視一眼后,開始快速地向里屋奔跑。

    他們的速度依舊不算快,但行進之中,卻像是留下了一道道殘影,最重要的是,他們二人明明剛剛是從池塘里出來的,但卻沒有在地上留下絲毫的水漬。

    “吱呀………”

    屋門,被輕輕地推開。

    下一刻,

    一個黑衣人縱身一躍,跳到了屋頂,然后馬上趴了下來,其目光,則在警惕地巡視著四周。

    另一個黑衣人則走入了屋內。

    小柵欄里,正抱著桃酥餅坐在那里一點點啃著的小侯爺抬起頭,看著走進來的黑衣人。

    “噠………噠………切………”

    小侯爺將桃酥餅向對方伸了伸。

    這時,

    屋頂上的黑衣人揭開了瓦片,向里面看去,其目光,像是毒蛇一般深邃,在詳細地打量著這個孩子。

    屋內的黑衣人,則抬頭看向上方。

    他們在確定這孩子,到底是不是那個孩子。

    因為這孩子身份很貴重,今天,如果不是趁著將軍府侍衛被調撥出去一半的空檔,他們也很難悄無聲息地潛入進來。

    所以,這次如果失手,那就標志著他們絕無第二次機會。

    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分辨一下這孩子會不會是一個障眼法。

    畢竟,養一個普通孩子在這里做幌子,真正地那孩子則秘密養在其他地方,這也是正常人都能想到的事情。

    小侯爺沒哭,見眼前這黑衣人似乎不想吃餅,就又送到自己嘴邊,繼續努力地抿咬起來。

    他飯量很好,而且老早地就開始吃一些除了母乳以外的其他一些食物。

    一開始,四娘還擔心過這么早地吃這些會不會不好,但后來慢慢發現,或許到底是田無鏡的孩子,這基因傳承確實強大,身體素質真的不是一般的好。

    這也讓四娘心里產生了一些幻想,

    比如,

    等到主上品階更高時,再和主上一起生孩子,那生出來的寶寶,身體素質豈不是會更好?

    要么不做,

    要做就做到最好最精致。

    這是每個魔王的一種信條,同時,也是維持住生活品質的底線。

    生孩子,也是同理。

    畢竟,自己和主上的孩子,也是七個魔王的少主。

    且在一定程度上,這個孩子,會比主上和七個魔王更親密。

    畢竟,他是魔王們生命的一種延續,意義,非同一般。

    可憐遠在雪海關的鄭將軍并不知道,自己因為小侯爺的體質好,所以被四娘斷絕了短時間內上壘的希望。

    屋頂上的黑衣人正在觀測,

    下面的黑衣人則從懷中取出了一條黑色的小蛇,這是產自于楚國大澤內的一條小蛇,喜食靈氣。

    很多人都會特意尋來這種小蛇,在尋寶或者搜尋靈草時使用,因為它們對這類的存在,本身就有著極為敏銳地感知力。

    小蛇環顧四周,在黑衣人手掌里游轉了一圈,最后蛇頭對向了坐在小柵欄內的小侯爺,吐出了自己的蛇信子。

    “嘶嘶…………嘶嘶嘶………………”

    很顯然,這個孩子引起了這種小蛇的反應。

    這意味著這個孩子,先天之氣飽滿,堪比靈草,再稍微長成一點,就絕對是上佳練武的胚子。

    有點類似于劍婢于劍道一途的天賦。

    這其實也很好理解,因為鄭將軍私下里就曾不止一次地感慨過,拋開自滅滿門那件事兒不談,田無鏡本身拿的就是主角模版。

    又要去學兵法,又不耽擱練武。

    最后,領軍打仗坐到了大燕軍神的位置,練武境界到達了可以以武夫身份戰勝劍圣的地步。

    同時,還兼修了一些煉氣士法門。

    這般強大的天賦,哪怕他孩子就只遺傳個一兩成,都是相當恐怖了。

    一上一下兩個黑衣人對視了一眼,

    都微微頷首,

    他們分別確定了,

    這個孩子,

    應該就是他們要找的目標。

    這個時代的人,普遍還是相信血統的,同時,他們也不認為,盛樂將軍府會特意尋來年歲一致且資質驚人的一個孩子來當那位小侯爺的傀儡。

    所以,眼前這位,是真的!

    黑衣人從自己袖口里掏出了一條看起來像是水布一樣的半透明物質,然后,走向了小侯爺。

    小侯爺見狀,

    兩只黑亮亮的眼睛一邊盯著他,

    一邊繼續咬著自己手里的酥餅。

    酥餅外邊軟,里面有些硬,小侯爺牙齒還沒長利索,抿咬起來,有些困難,但他還在努力,也在使勁。

    終于,

    黑衣人走到了他的跟前。

    “轟!”

    就在這時,

    黑衣人的腳下地磚忽然塌陷了下去,

    異變來得過于突然,

    但黑衣人的身手也確實不俗,身體居然沒有落下去,反而強行扭轉,想要脫離這塊區域。

    “嗡!”

    一口棺材,豎直了過來,擋在了黑衣人和小侯爺的柵欄之間。

    “…………”黑衣人。

    他們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了,既然敢來偷孩子,且孩子身份這般貴重,也早就做過會出意外的各種準備和預想。

    但誰他娘的能想到偷個孩子,

    半路居然能殺出一口棺材來擋路!

    小侯爺繼續對著桃酥餅使勁,小孩子的倔強勁兒上來了,就一定要不達目的不罷休。

    “哐!”

    棺材蓋落了下來,

    里面,

    站著的是閉著眼的沙拓闕石。

    鄭將軍帶著五個魔王出征,家里留著的四娘和瞎子又都俗務繁重,所以,為了保險起見,在臨走前,將沙拓闕石的棺材,從后院兒里搬到了屋子下面。

    也就是說,

    小侯爺這段時間,

    一直是在一口棺材上面玩耍吃喝睡。

    動靜既然已經出了,

    兩個黑衣人雖然不清楚這棺材內到底是什么人,但還是在第一時間下定了決斷。

    上方的黑衣人直接破開了屋頂瓦片落了下來,

    里頭的黑衣人則掏出一把匕首沖了上去。

    “嗡!嗡!嗡!嗡!嗡!!!!!!!!”

    沙拓闕石,

    在此時猛地睜開眼,

    其目光之中,閃爍著暗紅色的幽光,且在近乎同時,兩個黑衣人都感受到一股極為恐怖的力量在剎那間鎖縛住了自己的身軀。

    這是一股他們根本就無法匹敵,也根本無法掙脫的力量。

    沙拓闕石伸開雙臂,

    一上一下的兩個黑衣人就這般被強行拘了過來,二人的脖子,穩穩地落入了沙拓闕石的掌心之中。

    雖說此時的沙拓闕石,受限于眼下的狀態,不復當年蠻族王庭左谷蠡王的巔峰風采,但又豈是這倆“毛賊”可以抗衡的?

    況且,這倆人在身法上可稱一流,但在其他方面,可能就比較一般了。

    兩個黑衣人脖子被沙拓闕石抓住,開始奮力地掙扎。

    “知道你飯量大,都吃了吧,別客氣。”

    這是四娘臨走時,說的話。

    “咔嚓!咔嚓!”

    是沙拓闕石捏斷了這二人的脖頸。

    “咔嚓!”

    小侯爺在不懈努力之下,終于咬下了那一塊比較硬的酥餅,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小孩子的快樂,

    就是這般的簡單且容易滿足。

    “咯咯咯……”

    ——————

    感謝真*復活同學和滄海一聲喵1同學成為魔臨第一百零一位和第一百零二位盟主。

    下一章開始寫,因為字數比較多,可能時間會比較久,大家可以明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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