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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誅奴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李富勝聽到這話,整個人臉都開始泛紅了,像是喝了酒,且已經完完全全上了頭。

  “鄭總兵,這事兒到底怎么辦,你趕緊拿個章程出來,我照辦就是了。”

  李富勝的情緒一旦上來,那就真的很難收得住。

  尤其是,鄭凡提出的“李豹”兩個字,簡直就是一記重刺,直接刺入李富勝的心底深處。

  鎮北軍七個總兵,說是親如兄弟,那不現實,但李富勝和李豹二人,確實是過命的交情,是可以將后背完全放心交給對方的袍澤。

  李豹,就是戰死在這里的,為了給大皇子斷后,被此時那些正坐在地上要糧食的楚人圍殺力戰而死!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這是讀書人給自己慫找的借口;

  真正的丘八報仇,最好就在當晚!

  盟約、國交,

  李富勝已經不再怎么當回事兒了,

  且他也不是表面看起來那般憨直,人老李,完全是粗中有細。

  鄭凡的這般姿態,

  鄭凡的這些話語,

  就憑他鄭凡此時坐在貔貅背上,那滿滿地靖南侯影子,

  李富勝就清楚,真正下令的是哪位了。

  出了啥事兒,有那位頂著,準沒事。

  而且,鄭凡這個人他是了解的,當初的他,還曾經勸導過鄭凡,應該給自己多灌注一點殺氣,若是沒有那位的要求和下令,

  這小子是發了瘋地跑過來作偽令殺俘?

  只不過,最深的那一層,李富勝一時間確實沒想到,這一層,得日后慢慢品才能品出來,那就是靖南王之所以讓鄭凡出面,所尋求的,到底是個什么目的。

  明明他一聲王令的事兒,

  為何還要特意過這么一手?

  而這時,聽到這些對話的毛明才,這位大燕兵部尚書一下子懵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是來幫楚國使者催糧食的,怎么畫風一下子變了這么多?

  其實,毛明才倒是不會覺得替這些楚人可憐,他一個大燕兵部尚書,再怎么歪屁股也不可能坐到楚人那邊去。

  但他這次是來宣旨的,不管這件事個人觀感如何,朝廷已經下了定論,拿出了決斷。

  太子領著一眾大臣對著盟約上下敲敲打打反復修改了那么久才得以出來,

  陛下也用了大印,旨意經過中樞認可,

  這就是大燕的意志,是朝廷的意志,它,不容侵犯!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所需要恪守的信條,有時候,其實沒那么高大上,也可以稱之為立身之本。

  既然坐在大燕一部尚書的位置上,你不去維護朝廷的法紀和尊嚴,那你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爾等到底在說些什么!”

  毛明才大吼一聲向前走了兩步。

  李富勝扭過頭,看著毛明才,沒說話,只是嘴角帶著笑意。

  雖說鎮北軍被拆卸了,但到底是有些野性難馴,對這些朝廷大臣,所謂的尊重也只是流于形式。

  最重要的是,李富勝現在心底的那股子殺意已經被激發起來了,頗有一種天王老子來了老子都不認的架勢。

  鄭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此時的他,

  已經完全放開了,

  或者說,

  是進入狀態了。

  毛明才看著鄭凡,

  喊道

  “平野伯,你剛剛所言,到底是何居心!”

  鄭凡很平靜地開口道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就這么簡單的一個道理。

  楚人在這里殺了我多少燕地兒郎,那一日,望江江面上漂浮著我燕國子弟的尸首;

  毛大人,

  我只是想給他們討一個說法。”

  “但如今盟約已經達成,平野伯,難道你想抗旨不成!”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我看誰敢!”

  毛明才張開雙臂,大聲道

  “盟約已成,百姓需要修生養息,誰敢妄開戰端,可以,但得先從我尸身上踩過去!”

  鄭凡搖搖頭,

  伸出自己的小拇指,

  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再將小拇指送到嘴邊,

  “呼…呼…”

  吹了兩口氣。

  “毛大人,不把狼殺了,不把狼打怕了,還放虎歸山,這太平日子,這休養生息,能成么?”

  “身為燕臣,怎敢抗旨!”

  鄭凡抬起手,

  指著毛明才,

  道

  “毛大人累了,攙扶毛大人下去歇息。”

  “我看誰敢!”

  毛明才再次發出怒吼,目光環視四周。

  然而,其話音剛落之際,一記刀鞘就砸在了毛明才的膝蓋上。

  毛明才整個人單膝跪在了地上,

  緊接著,

  一只手掌壓住了毛明才的肩膀。

  出手的,正是冉岷。

  “你………”

  冉岷沒理會毛明才的目光,而是看著鄭凡,開口道

  “鄭伯爺,末將一路護送毛大人從京城到這里,末將可以作證,毛大人一路上染上了風寒,體虛腦熱,正需要修養。”

  鄭凡倒是注意到了這個腦子很靈光的甲士,看了他兩眼,道

  “你叫什么名字?”

  “末將冉岷,靖南軍新軍二鎮什長。”

  “冉岷?”

  鄭凡點點頭,道

  “替我照顧好毛尚書。”

  “末將遵命!”

  說著,冉岷就強行架起了毛明才,毛明才正準備破口大罵,但冉岷在攙扶他時對著其耳邊說的那句話,卻讓毛明才一時噤聲。

  “大人,你想就在這里逼反靖南軍么!”

  你死,你當然可以死。

  但你堂堂兵部尚書,居然死在了這里,死在了靖南軍將士手中;

  先不說朝廷怎么治罪的事兒了,因為根本沒必要去計較這個了,

  因為真這樣的話,

  靖南軍就是不反也得反了!

  相較而言,惡了楚人是小,靖南軍一反,大燕社稷,將……

  就這樣,毛明才被冉岷攙扶著下去了,毛明才腳步有些虛浮和踉蹌。

  “呵呵。”

  李富勝笑了笑,看著鄭凡,意思是,接下來該怎么做,你快說。

  當你真的決定要去做一件事兒后,其實你心里頭的其他心思,瞬間就淡了許多。

  鄭凡也是這樣,

  這會兒他腦子里所想的,已經從對殺俘這件事的罪惡感,轉變成了該如何將這件事做好,同時,得做漂亮。

  “楚人不是要糧么,給他們。”

  李富勝訝了一下,喊道;

  “真給啊?”

  這會兒,真的是地主家也沒有余糧了。

  大燕東征大軍打了這么久的仗,得虧成國還有一半國土勉勵支撐著,同時,也得感謝大皇子率東征軍進入成國時,是一步一步地將地方秩序給維護好了的。

  但就算這般,成國也是為這場戰爭近乎是筋疲力盡了,否則也不會出現成國的流民向盛樂向歷天城那邊去逃荒的情況。

  自家燕軍的糧食都有些緊吧呢,李富勝自然不愿意將寶貴的糧食送給楚軍去吃,哪怕是斷頭飯,也不舍得!

  都是要死的人了,難不成還想做個飽死鬼?

  呸,美得你!

  鄭凡則伸手指了指身后,也就是望江的方向,

  道

  “那里,架鍋,煮起來,然后告訴那些楚人,分批次去那里進食。”

  李富勝聞言,

  臉上的笑容再度洋溢起來,

  贊嘆道

  “高,高,你小子,腦子就是好使。”

  鄭凡則慢悠悠道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對了,我再去和其他幾個總兵打個招呼?”

  鄭凡搖搖頭,道

  “不用,你這一部出手后,他們自己能忍得住?

  就算他們忍得住,他們手下的那些將士們,難不成也能忍得住?”

  “曉得了。”

  李富勝搓了搓手,

  “開干?”

  鄭凡伸了個懶腰,

  “走起。”

  ……

  “糧食!糧食!”

  “糧食呢,糧食呢!”

  楚人依舊在喊著要糧。

  屈天南也是盤膝坐在那里,并未去接受屬于他獨有的待遇。

  在楚國,雙方大族交戰時,某一方貴族被俘虜,是會得到盛大款待的,甚至還會送上美女侍妾。

  但在燕人這里,屈天南沒心情去享受這個。

  當然了,燕人似乎也沒準備這個,且這些條目,楚人也不好意思去寫在盟約細則之中。

  就在這時,坐在最西邊的楚人眼尖地發現楚人在望江江畔那兒架起了鍋臺,已經燒起了柴火。

  同時,還有一群群燕人扛著一袋袋糧食向那邊走去。

  一時間,這邊傳來了一陣歡呼聲,這歡呼聲會傳染,不少楚人也弄清楚了情況,燕人終于開始為他們準備糧食了。

  有心急的楚人想要提前跑過去,這會兒,別說米還沒煮熟了,就算是生米,他們也想上去直接啃入腹中。

  幾個楚人跑過去了,然后,是一群楚人跑過去了,見燕人似乎沒有阻攔的意思,越來越多的楚人開始向望江江畔那架起的鍋臺位置跑去。

  大家都餓狠了,餓得眼睛都恨不得冒綠光了,一時間,嘩啦啦一大片的楚人從地上爬起,開始向那邊跑去。

  其實,那兒也就支起了不到二十口鍋,不到百袋米,但楚人已經顧不得了,瘋狂地沖擠過去,甚至為了搶奪那點糧食,開始自己人扭打起來。

  屈天南看到這一幕,嘴巴微微張開,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幫柱國要一些米糧來。”身側一名親信對身邊的幾個親衛說道。

  在缺糧的這段時間里,屈天南的待遇一直和士卒們等同,其實,他也很久沒吃到飽飯了。

  屈天南身邊的親衛們也馬上起身,高呼著柱國的名字呵斥前方的同胞讓開。

  楚國使者景陽還在找尋著毛明才的身影呢,但見到那邊燕人開始放糧了,心里也就安定下來了。

  只是看著看著,發現燕人放的糧食有點少,那邊茫茫一片的楚人正在爭搶。

  景陽微微皺眉,想要再去找尋一下毛明才,讓燕人再多放一些糧食。

  因為按照盟約,楚國將賠償燕國的除了財貨以外,還有糧食。

  與其說現在是吃燕人的,倒不如說是提前吃自家的,大不了,這些消耗,等這支人馬回國后,再重新計算補給燕人就是了。

  其實,景陽這位楚國使者的思路,和毛明才差不多。

  他們只是政策的執行者,秉持的是自家身后君王和朝廷的意志,他們已經沒空閑去考慮什么個人好惡了,只要把自己手中的差事給辦好就行。

  越來越多的楚人開始向望江江畔聚攏,三四萬人的規模,當真不少了,從此時玉盤城城墻上往西邊看的話,還真有人山人海的感覺;

  人浪湊著江波,宛若兩股江水合流并起。

  附近,不少燕軍士卒都是以一種極為淡漠的目光看著那些爭搶糧食的楚人。

  有一些人一開始還在笑話這幫楚崽子搶糧食吃跟狗搶食兒一個樣;

  但慢慢的,一開始笑的人,他也慢慢的不再笑了。

  因為絕大部分燕軍士卒的心里,其實是很壓抑的。

  楚人被困在玉盤城數個月,那這些燕軍,也同樣地在這里看守了他們數個月。

  他們想看楚人餓死,人吃人,他們越慘,燕軍甲士心底才越是痛快。

  到底是曾經戰場廝殺過的對手,哪里可能放下兵器就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

  就算燕國朝廷常常宣傳的,燕人和晉人都是諸夏遺族,都是諸夏子孫,在這里也不適用在楚人身上。

  燕軍在這里,是和成國軍隊并肩作戰擊敗野人的,那楚人算是個什么東西,居然和野人勾結在了一起!

  自靖南侯在望江擊潰野人主力下令圍城那一刻開始,所有人,其實都在期望著楚人的末日。

  但楚人現在被放出來,

  居然還敢堂而皇之地向自己這邊要糧食,

  現在竟然還在吃著自己這邊的糧食!

  “直娘賊,這朝廷到底折騰的個是什么鳥盟約!”

  “就是,就這般好吃好喝地供這些楚奴兒,然后再讓他們大搖大擺地回家?”

  “那老子的仇怎么報?”

  燕軍軍陣之中,那股子不滿的戾氣,已經被調動了起來。

  也就在此時,李富勝本部駐扎在這里的近三千騎兵,開始緩緩地調動,迂回到了玉盤城一側。

  這一幕,其實被不少人看見了。

  楚人以為是燕軍的正常調動,所以沒怎么在意。

  就是屈天南,剛剛從親衛手中接過來些許糧食正在吃著,眼角余光注意到是注意到了,但一時間,腦子也沒想得出什么所以然了。

  不是他癡笨,

  而是他根本就沒想過那個可能,

  且,

  他也根本就不敢去想那個可能!

  因為他已經無法反抗了,所有士卒都已經放下了兵器,同時,他們也已經離開了城墻的庇護。

  ……

  李富勝騎著他的那頭貔獸陪同在鄭凡身側,

  雖說李富勝的眼睛都已經在泛紅了,像是一個即將飽餐一頓的饕餮,但他這會兒居然還能開口笑著對鄭凡問道

  “以前,我就曾對你小子說過,當我控制不住我想殺人的念頭時,你得記得阻止我,現在,你可是還有機會的。”

  “都到這個時候了,還說這些,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是誰下的令,那位也確實是有氣魄下這個令,但你呢,我以為你這小子,是不會同意的。

  從打第一眼見到你時,我就知道,你這小子其實有些心軟。

  狠是狠,打仗也狠,做人,自然也是也狠的,但我還是覺得你心軟,那種沒來由的心軟。

  你最后再和我說說,到底該不該殺?”

  “該殺。”

  “哦,為何?”

  鄭凡扭頭看向李富勝,有些詫異道

  “老哥,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嘿嘿,要是能有個名正言順地理由來殺人,那這人殺起來就更香了。”

  “為了那一戰戰死的袍澤,為了此時還活著的站在這里的大燕將士,這些楚人,就絕不能放他們走。

  朝廷的意思,那就是朝廷的意思,但朝廷很多時候,都不一定是對的,他們自以為自己看的很高,看得很遠,但實則,有時候看得太高看得太遠,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我們要告訴還活著的大燕將士,同時,也要告慰戰死在這里的袍澤,我們得給他們一個答復;

  黑龍旗前,

  敢擋者必為齏粉!”

  李富勝“嘿嘿”一笑,道

  “我就隨口一問,倒是沒料到你能說出這么多話來。”

  “我也得先說服我自己才行。”

  鄭凡說出了心里話。

  “那我,就下令讓兒郎們沖了?”

  “不,再等等。”

  “等什么?”

  “等我再走個過場,還請老哥幫我搭把手。”

  “成,老子反正要痛快了,也不介意幫你搭個場子,怎么說,你都算我帶出來的半個兵。”

  “那是。”

  鄭凡抽出了自己的馬刀,

  其實,

  他是想學田無鏡那般從貔貅口中將刀拔出的,

  但不知是自己胯下這只貔貅剛成年喉嚨深度不夠,

  還是人家瞧不上自己手頭這把普通的刀,所以就是不愿意吞下去。

  抽出刀后,

  鄭凡催促胯下貔貅開始向前奔馳,

  在經過一個燕軍方針時,伸手直接從一位執旗手手中將一面黑龍旗幟給抓了過來。

  此時的鄭凡,

  右手持刀,左手扛旗,

  騎著貔貅,

  在燕軍軍陣前馳騁,

  大吼道

  “楚奴勾結野人,犯我疆域,荼毒夏地,殺我袍澤,凡燕晉兒郎,安可坐視!

  今我雪海關總兵、陛下御封平野伯鄭凡在此,

  請燕晉兒郎,

  隨我復仇!”

  話音剛落,

  鄭凡揮舞起馬刀,

  將一個自己斜前方剛剛搶奪回一把生米正興奮跑回來的楚人一刀斬去頭顱,鮮血當即濺灑了鄭凡一身。

  這一幕,

  也震驚了周圍的燕軍士卒,同時,更是震驚了附近的那些楚人。

  鄭凡舉起黑龍旗幟,

  用盡全身力氣,

  大吼道

  “鎮北、靖南軍聽令!”

  就在周圍那些軍陣內的燕軍還沒反應過來之際,

  斜后方,

  李富勝所部三千余騎已經高高舉起馬刀,齊聲大喝

  “虎!”

  “虎!”

  “虎!”

  鄭凡將黑龍旗幟向前指去,

  大吼道

  “隨我誅盡楚奴!”

  ————

  明天開始恢復萬字更新,莫慌!

第178章 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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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事情,可以急,但卻不能慌。

  同時,人也要學會有自知之明。

  所以,哪怕鄭伯爺清楚,自己在燕軍之中名聲真的不小了,又是靖南侯眼前的紅人,但歸根究底,他并非是靖南軍“土著”。

  陳陽任涓那些總兵面對自己這個后來居上者,客氣是客氣,認同也是認同,但到底不是曾經一口大鍋里攪勺子吃出來的交情,彼此之間,其實還是有著那么一股子生分的。

  再者,靖南軍,包括眼下整個東征軍,真正可以說一不二的人物,是田無鏡。

  所以,在沒有田無鏡出面下令且沒有賜下王令的當口,想要去將四周一整片軍隊都調動起來,那也未免太小瞧田無鏡治下的軍紀素養了。

  但,

  群眾的熱情,還是不能忽視的,也確實是客觀存在的。

  所以,在這個時候,就得需要“托”的出場。

  上輩子剛開工作室時,一度經營很是困難,最拮據的時候,大家伙生活費也都沒了;

  鄭凡就帶工作室所有人去附近某樓盤售樓部去當房托,一天一人兩百塊還包一頓午飯,

  這才渡過了那段艱苦時光。

  而這一次,鄭凡所找的托兒,就是李富勝。

  鄭凡的“表演”很精彩,

  但想要做到如靖南侯那般一身鎏金甲胄器宇軒昂往那兒一站就能獲得無條件的跟從顯然不可能,哪怕先前喊話時,動用了自身氣血使得聲音可以傳遞得更高更遠,但大部分燕軍甲士,其實還在遲疑之中。

  尤其是靖南軍那幾個總兵,更是有些摸不著頭腦。

  但伴隨著鄭凡一刀斬殺一名楚人,伴隨著李富勝麾下騎兵開始沖鋒后,四周的燕軍方陣,終于開始跟隨著動了起來。

  楚人在搶奪糧食,且餓了許多日子了,本就虛弱不堪,外加還卸掉了兵器,這會兒又亂糟糟的成一團,在真正成建制地精銳騎兵面前,和一群蜷縮在一起的羔羊真的沒什么區別。

  李富勝所部騎兵直接撞入楚人之中,馬刀揮舞,鐵蹄踩踏,一時間,楚人哀嚎遍野。

  其余各部的燕軍都有主動脫離建制擅自打馬而出加入的,慢慢的,一群又一群,一片又一片的燕軍騎兵開始從好幾個方向向著楚人聚集的位置發起了沖鋒。

  這其實就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兵嘯”,

  指的是士卒在沒有上峰命令的前提下自發成規模地開始出現群體性的反應。

  而那些總兵參將這些高官們,則顯得有些束手束腳。

  一方面,他們確實沒有接到軍令,就只看見鄭凡騎著貔貅在那里號召大家殺俘,那種烙印在骨子里的軍人秩序感讓他們排斥在此時去聽從鄭凡的調遣;

  但另一方面,誰都清楚鄭凡和靖南王之間的關系,鄭凡忽然冒著大不違整出這一出,保不準背后就有自家王爺的影子在。

  所以,這些將領們在此時并沒有及時有效地去約束部下,選擇了一種默認的姿態。

  總之,

  節奏,

  被帶起來了。

  燕軍舉起了屠刀,瘋狂地砍殺向那些抱頭鼠竄的楚人。

  而掀起這一場波瀾的鄭凡,

  倒是沒有再一頭扎入其中,跟李富勝一樣,去享受這場所謂的血光盛宴。

  反正現在自己出不出手,也已成定局;

  那就讓自己,歇一歇,再矯情一會兒吧。

  刀口垂落,向下,刀鋒上的血珠一點一滴地落了下來,胯下的貔貅扭過頭與看了看自己背上的鄭凡,它其實是想進去玩耍的,但不知為什么自己這位“落難兄弟”在此時卻忽然安靜了下來。

  楚人的慘叫聲不絕于耳,談不上動聽,但已經有不知多少次的戰陣經歷的鄭伯爺其實也早就對此習慣了。

  抬起頭,

  眺望著遠方,

  心里,

  倒是沒有一開始從靖南王那里接到這一命令時所感受到的震驚和惶恐。

  反倒是感到身上有些輕松,有些飄。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談不上喜歡,但也并不覺得討厭。

  胯下貔貅試著邁開了步子,向前走了走,見鄭凡沒什么反應,就又向前走了走。

  正當其準備撒開歡兒也沖進人群之中去踩人時,

  鄭凡卻忽然收緊了它脖頸上的韁繩。

  “吼!”

  貔貅有些不滿地叫了一聲,但還是遵照鄭凡的吩咐,奔離了戰場,向北側繞了過去。

  漸漸的,

  喊殺聲和慘叫聲逐漸低落了下來,

  并非是楚人戰俘已經被殺光了,就算是四萬頭豬,想要短時間內都宰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距離遠了,嘈雜自然也就遠離了一些。

  貔貅有些不滿地刨動著蹄子,

  鄭凡則翻身下來,走到了江邊。

  他學著田無鏡的先前的樣子,在江邊蹲下,伸手拘了一捧水,拍在了臉上。

  水有些涼,帶著些許的土腥味兒。

  鄭凡晃了晃頭,

  身子往后,坐在了江邊。

  再抬起頭,看著遠處的夕陽,時而皺眉時而又舒展。

  緊接著,又習慣性地從胸口的位置取出了一個鐵盒,里頭,其實就只剩下一根煙了。

  從出征到現在,他還沒回盛樂過,瞎子牌卷煙自然也就沒的補充,這最后一根,則是他故意放在身上留作個念想的。

  用火折子點了煙,

  深吸一口氣,

  鄭凡緩緩地閉上眼,

  口腔中開始緩緩吐出煙霧。

  這時,鄭凡的那只貔貅出現了些許躁動不安,甚至還一反常態地將自己的腦袋埋了下去。

  另一尊成年貔獸緩緩來到這里,上頭坐著的是,是田無鏡。

  田無鏡看著鄭凡現在的樣子,目光很是平靜。

  但隱然之間,卻似乎暗藏著雷霆。

  田無鏡落在了地上,走到鄭凡身后,開口道

  “心里不舒服?”

  當田無鏡的聲音自自己背后響起時,

  鄭凡一反常態地沒有馬上起身行禮,

  而是很自然地伸手不抖了抖煙灰,

  點了點頭。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

  玉不琢不成器,鄭凡一直被田無鏡當作自己的“學生”。

  其實,無論在哪個年代,衣缽傳人,往往比自己血脈子嗣更為重要。

  子嗣,只是自己血脈的延續;而衣缽,則是精神的傳遞。

  幾代之后,再深厚的血緣關系,其實也就說淡就淡了,但精神上的有些東西,卻往往能夠做到歷久彌新。

  只不過,做田無鏡的“學生”,看似很是美好,但這其中所承受的壓力,也是常人所無法想像。

  他對你好時,是真的好;

  他鍛煉你時,要是出一點差錯,你人,就沒了。

  “王爺,我是因為發現自己心里居然沒有不舒服的感覺而覺得不舒服。”

  聽到這句回答,田無鏡緩緩閉上了眼。

  兩個男人,

  一個坐著,

  一個站著。

  站著的地位高,

  坐著的地位低;

  良久,

  鄭凡忽然笑了,

  將煙頭丟入了江面,

  伸手抓起身邊的一把爛泥,砸向了河中。

  “你不喜歡?”田無鏡問道。

  鄭凡仰起頭,

  看著站在自己身后的田無鏡,

  道

  “王爺,我喜歡變成你的樣子,但我不喜歡變成你。”

  我想成為的,是你馳騁疆場麾下鐵騎如云的樣子,

  而不是想和田無鏡你一樣,那般壓抑到不異于自殘的人生。

  田無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開口道

  “我知道。”

  “呼………”

  鄭凡默默地調整身子,改坐姿為單膝跪姿,朝著田無鏡,

  “王爺,請恕罪。”

  “你說的,是真心話而已,在軍中,只有謊報軍情才是罪,沒有說實話的罪。”

  田無鏡放低身段,在江畔邊坐了下來。

  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鄭凡,

  田無鏡伸手不拍了拍身側之前鄭凡坐的位置,

  “坐吧。”

  “謝王爺。”

  就這樣,

  兩匹貔貅,并排站在后投訴,小一頭的那只,明顯有些發慌,底氣不足的樣子;

  正如前面的兩個男人,

  一個后背如同山岳偉岸,另一個,則顯得氣場被壓制得有些萎靡。

  雖說鄭將軍在盛樂軍內也是一呼百應,平日里在盛樂城內,更是揮揮手就能引得當地百姓的熱情歡呼;

  但在田無鏡身邊時,

  誰能在氣勢上,壓得住他?

  當然了,也沒必要去壓這個。

  “其實,本王不希望你走和我一樣的路。”

  鄭凡聽到這話,愣了一下。

  先前的他,只是有些放肆地想要宣泄一下情緒,所以難得的真情流露了一下。

  畢竟,田無鏡再威嚴,但在鄭凡看來,其實很像是自己的一個嚴厲兄長。

  做弟弟的,在有限制的前提下,哭一哭,鬧一鬧,發泄一下情緒,也是理所應當的。

  當然,這得拿捏好一個度。

  過了,就惹人煩了;

  魏公公就曾說過,司禮監缺鄭凡這樣子的人才。

  因為這種如何和主子顯得親密卻又不逾矩,當真是這些當奴才地想要往上爬的最高端學問。

  在魏公公看來,鄭凡,就是此道集大成者。

  但自己怎么玩兒是自己的事兒,鄭凡沒想到的是,田無鏡在此時,居然似乎也有了想說一說心里話的意思。

  這讓鄭凡本能地感到有些驚恐。

  “這條路,太苦,太累,也太孤獨。”

  鄭凡清楚,因為這條路上,沾滿了鮮血,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清洗和抹去的鮮血。

  “王爺,如果再給您一次機會,您會怎么選?”

  鄭凡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句話。

  沉默,

  沉默,

  沉默……

  良久,

  田無鏡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談不上和煦,但也不屬于苦笑,甚至,還帶著些許淡淡的釋然,

  道

  “本王,已經選了。”

  這時,

  二人面前的望江江面,已經開始泛紅,那是上游,楚人的鮮血流入了望江之中。

  田無鏡指了指上游方向,

  道

  “上去看看吧,別浪費了,你的格局很大,但如果沒有足夠的氣魄去填充,那再大的格局,也終究是空的。”

  鄭凡默默地站起身,回過頭,看了一眼依舊坐在江畔的田無鏡,隨即,邁開步子,開始向上游走去。

  田無鏡的聲音,則再度響起

  “武道和人生,其實都一樣,越往上走,所見到的鮮血和尸首,也就越多。

  你不用去喜歡,這會變得像李富勝一樣,走入偏道;

  你不能去麻木,麻木之下,你忽略掉的不僅僅是你不想看到的東西。”

  “王爺,那該怎么辦?”

  鄭凡一邊向沿著江畔向南走一邊問道。

  “你得,學會適應。”

  這是田無鏡給出的答案。

  眼前的鮮血,都是新鮮的,你能看見它們在江面之中翻滾和浸染,鼻尖,似乎還能嗅到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

  鄭凡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一步一步往前走路,他的腦子里,還在回蕩著田無鏡的話語。

  這是點撥,來自一個當初可以單挑之下擊敗劍圣的強橫存在對你進行的點撥。

  鄭凡自然清楚這種點撥到底有多重要多寶貴,所以,肯定不能浪費它。

  那只屬于鄭凡的貔貅見鄭凡一個人往上走了,本能地想要跟上去,卻被身邊那只更大的貔貅攔住了路。

  夕陽的余暉下,

  鄭凡慢慢地走著走著,

  漸漸的,

  隨著上游燕軍對楚人的殺戮開始愈演愈烈,

  江面上的血色,也開始愈來愈濃。

  似乎也是因為眼前景象的刺激,鄭凡體內的氣血,也開始逐漸躁動起來。

  一具楚人的尸體,順著江面飄浮了下來。

  接下來,是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

  很快,就不用再數了,因為已經有些數不清楚了。

  上游位置,有燕軍騎士開始向下游追進,用弓箭,射殺著那些企圖混在江水中魚目混珠企圖逃脫的楚人。

  楚人的水性,普遍的比燕人要好很多。

  但既然已經開始下殺手了,那么燕人自然也不會客氣,更不會給予楚人逃脫的可能。

  騎士們經過鄭凡身邊時,自是認出了鄭凡,認出了這位平野伯。

  見這位先前掀起殺俘潮的總兵大人此時居然一個人在往南走,一些騎士問候了一聲,也有一些騎士只是用馬刀拍打了一下自己胸口的甲胄以作應對。

  但在見到鄭凡似乎無暇理會他們,只是一門心思地埋著頭一個人往南走路后,這些騎士們也就不作什么停留,繼續去追殺自己的目標去了。

  當屠刀開鋒后,想要及時收住,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兒。

  想當初,靖南侯自滅滿門時,那些殺紅了眼同時心理上也承受著極大壓力的靖南軍士卒,可是差點連皇后所在的位置也一并給屠了。

  不過好在,這里的楚人戰俘夠多,就算不足以讓所有燕軍士卒每個人都能砍下一個首級,但讓自己的甲胄濺灑上一些血那當真是綽綽有余。

  走著走著,鄭凡忽然感覺到自己身邊,似乎還有一道影子。

  在自己的身體左側,似乎在跟著自己一起走。

  眼角的余光,看見一個身上穿著黑色衛衣的男子,嘴里叼著一根煙,眼窩有些凹陷,指節泛白。

  這個人,很熟悉,是那種近乎要突破隔膜溢出的熟悉感。

  但卻又是那般的陌生,似乎已經是很久遠很久遠的陌生人了。

  再強烈的相思,再多的懷念,一旦被分割到了現在和過去,就將淪為真正的咫尺天涯。

  鄭凡感覺自己的視線開始有些模糊起來,

  他的認知,

  忽然出現了些許的偏差和恍惚;

  我是誰,

  我是鄭凡。

  那我,

  到底是哪個鄭凡?

  腦海中,似乎又浮現出了自己在工作室趕稿時的畫面,煙灰缸里,塞得滿滿當當的煙頭,腳下的垃圾桶里,則有兩桶泡面。

  窗簾是緊閉著的,所以無法分辨白天和黑夜,因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節奏,對于部分人而言,早就不再是主流。

  “咚咚咚!”

  “咚咚咚!”

  “啊啊啊啊啊啊!”

  耳邊,

  開始傳來陣陣馬蹄聲,以及望江江水中被箭矢射中時楚人的凄厲慘叫。

  這些聲音,將鄭凡從記憶的漩渦中給重新拖拽了出來,他有些茫然地再睜開眼,正好迎面而來一陣塵土,迷了眼。

  “伯爺!”

  “大人!”

  不時有錯身而過的騎兵向其行禮,鄭凡只是用手揉著自己的眼睛,沒做回應。

  終于,

  眼睛舒服不少了,

  但當自己再次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身體左側時,他發現那個身穿著衛衣的自己,居然還在那兒;

  還在跟著自己的步伐頻率,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而且,那個自己的臉上,掛著一抹笑容,這笑容,是對自己的。

  是嘲諷么?

  不像是。

  是不屑么?

  也不是。

  反倒像是看見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兒,戳中了自己的笑點。

  鄭凡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想要找到的感覺,但他現在有些難受,他想脫離出去。

  并且,鄭凡不敢再將自己的目光向左側轉移過去,開始偏向右邊,以希望自己的視野里不再出現能夠讓自己感到刺眼的存在。

  但他錯了,

  因為這會兒的他才發現,

  在自己右側,

  居然也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渾身是血,穿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甲胄,其實,和現在的自己,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別,可能就是對方眼里那泛著赤色的瞳孔以及臉上洋溢出來的那種貪婪和享受神情。

  鄭凡情不自禁地開始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他覺得自己現在應該是進入了某種精神異常的狀態。

  可能是受到自己下令殺俘的刺激,

  也可能是受到先前田無鏡那些話語的刺激,

  或者,

  也可能是自己內心深處,這幾年來,一直積攢的情緒和問題,在此時,被徹底釋放了出來。

  我,

  到底是誰?

  這是很多人都會問自己的一個問題。

  而現在,

  卻又是鄭凡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一個問題。

  可惜了,

  瞎子現在不在自己身邊。

  鄭凡停下腳步,他低下頭,蹲了下來。

  腦海中,各種各樣的畫面,開始雜亂無章地浮現而出。

  一會兒,自己身處于自己被安樂死的病房里;

  一會兒,自己又站在了雪海關城頭,看著下方正在攻城的野人;

  又一下子,自己站在了烤鴨店內,看著小六子笑著看著自己,手里拿著一只烤鴨;

  緊接著,

  他又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生日蛋糕前,工作室里的小伙伴們唱著生日快樂歌,為自己慶生。

  伴隨著畫面快速翻轉而來的,是極為強烈的惡心感。

  “嘔………”

  鄭凡雙手撐著地面,開始劇烈地干嘔起來。

  他好痛苦,腦子好疼,整個人像是正在被撕裂著一樣,且偏偏地,他不清楚自己該走向哪里。

  瞎子上輩子是心理醫生,其實,其他魔王們,也都不是凡品,在心性上,就算是最憨厚的樊力,你又真敢覺得他憨厚到哪里去?

  但,或許這就是燈下黑吧。

  長時間和魔王們相處在一起,鄭凡其實一直在進步,也一直在改變著自己,讓自己去適應他們,同時,也在適應著這個世界;

  魔王們也對自家主上的改變感到欣喜,因為不出意外的話,大家得一直綁定在一起,他們自然不希望自家主上一直沒有進步,永遠地躺在那里混吃等死。

  但鄭凡終究是人,

  魔王們有他們各自的經歷,有他們自己的人設,

  哪怕在這個世界蘇醒過來后,他們其實也一直在根據著自己的本性在活著,能不遷就,就不遷就,總之,開心和隨心所欲,最為重要。

  鄭凡則是被強行短時間打磨出來的一樣,他的內心深處,其實早就積攢了太多太多的負面情緒,卻一直沒地方可以去傾瀉出來。

  而魔王們也習慣性地將越來越進步變化越來越大的主上,當作了自己之間的一份子。

  燈下黑之下,就連瞎子,都沒留意到鄭凡在情緒和心理上的變化,自然也就沒有做出梳理和調解。

  原本,這些問題不會在此時爆發的,因為鄭凡還能繼續忍,忍耐力,還沒到達極限。

  但在今天,

  卻爆發了出來。

  一些騎兵在經過鄭凡身邊時,喊“伯爺”,或者“大人”;

  然后過不了多久,他們就看見自家王爺也走在后面,馬上喊道

  “王爺!”

  田無鏡跟在鄭凡的身后,

  他原本是沒打算跟過來的,

  他所想要的,是借著這股子血氣,讓鄭凡得以突破凝滯在七品的武者境界;

  他覺得這并不難,因為鄭凡的資質很高。

  但漸漸的,

  田無鏡發現,事情似乎開始走入了一種未知的方向。

  和鄭凡體內氣血的焦躁相比,鄭凡本人的思緒,似乎陷入了一種極為復雜和痛苦的境地。

  這已經不是七品突破到六品那么簡單的事了,

  這是,

  要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是很多武學者都需要去面對的一個危險門檻,但田無鏡沒料到在此時鄭凡的身上會出現這種情況,因為真的沒聽說過在七品進六品時,會走火入魔的說法。

  這種感覺,就像是張三偷了李四的雞,需要到金鑾殿上請陛下來評判一樣。

  終于,

  田無鏡看見自己前方的鄭凡雙手抱著頭,蹲在了地上,身體也開始了抽搐與痙攣,體內的氣血,正在逐漸向不可控的方向轉變。

  田無鏡再是軍神,也不可能知道鄭凡“兩世為人”的秘密;

  所以,在田無鏡看來,可能是因為“逼迫”得太緊,使用的手段太過激了,讓鄭凡最終承受不住這種壓力,繼而引發了將要崩潰的征兆。

  一如鄭凡看作田無鏡有點自家兄長的感覺一樣,

  田無鏡對這個敢毫不猶豫收留自己兒子的家伙,也不是真的單純地看作一個下屬;

  人,

  都是有感情的。

  再冰冷的人,他也終究是人。

  田無鏡的右手掌心緩緩攤開,在其身側,開始有一道道藍色的風氣緩緩浮現。

  世人皆曉得燕國靖南王是一個二品強橫武夫,但很少有人知曉,田無鏡身上其實有著道玄的本事,雖然,他不修道。

  以道家心法,強行凝神塑心,足以將鄭凡從走火入魔的狀態中給拉扯回來了。

  只是,

  還沒等田無鏡有所動作,

  他就看見鄭凡的身上,冒出了一縷黑氣,這黑氣,帶著骯臟污穢的氣息。

  田無鏡止住了腳步,目光微凝,沒有再度向前。

  而前面的鄭凡,也停止了干嘔,身體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痙攣抽搐,甚至,還重新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機遇。

  在田無鏡的視角里,他不在乎鄭凡身上有一些屬于他自己的小秘密,而且作為一個統兵大將,自是不可能有著那種鄉野煉氣士那般對正邪之辨的苛刻。

  只要那東西能對鄭凡有用,他不介意那東西的存在。

  當然,前提是真的有用。

  “有點……意思了。”

  ……

  “桀桀……桀桀……桀桀……”

  稚童的笑聲,開始傳入鄭凡的耳朵。

  鄭凡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向前方。

  他看見穿著肚兜的魔丸站在那里,看著自己。

  而在自己身邊,

  那一左一右的兩個自己,

  還在,

  他們也做著和自己一樣的動作。

  一時間,

  鄭凡有些疑惑,有些不敢確定,

  前方的魔丸,

  到底在喊誰。

  當一個人失去對自己身份的認知時,那種惶恐不安,將是全方位的,那種疏離感,比深夜走在城市街頭,卻發現這座城市無自己容身之地的悲涼,更強烈無數倍。

  仿佛,自己就是一個遭遺棄的孩子,天地雖大,卻沒有一個屬于自己落腳的地方。

  田無鏡沒有出手,

  魔丸出手了。

  魔丸的專長是什么,

  他善于使用幻境,將人拉入其中,利用幻境中的種種,去不斷地放大心靈的漏洞,最后讓自己的獵物崩潰和歇斯底里。

  這是魔丸的樂趣所在;

  當然了,

  換句話來說,

  善于出題目的人,首先,他得先更深層次地懂得解體的思路。

  魔丸也很納罕,

  平日里,只要自家“老爹”不被射,不被砍,

  它就能悠哉悠哉地藏身于甲胄那個特意設計出來的凹槽之中睡著覺。

  但睡著睡著,

  忽然察覺到不對勁了,

  醒來一看,

  發現自己“老爹”竟然自個兒給自個兒弄了個局,而且快要給自己困死進去了。

  你可以死,

  但你可以被我殺死,

  你自己自殺是個什么意思?

  這是魔丸醒來后的第一個念頭,且在這個念頭升起之后,它近乎毫不猶豫地出現了,哪怕在自家老爹身后,站著一尊令魔丸都感到有些心驚的恐怖存在。

  “桀桀………桀桀…………桀桀…………”

  在鄭凡的視野里,魔丸依舊在笑著。

  鄭凡則越來越迷茫,他甚至開始往后去躲避,他已經有些忘卻自己是誰了,也不敢承認自己到底是誰,像是一個……黑戶。

  “啪啪啪!!!!”

  魔丸主動地向這邊跑來。

  其實,如果不去特別注意魔丸眼睛的話,魔丸真的是一個很可愛的嬰孩形象。

  而且,他的眼睛,看久了,其實也就能慢慢習慣了。

  魔丸跑到了鄭凡跟前,

  確切地說,

  是跑到了三個人的面前。

  魔丸伸出了自己肉嘟嘟的手,

  像是一個孩子跑到前面去后,發現自己的爸爸沒有跟上來,就又跑回來,要牽起自己爸爸的手拉著爸爸一起往前跑。

  左邊穿著衛衣的鄭凡伸出了手,

  右邊穿著甲胄的鄭凡也伸出了手,

  只有鄭凡自己,沒敢動。

  但魔丸沒去觸碰他們的手,

  而是在繼續等著鄭凡。

  你是…………在等我?

  鄭凡有些不敢置信,此時的他,像是已經陷落進了泥沼之中一樣,真的不敢置信居然有人會伸出手來抓著自己。

  其實,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敏感期,外表再剛強的男人或者女人,在遇到一些事情刺激或者情緒積累到一定程度后,也會在深夜里躺在床上一個人默默地哭泣,平日里粗糙的神經,在那一刻,似乎又該死得變得極為敏感。

  鄭凡現在就是這種狀態,他其實還是鄭凡,但這會兒的他,脆弱無比。

  “把…………把把…………”

  魔丸在催促。

  終于,

  鄭凡有些顫顫巍巍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魔丸主動向前,一把抓住鄭凡的手。

  他,

  選擇了我?

  頃刻間,

  一種被認同的感覺馬上襲來,仿佛自己的世界,又重新出現了光亮。

  先前的怯懦、害怕、惶恐等情緒,在此時全都開始消散;

  一同消散的,還有自己身邊的兩個自己。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當鄭凡被魔丸拉著站起來時,

  當鄭凡的眼睛忽然間再度睜開時,

  當他的視線里,

  不再有多愁善感時,

  他重新獲得了真實。

  回憶起先前的脆弱,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我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會有那種可笑的想法?

  這還是我么?

  要是讓瞎子他們知道,那真是要被笑死個人了。

  鄭凡站直了身子,

  甚至還下意識地想掩飾一下先前自己的失態,

  干笑了兩聲,

  然后再伸了個懶腰。

  頃刻間,

  體內焦躁不安許久的氣血,在此時瞬間變得溫順起來,開始井然有序地流淌運轉。

  先前一直卡著鄭凡的境界門檻,就這般順理成章地就被突破了。

  沒有驚天動地地氣浪沖起,

  也沒有什么四野之下狂風呼嘯,

  有的,

  只有一道微弱的黑色光芒自鄭凡身上閃現而出,速度快得,讓人捕捉不到。

  就連鄭凡本人,

  都沒在此時留意到自己居然這般極為低調地“進階”了?

  不過,那股子忽然間襲來的神清氣爽的感覺,還是讓鄭凡覺得無比舒服。

  上游位置,楚人的慘叫聲依舊在不停的傳來,鄭凡打了個呵欠,沒覺得興奮,但也沒覺得多么殘忍和可怕。

  每支軍隊出征時,其實都做好了殺人和被人殺的準備,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轉過身,看著已經被上游楚人鮮血染紅的望江江水,鄭凡忍不住跪伏在了江畔邊,

  將自己的臉直接埋入江水之中,

  良久,

  才抬起頭,

  重新坐直了身子。

  “呼…………呼…………”

  鄭凡一邊用手擦著自己臉上的水珠一邊大口大口地呼著氣。

  扭過頭,

  卻發現不遠處站在那里的田無鏡,

  鄭凡忍不住笑道

  “王爺,這江水,現在夠味兒了!”

  ……

  盟約締結之后,楚人出城;

  靖南王一聲令下,屠盡四萬楚軍戰俘,鮮血染紅望江。

  消息傳到燕京,

  朝廷震怒,

  燕皇震怒;

  即刻,

  兩封詔書下達,

  一則送往楚國,表達歉意;

  二則送往玉盤城,斥責田無鏡跋扈驕橫,削去王爵;

  靖南王又變回了,

  靖南侯。

第179章 來見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進階的感覺,有點過快了,剎那間的酥爽,轉瞬間的飛揚,頃刻間的宣泄;

  唯一的遺憾,

  大概就是不能給你過多的時間去回味。

  “回味”這個流程,其實是必不可少的。

  人生一甲子風雨,無非是供給于自己在耳順之年后煮茶所用。

  先前,就著泛紅的望江江水洗了一把臉,也算是彌補了些許缺失的酣暢。

  鄭凡不知道田無鏡一直在后面跟著自己,他甚至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和意識到自己之前的境況到底有多么危險。

  像是做了場夢,又如同忽然間的失落,陷進去時無法自拔近乎窒息,但“蘇醒”后,卻又像是覺得什么事兒也沒有一樣。

  田無鏡走到鄭凡面前,鄭凡也甩了甩手中的水珠,站了起來。

  此時的鄭凡,模樣沒變,但氣質上,似乎有些些許的差異。

  在田無鏡看來,之前的鄭凡,活得沒有那么真實;

  就像是燕京城內的西方雜技團,里面有會噴火的法師,他們吃穿用度都在坊間,但外人看他們時,總會有一種隔閡感。

  是一種……人在他鄉的感覺。

  但現在,那股子隔閡感似乎是消失了,像是打開了某種心結,接納了四周。

  只不過田無鏡畢竟是田無鏡,他可以多說一些話來點撥鄭凡,卻不會和鄭凡面對面坐著只是閑聊

  你最近胖了?

  你最近瘦了啊!

  你人現在精神多了啊!

  這種話題,一旦出自田無鏡之口,第一個受到驚嚇的,大概就是鄭凡了。

  “你習武晚,但進階速度很快,地基容易不穩,接下來,當以夯實境界強健體魄為主。”

  “是,王爺。”

  武者的最大依仗是什么?

  不是什么勞什子的神兵利器,也不是什么神乎其神的功法秘籍,

  就是自己的體魄!

  不修體魄的武者,哪怕境界再高,也依舊是無根浮萍。

  其實,鄭凡很想說的是,按照進階速度,侯爺您才是真的年輕。

  但鄭凡也知道,田無鏡打小就被其叔祖淬煉身體,受了很多的苦,和自己這種半路出家的選手,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有些人天生拿著的就是主角模版。

  這種人,在這個世界里,鄭凡已經看見過不少了,看得他鄭伯爺都有些嫉妒!

  望江江面上,楚人的尸首,已經密密麻麻了。

  當初,楚人是這般對待燕人的,現如今,燕人將一切還了過來。

  鄭凡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

  夕陽晚霞很美,映襯著江面上的浮尸,形成了內容沖突但色彩和諧的一種獨特的美感。

  出于一種上輩子的職業本能,鄭伯爺很喜歡這種構圖設計。

  田無鏡繼續往前走,鄭凡則跟在后頭。

  身邊明明是修羅場,但他們二人卻像是在園林里散步,呼吸著新鮮空氣。

  “王爺,此間事了之后,楚人那邊會作何反應?”

  燕人毀約破盟背信棄義的帽子,是摘不掉的,尤其是殺俘這種事兒,也確實有傷天和,容易激起楚人那邊的同仇敵愾情緒。

  至于名聲這類的負面影響,靖南王是不在意的。

  鄭凡也覺得,田無鏡已經不用去在意那玩意兒了。

  面對鄭凡的這個問題,田無鏡的回答很簡單

  “楚人會憤怒。”

  鄭凡一邊走著一邊等著下面的話。

  然后,一直沒等到下面的話;

  鄭凡這才完全明白田無鏡的意思,楚人會憤怒,然后就沒了。

  生氣會生氣,但你能奈我何?

  燕國是近幾年連番大戰,已經打疲憊了,繼續戰爭的話,會很不劃算;

  但無論如何,這幾年的數場戰役,燕國都是勝利一方。

  打,會很難受,自己可能也會垮,但并非是完全沒有了繼續打仗的能力。

  如果燕皇徹底孤注一擲,燕國其實還能調動起很大的民力和軍力將戰爭繼續下去的,甚至是,再度擴大化。

  北封郡那里還有十五萬鎮北軍呢,同時還有十多萬被燕皇踹到那里吃沙子歷練的禁軍。

  真要干出腦漿時,那就顧不得其他了。

  “楚國國內并未完全平定,楚國那位攝政王性格沉穩,徹底開戰,我燕國敢賭,他楚國,不敢賭。”

  完全開戰就是,楚國調動起國內各部兵馬,大數十萬大軍開出鎮南關,和燕國在晉地正兒八經地再度爭雄一次。

  楚國若是勝了,那么燕軍可能會損失掉成國這塊地方,甚至還要更往西退,但楚國想要一口氣打入燕國本土,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兒。

  但楚國若是敗了,

  是有成例的,

  當年乾國正值國運鼎盛之際,乾國太宗皇帝五十萬大軍北伐,被初代鎮北侯一波擊潰,若非當時燕人還在荒漠和蠻族打得難分難解無暇分兵,說不得乾國半壁江山就得因此被反推回去。

  戰爭嘛,往簡單地方向說其實就是這么一回事兒,當你失去了野戰主力軍團和可機動調配的兵馬之后,你疆土再遼闊城池再多,也都會淪為一只只待宰的羔羊,等著對手去慢慢收割而已。

  靖南王能不能復制當年初代鎮北侯的輝煌?

  大可以來試試。

  且楚國內部問題沒有解決,這次戰敗,青鸞軍盡滅,必然會引起楚國內部動蕩,攝政王沒稱帝其實就是對內部未清除勢力的一種妥協表現。

  種種跡象表明,楚人不會在短期內全面開戰。

  就算要開戰,

  論賭國運,

  大燕這邊的仨鐵三角就是仨瘋子,人家國家里是國本社稷不可輕動,重于泰山!

  但在大燕這仨眼里,梭哈國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早已積累了豐富經驗。

  “那王爺您?”

  “本王以后就又要自稱本侯了。”

  田無鏡說得很平靜,仿佛早就預料到這件事一般。

  鄭凡一下子明白了,殺了四萬戰俘,要堵住國內外悠悠之口,必然得對田無鏡做出處罰,那就將剛封的王爵撤掉,降爵。

  但其實說白了,

  對于田無鏡而言,

  是叫靖南王還是叫靖南侯,

  有什么區別?

  當你個人實力和勢力到達一種高度之后,所謂的頭銜,真的只是一種額外點綴罷了。

  “本王到時候會在奉新城開府,距離楚國近一些。”

  奉新,就是鄭凡之前率軍糞殺司徒毅兄弟倆的地方,在玉盤城東邊,若是田無鏡坐鎮奉新城,相當于是在楚人門口懸掛了一把利劍,對楚人而言,無疑是一種極大的威懾。

  且站在鄭凡這個雪海關總兵的立場上來看,田無鏡若是坐鎮奉新城,他就不用再擔心面對楚人和野人的夾擊了,各方面施展也就能從容許多。

  最后的問題,其實就是鎮南關了,按照盟約規定,燕人放青鸞軍回國,楚人將原本屬于成國的鎮南關交還給燕國,但現在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不過這也無所謂,反正楚人不大可能掀開大戰,那鎮南關在不在他手上,區別也不是很大。

  “王爺放心,等我將手下兵馬練好,末將替王爺將鎮南關給再取回來。”

  田無鏡聞言,微微頷首,似乎根本就沒當一回事兒。

  二人走著走著,陳陽策馬而來。

  當他看見靖南王和鄭凡站在一起哥倆像是在遛彎兒一樣后,就確認了到底是誰下達殺俘命令的了。

  “王爺,屈天南于江邊自刎投河了。”

  屈天南死了,

  燕人士卒沒打算殺他,他其實一直被數十個親衛用身體保護著,而燕人甲士則故意放開了他這一邊。

  但這位楚人的柱國看著自己麾下的士卒一片一片地被屠殺后,

  沒有選擇為自己爭取一個茍且的機會,

  而是推開了自己身邊親衛的保護,

  撿起一把刀,

  在周圍一眾燕軍騎士冷眼注目之下,

  一刀削去自己的首級,

  尸身摔入望江江面。

  數十個親衛,跟隨赴死。

  這位楚國柱國,用自殺的方式,保全了屬于自己的尊嚴。

  其實,他沒輸。

  拋開今日不談,青鸞軍在晉地戰場上,其實一直都不算失敗。

  糧食不足的主要原因,還是被野人坑的,隨后孤軍駐守境外,國內卻一直沒有派出援兵來,也非他之罪。

  屈天南已經做到自己能做的了,

  但他卻被盟約騙開了城門;

  廟堂上的人,用一種極為天真地方式糊弄了他。

  當然,屈天南自己也并非毫無過錯,他犯的最大錯誤,就是去相信了田無鏡所發的誓言。

  但他到底真的是完全相信了么?

  其實真難說;

  因為和餓死全軍這個必然結果相比,身為一軍主帥,他只能去賭另一個結局了。

  屈天南的死,標志著這一場歷時一年的晉地之亂,終于畫上了一個句號。

  燕人掃清了玉盤城內楚人的最后一部勢力,徹底將三晉之地掌握在手中。

  鄭凡沒有看見屈天南的尸首,它應該已經順著江水和那些楚人士卒的尸身一起向下游飄蕩過去了。

  倒是看見了楚國使者景陽跪在江邊,

  大聲痛哭。

  燕人“背信棄義”不假,但他這個經手人,其實也難辭其咎。

  不過,他是使者的身份,倒不會有被處死的風險。

  他一邊痛哭著一邊用雙手將從地上搜刮起來的一些糧食丟入江面之中,

  絕大部分楚軍被殺時,其實也沒來得及混一口飽飯,都是餓死鬼上路的。

  鄭凡猶豫了一下,

  終究還是決定自己仁慈一點,

  沒去提醒對方拿荷葉包裹糯米投江里會更有儀式感。

  鄭凡看見了坐在江邊尸體堆上的李富勝,

  渾身滴落著血漿,

  手里抓著一把炒豆子,身前放著一壺酒,幾顆豆子一壺酒下去,那滋味,可以說是相當銷魂了。

  還看見了成親王司徒宇,他原本是來見證盟約儀式的,但這個吉祥物,這一次又面對了一次“腥風血雨”。

  其實,他的宿命很悲慘,哪怕因為司徒雷的關系,燕皇和朝廷算是給足了他司徒家一脈的面子。

  但他卻無法擺脫這種政治吉祥物的定位,也不敢去擺脫。

  小孩子家家的,明明嚇得在那兒顫抖,甚至在那兒干嘔,卻依舊要強撐著爭取不落威嚴;

  殊不知,其實現在已經沒多少人會去在乎他是否有威嚴了。

  只能說,

  身為蒼穹之下一螻蟻,

  誰又比誰日子過得容易?

  環視四周,

  鄭凡右手叉著腰,

  第一次正兒八經地體會到了“夕陽如血、江山如畫”這八個字的真切“寒意”。

  “累了?”

  田無鏡問道。

  鄭凡搖搖頭,

  道

  “不累。”

  隨即,

  鄭凡又補充道

  “但想洗個澡。”

  ……

  玉盤城的屠殺發生五日后,鄭凡在望江江畔,遇到了盛樂的遷移隊伍。

  隊伍之大,甚至驚動了附近的駐軍。

  五千盛樂兵馬在這支遷移隊伍里,頃刻間就被包裹住了。

  百姓們拖家帶口的,馬車、牛車、獨輪車,全家老少齊上陣,總計的遷移人數,估摸著直奔二十萬去了。

  要知道盛樂城原本剔除軍隊的常住人口,其實也就三萬人左右的樣子。

  消息傳來時,鄭凡正和李富勝坐在軍帳內喝著酒。

  所以,當哨騎來報出來查看情況時,李富勝就在鄭凡的身邊。

  看著這么一大規模的隊伍,李富勝情不自禁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感慨道

  “這他娘的,誰做你的繼任,那得哭死啊。”

  的確,

  當下一任盛樂城守喜滋滋地帶著親從和部曲來到盛樂城赴任時,

  所看見的盛樂城,

  可能就只剩下城墻了。

  就是連城門,都被百姓拆卸下來做成了板車以托運東西。

  毫不夸張的說,

  盛樂城的天,比別的地方應該要高了足足三尺!

  只是,鄭伯爺自是不可能為自己的繼任者去可憐什么,翠柳堡離任時已經給繼任者留下便宜了,這一次,總不能再讓人家摘自個兒的果子。

  就是這么大規模的遷移,

  還真是有些夸張得過分了,

  人流民流寇組成的隊伍,也沒見這般大的陣仗。

  等到了黃昏時,四娘先渡江過來了,她負責在隊伍前頭領路,瞎子和阿銘則負責尾部。

  三個魔王,像是驅趕著山羊的牧民,將這些以百姓為主的隊伍整合好,有序的向目的地進發。

  “主上。”

  四娘穿著一件紫色的長袍,打扮上雖然有些樸素,卻難掩其靚麗風姿。

  當她進入鄭凡所在的軍寨時,立即吸引了周圍一大群燕軍甲士的注意力。

  當兵過三年,母豬塞貂蟬;

  這些士卒大部分都是為玉盤城下執行圍城任務的,且這兒因為野人和楚人以及三方大戰的關系,早就沒什么人煙了,也沒哪個老鴇子敢將紅帳子的生意開到這里來,所以這些士卒可謂是真的被憋壞了。

  但當他們看見鄭凡走上前牽過那美麗女人的手后,大家伙馬上將目光給撇開,就差默念心經讓自己趕緊摒棄邪念了。

  一則是鄭凡的身份,二則是鄭凡的履歷,三則是前些日子殺俘時不管是不是靖南王授意,總之第一個舉起刀下令的就是他平野伯。

  三個因素一疊加,鄭凡的身份在東征大軍里,已經有些一人之下的味道了,自然沒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因為靖南王知道四娘是自己房中人,所以鄭伯爺也沒遮掩,直接拉著四娘進了自己的帳篷。

  “來,洗洗臉。”

  鄭凡主動地幫四娘端起水盆,里頭還有熱水。

  “謝主上。”

  四娘開始洗臉。

  她其實沒有化妝,所以洗臉時很是干脆,洗去了些許路上沾染的風塵氣息再加上些許發絲濕漉的點綴,讓四娘變得更加迷人了。

  鄭凡情不自禁地咽了好幾口唾沫。

  “主上。”

  四娘嗲嗲地喊了一聲,隨即半個身子就靠在了鄭凡的身上,一只手摟著鄭凡的脖子,一只手放在鄭凡的右臉上撫摸著,

  道

  “可是想煞奴家了。”

  鄭凡則將四娘抱住,道

  “我也很想你。”

  “那主上是哪里想人家嘛?”

  “上下都想。”

  因為拉著四娘進來時,身邊這次帶來的盛樂軍親衛就很自覺地散開擴大了防御范圍,遠離了帳篷。

  所以接下來,帳篷里是

  柔荑輕撫聲聲慢,

  龍蛇演義長短情,

  云端飄渺不羨仙,

  飛流直下三千尺。

  “呼……………”

  鄭凡斜靠在毯床上,鼻音帶著些許的顫抖。

  什么煩惱啊,

  什么憂愁啊,

  什么瞻前顧后,什么戰戰兢兢啊,

  在此時,

  都已然在頃刻間煙消云散。

  所以,以后再出門遠征,絕對不能落下四娘了,萬一自己再次走火入魔了,四娘可能比魔丸還管用得多得多。

  四娘則起身,重新洗了手走了過來;

  依靠著鄭凡坐下,雙手放在鄭凡胸口位置摩挲著。

  “主上,這次瞎子可是騙了不少人跟著一起過來了呢………”

  正事兒辦完后,

  就得開始說一些瑣碎來陶冶情操了。

  四娘將阿銘送信回來后盛樂城的舉動都說給了鄭凡聽;

  瞎子不僅僅是忽悠了盛樂以及附近的一大批百姓奔著運糧食拿賞銀的目標拖家帶口算人頭地跟著隊伍一起走,而且一路上還在不停的宣傳著雪海關那里的美好。

  比如野人被擊敗后,留下的牛羊漫山遍野,每天吃牛羊肉都吃不完;

  比如那里的土地多么多么肥沃,隨便撒一些種子下去根本就不用管,秋收時就能收獲填飽一年的肚子。

  總之,

  在瞎子的忽悠里,

  雪海關已經不是什么軍事重鎮了,已經成為了人間天堂。

  當然了,瞎子本身就是神棍,所以直接將一些宗教對死后世界的美好描述給直接灌輸到了現實的雪海關里,總之,可以滿足你的一切幻想,一切需求;

  一路遷移一路忽悠,隊伍越走越龐大,跟滾雪球一樣,甚至連穎都城下不少因為戰亂而失去家園的流民也被吸引著加入了這個隊伍。

  “主上,瞎子自己都沒想到能煽動起這么大規模,會不會出什么問題啊?”

  四娘有些擔心地問道。

  對于地方官來說,轄地人口流失,那可是大罪過,因為這支隊伍有軍隊護送,所以地方官當面不敢阻止,但肯定會回去寫折子彈劾。

  鄭凡搖搖頭,道

  “沒事,不用在意。”

  比起玉盤城下四萬楚人尸骨,自己所做的這些,當真是毛毛雨了。

  田無鏡要庇護自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都,上頭再大的壓力,鄭凡相信老田也能幫自己擔著。

  而且,鎮南關還在楚人手里,所以自己那座雪海關的重要性就更為突出了,不僅僅要阻遏住野人南下的可能,同時,還需要起到遏制楚人北上的苗頭。

  還是那句話,就是官司打到燕皇那里去,依照燕皇的脾氣,人可能巴不得自己早點成長為一個軍閥,好可以穩定住地方局勢。

  “主上心里有數那奴家也就放心了。”

  “你餓了吧?”

  鄭凡有些歉然,

  “剛就該讓你先吃點東西的,我讓人來準備。”

  晚食很簡單,畢竟這里是在軍中,田無鏡不搞特殊化,鄭凡也就不方便去搞,但只是尋常的軍糧伙食,但和四娘一起吃起來,倒也是津津有味。

  等到第二天時,遷移隊伍也就才過了不到一半,鄭凡就帶著四娘一起騎著貔貅遛彎兒去了,這貔貅在馬匹界比后世豪華超配的地位只高不低,不攜美兜兜風,那真是可惜了。

  再說了,戰事結束,春意正濃,正是踏青春游的好時候。

  狂奔之后,

  再擇一處芳草墊子上躺著看看藍天,說說話,這日子,也算是相當逍遙了。

  只不過,你得學會過濾掉時不時可以看見的綠草之下掩藏著的白骨。

  一直到第三日上午,伴隨著遷移隊伍的大部分過江,鄭凡才算是見到了瞎子和阿銘。

  阿銘依舊是阿銘,哪怕前一秒他在糞坑里摸爬滾打過,但下一秒,依舊是精致的貴族范兒。

  反觀瞎子,身上污漬極多,明顯是一路操持費盡心思勞累得很了。

  “辛苦了。”

  鄭凡說道。

  瞎子搖搖頭,指了指后方也就是今夜遷移隊伍扎營的位置,道

  “主上,這是咱們的家底子,真正的家底子。”

  瞎子顯得有些亢奮,因為他是七個魔王里,對“造反”事業最感興趣的一個。

  同時,操持著一路上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你不給自己用點兒精神刺激法,那還真堅持不下來。

  百姓畢竟不是軍隊,無法用軍令去約束,收得太緊你還得害怕他們跑路,只能用連哄帶騙的方式,其實那是相當的累。

  “等會兒我去找靖南王求一支兵馬,幫咱們把百姓護送去雪海關。”

  “那自然是極好的,主上。”

  鄭凡看了看天色,道

  “時候不早了,我先去找靖南王吧,你們先休息休息。”

  “好的,主上。”

  等鄭凡離開帳篷后,

  瞎子才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脫去自己的外袍,有些嫌棄地將臟兮兮的袍子給遠遠地丟開。

  阿銘冷笑道

  “我穿這么干凈,四娘前幾天剛過江時,穿的也是一點都不算邋遢,你這戲演的,你當主上看不出來?”

  “主上看出來了效果才更好,你懂不?”

  阿銘不想說話。

  四娘則修剪著自己的指甲。

  瞎子則面向四娘,道

  “四娘,主上有沒有什么變化?”

  “你指的是哪方面?”

  “許是這么久沒見,忽然再看見主上,感覺主上氣質上有些和以前不同了。”

  “嗯哼。”

  “談不上來那種感覺。”

  言罷,

  瞎子站起身,

  道

  “我再回營地看看,阿銘,你陪著我去吧,四娘,你留在這里陪著主上。”

  阿銘陪著瞎子走出了營帳沒多遠,就開口對瞎子道

  “你是不是感應到主上氣息的變化?難不成又進階了,卻還故意瞞著不說?”

  “你在說什么?”

  “你當四娘沒聽出來?”

  “我知道她會聽出來,所以我才說的。”

  “你又來。”

  “有些事情,讓四娘先去問問或者試試,才是最合適的。”

  “你這樣活著到底累不累?”

  “習慣就好。”

  瞎子從懷中掏出一個干癟失去水分的橘子,也不急著走路了,而是站在原地剝著,同時繼續道

  “主上每次進階后,咱們想要獲得同等進階的難度,其實都在一次比一次增大,一開始,只是初步的認同,或者叫給一點點溫暖就可以了;

  再之后,則是需要感動主上。

  每一次都比之前一次要更遞進一些,這一次到底是個什么度,得先讓四娘去試試,咱們才能有一個風向標可以看,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這到確實,一次比一次難。”

  “先慢慢來吧,不急反正,把手頭事情處理好,等回到雪海關后,咱們有的是時間,不過,確實得從現在就開始做好準備了,這算是我對你的友情提醒。”

  “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

  “唔,不客氣,吃橘子?”

  ……

  鄭凡來到了帥帳外,親兵進去幫忙稟報后得以進入。

  帥帳內,田無鏡坐在首座,兵部尚書毛明才則坐在下首。

  當鄭凡進來后,

  田無鏡伸手指了指另一側的位置,

  道

  “坐。”

  “謝王爺。”

  鄭凡也沒拿自己當外人,入座了。

  毛明才的情緒似乎調整過來了,不似殺俘那日的歇斯底里,在和鄭凡四目相對時,也和煦地笑了笑。

  “平野伯這次的動靜可不小啊,駐守雪海關,居然遷移來了那么多的人口。”

  毛明才直接開口道。

  沒等鄭凡說話,田無鏡就接話道

  “本王準許的。”

  毛明才點點頭,轉而道

  “平野伯麾下我燕地出身的士卒還是少了一些,為免平野伯掌控困難,待得本官回京后,自當調遣一部………”

  “本王這里也缺兵,這之后,還要再防備楚人,同時還需要監造我大燕水師,朝廷能再支援多少兵員、民夫、刑徒,就都往本王這里送吧。”

  “是,王爺。”

  鄭凡完全不用說話,就坐在那里,田無鏡幫自己擋下了發難和摻沙子的麻煩。

  “既然如此,先前下官所說之事,還望王爺思慮,下官這就告辭了,明日下官將啟程返京。”

  “不送,保重。”

  “謝王爺。”

  毛明才告退離開了帥帳。

  這位兵部尚書,在靖南軍里,本就很難吃開,更別提在靖南王面前了。

  “王爺,末將過來是想請王爺借一支兵馬幫忙護送那些百姓去雪海關的。”

  “準了。”

  “謝王爺。”

  “先前毛明才找本王,你可知說的是什么?”

  “末將不知。”

  “他想尋求外放到穎都來,特來與本王說明。”

  “這………”

  放著兵部尚書的位置不要,想要外放?

  “此人所欠缺的,是歷練,本事,還是有的,有他替本王坐鎮穎都,本王在奉新那邊,楚人若是敢北上,應對起來,也就能從容許多了。”

  “還真是能屈能伸。”鄭凡感慨道。

  那一日殺俘時毛明才的憤怒反應鄭凡可還記憶猶新呢,但想來現在應該是想通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就只能去看結果。

  在鄭凡看來,毛明才這次的差事,其實算是辦砸了,不管其中緣由是什么,他繼續坐在兵部尚書的位置上顯然是有些不合適了,所以主動尋求外放,倒不失是一種體面收場的方式。

  再者,

  可能當大燕的兵部尚書,其實并沒有想象中的那種快樂。

  因為大燕的軍權,下放得太過于嚴重。

  擱以前,乾國的武將不說是見到兵部尚書了,就是見到一個小小的兵部員外郎,都恨不得要磕頭行禮的,但在燕國這里,鄭凡在怠慢了他后,居然心里也沒什么惶恐。

  所以,如果外放出來,在這穎都城,只要靖南王沒回來還在奉新坐鎮一天,他毛明才就是穎都實際權力和地位最高的那個人。

  相較而言,

  確實是比在燕京繼續做那個紙糊的尚書要愜意舒服得多了。

  至于這里頭有沒有什么更深層次的政治意圖,

  比如說分權,轄制什么的,

  這就不是鄭凡應該問的了。

  “凡事都事必躬親,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最好的局面,還是專注于自己最擅長的事,打仗,就是如此。”

  鄭凡馬上行禮道

  “多謝王爺賜教。”

  其實,鄭凡很想說,在這方面,自己做得可謂是相當的好。

  不僅僅是后勤補給還是隊伍軍心建設,

  我甚至連打仗都不是我自己在打。

  “你還有事么?”

  “沒事了,王爺。”

  “那下去吧,本王乏了。”

  鄭凡愣了一下,

  這還是田無鏡第一次當著自己的面說“累”。

  因為絕大部分的時候,靖南王永遠是偉岸的,就算是杜鵑死去時,他坐在那里一夜白頭,給人的依舊不是軟弱的感覺,反而更像是一只正在醞釀著怒火的猛虎。

  “末將告退,王爺好好休息,身體重要。”

  離開了帥帳后,鄭凡沒做什么停歇,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帳篷里。

  一進帳篷,

  就看見裹著被子背對著自己側躺在軍毯上的四娘,

  似乎是聽到自己回來的腳步也確認是自己了,

  四娘故意將香肩露了出來。

  且,

  被子尾端露出的小腿位置,還穿上了四娘自己編織起來的肉色絲襪。

  許是這兩日已經放空過幾次了,

  鄭伯爺這次倒是沒有急匆匆地撲上去,

  反而悠哉悠哉地先就著水盆里的水擦了擦臉,

  同時問道

  “這是怎么了?”

  四娘翻過身,面對著鄭凡,笑道

  “想試試看主上是否又進階了,所以才特意勾引一下主上。”

  “這么直白的么?”

  “奴家對主上,可是完全一點秘密都沒有的哦。”

  “這次好像有點問題。”

  “主上,您怎么了?”

  “其實你回來的第一天時,我就想著要幫你進階了,沒有做什么心理上的保留,但你還是沒進階。”

  這是實話。

  “主上,不急,咱們可以再換一種方式。”

  ……

  遷移百姓的營寨,規模很大,雖然做不到如同軍營一般秩序森嚴,但也透露著那么一股子嚴謹。

  營寨的人口密度自然是極大的,不過卻有一處位置,單獨由三百盛樂兵親自看守,和營寨其他區域割開了很大的距離。

  且就是這三百盛樂兵,也沒有太過靠近那塊區域,只是在外圍戍守著巡邏。

  那里是一個帳篷,白天時,它會被打包起來用馬車運送,晚上時,則會被單獨安置。

  此時,在帳篷內,放著一口棺材,棺材上,放著一個嬰兒床。

  小王爺躺在嬰兒床里,手里拿著一個撥浪鼓翹著腿正在玩兒著,時不時地從嘴里發出一些伢語。

  在嬰兒床外頭,還有一個包裹,里頭是四娘發現的小王爺偷藏的零嘴和小玩意兒,這些,都是給魔丸留著的,四娘也就幫忙一起打包帶過來了。

  小王爺正自娛自樂得不亦樂乎呢,

  忽然間,

  其身下的棺材猛地一顫,

  嬰兒床穩穩地落地,

  但棺材卻抽離出去,

  筆直地豎立起來。

  “哐當!”

  棺材蓋砸在了地上,

  露出了棺材內躺著的人。

  “嗡!”

  倏然間,

  這塊區域的帳篷被煞氣撕開一個兩米寬的口子,

  沙拓闕石的眼睛,緩緩睜開,眼眸內,有暗光在流轉。

  而帳篷外,

  則站著一個身著白色的蟒服的男子,他就安靜地站在那里,哪怕棺材內的恐怖存在現身時,這位蟒服男子依舊不為所動。

  只是很平靜地道

  “我來看看,我的兒子。”

  ——————

  感謝judy爸比同學、焱燚丶fat同學和烏鴉有白發同學成為魔臨第一百零六、一百零七位和一百零八位盟主!

  最近發得有點晚,因為碼字時間比較長,大家多擔待哈。

第180章 與我何干?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阿嚏!”

  坐在馬車里的姬成玦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深夜的外頭,還是有些涼意的。

  外加這陣子明顯有些縱欲過度,

  因為何家小娘子破瓜翌日還能早起梳妝的畫面,

  深深刺痛了姬成玦的自尊心,

  所以更是需要日夜鞭撻,以期夫綱得振!

  終于,

  經過自己的不懈努力,

  何家小娘子學會了假高朝。

  “主子,您進馬車避避風吧,外面寒。”張公公勸說道。

  姬成玦搖搖頭,對著前方點了點下巴;

  在那里,

  站著一個身子曼妙的女子,

  那是自己的大嫂,

  蠻王的女兒,

  荒漠的珍珠。

  這一幫人,其實是在燕京城外,等待著大皇子的歸來。

  作為敗軍之將,哪怕有將功補過的行為,但依舊不可能得到凱旋招待。

  他只能選擇夜晚偷偷回來,

  最好不驚動任何一個人。

  同時,因為攜帶的女眷很多,這使得大皇子這一行人的速度,就快不起來。

  但,

  終究還是在今晚回來了。

  當馬車隊伍出現在視野之中時,

  蠻族公主取出酒嚢,跪伏在了地上。

  這是荒漠蠻族女子的習慣,

  迎接自己征戰歸來的丈夫時,

  得讓丈夫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飲一口自己釀制的奶酒。

  姬成玦則直起了身子,擦了擦有些發濕的鼻子。

  待得馬車停下,

  大皇子下了馬車,

  姬成玦直接一拜下去

  “弟弟恭迎哥哥征戰歸來。”

  言罷,

  張公公端出來一個小盤子,里頭裝著的是一個雞蛋,一塊米糕以及一碗米酒。

  這是燕地百姓以前招待家鄉子弟兵歸來時的禮節。

  曾幾何時,姬家子弟,也是在這種禮節下,出征歸來。

  大皇子繞開了自己的妻子,先走到自己弟弟面前,攙扶起自己的弟弟,然后拿起米酒,一飲而盡,再拿起米糕,咬了一大口,又咬了一口雞蛋。

  隨后,

  才走到自己妻子面前,接過其手中的奶酒,喝了一大口。

  蠻族公主這才站起身,臉上流露出甜美的笑意。

  她沒有什么心機,純澈的如同荒漠里的清泉。

  和那位郡主,簡直就是一個極大的反差。

  可能那位蠻王也清楚,

  再心機深沉的閨女,

  丟那燕京去,

  反正也是怎么玩兒都玩兒不過人家,還不如選一個簡單地過去。

  蠻族王庭和姬家有著血海深仇,

  姬家曾有幾代皇帝親王戰死在荒漠,蠻族王庭不也是一樣?

  但蠻王相信,姬家的男人再怎么狠辣,也應該不屑于對一個真正單純簡單的女人下手,哪怕,她是蠻人。

  “夫君瘦了。”

  在自己弟弟面前,大皇子顯然不太適應這種親熱,只能道

  “馬車里還有一些女人。”

  “噗………”

  六皇子沒憋住,笑得肚子痛。

  蠻族公主笑著點頭道

  “妾身會安排好她們的,請夫君放心。”

  “好。”

  隨即,

  蠻族公主走向馬車后頭,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要和六皇子說話。

  男人,是喜歡女人的簡單,但簡單,并不等同于愚蠢。

  “大哥,車里說話,咱慢慢回城。”

  大皇子和六皇子坐入了車中。

  “現在想想,倒是有些后悔沒聽你的話,沒早些重用鄭凡。”

  “大哥這次,非戰之罪。”

  “漂亮話,咱們兄弟倆就不要多說了,這一次回來,我成婚在即,把這些漂亮話留到成親那天吧。”

  “大哥乃我輩兄弟之中最知兵事的,怎能如此消沉?”

  “我自己犯下的過錯,我得來背,望江里的孤魂,我時常夢到,那些,都是我大燕好兒郎,卻因我之過,葬身魚腹。”

  “這一點大哥倒是可以釋懷了,昨兒個剛剛傳來的八百里加急,靖南王將那青鸞軍從將主到士卒,全都屠了個干凈,也讓他們的尸首順著望江一路漂了下去。”

  大皇子聞言,臉上先是一振,隨即長舒一口氣,閉上眼,開始回味這一則消息。

  “朝野震怒,父皇嘛,看起來也挺震怒的。

  所以,父皇下旨,削去了靖南王的王爵,又變回靖南侯,宣旨太監今日才剛離京。”

  “呵呵。”

  大皇子笑了笑,

  隨即,

  拳頭攥緊,

  道

  “該殺!”

  該殺的,自然不可能是田無鏡,而是指的那些楚人。

  緊接著,

  大皇子看著姬成玦,

  道

  “這樣一來,老二的婚事,又得耽擱下來了。”

  “可不是么,屠殺楚俘之后,天知道楚國會做出何種反應。倒是大哥您的婚事,估計得加快了。”

  大燕要著手應對來自東方的威脅,

  就需要早些安撫一下荒漠。

  聯姻,

  是必須得加快的。

  而且姬無疆作為敗軍之將,這婚事,大可以偷偷簡陋地辦一下。

  不似太子大婚,需要大肆操辦,于時局不合。

  “入住上一個驛站時,聽說你現在在管戶部了?”

  “弟弟也歇息很久了,總得出來找些事情做做,咱們父皇一心想著什么,大哥您也明白,可要做成那些大事兒,手里頭錢糧不足可不行。

  也正是弟弟稍微懂得這些商賈之事,這才能被咱們父皇重新記掛起來。”

  “有機會做事,就好好做。”

  “是,弟弟知道了。”

  馬車繼續在搖晃著。

  良久,

  大皇子開口道

  “你嫂子有一萬蠻族騎兵的嫁妝,蠻王老了,需要給自己的繼承人鋪路;

  我大燕則需要面對楚國和乾國;

  所以,接下來幾年,大家都不想在荒漠開戰,這一萬騎的嫁妝,咱們是肯定得要的,只不過,為兄我不可能帶了。”

  姬成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直接猜到了意思,道

  “又得便宜鄭凡了?”

  “鄭凡對我說了四個字,以夷制夷。”

  “倒是貼切,這四個字就算是丟到朝堂上去,也只會讓那些大臣們點頭贊嘆,算是撓到他們心里癢癢處了。”

  “你說,給還是不給?”

  “決定權,其實已經不在咱們這里了,你給不給,并不妨礙他鄭凡拿到拿不到。

  先封王,再削爵,

  對于咱們那位舅舅而言,

  他到底是靖南王還是靖南侯有什么區別?

  靖南軍還是聽他的,現在還得加上整個東征軍,也都是聽他調遣。

  咱們父皇啊,這是和靖南侯在唱雙簧呢。

  就是我那二哥,傻乎乎地還真廢寢忘食地忙活了盟約的事兒,其實壓根就沒人去在乎這個狗屁盟約。”

  大皇子聽了這些,不由自主地微微頷首。

  “這一萬蠻族騎兵,必然會被調入晉地的,留咱燕地不保險,而一旦調入晉地,依照靖南侯對鄭凡的照顧,不給他鄭凡能給誰?

  所以,大哥,您就安心成婚吧,嫁妝的事兒,其實早就算定下了。”

  大皇子面露苦笑。

  “但咱哥倆,其實也并非是完全沒事兒做。”

  “你還能幫父皇管管錢糧的事兒,我還能做什么?”

  “還真有事兒可以做,先前鎮北軍馬踏門閥,踏得太快了,眼下還有不少事兒留在那里需要收尾,只要大哥你不怕得罪人,我幫您去和父皇說去。”

  “只要能不讓我囚居于王府,我不怕得罪人。”

  “嘿,弟弟我等著就是大哥您這句話,大哥盡管放寬心,咱兄弟倆,以后不會蹉跎的。”

  “和你坐一條船,可能真會被淹死。”

  “那您還選擇我這條船上?”

  “但坐老二那條船,這條船,就永遠不可能再動了。”

  “也是,是這么個理兒。”

  馬車繼續在前進。

  大皇子伸手掀開了車簾,因為外頭黑黢黢的,所以看不見什么燕京郊外的風華。

  少頃,

  大皇子才又開口道

  “鄭凡這個人,野心不小。”

  想來想去,大皇子還是決定將這話給說出來。

  雖然他已經算是坐到了自己六弟這一邊,但身為姬家子弟的自覺,還是讓其不得不將心里話給說出來。

  “誰會沒野心呢?”

  姬成玦反問道。

  “也是。”大皇子點點頭。

  “沒點野心的人,怎么會上咱們的船,跟著二哥不更好么?”

  “的確。”

  “大哥您是領過兵的人,自然比弟弟我更清楚兵權的重要性。

  咱們父皇是如何破局的?

  不是什么分化瓦解,

  也不是什么合縱捭闔,

  更不是什么徐徐圖之,

  歸根究底,

  是那一日鎮北侯靖南侯率鐵騎入皇宮跟隨在父皇身后,

  以刀鋒強力破的局!

  那破得真叫一個干脆,也叫一個秋風掃落葉。

  所以,咱得需要一個帶兵的自己人,戶部新一輪的對三晉之地的錢糧,我這兒,可是直接向雪海關傾斜了,呵呵。”

  “你心里有數就好,不過,也確實是無所謂了,我大燕,已經有了鎮北侯和靖南侯,日后,也不差他鄭凡的一個位置。”

  “不是還有大哥您么,歸根究底,咱姬家兒郎,還是得想辦法將兵馬攥在自己手里才最安穩,如今之際,也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就是咱們父皇,不也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么?”

  大皇子有些傷感地抿了抿嘴唇,道

  “可惜,這次東征的差事,我辦砸了。”

  這本來,應該是燕皇安排的姬家子弟掌握兵權的好機會。

  所以,才一開始沒有讓靖南侯直接掛帥。

  “不急,不急,以后的機會,咱還有的是,鄭凡弟弟我都幫了,沒道理不幫自家大哥。”

  “六弟,你就這般信任我?”

  “大哥,您這話就說笑了,但凡是皇子,生來就是天潢貴胄,誰沒想過那把椅子?

  就算最后那把椅子由大哥你來坐,

  至少以后傳下去的,還是姓姬的皇帝。”

  “你知道,我不可能的了。”

  他的嫡子,注定將擁有一半蠻族血統。

  “走一步看一步唄。”

  姬成玦說完這句話,

  忽然沉默了下來,

  良久,

  才重新開口道

  “有時候,我其實挺希望父皇能夠綿延安康的,父皇希望將所有的事情,在他這一代,都給做完,其實,很多事情,也真的只有父皇能去做。

  但有些時候,我又希望………”

  話頭,在這里止住。

  這其實也算是姬成玦在向大皇子表露自己的心跡;

  就像是民間的真正發小鐵桿,那得是一起扛過刀一起嫖過娼才行,互相得知道對方的丑事兒和隱私,才能長久地彼此維系住聯系。

  大皇子沒發怒,

  只是有些無奈地吐出兩個字

  “慎言。”

  緊接著,大皇子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開口道

  “你先前說,戶部的錢糧優先供給雪海關?”

  “對啊。”

  “就不怕引人猜忌?”

  姬成玦笑了笑,

  道

  “咱們那位父皇,實在是太驕傲了,我想拉攏誰,他會比我更大方地去拉攏,我越對鄭凡好,父皇就會給出更多的好處。

  再說了,以前我韜光養晦,就沒人猜忌我了?

  哥,

  說真心話,

  有時候我真想著小時候父皇沒曾那么喜歡過我,說出過我像他的話;

  這樣,

  至少我還能學老五,就安安心心地做點兒木匠活兒;

  一邊做一邊看著你們一個個爭得把腦漿都打爆出來,

  豈不快哉?”

  …………

  棺材內,站著的是沙拓闕石。

  帳篷外,站著的是田無鏡。

  一個是前蠻族左谷蠡王,

  一個則是當今大燕靖南王;

  一個已經死去很久了,

  一個,現在還活著。

  若是當年沙拓闕石沒有為沙拓部的事戰死在鎮北侯府門前,很有可能在以后的燕蠻戰場上會相見。

  但造化弄人之下,

  二人的初次見面,

  卻在這種情況下展開了,

  且唯一的見證者,還是一個嬰兒床的里的嬰孩。

  田無鏡對于沙拓闕石的出現,并沒有太過震驚,在很久之前,于盛樂城中,他就曾感應到過鄭凡的將軍府內,有一股特殊的氣息。

  其實,劍圣也曾察覺到過。

  修為到了他們這個境界的存在,自然而然的就會和四周產生某種感應,而沙拓闕石又是一具大僵尸,哪怕氣息收斂得再好,在近距離之下,也無法屏蔽掉他們這種級別強者的第六感。

  田無鏡并不認識沙拓闕石,

  但這并不妨礙靖南王自己猜出來。

  “當年蠻族左谷蠡王戰死在鎮北侯府門口,尸體為蠻族祭祀所牽引暴動,最終逃出。

  世人都以為這具肉身應該回歸了蠻族王庭,

  沒想到,

  居然在這里,

  在這家伙手里。”

  田無鏡一邊說著嘴角一邊露出了微笑。

  他不介意鄭凡有自己的秘密,越是有發展潛力的人,他身上的秘密也就越多,所可以依仗的事物也就越多。

  對鄭凡,田無鏡一直是很寬容的。

  沙拓闕石沒有說話,也沒有打招呼,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田無鏡。

  “左谷蠡王。”

  田無鏡說出了對方的身份,且清楚,對方在這里,應該是在保護著誰。

  換句話來說,鄭凡愿意讓這一尊人物來保護他的兒子,不可謂是不費心思,也能看出鄭凡這個干爹對自己兒子的看重。

  然而,

  當田無鏡繼續向前邁一步時,

  沙拓闕石的眼睛,頃刻間睜得更大了一些,身上的氣息,也隨即鎖定住了田無鏡。

  荒漠祭祀一直盛行著煉尸之法,相似的法門,其實在楚地巫師之中也曾極為流行,田無鏡知道,這樣子的存在,他們固然是獲得了“重生”,但卻會顯得很單純。

  但,他來都來了,不可能就這樣離開。

  因為他不知道,錯過這個機會,下一次再能夠看見自己兒子,得是什么時候。

  所以,

  田無鏡又邁開了一步。

  “嗡!”

  沙拓闕石動了,

  其身形直接從棺材內消失,

  出現在了田無鏡的面前,

  一拳,

  直接對著田無鏡的面門砸了過去!

  僵尸體魄加持,加上原本的三品武夫肉身,可能在境界上,此時的沙拓闕石已經不是三品了,但純粹比拼肉身實力的話,他比正常的四品武夫只強不弱!

  田無鏡目光一凝,

  抬起手。

  “嗡!”

  很沉悶的一聲響動傳出。

  田無鏡用自己的左手手掌,接住了沙拓闕石的這一拳。

  白發因為氣流而向后流轉,

  但身形,卻紋絲不動。

  最重要的是,

  沙拓闕石身為僵尸,不敢造成太大的聲勢,因為冥冥之中他可以感覺到蒼穹之上,其實有著一雙眼在注視著自己。

  這也是魔丸大部分時候也都很低調的原因,

  因為他們這種邪物,

  稍有不慎之下,

  容易遭雷劈。

  而田無鏡這邊,也不想將事情鬧大,他只是想安靜地過來看一眼自己的兒子。

  所以,

  雙方的第一次交手,

  并未造成很大的聲勢,明明起勢如風雷炸起,但落地時,卻又化作了春風拂面。

  但面對沙拓闕石的這一拳,田無鏡卻能夠以這種輕然的姿態接住,也委實是讓人過于震驚了一些。

  然而,沙拓闕石的攻勢卻還沒有結束。

  生前的他,敢于鎮北侯府門外,一人面對數千鎮北軍鐵騎而無懼色;

  眼下的他,更是沒什么好恐懼和害怕的了。

  頃刻間,沙拓闕石身上煞氣迸發,從遠處看,像是有一團黑色的火焰正在燃燒。

  田無鏡身形向前,直接逼迫入沙拓闕石近身,而后雙手抓住沙拓闕石的肩膀,以一種極為蠻橫的方式,強行將沙拓闕石下壓。

  “咚!”

  沙拓闕石的身體直接被壓入地面之中,只剩下一顆腦袋還留在外面。

  武者之間的比拼,

  沒有劍仙的飄逸,

  也沒有煉氣士的絢爛,

  有的,

  只是這種樸實無華的深厚質感。

  總的來說,就是不那么對得起觀眾的票價,但只有真正內行人才清楚場上二人每一次交鋒時所蘊藏的力量到底有多么恐怖!

  遠處,一直注視著這邊情況的瞎子不由自主地對身邊的阿銘問道

  “感覺如何,給你來一拳的話?”

  阿銘搖搖頭,道

  “我連再生恢復的機會都沒有。”

  “呼……”

  瞎子呼出一口氣。

  他已經讓外圍的士卒在此時撤開了,等于是主動清了場。

  有些事,鄭凡這個做主上的可以忽略,但瞎子這個大管家,卻不能不提前做出細微的布置。

  遷移隊伍過了江,靖南王也在外頭的大營之中。

  在這種情況下,靖南王想過來看看自己的兒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肯定是偷偷摸摸地過來看。

  屏退外人,是必須的。

  但奈何也不能讓沙拓闕石離開,因為盯著小王爺的勢力,真的不在少數,指不定會有什么潛藏高手就在四周。

  所以,

  綜合來綜合去,

  就弄出了眼前這個局面。

  但好在,

  沙拓闕石似乎不是田無鏡的對手。

  只是這個“好在”,讓瞎子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畢竟不管沙拓闕石如何,他田無鏡再怎么強都是他的事兒,但沙拓闕石卻是真正的自家人。

  魔王們常私底下開玩笑,將沙拓闕石比作自家主上從外頭認回來的干爹。

  且沙拓闕石確實做得比干爹還要好,無可挑剔得好。

  人的情緒一上來,站在瞎子立場上,自然想著為沙拓闕石鼓鼓勁。

  “靖南王這個人,實在是有些可怕。”阿銘說道。

  就算是放在漫畫里,田無鏡這個人,拿的也絕對是主角模版。

  身為魔王,對田無鏡有這種評價,顯然也是一種高度認可。

  而在那一頭,

  被壓入地面之下的沙拓闕石卻沒有放棄,其身體一顫,周遭的地面直接開始小面積地塌陷下去。

  田無鏡微微有些詫異,這個對手,看似境界不是很高,但體魄之堅韌,確實超過了常理。

  且偏偏其又作為自己兒子的保鏢,今夜之后,他將繼續保護自己的兒子,所以,田無鏡并不想對其下重手。

  畢竟即使站在田無鏡的角度,也覺得自己兒子身邊有這樣一個強橫保鏢,他的成長,肯定能安全許多,再加上盛樂軍的保護,普天之下,基本沒人能近得了自己兒子的身。

  至于他是不是僵尸,是不是邪物,

  靖南王還真不在乎這個。

  下一刻,

  田無鏡身上的氣息忽然再度提升,仿佛有一道道白色的匹練直接傾軋了下來,砸在了沙拓闕石的身體上。

  沙拓闕石那強橫的肉身,在眨眼之間就被完全封閉。

  “不對,有問題。”

  一直“注意”著那邊情況的瞎子馬上低呼道。

  因為這會兒田無鏡所展露出來的實力,超過了他的評估。

  阿銘則伸手按在了瞎子的肩膀上,

  道

  “劍圣在雪海關前斬殺野人大將時,也曾出現過相類似的氣息。”

  也就是所謂的,

  開二品!

  二品武者的力量面前,沙拓闕石的僵尸體魄再奇特,也終究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在肉身被制服的剎那,

  田無鏡左手指尖釋放出一道道藍色的光芒,

  這是玄修法門,

  封禁邪物!

  光芒被打在了沙拓闕石身上,沙拓闕石的身體直接陷入了沉寂,眼睛也閉合了起來。

  做完這些,

  田無鏡才落回了地面,

  身體略微有些踉蹌,

  同時目光瞥向了遠處瞎子和阿銘所在的位置。

  “嘶………”

  瞎子馬上解除了精神探測,后背開始出汗。

  阿銘也閉上了眼,不敢承接那冥冥之中來自田無鏡投射而來的目光。

  因為此時的靖南王,正處于開二品之后的最后時間。

  隨即,

  田無鏡后退了數步后,

  左手捂著自己的胸口,

  呼吸顯得有些急促,

  境界關閉是關閉了,

  但對于身體的負荷,也委實大了一些。

  不過也正是在開二品時,其神識一下子擴張了出去,發現了瞎子和阿銘的存在。

  瞎子和阿銘心里清楚,

  靖南王知道他們倆是鄭凡的人,

  所以沒有順手來掐死他們。

  作為魔王,用“掐死”倆字有些傷自尊了,只能說“好氣哦”。

  但你無法否認的是,就算人靖南王不開二品,以其平時的實力,想滅掉這會兒的自己二人,其實也不算是什么難事。

  然而,

  人就是這樣,

  越是受到驚嚇后,就越是想要做點什么彌補一下自己先前的“失色”。

  “嘖嘖,奢侈,敗家。”

  劍圣雪海關前強開二品,斬野人大將,一劍滅千騎,然后人已經廢掉了。

  然后再看看如今田無鏡,

  強開二品,

  就是為了去見自己兒子一面。

  簡直是奢侈到無以復加了。

  “咱們現在該干嘛?”阿銘問道。

  “什么也干不了,就在這兒候著唄,或者,你手癢的話,可以上去找人靖南王比劃比劃?”

  阿銘取出自己的水囊,拔出塞子,喝了一口血。

  一邊品一邊道

  “感覺自己剛剛又被刺激了一下。”

  “羨慕吧?”瞎子問道。

  “羨慕。”

  因為自己曾經也擁有過這種實力。

  “慢慢來吧,火車能否跑得快,關鍵得靠車頭帶。”

  “話糙理不糙。”

  “這次應該難度挺大,如果明天四娘還沒進階的話。”

  “你說的這是廢話。”

  “那現在還能說啥?說我橘子終于吃光了?

  哦,對了,等到了雪海關,你先幫我整一個反季節果蔬林子,得專門給我開一個園子專門種橘子。”

  “好。”

  “哎呀………”

  瞎子伸了個懶腰,

  道

  “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

  沙拓闕石被封禁在了外面,一動不動。

  田無鏡則走入了帳篷內,他看見了一個嬰孩雙手扶著嬰兒床的欄桿踮著腳也在看著自己。

  前些日子的四萬楚人說營造出來的尸山血海,

  不及此時一嬰孩目光絲毫,

  因為這一道目光,

  讓靖南侯的眼睛,開始泛紅。

  有些人,是注定這輩子都沒有眼淚的,也不適合去流淚。

  因為他已經被剝奪了“脆弱”“孤獨”“悲傷”的權力。

  就是鄭凡,在金戈鐵馬的生活中,總是會特意預留出一些時間和空間,好讓自己在此時去矯情一下。

  在鄭伯爺看來,人生奮斗的意義是什么?

  不是為了奮斗而奮斗,而是在奮斗成功之余,可以心安理得地停歇一下,欣賞一下風景,此時的風景,獨好。

  一如很多人向往農村的田園生活,

  對于有錢人而言,田園是凈土;

  對于沒錢人而言,田園凈是土。

  這也是魔王們的奮斗目標,現在的蟄伏,是為了以后可以盡情地瀟瀟灑灑。

  造反,其實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其實是自個兒頭頂上,沒人再能管著自己了。

  重生一輩子,再活一場,總得追求一下真正地瀟瀟灑灑。

  然而,田無鏡不一樣。

  他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包括……未來。

  他的人生終點,是一座早就修建好的墳墓。

  只是,再堅固的墳冢,在嬰孩的目光之中,也在頃刻間被刺破。

  田無鏡走到嬰孩面前,單膝跪了下來,讓自己可以和孩子平視。

  孩子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陌生人。

  父子情深,久別重逢的場面,不適合他,因為他的世界里,還沒來得及裝入什么雜質,也無法盛放過多的情緒。

  田無鏡伸出手,輕輕撫摸著自己兒子的臉蛋。

  可以看出來,自己兒子被養得很好。

  鄭凡那家伙,沒有貪掉自己給的“奶娘”錢。

  小孩似乎不是很習慣這種愛撫,很多情況下,他其實都是自己玩,以前,還有魔丸陪著他,但這一段時間,魔丸也不在了。

  所以,他主動后退了兩步,失去欄桿支撐的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巴嘟起,卻沒有哭鬧,而是默默地轉過自己的身體,將自己的小屁屁對著自己的親爹。

  田無鏡不知道的是,鄭凡這個干爹最喜歡和自己這個干兒子玩兒的是打屁屁的游戲。

  也好在小王爺這會兒還不會說話,

  否則,

  鄭伯爺估計……

  田無鏡伸手,將自己的兒子抱了起來。

  一個嬰孩,

  怎么可能抵抗得了一個能強開二品境界的恐怖武者?

  小王爺也很識趣兒,他不喜歡親昵的方式不假,但也懂得識時務。

  還抬起頭對著田無鏡笑了笑,

  然后低下頭繼續玩弄著自己的手指。

  小孩的重量,真的不重,很輕,很輕;

  但當田無鏡將其抱在懷中時,這位麾下數十萬鐵騎的大燕王爺,卻感到了一種萬斤之重。

  只是,身為人父的他,并沒有人真的教過他,該如何陪著自己的孩子玩,陪著孩子戲耍。

  因為沒人能去教他,也沒人敢去教他。

  就是鄭凡,也只是憑借著“干爹”的身份,稍微打打邊鼓。

  所以,抱著孩子的田無鏡,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忽然間,

  小王爺身子開始掙扎向一個方向。

  田無鏡將其輕輕地放下來,他爬向了一個包裹,然后用自己的腦袋,將包裹給頂開。

  露出的包裹里,躺著很多零嘴。

  四娘每隔一段時間,會偷偷給他換一批,以防止這些零嘴變質。

  在這一點上,四娘還是細心的,畢竟到底是田無鏡的兒子,真要是吃過期食品給吃出問題了,那麻煩可就真的大了。

  小王爺伸手,取了一塊沙琪瑪,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將其抓著,放在了田無鏡的面前。

  見田無鏡不動,

  小王爺還伸手拍了一下沙琪瑪。

  “嘁,嘁………”

  田無鏡伸手,將這塊沙琪瑪給拿起來,送入嘴邊,咬了一口。

  甜,

  很甜。

  身為人父,這是自己第一次吃自己孩子送給自己吃的東西,這種感覺,真的是難以描述。

  忽然間,

  在田無鏡的腦海中,

  浮現出了自己父親,母親,阿姊,等等人的畫面。

  已經被自己完全封閉起來的記憶,因為這塊沙琪瑪,而產生了破口。

  田無鏡仰起頭,

  閉上了眼,

  他的身體,在輕微地發顫。

  但當其再度睜開眼時,先前那股子劇烈的情緒波動,已經消散。

  他是罪孽深重的人,他已經選擇好了贖罪的方式,

  但眼前的這個孩子,

  自己的兒子,

  田無鏡有些自私的,

  希望他可以平安長大。

  一直到現在,田無鏡才靜下心來,仔細看著自己兒子的模樣。

  這是他曾經幻想過的畫面,

  那時,

  自己身邊還有杜鵑,

  夫妻倆一起指著孩子的眉毛、耳朵、嘴唇,評點著到底像誰。

  但,越是溫馨的畫面,越是容易給自己帶來刻骨銘心的痛。

  人這輩子,最享受的事,其實就是靜下心來,慢慢地去回味過去的溫暖和美好,但靖南王,已經永遠失去了這部分。

  有些事情,

  只有真正經歷過了才會懂。

  初為人父,

  就這一條,

  就足以改變一個男人太多太多。

  看著自己的孩子,

  你本能地想要給他你所能給出的一切的一切,

  錦衣玉食、

  富貴溫柔、

  和風細雨、

  王侯將相,

  甚至是………

  一念至此,

  田無鏡的目光微微冷了下來。

  你比我更早當父親,所以你會懂得這種感受,對么?

  田無鏡伸手,抓起自己兒子肉嘟嘟的小手;

  如果此時,

  這孩子會說話的話,

  如果說他想要那個金燦燦的位置的話,

  自己,

  可能真的無法去拒絕,

  哪怕去冒天下之大不韙。

  田無鏡低下頭,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臉蹭了蹭自己兒子的臉。

  小王爺委屈求全,強顏歡笑著。

  實在是他平日里,和四娘接觸得最多,而四娘身上總是香噴噴的,忽然要近距離接觸一個陌生男子,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你想要………江山么?”

  田無鏡小聲地開口問道。

  這不該問,

  但他還是問了。

  因為江山,雖然不是他的,但他,有資格去搶,也有能力去搶!

  但小王爺只是“咯咯咯”地笑著,

  然后又伸手去抓了一塊桃酥餅,有些舍不得似的,拿給了田無鏡。

  這些,

  可都是他為魔丸姐姐存下來的零嘴,

  真是舍不得送呢,

  但看著這個男人,

  好像沒吃飽的樣子。

  田無鏡深吸一口氣,將桃酥餅拿了起來,沒有吃,只是放在鼻下聞了聞。

  緊接著,

  靖南王站起身,

  同時將自己的兒子,

  又放回了嬰兒床上。

  因為他的出現,

  田家那一夜早已經在自己腦海中冷凍起來的血色,忽然又彌漫出了令人窒息的味道。

  讓他不由自主地開始去再一次審視,

  審視自己當初的抉擇。

  一直到,

  他走出了帳篷,

  晚風拂面之際,

  田無鏡又變回了靖南侯,又變回了靖南王。

  仿佛先前的那個他,已經永遠留在了帳篷內。

  人死,不能復生;

  自己,已別無選擇。

  他希望那一日可以早點到來,他也能早一日回到屬于自己應該有的歸宿。

  走到那個地坑前,田無鏡伸手,解開了沙拓闕石身上的封禁。

  沙拓闕石依舊站在那里,沒有動彈,似乎也不會再次向他出手。

  田無鏡也沒繼續留意沙拓闕石,

  而是陷入了沉思。

  一些事情,

  之前沒有想明白,或者說是沒來得及去想,但現在,可以去想了。

  蠻族左谷蠡王的尸體,出現在了鄭凡的營寨之中。

  而鄭凡和小六子初識,

  正是從沙拓闕石的手中救下了小六子的命。

  這不是巧合,

  這是算計,

  這是安排。

  很難想像,

  當年還只是虎頭城一護商校尉的那個小子,

  居然已經能引動這種大人物來幫他布局推動了。

  李梁亭,

  你覺得鄭凡腦后有反骨,需要磨一磨;

  但我覺得,

  他的整顆心,

  其實都是反過來的。

  田無鏡負手而立,

  目光投向夜空,

  只是,

  這與我何干?

  夜幕之下,

  一道白衣蟒袍獨行江畔。

  和靖南侯有滅國殺弟之仇的劍圣曾說過,這世上,他認為最苦的,是那位南侯。

  姚子詹從晉地回到上京,

  于一座酒樓上飲宴,

  忽聞一群年輕士子在抨擊燕國皆為蠻夷莽寇,尤其是燕國那位靖南侯,更是血染雙親血地地道道的畜生,由此散發出武夫當國綱常不穩的意思,暗指當今乾國官家提拔武將地位實乃本末倒置之法,禍國之象。

  姚子詹當即痛斥,

  他說,

  那位燕人南侯,上,愧對親族;下,愧對妻兒;

  唯獨,

  從未愧過他大燕絲毫!

  爾等讀圣賢書,所求無非東華門唱出,所求無非家里田畝免賦,所求無非光宗耀祖,所求無非一身紫袍加那一頂清涼傘遮雨;

  我大乾不缺文采風流詩詞歌賦,

  就缺幾個那田無鏡一般的人物!

第181章 真疼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翌日清晨,阿銘來到了鄭凡所在的軍帳前。

    四娘已經起了,正在做手搟面。

    看見阿銘來了,四娘問道:

    “吃點兒?”

    “加點人血旺我就吃。”

    “行,我可以加。”

    “真加?”

    “加啊。”

    “會不會不太好?主上待會兒也要吃的吧?”

    “當然。”

    “那還是不加了吧。”

    加進去后,主上一吃,得,自己這次別說吊車尾了,真可能得留級。

    非常時刻,盡職調皮。

    少頃,

    鄭凡走了出來,

    走出帳篷時的鄭伯爺是膝蓋發顫,扶著腰。

    阿銘見狀,挪開了目光,坐了下來,又看向了四娘。

    四娘微微搖頭。

    阿銘無奈地嘆了口氣。

    一切,

    盡在不言中。

    鄭伯爺在旁邊也坐了下來,明明已經是六品武夫的他,此時當真覺得腰部位置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一樣。

    “呼……”

    伸手從四娘手中接過了一碗面,鄭凡開始吃了起來。

    阿銘則開口道:

    “主上,昨天他去看孩子了。”

    鄭凡點點頭,倒是沒顯得多么吃驚。

    “還和沙拓闕石打了一架,他能和劍圣一樣,開二品。”

    聽到這句話,鄭凡有些無奈地將手中的面往身前一放,忽然就覺得這面條就不香了。

    但怎么說呢,

    自己也是有些習慣了,被打擊得習慣了。

    當然了,自己這輩子其實還是有進步的,對比于上輩子的“馬爸爸”“思聰老公”這些毫無感覺地存在,

    至少這輩子的自己,居然學會“嫉妒”了。

    因為彼此之間,還能用“距離”去衡量一下,無論多遠,至少有了一個概念。

    “沙拓闕石沒事吧?”鄭凡問道。

    “沒什么問題,他沒下重手。”

    “唉,聽起來還有些悲哀。”

    這是一種和昨晚瞎子一樣的情緒,不管怎么樣,在劍圣沒恢復過來之前,沙拓闕石算是己方個體最高戰力了。

    “成,你們收拾收拾,我去和田無鏡告個別。”

    “好的,主上。”

    等鄭凡離開后,阿銘拿出了水囊,喝了一口血,道:

    “這次看起來,很難啊。”

    四娘點點頭,道:“魔丸也沒動作。”

    “嗯。”

    一般來說,最容易晉升的魔王,其實就是四娘和魔丸。

    一個,是房里人;

    一個,則是親兒子。

    當他們兩個現在都有些束手無策時,其余魔王們,就只能先在邊上干看著了,就算是再著急,也沒個使勁兒的地方。

    四娘將鍋碗收拾好了,用清水洗了洗手,道:

    “等這次回到雪海關后,咱們幾個聚在一起,開個會吧。”

    主上進階了,

    但這次他們這些魔王的進階,已經不是誰先舔誰后舔那么簡單的事兒了。

    “巧了,瞎子也這么說的。”

    ……

    鄭凡來到了帥帳外,親衛通傳之后走入其中。

    田無鏡正坐在榻邊,似乎是剛剛才起身,正在穿著衣服。

    “王爺,末將要回雪海關了,這次,多謝王爺栽培。”

    田無鏡將自己特意喊過來是為了什么,鄭凡心里清楚,最大的目的,其實是想要自己看看這一輪“風景”;

    至于進階上的事情,只能算是順帶為之罷了。

    有點像是師徒之間,以四萬人的鮮血和尸體為自己辦了一場畢業典禮;

    同時,讓自己去傳令殺俘的事兒,固然會使得自己永遠上了楚人的“黑名單”,

    但也無疑相當于舉著自己的手,向整個靖南軍宣告,

    他鄭凡,

    能代替靖南王說話。

    兩世為人,

    上輩子的鄭凡家庭其實不算如何和睦,

    但這輩子,確實是在兩個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被“兄長”呵護的感覺。

    一個是沙拓闕石,起源于自己行軍途中的貪吃,外加自己本著磕個頭算個啥的精神搶先磕了個頭;

    老沙活著時,其實自己和他并沒有相處多久,誰成想,老沙死了后,反而成了一直的陪伴。

    這第二個,就是田無鏡。

    田無鏡對自己,真的是非常包容,有些事情,鄭凡沒做隱瞞,但田無鏡,也就只當做沒看見。

    雙方之間,其實存在著一種讓雙方都很習慣的默契。

    其實,有時候“賢者時間”時,

    思緒容易放空。

    像劍圣和田無鏡這種頂尖三品強者,能夠做到短時間強開二品獲得極為恐怖的實力。

    鄭伯爺也可以,

    比如昨晚,

    就數次進入了“圣人之境”,

    再點一根從瞎子那里重新得到補給的卷煙,

    思緒飄渺,

    忽然覺得,

    如果以后讓梁程再給沙拓闕石鼓搗鼓搗,讓其盡量變得和生前一樣像個正常人,再讓田無鏡帶著自己干兒子,大家伙一起,去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似乎也不錯啊。

    但早上起來后,

    除了腰部強烈發酸以外,

    手觸摸到甲胄的那一剎那,

    才忽然意識到,

    夢想是夢想,現實終究是現實。

    田無鏡自然不清楚鄭凡的思緒已經飄散到哪里去了,只是叮囑道:

    “這次回雪海關,也算是名正言順地開一方格局了,對自己手下,需要多一些經營,不要盡數放權,也不要一點都舍不得放權。”

    這算是告誡了。

    雖說,鄭伯爺其實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告誡,因為古往今來,似乎沒有哪一個梟雄會有自己這般好的一套班底子。

    各個能力強不說,而且不會造自己的反,因為七個魔王撇開“搞事情”的那種生活情趣之外,似乎沒有哪一個是真的很喜歡坐那張椅子的。

    但長輩對你說這些話,是對你的關愛,不能嫌長輩啰嗦。

    “王爺的教誨,末將一定銘記在心。”

    田無鏡點點頭,

    轉而又道:

    “本王雖說近年不準備再度攻伐雪原,但雪原上的事情,你不可松懈,分化拉攏合縱削弱,你自己拿捏;

    同時,你雪海關需常備一萬騎兵,隨時可聽調遣南下鎮南關,本王判斷楚人不敢打是一回事兒,但若是楚人真的想大打出手……”

    說到這里,

    田無鏡嘴角露出一抹平靜的笑容,

    “倒是可以幫你把這伯爵換成侯爵。”

    “王爺,其實末將對這些虛銜并不是很在意,就如同王爺您一樣,可能朝廷懲戒的旨意馬上就要下來了,您是王爺還是侯爺,對于靖南軍,對于東征軍,對于整個大燕,又有何區別?”

    昨夜,老田都和沙拓闕石交過手了,所以,應該是清楚了自己的一些小秘密。

    也因此,說話,其實是可以稍微再放開一點了。

    面對鄭凡的“得寸進尺”,

    田無鏡并沒有生氣,

    反而問道:

    “鄭凡。”

    “末將在。”

    “好好做你的事,做你該做的事。”

    “是,王爺!”

    其實,感覺上,鄭凡覺得田無鏡最后肯定是有話本來想說卻最終沒說。

    但人家既然不想說,那就算了,鄭伯爺還沒那種敢去對靖南王刨根問底的自信。

    出了帥帳沒多遠,就看見陳陽在那里等著自己了。

    鄭凡要搬家,過了望江到雪海關還有一段路,陳陽就是田無鏡安排來幫鄭凡護送搬遷隊伍的。

    “鄭老弟,咱們可以出發了么?”

    “倒是讓老哥久等了,咱走著。”

    隊伍再度出發,有了陳陽率領的五千靖南軍騎士來幫忙后,隊伍的行進速度和秩序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如果將這些遷移的百姓比作羊群的話,那么這些往來其間的騎士,則相當于是牧羊犬。

    當然了,所謂的封疆大吏本身就是在為天子牧民,一個“牧”字,早就闡釋了所有。

    鄭凡自是不需要為這些遷移隊伍的細節而煩惱的,隊伍行進的第二日,他就被陳陽約出去,各自帶一百騎去了附近的一處林子里打獵。

    就算耽擱半日時間,他們輕騎快馬之下,追上隊伍也是很簡單的事兒,倒是可以盡情地忙里偷閑。

    因為野人劫掠的原因,導致這些地方原住民人口大量減少,相對應的,山林里的一些動物反而變得更活躍了一些,甚至在人去房空的村子里,偶爾也能看見一些野物穿梭其中。

    戰爭,對百姓的摧殘與傷害,當真是無法估量。

    不過,鄭伯爺也沒有過多的去“傷感”什么,因為說到底,他是吃到戰爭紅利的這批人,端起飯碗吃飯放下飯碗罵娘這種事兒,忒磕磣。

    陳陽射殺了一只鹿,

    鄭伯爺射死了一只小白兔,

    隨后,

    二人就都將親衛們放出去自由活動,

    他們兩個頭頭則在一處篝火前坐了下來,

    自有幾個甲士拿著他們的獵物去溪水邊清洗處理去了。

    “鄭老弟,咱們王爺,對你可是真不錯,我跟隨王爺十多年了,也算是靖南軍里的老人,說句心里話,哥哥我對你,心里真是一大堆的嫉妒。”

    開場白,肯定是先說好話,做一做鋪墊,大家都適應一下,才會進入正題。

    “王爺對我,確實恩重如山吶。”

    “其實,王爺很苦,別人不知道,但我們知道,我相信,鄭老弟你也肯定知道。”

    鄭凡點了點頭,習慣性地從懷中掏出了“中華”牌小鐵盒。

    同時,還抽出一根煙遞給了陳陽。

    在交談時,想要掌握主動或者叫打斷別人的主動,就得學會用這種方式暫時地岔開一下話題。

    其實,鄭凡清楚陳陽要對自己說些什么。

    如今,

    鎮北軍的那幾位總兵是安分了不少,

    因為鎮北侯,哦不,現在的鎮北王,已經完全放下了姿態。

    但靖南軍不同。

    說句不好聽的,大燕這幾年,開晉之戰,靖南軍算是打了半個,但接下來無論是打晉國京畿還是入雪原又或者是驅逐野人,其實都是在田無鏡的指揮下以靖南軍為主力而進行的。

    什么叫驕兵悍將?

    這就是驕兵悍將!

    擱在五代十國那會兒的風氣里,或者田無鏡的威嚴沒能震懾出全軍將領的話,

    這幫靖南軍將領早做出幫自家老大“黃袍加身”的事兒了。

    陳陽將卷煙放在鼻前,嗅了嗅,道:

    “此物傷肺葉。”

    習武又從軍的人,對這些“草藥”自然有著自己的了解。

    煙草這類東西從西方傳過來,第一個就是到達的燕國。

    只不過燕國人真的很“無趣”,

    不磕散,也不吸食煙草,也不怎么好男風,也不喜歡什么金蓮和細腰。

    當然了,人性若是不控制和干預的話,走入享受和墮落是必然的趨勢,只不過君王那一頭不去做什么“上有所好”,下必興焉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鄭凡默默地用火折子給自己點了煙,

    道:

    “也就是拿來解個悶兒罷了。”

    陳陽沒抽煙,但也將這看起來很精致的卷煙收入懷中,隨即繼續先前的話題:

    “其實,那一日夫人出事,我們幾個跪伏在侯府內,在你來之前,是在勸王爺起兵的。

    王爺,不愧大燕絲毫,但大燕,從朝堂到百姓,卻負我家王爺極多!”

    到底是身份地位不同了,

    以前自己只是個守備或者城守時,無論是鎮北軍的還是靖南軍的,來拉攏自己,都會講究個“點到即止”。

    但自己現在,已然是有了平等對話的資格。

    不說上牌桌打牌,但站在旁邊看看,是不會有人來驅趕自己了。

    所以,這話,也就變得直白起來。

    “老哥,其實你是什么意思,大家是什么意思,我都懂,咱也就開門見山了。

    若是王爺說他要當皇帝,他想要這座江山,

    我絕對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的。

    可能我的資歷沒你們老,跟隨在王爺身邊的時間,也沒你們多,但王爺若是當了皇帝,我的利好絕對是最大的,你說是吧?”

    陳陽點了點頭,這話,確實無法反駁。

    因為即使是他們,也知道一些關于小王爺的消息。

    “但誰叫咱們王爺,他不想反呢,所以,這才是咱們王爺,最苦的地方啊。”鄭凡感慨道。

    “是啊,王爺不想反,也不會反的。”

    “那咱們就繼續等等吧,何必那般著急呢?”鄭凡話鋒一轉直接掌握住了談話的主動權,“老弟我這次去鎮守雪海關,用不了個幾年,大概就能成氣象了。

    老哥你,還有任涓大哥他們幾個,也都有各自的駐地,三晉之地這幾年確實是因為戰亂繁多被打爛了,但真的好生休養個幾年,到底也曾是生產三晉騎士的地方。

    幾年之后,咱們靖南軍,兵更強,馬更壯,到時候,想做什么事,也就能從容許多了。”

    鄭伯爺還是喜歡種田,

    明太祖的“高筑城、廣積糧、緩稱王”這九字真言,一直被鄭伯爺奉行著。

    能茍就先茍,

    會茍的人,

    運氣最不會太差。

    陳陽發出一聲嘆息,

    道:

    “就怕到那時候,王爺的心意,還是沒有變啊。”

    這時,

    也不知道是怎么滴,

    鄭凡忽然冒出了一句話,

    讓陳陽眼睛當即瞪大;

    其實,鄭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出這句話,可能,只是靈光一閃,甚至是,他自己都不能判斷這句話到底是否代表著他自己的心意,還是只是嘴滑就這樣出來了。

    那句話就是:

    “咱們,還有小王爺不是么?”

    ……

    其他地方春日已經正濃了,甚至已經快踩上了夏日的節奏,但雪海關這里因為毗鄰雪原,所以春意才剛剛品出那么一股子味道來。

    劍圣的床榻被搬到了院子里,他需要曬太陽。

    之前被鄭凡收留的客氏,在鄭凡離開后被交代了暫時幫忙照料劍圣的工作。

    此時,院子里,薛三坐在屋檐上,三條腿吊在下面,晃啊晃的。

    劍圣則靠著床榻斜躺著,

    收到那個女人的來信之后,劍圣對于自己的康復產生了極大的主觀能動性。

    哪怕不能恢復以前的實力,不能再習武,但至少,自己得站起來吧。

    總不能讓日后的街坊四鄰調侃她找了個癱子。

    這不,剛剛艱難地在客氏攙扶下繞著院子走了好幾圈,已經滿頭是汗的劍圣不得不坐下來歇歇了。

    而在劍圣對面,坐著的,是野人王。

    他的雙手和雙腳都被加上了鎖銬,鎖銬還是薛三親自設計的。

    劍圣伸手拿過一塊柿子餅,放入嘴里,慢慢地抿著,同時示意野人王;

    “來點兒?”

    “好嘞。”

    野人王也沒客氣,自己雙手拿了一塊柿餅,因為枷鎖有些重,他干脆撅著屁股跪在地上吃。

    “德性。”

    劍圣調侃道。

    “唉,甜嘞,好吃。”

    野人王似乎習慣性以這種面貌去示人。

    其實,這里的人,都不會再被其這種姿態所蒙騙了,但怎么說呢,一些個人的習慣,想改掉短時間也很難,因為那已經近乎快成一種本能了。

    晉國劍圣和野人王距離這般近的坐在院子里,

    這看似是一件很難以想象的事情,

    但又確確實實地發生了。

    是劍圣主動提出來想看看野人王的,

    而劍圣提出的要求,薛三自然得無條件滿足,哪怕他現在是個廢人。

    晉國沒了,

    野人王的宏圖霸業也沒了,

    因野人之亂,晉人死了很多,而入關的野人,大部分都被殺戮,少數活下來的人,現在則在雪海關外做著勞工,被壓榨著血汗。

    柿子餅吃完,野人王坐在地上,舌頭一邊舔著嘴角的殘漬,

    道:

    “倒是沒想到過您還會想見我。”

    “見見你,又有何妨?”

    “唉,只是覺得您身為堂堂劍圣,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事兒來。”

    “劍圣也是人,是江湖人給的一個稱謂,再說了,這世上哪里來的真正圣人。”

    “也是。”

    放下仇恨,

    一笑泯恩仇,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死得人越多,這梁子,就越不可能被解開。

    薛三時不時地看看天空,又時不時地低頭看看下面的情況,再時不時地打個呵欠,他對下面二人的交流,沒什么興趣。

    野人王看著劍圣,像是在欣賞著一把名劍,哪怕劍圣此時已經廢掉了,但野人王清楚,自己之所以會敗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眼前這位于雪海關前一劍斬殺了格里木。

    若是格里木還在,這盛樂軍能否守住雪海關,還真不好說。

    只是世事最煎熬的就是一個“如果”,因為若是過得好,哪里用得著“如果”?

    “您到是說話您嘞。”野人王問道。

    把我從地牢里提出來,就是這么干坐著?

    劍圣似乎有些疲憊了,道:

    “又不能殺你,所以也不曉得該說些什么合適了。”

    “您可以殺我的。”

    野人王抬頭,看了看坐在屋檐上的薛三,繼續道:

    “他們很看重您,您再退一步,給他們許下更多的條件,換他們殺我,他們,應該不會怎么猶豫。”

    “呵。”

    劍圣笑了。

    “不信?”野人王問道。

    劍圣閉上了眼,隨即緩緩搖頭,道:

    “我信。”

    那個叫鄭凡的燕人伯爵,似乎比自己更對自己有信心。

    他覺得自己能恢復起來;

    “咱們,尿不到一個壺里去的,互相一張嘴說話,就是尸山血海的味兒,太重了,嗆人。”

    “的確。”劍圣表示贊同。

    “但您瞅瞅,今兒個天氣真不錯,我也得謝謝您能讓我出來見見太陽,所以,您真不打算說什么么?”

    “我在想。”

    “想什么?”

    “想我該對你說些什么,這話,得說得又解氣,又不能太著相,免得落了下乘,被你看清。”

    喊你來,是想戲謔戲謔你,玩一玩,但又不想太簡單,反而無趣。

    “嘖,我是真的想不到,您居然會有這種想法,這可真不像是傳說中的劍圣所應該有的樣子。”

    “劍圣……應該是什么樣子?”

    “一把劍,劍鋒一出,人頭落地唄,總歸得帶著點兒仙氣兒不染塵埃似的。”

    “那是以前的我。”

    “合著,是您變了?”

    “變了,人,都是會變的。”

    “劍,可是寧折不彎的。”

    “但用劍的,一直是人,劍離了的人,就什么都不是了。”

    野人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

    “受教了,正如我失去了我的嫡系兵馬后,我也什么都不是了。”

    劍圣忽然伸手撐著床面,坐直了身子,喊道:

    “客姑娘,把那姓鄭的給我準備的衣服拿過來。”

    客氏聽從吩咐,捧著數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走了過來。

    劍圣指了指這些衣服,

    道:

    “我之前在盛樂城有個相好的,自己帶著個兒子,上頭還有一個婆婆,聽聞我癱了,也不嫌棄,說要照顧我下半輩子。

    眼瞅著過個三兩天,人就要到了。

    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外人,那就幫我掌掌眼,選一套衣服,我那天好穿了見她,可得選個精神點兒的。”

    野人王張了張嘴,

    笑著笑著又停了,停了之后又笑了,笑笑停停之下,

    野人王發出一聲長嘆,

    戴著枷鎖的雙手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緩緩道:

    “不愧是劍圣,這一劍,真疼。”

    ————

    今晚就這么多了,晚安,大家,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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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純潔滴小龍所寫的《魔臨》為轉載作品,魔臨最新章節由網友發布,找書苑提供魔臨全文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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