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這不是何老大么?”
“對唉,真的是何老大,不是說送妹子嫁人了么?”
“可不是咋滴,去了小半年了都,這人才回來,莫不是老何家被騙了?”
“興許何初這家伙也是被人家騙去當龜公了也說不準,否則怎么才回來?”
“喂,何老大,你妹婿呢?”
“對啊,何老大,你妹婿呢,你怎么一個人灰溜溜地回來了?”
何初坐在馬車上,馬車,還是當初載著自己妹妹和妹婿去京城的馬車,現在,自己又趕著它回來了。
和半年前相比,馬車破了些,也舊了些,倒是這匹馬,養膘了。
如今正要進城,準備回家,城門口要過排查,前頭又有一支商隊,所以要等一會兒。
聽見有人戲謔自己,
何初卻沒生氣,也沒張揚,
只當是沒聽出來這些人話語里的揶揄諷刺,
笑著點點頭,
道:
“昂,回來了。”
見何老大這般姿態,那些個人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只是拱拱手再次問候了番,就先進城了。
他們也是城內的一些小販之流,小鋪面,倒騰一些東西,以前何初下鄉收豬時,常常也會隨他們一路,畢竟也沒什么深仇大恨。
商隊入城很慢,因為要清點貨物要收稅,稅務官帶著手下一幫稅吏檢查得很細致。
早些時候,其實是沒有這般嚴謹的,甚至,也沒專門的這種稅吏,還是這幾個月才從燕京派遣下來的。
等到前頭商隊交割完畢,何初才趕著馬車過去,馬車里沒貨物,直接就被放行了。
何家豬肉鋪子,依舊在那里。
因為是正午時分,太陽正毒,老何頭干脆收了攤子,坐在屋子里,光著膀子,一只手拿著蒲扇一只手捏著一塊大西瓜啃著。
為什么不坐在外頭吹風吃西瓜?
怕街坊鄰居過路的小孩瞅見,平白地還得分出去,舍不得。
何初趕著馬車回來了,老何頭聽到動靜,忙丟下瓜,推開門,跑了出來。
“兒啊!”
“爹啊!”
何初跑到自己爹面前,
不料自家爹忽然操起殺豬刀,
何初嚇得叫了一聲,趕忙剎住腳,因為沒收的住,爺倆直接撞到了一起。
“砰!”
“哎喲。”
“爹,你沒事吧?”
“你個不孝子啊,不孝子啊!”
老何頭摔了一跤,扭了腰,被何初背著進了屋,想將他安置在床上,卻被老何頭拒絕,他依舊硬挺著坐在長凳上。
這當爹的,面對自己兒子時,最無力的時候其實就是躺在床上看著兒子的時候。
所以,在老何頭看來,只要自己還有一口氣,就絕對不能躺在床上和自己兒子說話!
“王八蛋!”
“爹,您罵我沒事兒,我是您兒子,您罵我天經地義,但您別罵自個兒啊。”
“………”老何頭。
何初伸手,拿過他爹先前啃了一半的西瓜,送到嘴邊,繼續啃起來。
老何頭順了順氣,
問道:
“到底咋了,到底咋了,你知不知道,你爹我好幾次差點就要關掉這間鋪子親自去京城找你們兄妹去了!”
“不是給爹您寫過信了么?”
“王八蛋!”
“爹。”
“你信里都是寫這個好,那個好,你吃得好睡得好,你妹子吃得好,睡得好,真正管用的事兒,屁都沒說一個!”
明明是自己閨女跟著女婿去婆家了,
誰叫兩家距離遠呢,
自己閨女又傻愣愣地先將自己身子給出去了,
只能先低個頭,讓閨女跟著去婆家看看,接下來呢?接下來呢?接下來呢?
小半年了,
除了來了幾封信說什么都好,
但下面的流程呢?
何初猶豫了一下,
看著自家爹。
“你皺什么眉頭。”
“我沒有,爹。”
“我問你,你妹夫家條件如何?”
“好。”
好就一個字。
老何頭指了指自己的臉,
問道:
“比咱家好?”
一間豬肉鋪子,別看不起眼,但進項可不低,再者老何頭這些年還偷偷置辦了一些田產。
何初眨了眨眼。
老何頭見狀,
放下心來,
冷哼一聲道:
“呵,別以為住在京城就都是富貴人家,你爹我雖說沒去過京城,但也知道居大不易的道理,京城里的人,人前顯貴,但吃喝拉撒都他娘的貴,指不定多少是在打腫臉充胖子在那兒窮講究呢!”
“妹夫家,還真不是在窮講究。”
“不是窮講究?呵呵,你還是年紀不夠大,見到的人和事兒不夠多,可不能被表象給糊弄住了。”
“爹,您別說,一開始,兒子我還真是被唬住了。”
可不是咋滴,
第一次看見宮內的大太監,
第一次看見宮內的大太監對著自家妹夫下跪,
第一次看見皇宮,
那一日之后,
何初整整十天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像是在做夢一樣。
“呵,我說的吧,咱吶,終究是小門小戶,講究的,是過日子的章程和規矩,再說了,那個捕頭,不,那個小六子。
小六小六,你曉得吧,他是不是在家里排老六?”
何初聞言,點點頭。
“他上頭是不是有五個哥哥?”
何初繼續點頭。
“下面還有弟弟沒?”
“有的。”
“妹妹多么?”
何初搖搖頭。
“沒妹子?”
“好像,是沒有。”
“那就對了!”
老何頭猛地一拍大腿,牽扯到了老腰,當即倒吸一口涼氣。
“爹,爹,您慢點兒,您慢點兒,您這是,都知道了?”
“廢話,我猜到了!”
“爹,你真的猜到了啊!”
“廢話,我是你爹啊!他家這么多兄弟,家產分下去到他小六子頭上,還能剩多少?還沒妹子,都沒地兒收嫁妝!”
“………”何初。
“所以啊,得沉住氣,記住,你妹子不算高攀,咱老何家,也從不想著靠賣女兒去高攀誰!”
“高攀?”
“高攀個啥?咱爺倆是沒手還是沒腳啊,還能被餓死?現在聽說是不打仗了,這日子,肯定會過得比以前更好。
你再和我細說細說,這婚事,怎么個說法,他們家老人你見著了沒?”
何初搖搖頭。
“沒見著?”
“沒見著,但妹子見著了。”
“你讓思思一個人去見公婆了?”
何初點點頭。
老何頭當即抬起手,卻因為腰疼,沒能站起來。
何初馬上會意,把腦袋湊過去。
“啪!”
老何頭一巴掌抽在自己兒子腦袋上。
“你這慫貨,以后別在外頭跟人說你是殺豬的,我們殺豬的,可丟不起你這個人,你居然就讓自己妹子一個人去見公婆,你爹我讓你陪著去是個什么意思你不曉得?
就是讓你去撐場子的,萬一對家倆公婆要欺負思思,你這個當哥哥的得上去理論,實在不像話的,像你爹那樣照著他腦門抽去!”
“………”何初。
“他家爹娘都還在吧?”
老何頭開始過問女婿家的家事。
“妹夫的娘不在了。”
閔妃已經故去很多年了。
“嘿,沒婆婆?”
老何頭高興了,沒婆婆好啊。
“有。”
“嗯?續弦的?”
“不是。”
“他娘是妾?”
“差……差不多。”
皇后才是嫡母,其余妃子,其實都是妾的身份,除非加封皇貴妃。
“嘶………”
老何頭倒吸一口涼氣。
女婿家里的情況,比自己所想的,還要糟糕好多好多啊。
“直娘賊,居然還是個妾生子!”
“爹………”
“你爹我去衙門托人問過了,說是小六子好像是犯了什么事兒,捕頭的位置也沒了,你說,他是不是正好要打算逃回京城避難,順手將咱們家思思給拐跑了?”
“爹………”
“直娘賊,著了道了啊,著了道了啊!”
老何頭一陣氣急,繼續對自己兒子道:
“罷了,罷了,看他家那情況,日子想過得富貴舒服怕是難了,這樣吧,你再去找你妹夫,讓他回來,衙門的事兒,咱何家花點錢打點一下,能平就平掉。
實在不行,就讓他回來,給我當上門女婿。
咱老何家的這些家產,你這個當哥哥的和他平分,可以立字據。”
“上門…………上門女婿?”
何初的臉色很是精彩。
“話說,你這王八蛋這小半年就都待在京城?要不是隔三差五地來信,你爹我還以為你人沒了呢!你在京城到底干啥?”
“看書,學寫字。”
老何頭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問道:
“你在干啥?”
“看書,學寫字啊。”
“你個殺豬的,識字兒干嘛,幫豬寫遺書么?”
“妹夫叫我學認字兒,我就學了。”
“他叫你干啥你就干啥?你是當大哥的,你怎么能渾事兒都聽他的,他要是哪天叫你闖皇宮你是不是還聽話地去闖啊?”
“啊,嗯,好。”
“你你你,氣死我了都!”
“爹……”
“到底是個什么章程,這婚事,怎么拖到現在都沒音訊?”
“我這不是回來了么爹,先前是因為打仗,婚期得延遲,所以耽擱了,現在不是看著打不了仗了么,這才讓我回來。”
“就你一個人回來了?”
“妹夫也回來了,但在我后頭一天,明日就到,還帶了聘禮。”
“明天就到,哦,你妹妹呢?”
“妹妹和妹夫一起回來。”
“也是,這才叫守禮數。”
“爹,你把這個鋪子收一收。”
“是得收收了,先忙完婚事再說。”
“爹,我的意思是,這個鋪子,您就關了吧。”
“關了?你沒發熱吧,怎么能說出這種糊話?”
“爹,關了吧。”
“關了我干啥?”
“去京城啊,跟著我們一起去京城。”
“去京城干啥?”
“你,讓他來養我?他養得起么!”
“額………”
“再說了,我就這一手殺豬賣肉的本事。”
“妹夫說,可以去京城開豬肉鋪子。”
“嗯?去京城賣豬肉?”
“對啊。”
“你造得慌是吧,你爹剛跟你說了,居大不易,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你爹我去那兒就算是干原本的行當,能不能開起來只有天知道了。
再說了,他讓我去京城賣豬肉就去賣豬肉,我就得聽他的話,瞧給他能的,他怎么不讓我進皇宮給陛下送豬腿呢!”
“爹,您要是想送的話,也………”
“莫說了,莫說了,你明日,不,你下午再出個城,收一頭豬上來,婚事上用得上,咱這硬菜,自己備著。
切莫再說什么去京城這種胡話,瞧瞧你被那小六子灌了什么迷魂湯了都,我跟你說,等明日見了那小賊,瞧我怎么拾掇他,真當我老何家的閨女沒人嫁了是怎么著!”
“爹,有件事兒,要與你說一聲。”
“有屁快放。”
“我妹子,有了”
“什么有了?”
何初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老何頭眼睛當即瞪大了,
一瞬間,
似乎腰不疼了腿不酸了,馬上站起身,開始翻箱倒柜。
“爹,你干啥,你干啥呢。”
“收拾收拾東西,去京城賣豬肉去!”
……
“確認了么?”
“回陛下,確認了,六殿下是從宮中叫的太醫去診脈的。
太醫院先是派的羅太醫,羅太醫回來后,又請了朱太醫去了一趟。
的確是喜脈,且,脈象平穩,那何家女,身子骨好。”
燕皇聞言,將手中的折子放了下來,雙手放在身前。
魏忠河則順勢開口道:
“奴才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成玦人在哪里?”
“回陛下,六殿下今早就攜何家女離京了。”
“既然查出有身孕,竟還敢擅自走動。”
“陛下,六殿下應是去南安縣下聘了。”
先前,因為靖南侯在玉盤城下屠殺楚軍,導致燕楚關系一度非常緊張,大仗隨時可能開啟。
所以,大皇子的婚事是靜悄悄地辦的,而太子和郡主的大婚,則被推遲了。
眼下,楚人那里似乎短時間內沒有大動刀兵的跡象,這該做的事,就可以做了。
同時,人家女方肚子里都有了,到底是身懷皇嗣,總不能讓其母名不正言不順。
“聘禮帶了么?”
“帶了的,六殿下派人去太子府要的,因為當初陛下口諭,聘禮由太子殿下幫忙操辦。”
雙倍豬后腿!
“也難為他還記得。”
還真去找太子要豬腿去了。
“太子給了么?”
“太子親自領下人幫忙采購妥當的。”
燕皇聞言,點了點頭。
“著密諜司出人,沿途護衛,再著太醫院出兩名太醫,隨行護持。”
“是,陛下。”
隨即,
燕皇又拿起一份折子,翻閱了一下,
道:
“著姬無疆領五千鎮北軍離京,就照成玦所說的,肅清商路。”
“是,陛下。”
“魏忠河。”
“奴才在。”
“朕要當爺爺了。”
……
“殿下,這是近三個月的入城稅賦明細。”
稅務官將一本冊子遞送到了姬成玦手中。
姬成玦沒去翻閱,而是又送還給了這名稅務官。
“怨聲載道吧?”
稅務官苦笑道:“都說這是在與民爭利。”
“不和他們爭,就得從老百姓頭上征。”
稅務官顯然也是姬成玦的自己人,聞言回答道:“可是,殿下,南安縣城還好,商隊其實不是很多,但其余地方通行的大商隊,很多背后都是王公貴族。”
“沒事兒,有父皇在,他們不敢埋怨什么的,不過這陣子,他們倒是都挺守規矩,弄得孤就算是想找只雞殺來給猴兒看都找不著。”
“殿下,心中有怨氣的話,才更難辦啊。”
“這些,你自是不用擔心,孤心里自有章程,可惜了,孤當初手里的那批掌柜的人才都給那姓鄭的搜刮走了,雪海關那邊也不知怎么回事,動作那么慢,到現在那些作坊的稀罕物件兒還沒造出來。”
“殿下是在等雪海關那里救急?”
“是,也不是,大燕這么大,只盯著一塊地方吃飯,產出再大也不夠吃的,孤的設想是,西自荒漠起,東再至雪海關止,順次連接乾、楚,凡入我燕境之商賈,都得給孤扒下一層皮來。”
“殿下,屬下覺得還是過于激進了一些。”
“嘿,只聽說過流民吃不上飯造反的,可從未聽說過商賈因為稅重揭竿而起的,撿軟柿子捏,不捏他們捏誰?
乾楚商賈若是嫌稅重,成啊,讓乾楚歸附我大燕,變成自家人了,稅也就輕了。
等孤離開后,你也調離南安縣城,專心幫孤打理票號的事。”
“多謝殿下提攜。”
“成了,你去吧,孤也得上門給我那老丈人送禮去了。”
“屬下在這里祝殿下新婚大吉,小姐和老主人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
“嗯。”
離開茶樓的姬成玦身著一件長衫,強作文人裝扮,不過因為他皮囊較好,手里又拿著一把扇子,腰間也系著一根吊墜,還真有一種翩翩公子的范兒。
一輛馬車停在前頭,后面則有一個小車隊候著。
馬車外頭,站著一名身著黑衫的男子。
“哎喲,我說大哥,您這是剛領兵出京就往我這里跑啊,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我站到一起了?”
姬無疆無所謂地笑笑,道:
“為兄能復出,都是靠你的折子,不是站在一起也是站在一起了,還怕什么?再說了,說是要來幫你清理商路,你不給為兄指點去處,為兄總不能率兵去地方隨便亂殺一通吧?”
“呵呵。”姬成玦點點頭,道:“大哥言重了,你我兄弟手足相持,自是理所應當。”
“還有,今兒個你下聘,按規矩,應是由家里長輩領頭,父皇自是不可能來,我這個當大兄的,出面幫你張羅一下,也是我的職責。”
“小弟多謝大兄,來,這里請。”
馬車內坐著何家女,且有身孕,姬無疆這個做兄長的,自是不可能進馬車的,所以兄弟倆走在前面,馬車和運送聘禮的車隊跟在后頭。
因為聘禮里的那些豬后腿數目過于龐大“耀眼”,一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南安縣城百姓的目光。
尋常人家婚嫁,金銀珠寶翡翠珠簾什么的,自是不可能見到,豬肉則是硬通貨,而這一個貼著喜字的隊伍,在老百姓視角里,可謂是相當豪橫了。
姬成玦一直可惜,可惜自家老子國事繁忙,不能親自過來,否則讓他站在這里,看看四周百姓艷羨的目光,應該也會極為滿足吧。
“你倒是下手快,居然就這么的有了,你我兄弟之中還暫無所出,你這一個,是父皇的第一個孫子輩。
都說隔輩親,隔輩親,瞧瞧父皇這次為你安排的,我都有些吃味。”
大皇子因為早年一直在軍營,后來又定下了聯姻蠻部的任務,所以成婚晚,且現在那位蠻族公主身子還未有消息。
太子和郡主的婚事,也一直被耽擱到現在。
老三現在廢了。
老四老五年紀和姬成玦差不多,但老四老五還未成婚。
至于老七,毛還沒長齊。
“喲,說到這里,大哥您這次可真得謝謝我這還在他娘肚子里的孩兒,沒他,您這次外放可能還真沒那么順利。”
“是是是,等孩子出生,我自備上厚禮予他,不過說來,也是巧了。”
“可不是巧合,半個月前我就知道思思有了,只不過拖延了一陣子在我折子送上去時,才去請的太醫,通知的父皇。”
“你這是連你未出世的孩子都利用上了?”
大皇子說話很直。
姬成玦點點頭,道:“他應當的,若是女孩兒,就當是我的小棉襖幫她爹一把,要是男孩兒,他現在就該為去爭那皇太孫的位置去做些什么了。”
“成玦………”
“我知道大哥想說什么,放心吧大哥,我不會和咱父皇那般的,那樣子,忒無趣。
對了,大哥,前陣子雪海關那里發來捷報,您送去的嫁妝,可是立功了。”
“我也知道了,那個鄭凡也是有魄力的,算算日子,柯巖部應該是剛到,就被他拉去雪原打仗了。”
“嗯,對了,大哥,你可知我現在在想著些什么?”
“想什么?”
“我在想那姓鄭的到底什么時候要孩子,希望他生個閨女,我家是個男孩兒,這樣,我就能占他便宜了。”
大皇子忽然問道:
“若是男孩兒呢?”
“那我也不會學父皇舊事。”
“成玦,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喏,哥,前面就是我丈人家,站他邊上的是我大舅子,何初,您來了也是巧了,我本就想著這次下聘之后讓我這大舅哥投奔你去的,現在正好,您明日大可帶他一起離開,就放在身邊用著,也不用怎么栽培,見見血長長見識就是了。”
“可以。”
“行,我這要去給我老丈人見禮了,大哥您也學著點兒。”
“你丈人還不曉得你身份?”
“我是叫我那大舅哥提前回去說的,但看來他應該還沒說。”
說著,
姬成玦伸手向前指了指老何頭,繼續道:
“否則我那丈人不敢手里攥著菜刀在這兒等我這個毛腳女婿的。”
————
晚安。
就這么靜靜地站在那里,
面對著正在向這里走來的姬成玦和大皇子,
面對著那輛馬車,
面對著馬車后頭的車隊,
他像是一個劍客。
姬成玦沒有見過那位晉地劍圣,雖然據說那位晉地劍圣在自己那位姓鄭的兄弟手下做事,但因為彼此之間相隔太遠,就算是想引見,也難以實現。
但在此時,
姬成玦忽然覺得,
此時的老何頭站在那里的神情,
可能和昔日那位劍圣大人于雪海關前面對野人騎兵時有的一拼。
對,
自己就是那只即將被宰的野人騎兵。
有些事兒,其實姬成玦心里也清楚,老何頭這個丈人,很實在。
若自己不是皇子,只是一個捕頭,甚至,只是一個上門女婿,在老何頭家手底下幫忙殺豬賣肉,這日子,也不會過得很差。
人活一輩子,
也確實需要給自己的內心留一些柔軟的地方。
他不是自己老爹,做不到自家老爹那種程度,至少,目前來說,沒這個必要。
就像是姓鄭的所說的:人活著,總得時不時地矯情一下。
姬成玦覺得這句話說得很對。
所以,
這位當朝六皇子,
這位曾經被冷藏被打壓如今近乎實際上執掌戶部,能夠讓大皇子站在其身后吶喊的姬成玦,
向著這位殺豬的老漢,
跪了下來。
“小婿向老泰山請安,老泰山福安。”
于情,人女兒給了自己,人沒刁難,更是沒提什么彩禮規矩什么的,就能讓女兒跟著你走,得記著;
于理,自己將人家女兒帶走小半年,婚事也拖著一直沒個著落,現在更是將人家女兒肚子搞大了,確實理虧。
所以,這一跪,應當的。
說句心里話,
姬老六這十年來,
就算是跪自己的皇帝老子都沒像這次這般跪得舒服、誠心過。
老何頭深吸一口氣,
看著姬成玦,
又看向了站在姬成玦身后的大皇子。
大皇子是作為男方家長代表來的,自是不需要行禮的,只是對老何頭拱了拱手。
老何頭沒回應,
轉而將手中的殺豬刀直接摔在了案板上,
“噔!”
殺豬刀嵌入案板中,發出一聲悶響。
姬成玦深吸一口氣,目光偷偷看向自己那位大舅哥。
再念起后頭馬車里,已經懷了孕的妻子。
在這個時候,去告訴自己丈人身份,的確是有以勢壓人的感覺,姬老六在做人這一方面,那是真的很有造詣,所以打算低頭,承受來自丈人的怒火和埋怨。
“好啊,好啊,好你個燕小六,你這是欺負我老何家沒門楣,不被你看在眼里是不!
你這是什么意思,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大好閨女,給了你,你就是這么對待她的,就是這么對待她娘家的?
該走的禮不走,該走的章程也沒影,人就這么被你拐跑了,你得是多瞧不起我閨女,得是多瞧不起我老何家?”
“泰山言重了,實在是,事出有因,耽擱了。”
姬家的規矩,是多,起戰事時,姬家禁絕婚喪,這是老祖宗那里傳下來的。
就是姬無疆完婚,其實也不算是完婚吧,更像是戰爭的一種延續和對應手段。
“把閨女給我還回來,老漢我這輩子也沒什么本事,但一個閨女,我還是能養得起的,總不至于讓她去不知禮數的婆家受罪!”
老何頭當即大吼一聲:
“孽子!”
何初額頭流著汗,小跑著過來。
值得慶幸的是,他爹今兒個沒喊自己王八蛋。
“把你妹妹接下轎子,咱們回家!這婚,不結了,這女婿,你爹我也不稀罕!”
“這………”
何初一時手足無措。
若是換做尋常妹婿,敢這般對待自己妹子,不知禮數,還把妹子肚子搞大了,他這個殺豬長大的大舅哥早就拿起自己那把浸染著無數死豬怨魂的殺豬刀去拼命了。
但眼前這位,
眼前這位,
何初真的不敢啊。
爹啊,
妹妹肚子里都有了啊,
你說不嫁就不嫁了?
妹妹肚子里可是懷著皇嗣啊,皇嗣啊!
何初還打聽過了,妹妹肚子里的孩子,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當今圣上第一個孫子輩的。
老何頭見自己兒子站著不動,
當即怒罵道:
“咋啦,是怕你妹妹回來和你這個當哥哥的爭家產啊!”
“不是,爹。”
何初被這么一激,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到轎子那里去,道:
“妹子,爹讓咱們先回家。”
簾子被掀開,
何家娘子從轎子里走了出來。
她看見了自己的爹,又看見了跪在自己爹面前的夫君,張口想說什么,但卻還是什么都沒說,跟著自己哥哥進了屋。
何初小心地在旁邊陪著自家妹子一起走,生怕自家妹子出了什么閃失腳滑什么的。
待得進了屋,關了門。
何家小娘子馬上伸手掐了一把自家哥哥,
沒好氣地嗔怒道:
“哥,你是怎么搞的!”
……
“泰山請息怒,我對思思是真心的,先前是小婿不對,咱們現在,該走什么流程,咱們就走什么流程,可好?
別人家有的,咱們必須有;
別人家沒有的您又想要的,咱也可以有。
小婿對您是敬重的。”
“呵,盡挑好聽的說,誰知道你心里頭到底在打著什么主意,我老何家的閨女,還不至于恨嫁到這種地步!”
其實,
翁婿二人說話爭論時,
都沒說有身孕這件事。
生米先煮成熟飯,這往往是女婿拿捏丈人丈母娘的最大利器;
反正你閨女肚子里已經懷了我的種了,我已然立于不敗之地!
但這件事,不能在外頭說,否則真的是很“丟人現眼”。
老何頭不會傻乎乎地自己說,
姬老六這么會做人,自然也不可能說這個。
這時,
大皇子這個男方長輩終于記起來自己來干啥的了,
走上前,
開口道:
“何老,家父人在京中,俗務纏身,不方便過來,所以家里就由我出面,來為我這個弟弟下聘。
之前的禮數不周,確實是我家的不對,我弟弟的行事也確實是有些孟浪了,還請何老不要怪罪。
既然兩個年輕人已經在一起了,咱們這些做長輩的,自是應當成全。”
“哼哼。”
老何頭沒搭理大皇子,轉身,抽出自己的屠豬寶刀,
直接回了屋。
姬成玦也緩緩地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膝蓋上的塵土。
“你這老丈人,不好對付啊。”大皇子感慨道。
“沒法子,誰叫咱自己該受著呢,喂,東西手腳都麻利點兒,抬進去,快。”
大皇子點點頭,揮手示意后頭的人將聘禮都抬進去,他也接過了禮單,待會兒得親自遞給老何頭。
饒是大皇子是帶過兵打過仗見過風浪的人,看著這份禮單,也不自覺的有些眉頭微顫。
豬后腿多少只,豬前腿多少只,豬頭多少個………
這些豬,
可都是金貴著呢,
因為據說這是父皇定下的禮單。
很難以想象,
父皇居然會認真地定下多少只豬后腿的這種禮單。
而且,這些豬腿還是由當今太子殿下奉旨親自采購的。
再尋常的豬,經過這么一遭,身價也百倍遞增了吧?
下人們推開何家的門,將禮品一箱子一箱子地抬進去。
院子里,
老何頭坐在一把陳舊的太師椅上,
殺豬刀常伴其身,
見有人往里頭抬東西,
他也只是鐵著臉坐在那里不吭聲。
四周,倒是圍滿了很多來看熱鬧的街坊。
之前,因為老何家的閨女被人帶走了,卻一直沒個音訊,街坊里的閑話可多了,說什么的都有。
誰來買豬肉,甭管是割一斤還是切一兩的,都會來問問老何頭,你閨女和女婿咋沒消息了?
弄到最后,
老何頭不得不將信送到附近私塾先生那里聽完了之后,又自己跑去找街坊說,
說自家閨女和女婿在京城日子過得可好啦,
住著大大的房子,
頓頓都能吃肉,
還有下人仆役什么的,
還說他姑爺想接他去京城養老,他不樂意去,說京城有什么好的嘛,這南安縣城才是自己的家,再說了,也舍不得這幫街坊鄰居嘛。
其實,信里只有何初那一個個的“好”,絕大部分都是老何頭自己想象發揮出來的。
但今日街坊鄰居一見這聘禮,確實是開了眼界,不愧是京城的姑爺,家里確實是豪綽!
但也有好事者起疑,
道:
“怎么下聘送這么多豬肉,還是給屠戶家送豬肉?
老何家的那位親家公怕不是腦殼有毛病吧?
還是那位親家公和老何家是同行,都是殺豬賣肉的?”
姬成玦和大皇子走入宅子里,姬成玦站著沒動,大皇子上前,將聘禮禮單送了上去。
“何老,這是聘禮,您看看還有什么缺的,都可以提。”
老何頭其實早就看見很多頭豬了。
然而,
當其再看見禮單時,
嗯,
他是不認字,但和豬有關系的字以及后頭的幾斤幾兩幾頭是認得的。
一看,
眼睛當即一瞪,
這是什么意思,
完全就是自己嫁妝的加倍!
自己送多少豬后腿,那位親家公居然送雙倍回來!
合著小夫妻倆過日子其他的都不要,只需要天天吃豬肉就成了,睡豬肉做成的被子穿豬皮做成的衣服?
這是宣戰,
這是對自己的反擊,
而且,
是在自己最擅長的戰場上對自己進行了侮辱!
“其余的缺的漏的,您老可以提出來,我馬上就去置辦,不管怎樣,小兩口早日把事兒辦了,也省得我們兩家人操心,小兩口也能早日過上安生日子,早生貴子。”
一些話,在外頭不方便說,在里面,倒是可以說了。
老何頭沒理睬大皇子,
而是手指著姬成玦,
喊道:
“你小子,給我過來!”
“是。”
姬老六走上前,恭恭敬敬。
“老漢我就這一個閨女,自小是被我捧在手心里的,你小子要娶,可以,但你得發誓,保證她以后不得受委屈!”
“小婿發誓,定不讓思思受一絲委屈。”
“不夠,得再發一個誓,發………”
老何頭猶豫了一下,
隨即道:
“罷了,不要發誓了,但你小子可得給我聽著,你以后要是對我家閨女不好,老漢我就算是死了,變成厲鬼,也絕不會饒過你!”
“是,小婿謹記。”
老何頭指了指那邊的聘禮,繼續喊道:
“你可要記得今天,記得今日,是你,跪下來求老漢我將閨女嫁給你的,是你求著從老漢我手里娶走了我的閨女!”
姬老六聞言,跪下來,
道:
“小婿謹記。”
老何頭深吸一口氣,
說著說著,
眼淚開始滴淌下來,
這會兒,
他才真切感受到一個父親,送自己閨女出嫁時的心境。
孩子她娘走得早,自己是又當爹又當媽將寶貝閨女帶大的,打小,她哥可以吃得差玩兒得差,但閨女,要啥就給啥,絕不含糊。
其他人家,都是打著閨女是幫別人家養的算盤,等著換親或者換彩禮給家里男丁娶親的,但老何家不,老何家的閨女是被父兄一起寵大的!
“老漢我,這輩子,就她一個閨女,你得,你得,你得好好給我照顧好,真的得給我照顧好。
生娃兒苦,女人生娃兒就是走鬼門關。
老漢我知道,閨女肚子里有了你的種,老漢不奢望自己子孫滿堂,只希望自己閨女能好好的康康健健的,日子過得好。
她娘,就是當初生她時落下的病根。”
這些話,作為長輩來說,其實是很不合適的,因為長輩只會祝福子孫滿堂,女人傳宗接代,在這個時代,本就是使命和任務。
但老何頭是真的心疼自己閨女,生一次娃兒就是損一成自身的元氣。
別生太多,真的別生太多。
見到這一幕,
一邊的大皇子心里也有些感觸。
講真,
姬家兄弟,其實真沒能感受到多少父愛關懷。
其實,大皇子這次從雪原帶回來的女人里,也有兩個有身孕了,但她們誕下的子嗣,是不會入皇室金冊的。
一來,是血脈不純,畢竟那些送來侍寢的女人,天知道懷的到底是不是姬家的種;
二來,是母親地位過于卑賤,其母可以是燕國平民,可以是乾人楚人,但野人,對不起,在燕國官方看來,野人根本就不算人。
日后誕下的子嗣,大概率不得姓姬,被宮內專人收養起來。
所以,
嚴格意義上來說,
自家六弟妻子肚子里的那個,才是父皇看中的,也是姬家新一代的第一個小生命。
若是男嬰,那就是皇長孫!
沒有嫡字,
但以后能否可以被加上去,
誰知道呢!
“起來吧,起來吧,外頭還有不少街坊鄰居,還有一些親友正在來的路上,我昨晚就去酒樓里訂了幾桌席面,待會兒你隨我一起招待一下親朋街坊。”
“是,小婿明白。”
“嗯,你且去招待著,老漢………老夫我先進屋換件衣裳。”
“好。”
姬老六站起身,從那邊取出很多零嘴糖塊,開始分發給門外的街坊。
“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
老何頭剛進了屋,趕忙將門關上。
屋內的何初馬上走過來關心道;
“爹?你還好吧?”
“噗通!”
老何頭直接后背靠著門板癱倒在了地上,
不停地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胸口,
后怕道:
“皇子嘞……可是皇子嘞……呼……可是嚇死我嘞……嚇死我嘞……”
擱在同齡人身上,老何頭操勞半生積攢下來的這些產業,在真正的富貴人家面前自是不值一提,但在貧頭老百姓間,他完全可以歇下來,家產一分,提著個板凳往巷頭里一坐,瞇著眼瞅一瞅哪家已經沒了漢子的老婆姨,再湊幾個人頭聽聽是非。
但眼下,
但此時,
在昨晚兒子告訴自己“燕小六”的真正身份后,
老何頭整個人都懵了。
娘咧!
曾經,老何頭也覺得自己閨女傻,就看著人家燕小六皮囊好,就自己主動把身子給送過去了,父兄攔著還拿釵子抵著自己脖頸。
現在想想,
自己閨女確實是有主見,
沒那晚上的一遭,
要是真被自己攔下來了,
可不就是沒了變鳳凰的機會了么?
剩下的,其實還是唏噓和惶恐。
老何頭這輩子沒做過靠兒女讓自己享福的美夢,他腦子里,也沒什么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想法。
閨女嫁給了皇子,進了姬家的門,戲文里可都演著咧,里頭得多兇險,日子過得得有多兇哦。
莫說天子家了,就是南安縣城里的張員外家,正妻派人溺死小妾的事兒就發生過,民不舉官不究,衙門也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皇宮幽深,更是一個小小張員外家所不能比的。
“爹?”何初過來攙扶自家老爹。
老何頭緩緩站起身,先前,他是故意揣著明白裝糊涂,昨晚何初就告訴他今日來下聘的是皇子了。
也就是說,今日給自己遞送禮單的那位自稱大兄的,應該就是當朝大皇子,人家可是當過大帥的!
再看那禮單,上頭的豬腿翻倍,自己那位皇帝親家……
怕是怕,老何頭見到縣太爺都會腿軟趴下,更別說是當朝皇子了。
但為人父,嫁女日,
他必須得硬氣起來,
該說的狠話得說,該敲打的,得敲打;
也就是今天了,
也就只能是今天了,
過了今兒個,
他是皇子自己是個屠戶,老泰山的禮,他連受都不敢受,更別說像先前那般放什么硬氣話了。
“初啊。”
“爹,我在。”
“陪著六皇子,去招呼親戚街坊,你讓爹,讓爹我再緩緩,再緩緩。”
“好的,爹。”
這個年代,很少有遠嫁的,普通的嫁娶,都是以隔壁村為單位距離。
像老何家這種遠嫁的,在當地也算是罕見了。
因地制宜吧,整套流程是走不下來了,但擺下席面請親戚街坊吃頓飯,那自是應該的。
一場婚宴,也算是熱熱鬧鬧地辦下來了。
此中繁雜,自是不需多言。
婚宴的第二天上午,姬成玦就帶著妻子準備回京了,進京干嘛,誰都清楚,這邊只是開胃菜,京城那里才是真正的大戲。
老何頭和何初得拾掇拾掇家底,第二天才起身去京城。
其實,按理說,真沒什么好收拾的了,但老何頭還是拒絕了女婿一同進京的邀請。
晚上,
昨日熱鬧今日冷清的院子,
爺兒倆坐在門檻上,
一起看著頭頂上的月亮。
其實,不少人來打聽過自家女婿的情況,但無論是老何頭還是何初都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了。
說來也奇怪,
別人家雞犬升天時可謂是激動異常,恨不得全縣城的人都知道自家閨女釣了一個金龜婿。
但老何家這爺倆沒這感覺,
總覺得心里壓著事兒一樣,
喝酒吃飯都不是個滋味兒。
“兒啊。”
“嗯,爹,我在。”
“東西再清點清點,明兒個咱們就得上路了。”
“放心吧,爹,都清點好了,不過妹婿說,等咱們進京后,啥都不用咱們置辦,他會幫咱爺倆給安頓好的。”
老何頭嘆了口氣,
抬起手。
何初乖乖地把腦袋伸過來,
“啪!”
挨了自家老子一巴掌。
“你是你的,他是他的,咱爺倆,自己有手有腳,還不至于做那舔親家過日子的事兒。”
“可是,爹……”
“咋了?”
“您逢年過節時,不也會跟著大家伙一起拜陛下么?”
每逢大禮大節,其實都有遙望京城大家伙一起跪拜皇帝陛下的環節。
老何頭努了努嘴,
倔強道:
“陛下是陛下,親家是親家。”
“有什么不同么?”
“兒啊,你爹我賣了大半輩子豬肉,懂得這些道理,也就是這些街頭巷尾的道道;
就這么說吧,
這門親事,是咱家高攀了,高攀到天上了。
咱老何家的那點兒田,那點兒賒在農戶家里的幾頭豬,還真不在咱家親家眼里。
咱老何家,
也就只剩下骨氣了。”
“是,爹。”
“初啊,你得硬氣起來,六殿………六子讓你讀書認字,你就認,你就學,給先生的禮,咱家自己出。
六子請你吃啥,你先自己掂量掂量著,你吃得起不?他請你吃一條魚,你明日就得還他半只雞。
你要是覺得自己明日還不起,今日就不要去吃。
做人,做事,與人交往,交往嘛,就是有來有往,你不能只吃不出,曉得不?”
“曉得了,爹。”
“識字兒好啊,讀書也好啊,是爹那會兒耽擱了你,覺得讀書認字兒,也就至多當個賬房先生,還不如早早地跟著爹殺豬賺營生來得好。
現在,
得多讀讀書多認認字了。”
“為啥啊,爹?”
你妹子已經算是姬家的人了,皇家的人了,以后啊,要是說出去自己這個哥哥是個字兒都不識一個的大老粗,咱爺倆,就是給你妹子丟人嘍。”
“妹子不會在意這個的,爹。”
“她在不在意是她的事,咱爺倆得在意,你妹子以后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的,門第門第,前些年,我大燕講究個門第,門第可是比天還要高咧。”
“現在沒門閥咧,爹。”
燕皇馬踏門閥,殺得血流滾滾。
老何頭再度嘆了口氣,
伸出手,
何初見狀,也再度老老實實地將腦袋探過來。
“啪!”
又是一巴掌。
沒用多少力氣,不是心疼兒子,而是覺得用力打兒子也有些白費力氣。
老何頭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口,
語重心長道:
“門第,在心底。”
……
“現在都流傳這么一句話,也不曉得六殿下您聽說過沒有。
說當今之世,自打我家陛下平掃門閥始,這世道,就已然成了大爭之世。
尋常太平年間,江湖精彩,故而有了四大劍客,有了七大刀客,也有了九家槍棒,還有各種其他那樣的武學門派,總得分出個幾等幾家幾尊出來撐一撐場面。
方外之門,出家門派,幾大天師,幾處祖庭,為了香火為了名氣,也是各自上號。
可大爭之世一來,江湖瞬間被金戈鐵馬沖得殘破不堪,祖庭被踐踏得更是毫無脾氣。
那晉地劍圣尚且依附我燕國鐵騎,天虎山更是因靖南侯焚滅得干干凈凈,楚國造劍師玉盤城下遠遁而逃,古剎名寺被刮了金身,總之,落得個相當狼狽。
但閑人自是閑不住的,就比如這這陣子以來,開始流傳一個新的說法,乃以兵家新秀為主,輔之以身份地位尊崇。”
姬成玦一邊端起茶水一邊對著面前年輕男子笑道:
“哦,可是靖南侯鎮北侯在列?”
“非也非也,評的時候,自是以年輕一輩為主。
荒漠蠻王小王子,近年來活動頻繁,蠻王之所以在先前我大燕向乾晉開戰時隔岸觀火,其實也是為了騰出手專心地將王庭遞交到那位小王子的手中。
據說,這位蠻族小王子受王庭左右賢王和左右谷蠡王之看重,其自身,更是被稱之為荒漠上百年難得一見之雄鷹。
說不得,日后就將成為我大燕之患。”
姬成玦搖搖頭,道:
“蠻族人只要還能喘氣,就一直是我大燕之患。”
“還有一位,乃乾國鐘家鐘天朗。此人是鐘家下一代扛旗人物,當初我大燕和乾國開戰時,此人曾率輕騎入我燕境拔軍寨襲擾。
那一場戰事中,乾國各路兵馬相繼潰敗,只有他,勉強算是給乾國,給乾國的那位官家掙得了些許顏面。”
姬成玦不以為意道:
“矮個子里拔將軍罷了,那鐘天朗我也是聽說過,卻并不覺得有多少稀奇。
乾國地廣人稠,所謂的將星種子數不勝數,但到頭來,也撐不住乾國的天塌。”
“這第三位,則是楚國年堯,乃楚國四皇子也就是楚國當今攝政王府中私奴出身,楚國這次內亂之所以能夠被平定得這般迅速,他出力甚大,不僅率軍生擒了兩位楚國奪位皇子,還震懾住了山越人。
楚人稱其為攝政王麾下第一鷹犬。”
“這位在孤看來,比之鐘天朗還要不如,鐘天朗好歹是對我大燕小贏過幾手,至少也是對外,那位只是內戰,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
“六殿下,那第四個是誰,想來已經不需下官多說了吧?”
時下好事者評選個排名,可以不分先后,因為爭論不斷,外人也難以去定那個座次,但往往喜歡統稱一個大類。
硬要湊個四個,七個,九個或者十大云云。
現如今,晉國覆滅,原本應該占據一個名額的晉國是沒戲了,所以評選出,硬是從荒漠蠻族那里選出一個小王子。
那第四個,也就是壓軸的,自然屬于燕國。
年輕,
卻也得有拿得出手的軍功,
被譽為將星。
姬成玦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道:
“鄭凡。”
“正是平野伯。”年輕官員點頭道。
“呼……”
姬成玦長出一口氣。
“平野伯三百騎破綿州,斬福王,再隨李富勝深入乾國腹地,出使上京面對乾國官家;
后又追隨靖南侯平晉國京畿之亂,征伐雪原。
前不久才落下帷幕的驅逐野人之戰,平野伯更是率孤軍深入敵后,奇襲拿下雪海關,助我大燕東征軍一舉覆滅入關野人主力。
此等戰功,此等聲勢,當屬四人之首。”
首先,內戰再牛叉和對外戰爭比起來,也是屁都不算。
再者,這種動輒打到敵國京城腳下又或者滅國的大戰,鄭凡也都參與了。
可謂是含金量十足,四大兵家將星平野伯坐頭一把交椅,燕人自是沒意見,就是連一向護短的乾人,也不大能說出什么反對的理由。
“時間,過得真快啊,還記得當初孤和鄭凡初次見面,他還只是一個護商校尉,現如今,飯后喝茶說起天下風云來,他都能坐上壓軸的位置了。”
有句話,姬成玦沒說;
他之所以撕下捕頭的衣服,堂堂正正地回燕京,并非是恰好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是被遠在千里之外的鄭凡給刺激到了,所以提前發動了。
不過,其實他的事兒,提前不提前,根本沒什么區別,只要他老爹沒咽氣,自己再怎么折騰,也就那樣。
年輕官員忽然念叨道:
“你說說,這世上風云激蕩,得是多么精彩,憑什么你我都得在這里只能就著茶水品評他們?
”
姬成玦頓了頓,
道:
“心里不平衡了?”
“你家老二坐太子的位置,你平衡么?”年輕官員連尊稱都不要了,直接這般反問道。
姬成玦沉默不語。
“哈哈哈,是吧,你也是看不過去的,嫡子嫡子,庶子庶子,在他們眼里,這個規矩比天還要大。
但我們這些當庶子的,就活該這般么?”
“嫡庶之分,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對,確實是和我沒什么干系,我倒是羨慕你,仗著庶子的身份,也能去爭一爭,說實話,我倒是挺看好你姬老六的。
我藏得那么深,居然還能被你認出來,找出來,呵呵。
我羨慕你啊,你還能爭一爭,到底是立嫡還是立賢。
我呢,
我連爭的資格都沒有!
我甚至,
都不存在這個世上!
看看靖南侯家的那位了么,我和那個娃娃,有什么區別?”
年輕官員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喝茶似飲酒,眼眶開始泛紅,人也開始微醺,伸出手指,敲了敲茶幾,
道:
“若是給我機會,我固然可能做不到平野伯那般厲害,但也絕不會是個廢物!
什么鐘天朗,什么年堯,什么蠻族小王子,他們,都得排在我后面!
陛下那般打壓你,冷藏你,到最后,不還是給了你機會了么,我呢?我爹呢?在我爹眼里,我這個兒子可能早就已經死了,早就已經沒了!”
“你聲音小點兒,我夫人有身孕了,得好好歇息。”
“呵。”
年輕官員擺擺手,
“姬老六,你得爭,你要是不想你的兒子落得和我一個下場,你就得爭,你不爭,你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以后想堂堂正正地姓姬都難你信不!”
姬成玦點點頭。
“鎮北軍,被我爹給拆散了,給我姐當了嫁妝,他沒想留給我,一點都沒有。侯府的傳承,日后也沒我的份兒了,他這是在逼著我認命,認命!”
姬成玦默默地給自己二人續上茶水。
“你說,憑什么,就因為他們是我們爹,所以那幾個老家伙幾十年前定下的章程,咱們這些小輩就得被按著腦袋去遵守?”
“你喝多了。”姬成玦道。
“喝的是茶,醉個屁!”
“姬老六,你家老大,已經站在你身后了,你能不能再騰出點兒地方,給我也留一個落腳的位置?”
“你這話,我聽不懂,我大哥只是幫我肅清商路,兄弟之間的相互扶持罷了,哪有你說的誰站在誰身后。”
年輕官員笑了,
笑得鼻涕都滴淌了出來,
索性用官袍袖子隨便一擦,
手指著姬成玦,
“姬老六,你這是在和我打馬虎眼是不?是你將我認出來的,是你將我找出來的,是你叫我過來喝茶的。
我來了,茶我也喝了,甚至連給你未出世孩子的賀禮,我也備下了,你可知我俸祿只有多少,牙縫里擠出來的銀子買的賀禮。
結果,
我跟你掏心掏肺了,
你就在這里和我不動如山?”
“不,我沒有,你別亂說。”
“平野伯和你是什么關系,天下誰人不知?你執掌戶部給雪海關的錢糧押解實額多少成,你當明眼人真的瞧不出來?
平野伯和靖南侯是什么關系,你也清楚。
若是我站在你后面,你相當于是一只手伸入了鎮北軍中,我這個身份,就算不能號令鎮北軍,但足以讓那幾位鎮北軍總兵不會再去攙和你姬家自家的事兒。
在大燕,誰能得到靖南軍鎮北軍的支持,誰就能………”
姬成玦面露驚疑之色,道:
“聽你這么一說,忽然覺得很簡單的樣子,我都心動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姬成玦嘆了口氣,
將手中的茶杯放回茶幾上,
感慨道:
“只是我姬家的龍椅,被你說得那么簡單,我還真有些心里不舒服。
還有,
就是有一件事兒,
我一直沒搞清楚。”
“什么事兒?”
“你是誰?”
“我是誰,你不知道?”
“不,我問的是,你是誰。”
“姬老六,你!”
“是誰告訴你,你是鎮北侯府小侯爺的。”
“你……”
姬成玦伸手,將對方茶杯蓋子拿過來,也放在了自己茶杯上,這個茶杯上,就有兩個蓋子。
隨即,
姬成玦將后添上去的蓋子給拿起來,
隨手丟在了地上,
“啪!”
茶杯蓋碎了。
姬成玦伸手指了指自己茶杯上仍然蓋著的那個蓋子,
又指了指腳下的蓋子碎片,
道:
“你能篤定,你自己到底是哪個?”
——————
作息已崩,下一章得是天亮后了,所以大家晚安,不用熬夜等了,莫慌,抱緊龍!
少頃,
張公公走了過來,先蹲下身子收拾先前被砸碎的茶杯蓋子,隨即問道:
“主子,這人不是北邊的小侯爺?”
姬成玦搖搖頭,道:
“我也不知道。”
張公公則又道:
“主子,此人就算真是北面那位小侯爺,和這種人,也很難深交,不說別的,和平野伯,差太遠了。”
“你也挺長時間沒見到過鄭凡了吧。”
“是很久沒見過了,但主子,俗話說得好,三歲看老,平野伯當初就算是起于微末,但身上流露出的那股子灑脫勁兒,旁人就是想學也學不來的。
若是村頭游手好閑的無賴也就罷了,畢竟他們身上其實也是有這種勁兒,但偏偏平野伯是個有本事的人。
有才而不倨傲,位卑卻不頹唐,方為真度量。
而剛走的那位,不成。”
姬成玦伸手揉了揉眉心,沒說話。
張公公撿起碎瓷片,站起身,又小聲道:
“主子,就如同主子先前所說的杯蓋一樣,這人,找出來,確實是費了咱們不少功夫,也有一些機緣巧合。
他既然為影子,那牽著這條影子的線,到底在誰的手上?”
張公公是姬成玦的自己人,說話時,自不必拘束。
其言外之意就是,若這只是一道餌,那到底是誰拋出的釣線?
是為了保護真正兒子的鎮北侯?
還是,當今……
姬成玦搖搖頭,道:
“順蔓,才能摸瓜,但這道餌,沒人敢吞下去摸魚線。”
你摸到鎮北侯那兒,是死。
你摸到陛下那里,也是死。
張公公恍然,隨即,又有些唏噓道:
“主子,剛那位也可憐,影子,卻一直認為自己是正主。”
“你可憐他?”
姬成玦“呵呵”笑了兩聲,緩緩道:
“若他故意裝出來的呢,裝得心急,裝得不耐,裝得沒城府,裝得沒定力,裝出那種非要心急著去吃熱豆腐的感覺。”
“裝的?”張公公愕然。
姬成玦指了指張公公手中的碎瓷片,
道:
“人和杯蓋不同,杯蓋,砸了也就砸了;
但人呢,若知道他是假的,砸還得惹一身腥的時候,也就懶得去砸了。”
……
“初啊,這院子你再拾掇拾掇。”
“好嘞,爹。”
“手腳麻利點兒,今晚就在新家開火了。”
“成啊,爹。”
何初拿著掃帚開始掃院子,掃著掃著,抬頭卻看見院門口站著倆人。
一頭發微白的男子,身后還跟著一個老仆模樣的人。
“您是?”何初問道。
“哦,我是房東。”中年男子回答道。
“房東?”
“牙行的人今兒來通知我,這小院子租出去了,我就來看看。”
“初啊,誰來了?”
老何頭從里屋走了出來。
“爹,說是咱房東。”
“房東?牙行簽契時可不是你啊。”
“簽契的是我家一個管事的,我也是剛聽說這院子租出去了,所以就來看看,給您備了點兒禮。”
中年男子身后的老仆走上前,將一些包扎好的米糕和一壇酒放了上來。
“喲,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這天底下,哪有租客收房東禮的說法。”
老何頭忙上前提起東西就要給人遞回去,
“您這小院兒本就標得不貴,老漢我看過了,比周圍同地段同進出的還便宜了三成,老漢我跟兒子初來京城,火急火燎地能馬上租到這間屋子,已經算是占了您的便宜了。
剛會兒老漢我才跟我兒說,等屋子拾掇好,安穩下來,還得去給您送一條臘肉過去謝謝您咧。”
中年男子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道:
“東西,您老就收下了,不瞞您說,這院子,我小時候住過,后來做生意,發了點兒財,才換了個三進出的新屋,但這里,到底是有著小時候的念想。
屋子屋子,不住人,再好的屋子也就破了冷了敗了。
今兒我上門,提點兒小禮,也是想著您多受受累,幫我把這屋子打理好,房租的事兒嘛,您要是錢磨子壓手,還能再降一些。”
“可不敢可不敢。”老何頭馬上搖頭道:“已然是占了您的便宜了,可不敢不知足,至于這屋子,您放了心咧,老漢我是個懂事兒的人,該修葺的地方老漢我讓我兒指定弄好,住了主人家的屋子,總得珍惜點兒人的東西不是。”
“成,這點兒東西,您老就收下。”
“成成成,收下收下,不過您也得留下來,讓老漢我管一頓晚食,您要是瞧得起老漢我,就給了這面兒!”
中年男子一揮手,
直接在旁邊一處木凳上坐了下來,
道:
“行,那就您老受累。”
“嘿,瞧您這話說的,您要是不來,老漢我是不是就不吃晚食了?無非是多雙筷子的事兒罷了。
老漢我初來京城,兩眼向四周一望,那話怎么說來著,就是人和屋子啊和那些鋪面啊,都是夾生的。
就是想找個人喝兩口小酒也都找不著,您以后要是有空,您常來。
您帶一碟花生米兒,老漢我管酒!”
“可以,可以。”
老何頭對兒子喊道:
“初啊,去外頭買點菜回來。”
“好嘞,爹。”
何初出門了。
老何頭又搬來兩張凳子,一張給了那中年男子身后站著的老仆,一張自己坐下了。
“您別覺得破費,我那兒子也只是出門買菜,就是真的買菜了,家里頭,臘肉和豬頭可都足足的,嘿嘿,進京前啊,老漢我是干屠戶的。”
“哦,聽您口音,就算不是京城人氏,想來也不遠。”
“您猜對了,老漢我是土生土長的南安人,也是在天成郡里頭。”
“那進京為何啊?”
“唉,也不怕您笑話,女大不由爹,自家親閨女挑了個京城人氏,給老漢我選了個京里女婿。
想著離閨女近點兒,就搬家過來了。”
“哦?若是這般,理應由你女婿來幫你們安置好才是,怎么讓你們自己出來租房子?這可太不像話了。
莫非,女婿家有困難?”
“這倒沒有,這倒沒有,女婿是富貴之家的,本來,房子他是安排好的,院落也敞亮得很,但老漢我沒住。”
不僅僅是敞亮,連仆役和婢女都提前準備好了。
以前,小六子最窮的時候,得靠鄭伯爺送的玉米面兒過活;
但如今算是幕后執掌戶部了,也就沒必要寒酸了,在如何花錢這種事兒上,整個大燕比得過姬老六的,可真沒幾個。
“那為何?”
“您想啊,是我閨女嫁到他們家,又不是老漢我跟我兒一起都嫁進他們家,我們又憑什么吃喝人家的住人家的?
這不是平白地讓我閨女在婆家抬不起頭來么?
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是這個理。”
“唉。”
老何頭嘆了口氣,道:
“咱吶,也不奢求什么雞犬升天大富大貴的了,本想著這輩子平平安安也就是極大的滿意了,現如今,也不曉得到底是這命好呢還是命不好。”
“既然閨女嫁入富貴人家,自然是好的了。”
“您也算是富貴人家吧?”
“我?”
“您這身打扮,這談吐,老漢我一瞅就明白,就不是普通小老百姓,您也應該清楚,這富貴人家啊,它墻高,但規矩,也高。
以前嘛想著,招個上門女婿什么的,或者就近找一個,我在時,我還能看著,我不在了,他哥還能繼續幫我看著。
怎么著都不可能讓自家閨女短了葷腥兒,也不可能讓她受人欺負。
現在啊,沒轍了,想管,也管不了了。”
中年男子聞言,點點頭,隨即道:
“兒孫自有兒孫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造化。”
“還是老弟您這話講得通透。”
一邊老仆聽到這個稱呼,雙手微微一動。
中年男子倒是灑脫道:
“可不是么,我也有幾個兒子。”
“很多?”
“算是多的。”
“喲,那您有福。”
“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啊,好幾個,都盼著我早點死,好分家產嘍。”
“瞧您這話說的,哪能啊。”
“也不怕老哥哥你笑話,我家那幾個崽子,還真就是這么想的,只有最小的那個年紀還小,翅膀還沒硬,所以估摸著不想我死,其他的那些個成年的,我多活一天,他們就多不自在一天。”
“老弟啊,這話可不是這么說的。”
“哦,此話怎樣?”
“這兒女孝不孝順,兄弟姊妹之間親近不親近,歸根究底,還是看他們爹媽。”
“爹媽?”
“對頭,老弟啊,別怪老哥哥我說話難聽,凡事兒啊,先別急著怪兒女不孝順,也別急著怪兒女不體恤。
這根兒上,還是這當爹的自己,沒教好。”
“………”老仆。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氣,道:“您接著說。”
“老漢我在南安縣城,城里城外,因為要收豬的關系,四里八鄉的,走得多,也就見得多。
逆子啊,不孝順的孩子啊,不侍奉雙親的,也見過不少。
但大多有個律像,
要么是這當爹媽的自己不是個東西,沒給孩子以身作則,一開始不能一碗水端平;
要么就是這爹媽一開始太溺愛孩子或者對孩子不好,總之,不是正兒八經教出來的。
這俗話說得好啊,上梁不正他下梁才歪。
您啊,
許是以前做生意在外頭久了,也沒功夫打小就管孩子了。
您瞧瞧我家這個,不是老漢我吹牛,我這兒子,可能除了殺豬,沒別的本事,但人品子好,踏實,知理兒!”
中年男子點點頭,道:“受教了。”
“哎喲喲,您瞅瞅,您瞅瞅,我這張嘴啊,說錯話了說錯話了,我這以前在縣城里開鋪子,每天街坊鄰居地嘮嗑說是非習慣了,這幾天在路上又剛到京城,一遇到可以說話的人,這嘴就收不住了。
您見諒,您見諒。”
老何頭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交淺言深了,說著,還用力抽了自己倆巴掌。
“哎,老哥您說得對,何必如此。”
“爹,菜買回來了,還買了五個雞子。”
“去,做飯去,麻利點兒。”
“好嘞,爹。”
何初進灶屋做飯去了。
中年男子身后的老仆也起身進去幫忙。
“我來幫你燒火吧。”老仆開口道。
“不用不用,我忙得過來,您老也歇著。”
“很久沒燒過火了,手有點兒癢。”老仆開口道。
“那,成,您來。”
何初點了火,讓開了位置。
老仆坐了下來。
何初揭開鍋蓋,
問道:
“您老和那位東家,口味怎么樣?”
老仆開口道:
“重油重味兒。”
何初聞言笑了,
道:
“成,這我拿手,我還以為您老和那位東家喜歡清淡口的呢,京里不少人貴人都喜歡那一口。”
老仆搖搖頭,道:
“不吃葷腥不吃鹽,身子骨會沒力氣的。”
“可不是,跟您說,我家雖說是殺豬的,按理說,打小就沒缺過肉吃,但我還真一直吃不膩,嘿嘿。”
“能吃是福啊。”老仆感慨道。
火正在燒,
老仆的目光落在了墻壁上掛著的簍子,簍子里都是紙張。
“你在練字?”
何初剛將雞子抄下去,道:
“嗯,剛在認字。”
“認字好啊,認了字,有了學問,可以去當官哩。”
“那不成,那不成,我可不會去想著當官,咱認字,就想著自家妹子不是嫁進人家門里了么,做他人婦了,高宅門第規矩多,妹子想出來一趟也不容易。
我要認了字,爹想妹子了,就能幫爹寫信了。”
“你倒是孝順。”
“孝順不孝順談不上,您老抬舉我了,哦,對了,豬油吃不?”
“吃,香得很。”
“那是,那我多擱點兒,待會兒再燒個油渣湯,擱點兒菜葉子進去,也是美得很。”
“流口水了都。”
“您老別急,咱老何家別的不說,但招待親朋,飯菜絕對管夠!”
“敞亮。”
……
“老哥,你那里婚事是怎么辦的?”
“在南安辦了一場,估摸著,在京里,聽我女婿說,還要辦一場。”
“那不錯,該置辦的置辦了么,新衣裳什么的。”
老何頭聞言,擺擺手,道:
“女婿說讓老漢我去,老漢不打算去了,我兒也不會去。”
“為何?”
“婚事,在老家,算是辦過哩,在這兒,就沒必要再露臉了。”
“這是,怕看人臉色?”
“也不是。”
“閨女不準老哥你去?”
“咋可能,就是老漢我懶得去湊那個熱鬧,各家各門,就有各家各門的活法。
老漢我打算過陣子就去京里其他豬肉鋪子上瞅瞅,摸摸門,再帶著我兒去京外各個農莊上看看。
若是門道好,說不得過陣子就重操舊業了,哎呀,殺了這大半輩子的豬,你說這一連好多天的沒拿那把殺豬刀,還真覺得心里空落得慌。”
“就像是將軍卸甲了一樣,不習慣。”
“喲喲喲,可不敢這么說,可不敢這么說。我就一殺豬的,哪能比得上大將軍啊。”
“世上人人,各司其職,咱大燕,才能越來越好,也沒什么高低貴賤之分。”
“老弟啊,您這話說得可是在理,以前小時候吧,聽那時的老人說,那時候蠻族打進來了,燒殺搶掠,陛下御駕親征,咱老少爺們兒,不分以前干啥的,都是操起家伙事跟著陛下的大軍一起去干蠻子。
那年歲,可比現在慘多嘍,就是咱大燕皇帝都會戰死。
現在好了,蠻子不敢進來了,晉人也被打趴下了,楚國乾國,咱也不怵。
只要現在不打仗了,咱老百姓,日子也就能踏實下來好好過下去了。”
“日子,過得不好么?”中年男子問道。
“老弟啊,別的老漢我不知道,但這兩年,我這豬肉,賣得確實沒以往好了,老百姓日子要是過得好,老漢我那鋪子的肉,得賣更多才是。
你說老百姓都弄得買不起豬肉開葷了,這算是什么好日子?”
中年男子點點頭,道:“是。”
不過,
很快,
中年男子又道:
“老哥啊,但有些事兒,不能光看眼前啊,您也是知道的,百年前,咱燕國和蠻子干仗時,那叫一個艱難。
現在呢,晉人被咱們打趴下了不假,乾國和楚人也被咱們燕人給揍了。
現在,是沒是。
但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五十年后,兩代人后呢?
等咱們的那位皇帝駕崩了呢,我………”
老何頭嚇得馬上蹦起來,捂著中年男子的嘴,小聲吼道:
“哎呀,老弟啊,你在說什么呢這是,說什么呢這是,這是京城,你不要命啦!”
中年男子示意自己知道了。
老何頭才松開手,坐了回去。
緊接著,
中年男子又道:
“乾國,地大物博,人也多,比咱們燕人,多多了,楚國,也是個大國,就是那荒漠上的蠻子,別看他們現在老實,但以后的事,誰知道呢?
萬一哪天,鎮北侯沒了,靖南侯爺也沒了,當今陛………都沒了,咱們這一代人,也都沒了。
到那時候,還能繼續鎮得住蠻子、乾人和楚人么?
說句不好聽的,就連那晉人,都得起來作亂了!
趁著咱們這一代人,還能打得動,也能打得過,就得抓住機會,給他們都收拾掉,以后,兒孫們就能享福了。”
“老弟啊,你說得真的很有道理。”
“是這么個理兒?”
“對,就是這么個理兒!就跟以前我那倆街坊,一家姓孫,一家姓周,姓孫的當初欺負人家姓周的孤兒寡母,然后等到十多年后,姓周的長大了,姓孫的老了,可不是被拾掇了么。
眼下乾人楚人和蠻子還有晉人,都被咱們欺負,他們恨哩,可不能給他們這個機會。”
“對,不能給。”中年男子擲地有聲。
“爹,東家,飯做好了。”
……
兩張木方凳,擺在院子里,四個人坐上小板凳,開始吃飯。
老仆不喝酒,
老何頭就給自己和中年男子倒了,
倆人一起碰了個杯。
“來,老弟,走一個!”
“好,走一個。”
一頓飯,
吃得很盡興。
中年男子起身告別,有些喝高了的老何頭喊著經常來送人家出了門。
出了門,
過了街邊拐角。
老仆緩緩地撕開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同時小聲道:
“陛下,六殿下早就到了,許是察覺到附近有奴才布置的密諜司人手,所以就坐在那輛馬車里沒過來。”
燕皇目光微凝。
這時,
那輛馬車簾子被掀開,
姬成玦跳下馬車,走到燕皇面前,跪伏下來。
“兒臣給父皇請安。”
燕皇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兒子,
開口道:
“你就不會裝什么都不知道,進來陪父皇一起吃一頓飯?”
裝作沒發現外圍的密諜司高手,
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裝作只是擔心自己丈人急匆匆地趕來,再急匆匆地進了那座宅子,
在看見自己坐在那里吃飯喝酒時,露出一個驚愕的表情;
然后假裝不認識,坐下來,吃一頓飯。
多有趣,
也多溫馨,
你能做,
你也知道該怎么做,
為何卻故意不去做,
朕今日是微服出宮,本就沒什么身份芥蒂。
你明明知道朕的心思,
作為一國之君,今日難得的想親民,想做一會兒普通人,想感受一下正常家庭的味道,
你卻故意,
不滿足朕!
父子倆的交流,永遠都是這般言簡意賅,似乎根本就用不著多說什么話。
燕皇問得簡單,
而六皇子回的,
則更簡單,
只聽得六皇子慢慢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父皇,
答道:
“累。”
“孽障。”
燕皇抬起腳,
對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兒子直接踹了過去,
姬成玦被踹翻,
隨即又很快爬起重新跪下,
臉上,有一道清晰的靴印,同時嘴角也破了。
姬成玦從袖口里取出兩份折子,
遞送到自己頭頂,
“兒臣呈送關于我大燕新錢鑄造和官府試行票號章程,請父皇過目。”
沉默,
沉默,
沉默;
良久,
“你真以為,朕就真的舍不得廢了你,所以你就有底氣,在朕面前,可以肆無忌憚?”
“兒臣不敢,兒臣惶恐。”
沉默,
沉默,
沉默;
又是良久,
“明日著禮部,昭告我大燕六皇子大婚之事。”
姬成玦跪伏下去,
額頭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兒臣,謝父皇隆恩!”
“客官,這是您的五碗面,還有五碗面出鍋了就給您送來。”
劍婢和樊力面對面地坐在面館桌子旁。
面是蔥花兒面,沒澆頭,但面筋道,湯也鮮美,吃起來,很是過癮。
且因為面館這大鍋煮面也下餛鈍,所以時不時的面碗里頭還能發現幾塊餛鈍皮,運氣好,還能有完整的一個小餛飩,也算是一種豐富了。
樊力吃面的速度很快,因為他嘴巴大,筷子一插,一挑,一轉,基本上碗里面七七八八就全都串上了,再一齊地往嘴里一送。
咀嚼后咽下,再端起面碗,將湯和剩下的些許面條一并喝下去。
“噔!”
空碗一方,繼續對付下一碗。
劍婢吃起來就文雅多了,吃一小口面,再喝一口湯,頗有一種大家閨秀的意思。
時不時的,
劍婢還抬頭看了看外頭的街道,外面是騾馬集市,人頭攢動。
一路行來,自打出了雪海關,就是寂寥;
不過,越往西,越靠近燕地,煙火氣息也就開始慢慢恢復了,一直到了燕京郊外,確實能給人一種京城在望的感覺。
劍婢是乾人,乾國上京也待過,在她看來,乾國的上京肯定比燕京更為精細,無論是畫舫上的鶯歌燕舞還是柳林畔的詩詞歌賦,都給人一種寫意浪漫的感覺。
而燕京這里,則充斥著一種豪邁氣息,這不僅僅體現在這里的人身上,甚至是連這里的牲口在打響鼻時,仿佛也帶著一種高傲和不可一世。
自己第一任師傅曾和自己笑著說過,
他說乾國的上京百姓,喜歡表面上謙恭涵養,一邊對你笑著一邊在心底戲謔你是鄉野刁民,一如青樓里的姐兒,拿著紅綢子捂著嘴笑聲雖出,其實則是在罵你粗鄙。
而燕京地界兒的燕人百姓,他們不會瞧不起覺得你是刁民,因為他們自己就以當刁民為榮。
樊力已經吃好了第五碗面,
在等著小二將剩下的五碗送上來的空檔,抬頭看向劍婢,道:
“要涼了唉。”
劍婢低下頭,繼續吃面。
吃了面,
樊力拉著劍婢走出面館。
樊力將一個小軟墊綁在自己的右側肩膀上,
劍婢坐了上去。
這一路,他們沒騎馬,劍婢就是坐在那里,樊力跑過來的。
用樊力的話來說,
騎馬,
費事。
繼續往西走,
日落城關之前,他們進了京城。
尋了一間客棧,住下來后,樊力主動蹲在房門外,里頭,劍婢在洗澡。
等了好一會兒,
劍婢推開門,頭發有些濕,披散在肩上。
近兩年的時光,劍婢也長出落了不少,以前,不僅僅是天生劍胚,還是個美人胚子,現在,不能叫美人胚子了,因為已經是個小美人了。
年齡,尚且有一些尷尬,但已經在某些禽獸的可接受范圍。
“逛逛?”樊力開口問道。
來到京城,得逛逛的。
劍婢點點頭,
隨即道:
“我要吃烤鴨。”
……
全德樓,包廂。
劍婢吃了幾口烤鴨就放下來了,懶得再去包面餅子。
樊力見狀,問道:
“不好吃?”
劍婢點點頭,道:“肉老了。”
劍婢是能吃得了苦的,自記事起就跟著乾國第二劍走南闖北,時常過著有這頓沒下頓的日子,之后跟著鄭凡,日子過得好了不少,談不上錦衣玉食吧,但想吃雞就能吃雞想吃魚也能吃到魚。
烤鴨不好吃,因為是慕名而來吃的,所以失望,所以不想吃。
樊力點點頭,左手抓了一大把烤鴨,右手抓了一大把面餅子,依次塞入自己嘴里。
隨后,
二人下了樓。
劍婢依舊坐在樊力的肩膀上,
小姑娘喜歡坐在這里的感覺,因為樊力很高,而坐在樊力肩膀上的她,是這條街最高的人。
樊力問她要不要吃冰糖葫蘆,
劍婢不屑道:
“小孩子才會吃的東西。”
然后,
讓樊力連帶著插冰糖葫蘆的草棒也一起買了下來。
樊力右手拿著草棒,劍婢伸手可及,吃得很開心。
二人就這么一直溜達著,
除了冰糖葫蘆以外,其他東西一個沒買,只是看看。
而樊力是一個能靠著雙腿,從雪海關跑到燕京來的男人,自是不會在此時覺得腿酸發麻。
燕京城百香街,正在掃水,兩側商戶屋檐上也掛起了象征著喜慶的紅燈籠。
就說,三天后大燕六皇子的大婚,將從這里過。
沒有走官道,也沒有走正街,反而選的是這條很窄很小的道。
比之當初太子那場中斷的大婚,在氣派和規模上,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京里傳言,大燕六皇子一直不為陛下所喜,故而才有此待遇,甚至有傳聞說,這位六皇子娶的還是民家女。
瞧瞧,瞧瞧,要是真討喜哪能會娶民家尋常女子?
京里的老百姓大多不會覺得皇子娶民家女使得他們與有榮焉,反而會可憐這位皇子。
樊力和劍婢也來到這條街面上。
劍婢已經吃好了冰糖葫蘆,
從樊力背在背后的行囊里取出一個魚泡泡一樣的滑膩玩意兒拿出來,
對著嘴,
開始吹氣。
魚泡被吹鼓起來,成了一個球。
劍婢手指捏住卡口位置,一邊玩著這個球一邊問道:
“這玩意兒干嘛用的?還怪好玩兒的。”
樊力回答道:
“抓蝌蚪的。”
“抓蝌蚪的?怎么抓?那你來陪我一起抓好不?”
樊力搖搖頭,道:
“俺抓不來。”
“沒事兒,我來幫你。”
樊力眉頭微皺,
隨即堅定地搖頭,
道:
“不用。”
和一個小女孩,解釋古代版碧云濤的用法,科普這類的生理知識,對于樊力而言,實在是很浩大的一個工程。
既然麻煩,樊力就不打算解釋了。
“這玩意兒帶著來干嘛?”
劍婢知道樊力的行囊里,一袋背著一些小玩意兒,一袋,背的都是銀子。
“送給六皇子的。”樊力回答道。
“主上送的?”
“是。”
緊接著,
樊力又答道:
“現在,不用送了。”
因為燕京和雪海關距離遙遠的關系,書信往來有著很大的時差。
鄭凡在收到小六子的信說他準備結婚時,就派出了樊力出馬,代替自己去燕京參禮。
因為雪海關的基礎建設工作已經告一段落了,阿銘在忙作坊的事,其他魔王也都有各自工作,也就只有樊力現在空著,就被派出來了。
劍婢吵著要一起來,
最后跟來了,
據說劍圣大人在發現自己徒弟被拐走后氣得不輕。
只是,鄭凡沒想到的是,何家女已經懷孕了,那樣一來,這個特制的魚泡泡,也就沒用武之地了。
“話說,主上就給你錢讓你在京城里買禮物,是不是太隨意了一些?”
樊力點點頭,道:
“主上說,他們關系好,所以怎么方便怎么來。”
雪海關倒是可以派出一支送禮隊伍,敲鑼打鼓地過來,但真沒這個必要。
一來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二來則是路途遙遠,很不劃算。
樊力自己過來,帶上錢,就在燕京城采買,可謂是真正兒的方便快捷。
“那我們買什么?明日就要去送禮了吧?”
“嗯。”
“買古玩?買字畫?買玉器?”
樊力搖搖頭,道:
“主上說,要買一些接地氣的東西。”
“接地氣?”
“對,主上還說,要一眼就看出誠意,還得醒目,鶴立雞群。”
“唔,那要買什么?”
……
百香街新開了一家豬肉鋪,鋪主是外地人,其實,真不算外地了,因為南安縣城也在天成郡,但在京城本地人看來,出了這座東西南北門,哪怕是住在城外田莊里的,也都是外地人。
攤主姓何,他兒子做幫手。
小生意剛開張,談不上紅火,但攤主為人和氣,是個會做買賣的。
“哎哎哎,初啊,那個燈籠再往右一些,對對對,掛正了啊,掛正了。”
老何頭在指揮著自己兒子掛紅燈籠。
旁邊一處賣干貨的鋪子潑辣寡婦老板娘倚著門板一邊嗑瓜子一邊笑話道:
“哎喲,我說老何啊,瞧你這上心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人六皇子殿下娶的是你家閨女呢。”
掛燈籠的何初聞言,傻乎乎的笑。
老何頭則道:
“外頭人進京,頭一次見這種皇家的熱鬧,多少得湊個趣不是,以前在老家,可碰不上這種大事兒。”
“也是,不過啊,慢慢的,也就習慣了,以后日子可還長著呢。”
“那是,那是。”
老何頭轉過身,正準備再磨磨刀,卻看見一座鐵塔一般的身影出現在自己攤位前。
老何頭抬起頭,
脖子有些痛,
因為眼前這個人,實在是太高了。
而旁邊的寡婦老板,眼睛當即瞪直了,同時還下意識地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這個大高個漢子就這么站在攤位前,
其肩膀上,還坐著一個少女。
“這個,客官,買豬肉么?”
老何頭有些發怵地問道。
樊力點點頭,扭頭看向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劍婢。
劍婢拋出一小袋銀子,“咯噔”一聲,落在了老何頭的案板上。
“買三頭大肥豬,綁上紅繩兒,戴上紅花,我們送禮用的。”
————
晚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