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國,
上京,
暖房;
乾人喜好奢靡,追逐高雅,身為乾國官家,自是此道魁首,一年里,可能也就在春耕前下一下地做一做樣子,教導百姓春耕的重要性,其余時候,基本不沾什么煙火氣息。
當年的戰爭,燕人曾肆虐過上京,但如今,上京城內,依舊是歌照唱,舞照跳,你可以說是乾人好了傷疤忘了疼,但這其實也是乾國地大物博人口稠密的體現。
家大業大,禁得起造。
暖房內,官家穿著敞著的道袍,手里抓著一把干果,看著前方的畫師正在作畫。
畫卷很長很寬,執筆的,是乾國當代畫圣徐方顏,在其左右兩側,也是畫道名家,左邊,是江南名手顧竹彤,右側,乃是宮中畫師孔明洲。
就是旁邊研磨調料的,在外頭,也是響當當的人物。
“官家,等到明春,這幅《冬至踏雪圖》就能告成了,此作,必可流芳百世。”
說話的是姚子詹,他一身白衣,坐在官家身旁,手里拿著一個酒杯。
可以說,此時這座暖房里,可是聚集了大乾書畫兩道的真正氣運,甚至說是整個東方的文脈泰半在此都毫不為過。
官家點點頭,往嘴里丟了一顆果子,慢慢地咀嚼著。
其他的圖,
有畫春日的,有畫炎夏的,也有畫秋落的,唯有他,要畫就畫那凜冬上京氣象。
上京之繁華,寒冬都無法遮蓋。
這是他想要的喧囂,也是他想要的氣象。
每個人的豪邁不同,
燕皇喜歡站在城上,揮手間,金戈鐵馬;
他趙官家,喜歡的是暖閣中央,抬望眼,皆是文華。
很難說孰優孰劣,總之,都自成氣象。
“姚師。”
“官家,臣在。”
“天朗這個小子,朕很喜歡,但朕擔心過剛易折,年輕人,火氣上來了,可能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顧了。正席還沒開,他要是因吃涼菜給吃壞了肚子,可太劃不來了。”
“官家,臣上次從晉地回來時,和鐘文道一起喝過酒,天朗這孩子也在,這孩子,看似年輕卻其實并不莽撞。
正所謂玉不琢不成器,天朗曾對臣言,說我大乾軍隊畏燕如虎,蓋因自百年前太宗皇帝北伐始,前兩年燕軍南下,我大乾軍隊凡是野戰,基本一觸即潰,只敢據城而守。
兵甲可以修,城池可以造,戰馬可以養,士卒可以招,但唯獨這一份心里的武勇之氣,不靠一場接著一場的勝利是拿不回來的。”
“聽起來,也確實有些道理。”
“少年銳氣,卻也是我大乾如今所需的。”
“銳氣,銳氣啊。”趙官家伸手拿起一杯果釀,喝了一口,道:“他是前線的將軍,自是想著摧城拔寨,取敵將首級,但朕是官家,想的是他已經創出不小名頭了,讓燕人也吃了幾次虧,要是他折了,對我大乾邊軍武勇可謂是一盆冷水。
治大國如烹小鮮,烈火烹油固然爽利紅火,但柴盡火熄時,才能真正看清楚這滿地狼藉。
我大乾要的是,國運恒久,而非是不惜一切北伐了它燕國就此煙消云散,燕國的那位皇帝,他是賭習慣了,不賭,就沒機會翻盤,但你可以問問他,若是他有的選,會愿意去賭么?
世間事兒煩憂嚷嚷,千奇百怪,其實,都看自己屁股下坐著的,是木墩兒還是紅木亦或者是……龍椅。
就是這龍椅,也有它的講究不是,幾成銀,幾成金,鑲嵌東珠幾何,都有不同。”
“是,官家說的是。”
“這也是朕這兩年大力提拔將門之余,卻依舊要大修文事之故了,前兩年,打不過燕人,所有的錯,所有的罪責都往文官相公他們身上堆,可以是可以,但那也未免太簡單了一些。
像對面那位燕國皇帝一般,門閥不聽話,就馬踏門閥,固然快意,但國本輕動,軍頭林立,如果不是有那兩位侯爺相撐,這燕國,就算盛極一時,也注定將落得個二世而亡的下場。
姚師,朕的意思很簡單,朕修這《冬至踏雪圖》的目的也很清晰,就是告訴你們,我大乾優待士大夫的國策,不會變。
面子,朕給了,他們,也得給朕退一步,別蹬鼻子上臉,否則,對家那位皇帝,朕是不想學,卻不是學不得。”
“是,官家,臣明白。”
“另外,朕決意重新委任一名三邊提督,姚師受累,為朕為大乾,再奔波一番吧。”
“可是,官家,臣只通文墨,于這兵事連一竅都不通啊。”
“哈哈哈哈。”
“官家何故發笑?”
“姚師先前的話,曾有個人對朕說過,他當著朕的面說,對朕說,你,不知兵。”
“哦,是何人敢如此大膽?”
“如此大膽地如何?”官家反問道。
“如此大膽地實話實說。”
“哈哈哈哈。”
官家笑了,笑得很大聲,好在那些正忙著《冬至踏雪圖》的丹青圣手們也早已經習慣了自家官家的放浪不羈,所以沒受到什么影響。
“那個人,姚師你應該是認得的,是個燕人。”
“鄭凡?”
“人現在有爵位了。”
“平野伯。”
“燕國的那位皇帝還是小氣了,若是鄭凡入我大乾,朕,可以毫不猶豫地封他個國公。”
“官家大氣。”
“因為朕知道他不會來,所以過過嘴癮。”
“官家………”
“三邊提督的事兒,姚師心里不要有什么負擔,一則,此舉是為了平息朝野非議,重文抑武之策綿延百年,想改變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正如朕先前所說的,得慢慢來。
二則,姚師的心性,朕是知道的,三邊提督的位置,姚師大可坐上去,有什么事,和鐘文道多商議商議。”
這話就差明說了,正因為你不知兵且你也清楚自己不知兵,所以才派你去的。
“臣明白了,臣愿往。”
“辛苦姚師了。”
“官家客氣了,臣其實自己也覺得,這大半生所做詩詞,婉約有余而鏗鏘不足,正為平生遺憾,臣多謝官家可以給臣這個機會。”
“那朕就在上京期待姚師的新作了,那必然是孤煙落日般的遼闊景象。”
“臣定不負官家厚望。”
就在這時,
暖房外傳來一聲稟報:
“官家,后海尋道先生領欽天監三位主事前來覲見。”
后海不是海,而是上京城南的一處山,山不高,卻四季如春,花團錦簇,藏夫子就是出自后海。
藏夫子燕京斬龍脈后,只留一朵半開白蓮被百里劍帶回來,自那一日后,后海主事人就是尋道先生,乃是藏夫子的親傳大弟子。
大乾煉氣士之風盛行,單看此時官家穿著就可見一斑了。
“哦,尋道先生既然來了,那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兒了,姚師,隨朕同去吧。”
……
暖房外的亭子里,換了一身衣服的官家緩緩走來,在其身側,跟著姚子詹。
尋道先生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按理說,他這個年紀不可能做那藏夫子的大弟子的,因為藏夫子的二徒弟今年都已過七十高齡。
但當年藏夫子尋得此子后,認為其氣運驚奇,故而直接破例,代師收徒。
只是這破例之舉卻引來諸多非議,后來藏夫子原本的一眾徒弟自愿后居一位,讓這位尋道先生得以插隊成了大師兄。
“官家。”
尋道先生沒跪,而是手印行禮。
其身后三名欽天監主事則對著官家跪伏下來。
還未等官家開口詢問,
尋道先生就直接道:
“數日前,后海觀得國之南疆出現星隕,毗鄰南海。”
“星隕?”
官家一聽這個就有些頭疼。
鬼神之說,他們其實是不怎么相信的,其實大臣們也不會相信,但這并不妨礙不相信這些說法的大臣們拿這件事來敲打他這個官家,借言天怒,指責自己倒行逆施云云。
恰好這兩年自己在提拔武將地位,已經讓文官們心里很不舒服了。
尋道先生可沒有這些彎彎繞繞,他來宮中,也從不是來拍官家馬屁的,后海和乾國皇室之間向來是平等的關系。
且乾國皇室向來有歷代皇子入后海之門的規矩,只不過這規矩剛開始是好的,后來就慢慢變味兒了,基本相當于燕國的湖心亭,政治斗爭失敗的皇子則會被送入后海做那煉氣士去。
“官家,此次星隕非同小可,后海眾修推算而得,我大乾南疆這次星隕非只單一,乃四象氣機相連。”
“四象氣機相連?”官家有些好奇地問道,“那也就意味著,還有三個?”
“是,有星墜于燕之西疆,有星墜于晉之東疆,有星墜于楚之大澤;
此三星雖未親測,但四象氣機所存,必然如此。”
官家微微皺眉,問道:“此象何解?”
尋道先生深吸一口氣,
撐開雙臂,
朗聲道:
“四象星隕所召,乃大爭之世!古籍所載,此星象曾出現過兩次,一次,乃昔日大夏朝時,此兆出現,大夏天子曾云,星隕之處,皆為吾疆;
故而有了燕侯、晉侯、楚侯,持大夏天子令為諸夏開疆。
第二次出現后,半年內,兩代大夏天子剛繼位就駕崩,大夏宮闈生亂,夏鼎遺失,大夏覆滅。
燕侯、晉侯、楚侯三侯立國,自開宗廟!”
乾國開國是四大國里最晚的,并不屬于同一列。
官家沉聲道:
“那依尋道先生所看,這次四象星隕再現,所兆何事?先生先前所言大爭之世,朕其實早就知道了,朕想知道具體一些的。”
“陛下,天意不可測。”
“哦?難不成今日尋道先生所來,就是為了對朕說這一句?”
尋道先生跪伏下來,卻不是朝著官家跪,而是面朝東方:
“一為始,二為生,三為終。”
官家閉上眼,良久,道:“朕知道了。”
尋道先生起身,道:“官家福康。”
言罷,
尋道先生就離開了。
三位先前一起來的欽天監主事則站立在旁。
官家擺擺手,道:“你們也退下吧。”
“臣等告退。”
等到亭子里人都走光了,
官家才面露笑臉看著姚子詹,道:
“姚師覺得如何?”
“這要看官家覺得如何。”
“世人都言,姚師是個好好先生,誰也不愿意得罪,商賈之子誕生,可為其寫詞慶賀;武者修為突破,可為其作詩迎合;沒有文圣門檻姿態,但朕卻知道,姚師向來對后海,向來無感。”
“官家明鑒。”
“朕知道為什么,朕其實也一樣,朕喜歡穿道袍,只是覺得道袍好看,穿著舒服,姚師的詩詞內,寫過無數次天仙眷戀,神仙人物,卻唯獨不提后海一筆,想來也是和朕一般,覺得后海之人所行的,無非是欺世盜名的把戲?”
“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藏夫子去燕京,斬了龍脈,對家那位皇帝是怎么做的,來來來,速速斬下真龍讓朕看看!
哈哈哈,
雖說朕不該笑,但每每想到此情此景,朕都會忍俊不禁。
天子,天子,此乃帝王之稱,帝王,乃人間至尊,為何會加之以天子之名?乃天無常形,因天不存,才稱天子。
既然老天不存在,認個爹,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也不能指手畫腳。
那些煉氣士,閉門修煉證道長生,又或者煉煉丹也就差不多得了,偏偏卻想著代天行旨,動輒天象天意如何如何,滿腦子想的是爬到天子之上作威作福。
藏夫子斬了龍脈又如何?
他燕人鐵騎不照樣打到我上京城下了么?
那晉國,三晉之地,現在不都入燕土了么?
這些事兒,信則靈,不信,也就那么一回事兒。
先前尋道先生所言,大爭之世,朕用得著他來教我?
所謂的一二三,哈哈哈,爭完了,不就一二三了么,明明極為淺顯的道理,卻想著不敢泄露天機,云遮霧繞地把戲,真當朕是先帝?”
姚子詹深吸一口氣,
很嚴肅地跪伏下來,
道:
“官家有此雄心有此魄力,臣,為官家賀,為大乾賀!”
“可惜了,朕年紀比姚師小太多,也比姚師你更會保養身子,肯定走在姚師后頭,若是能走在姚師前頭,還能奢望姚師為朕多寫一些美言佳句以做吹捧。
對了,楊忠那條老狗朕這次不打算將他招回來,一來這老狗在三邊經營日久,對那里情況也是熟悉,有他在,也能輔佐姚師你,二來,那條老狗在那里,也能給那些筆桿子罵人的對象。”
楊忠就是曾經的三邊都督楊太尉,是個閹人。
“官家放心,臣是懂楊太尉的。”
“你啊你,是誰都懂。行了行了,今日難得的好雅興可不要被那些神神叨叨的給壞了,咱們繼續回暖閣,賞畫去。”
……
有人為天象發愁,有人為天象深思,有人看似不屑一顧,
有人,
則在解剖天象。
“我很忙。”這是梁程的話。
主上過陣子就將率軍去楚國,梁程得忙著選取隨行的軍士,既要精銳,又不能影響主上離開后雪海關主體兵馬的整訓和收編進程。
“我比你還忙呢,我只有今晚了,明兒我也得帶人先行去楚國探路,你快點兒,就剩最后這一點兒了,你用你指甲試試看,小心點兒,能不能剖開?”
“用得著這么麻煩?”
“現在不是沒什么高精密的儀器么,你指甲肯定比我用銼刀好啊,就剩下里頭這一塊了,你小心點兒,我怕里頭有好東西被我不小心給毀了。”
“你當這是在賭石?”梁程問道。
“可不就是賭石么,快點快點兒別磨蹭了,你指甲弄壞了也無所謂,反正這次你又不去,在雪海關正好可以養指甲。”
梁程最終還是沒拒絕,走上前,十根指甲緩緩地長出,開始按照薛三的指揮開始進行切割。
“再慢點兒,對,再慢點兒,往左再切一點兒,小心,小心。”
“對對對,再深入一點兒。”
“慢點兒,慢點兒,好,好,再切點兒。”
終于,
切出來了。
一個成年男子大小的渾圓隕石,到最后,只切出來一塊手掌大小的紅色石頭。
梁程的指甲倒是沒什么事。
薛三拿著這塊石頭,仔細看了看,沒一點兒琥珀光澤,分量也不是很重的樣子。
“艸,老子還以為至少能開出一塊傳說中的秘銀什么來著,讓老子鍛造個兵器啥的,這玩意兒根本就不是金屬啊。”
“早就和你說過了別抱太大希望。”梁程收起手,準備離開,道:“瞎子之前還想著有沒有寒冰玄鐵來著。”
“嘖嘖嘖,算了,我把這個拿過去給主上交差去吧。”
薛三拿著這個上去了,進入后宅。
后宅內,
鄭凡正陪著小天天玩游戲,一直以來,小天天都很喜歡自己這個干爹,哪怕這個干爹喜歡打自己的屁屁。
薛三拿著那塊紅色石頭剛走進來,
猛然間,
一陣黑霧直接向他襲來。
“臥槽,魔丸,你有病啊,是老子!”
薛三身手矯健,躲過了魔丸的突襲,但原本拿在手中的石頭則落了下來。
黑霧去而復返,瞬間沒入了紅色石頭之中。
緊接著,
黑霧的色彩開始逐漸變化,在紅色石頭之中,出現了魔丸的身影,只不過魔丸的眼眶不再是深邃的黑,而是透出了一股紅色的光澤。
那塊紅色的石頭在魔丸身邊不停地環繞飛舞,隱約間,居然透出了琥珀的光澤,像是有光源從里頭透發出來一樣。
薛三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
自言自語道:
“還成,也不算虧,就當是給魔丸重新找了個窩。”
這塊石頭不是什么金屬,但似乎對靈魂體有著很大的吸引力。
就在這時,
魔丸身上的氣息忽然開始了劇烈波動。
薛三臉上當即露出了驚訝之色,
這是要進階了?
所有魔王都曾偷偷做過實驗,看能不能脫離主上獲得進階的可能。
魔丸這個氣息波動,確實,確實……
這時,鄭凡也有所感應,抱著小天天向這邊看來。
而魔丸在努力之后,忽然間,身上的氣息一下子消散于無形,只剩下原本的模樣,甚至,還能感覺到他的疲憊。
很顯然,先前魔丸借助著這個契機,也是想順勢嘗試一下進階的,但還是失敗了。
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一雙手,完完全全地將魔王們和鄭凡“掐死”在一起。
薛三也嘆了口氣,表情有些失落。
鄭凡則回過頭,繼續逗著小天天,仿佛先前的一幕他什么都沒看見一樣。
有些時候,你得難得糊涂。
而休息了一會兒的魔丸,則帶著他的新石頭飄浮過來,開始繼續陪小天天玩“我踢我自己”的游戲。
鄭凡則陪著薛三走出了屋子,
“就開出了這個?”
“主上,真的就開出了這個。”
“哦,還以為能開出什么天材地寶呢,不過也可以了,可能是某種比較適合靈魂的材料吧?”
“主上英明,屬下猜測,可能是西方魔法師常說的魔法晶石。”
“看起來不晶瑩啊?”
“但如果靈魂力進入其中,就透亮了,就像先前那般。”
“嗯,以后有機會,咱也去西方看看吧。”
薛三忙道:“可以的,主上,等打完了仗咱就可以規劃著下江南或者去西方玩玩兒了。”
鄭凡笑道;“又不沖突。”
“嗯?”薛三沒理解其意。
“一邊打仗一邊看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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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隕之事玄而又玄,甚至,密諜司也派專人過來調查過,只不過應該是靖南侯打過招呼的原因,所以密諜司只是派人過來“問候”了一下是否是有這個事,問完了就走了,也沒說去看看那塊隕石或者要拉走什么的。
這倒是給伯爵府這邊省了很多麻煩,因為那塊隕石早就已經被薛三給“開膛破肚”過了,真要臨時造個假的出來交差,難度其實也不大,畢竟隕石這玩意兒看似神秘,但成分其實也算是爛大街,但怎么說呢,能少一樁麻煩是一樁么不是。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先帝在位時迷信方玄之術,燕皇登基后則洗滌了這種風氣,所以下面的人包括密諜司匯報會匯報,但絕不會傻乎乎地做出把隕石當祥瑞送到燕京的舉動。
同時,不管天象到底有什么變化,只要不是天雷滾滾,底下的人,還是該怎么過日子就怎么過日子。
這讓鄭伯爺找到后世的那種早上起床刷刷國際新聞然后洗漱繼續去工作室當畫工的感覺。
說是和自己有關系?
但真的和自己有個屁關系。
薛三已經早早地率領他那一百零八號手下出發探路了,用薛三的說法,一百零八是個很好聽的數字,但在瞎子等人看來,卻不是怎么吉利。
大概七天之后,鄭凡所率的近一千雪海騎兵正式出發,人數不算多,出征儀式也沒有,畢竟還需要注意一下保密工作。
只不過在出發時,伯爵府設宴款待了這一千士卒,沒什么太過激動人心的話,鄭伯爺也沒有去發揮自己的口才,分餐制,每個人一張小板凳,就坐在地上吃,圍了好幾圈。
鄭伯爺坐在最中間,
等吃完飯后,
鄭伯爺端起酒杯,
所有人也都一齊端起酒杯,
雪海軍的軍紀近乎是完全承接的靖南軍,在細節方面有過之而無不及,禁酒令也是實施得很嚴格,除非特定時期或者假期準許飲酒外,其余時候士卒膽敢擅自飲酒,初犯鞭刑,再犯斬立決。
“兄弟們,我不敢保證這次所有人都能跟著我回來,但我能保證的是,回不來的兄弟,有家室的,我鄭凡照顧了,沒家室的,學堂里會多你一個牌位,會有一個孩子幫你扛姓;
回來的兄弟,
說升官發財,太土了吧唧的了,
只能說,
回來的,
咱就是真兄弟!
干了!”
“愿為伯爺赴死!”
“愿為伯爺赴死!”
……
這邊正在吃飯,
那邊,
瞎子和梁程面對面地坐著,二人面前,擺放著花名冊。
瞎子的做事風格很細膩,處理事情時講究個走一步看三步。
這次入選主上隊伍里一同入楚的一千士卒里,蠻人、晉人、燕人都有,甚至還有海蘭部在內的幾個臨近雪海關野人部族的幾個少主。
同時,金術可也被從前線調回來,加入了這支隊伍。
另外,這次陪著樊力一起回來的賣糖葫蘆的何春來以及陳家子弟陳道樂,也被丟入其中。
梁程不由的有些擔心道:“太講究政治,必然會影響到軍事。”
梁程更喜歡純粹地領兵打仗,并不喜歡在戰爭之事上牽扯上太多不相干的東西,因為大部分這種情況只會帶來掣肘。
在他看來,主上這一千人馬,全部選擇精銳過去就行了,一能夠好鋼用在刀刃上,二也能夠最大程度地保證主上安全。
瞎子則反駁道:
“主上這次是潛入楚國,但并不是奔著打仗去的,這可和幾年前主上第一次率三百蠻兵入乾就能攻入一座城不同了,如今的乾楚兩國都有了戒備。
潛入是潛入,但真不是去死磕的,主上自己顯然也明白這一點,否則這一次他不會放心將你留在家里看家。”
如果真的要去打仗,奔著刷大軍功去的,依照主上的謹慎性格,怎么可能不帶上梁程?
“所以你就把它變成一場團建?”梁程反問道。
“團建還不至于,能打還是能打的,咱們主上還是有人格魅力的,這幫人跟著主上去楚國那里溜一圈,活著回來就成自己人了。
比如這個金術可,主上很看重他。”
“他的能力,確實很不錯,我覺得,假以時日,他能獨當一面。”
能得到梁程的這種評價,足以說明金術可的優秀和潛力了。
“就當是黃埔軍校一期吧,呵呵,等主上走后,咱們要做的,就是將生產制度和軍事結合起來。”
“還是要折騰八旗?”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咱們雪海關別看在這片方圓很豪橫,但那也是因為之前野人之亂把四周徹底搞崩了的緣故,和那些人口稠密的大城比起來,咱們依舊顯得有些‘逼仄’了。
反正以前的框架都建設得不錯,再改動改動,就能發揮出主觀能動性了,人少,兵少,不發揮主觀能動性咱們怎么去和人家比?
也別總八旗八旗的,八旗只是個表面,本質上還是軍功制度和戰爭紅利制度,因為咱們這里必不可免地要牽扯到多民族的問題。
其實,我真正想做的,就是把咱們雪海關打造成一個戰爭機器,全民對外掠奪吞并的模式,就像是秦朝那樣。
要讓下面的人,主動且本能地渴望戰爭,渴望對外掠奪,并為此狂熱不能自已……”
“得,又回到你的老本行了。”梁程無奈道,“真像傳銷。”
“萬物基于傳銷。”瞎子肯定道。
“但這種模式,很容易玩兒崩。”
瞎子聽到這話卻笑了,
道:
“只是想玩兒一把大的,你這頭僵尸居然還想著長治久安?想太多,想太多啊。”
梁程身子微微后靠,
伸手敲了敲桌子,道:
“你負責制定章程,我來負責落實,爭取在主上回來前,我們就把一切改造都做好了,得抓緊時間,我有一種預感,明年年底之前,大戰可能就會來臨。”
“時間充裕得很,莫慌。”瞎子默默地點了一根煙,又道:“其實大戰不大戰的,我不是很關心,我只關心靖南侯。”
“至少目前來看,靖南侯對主上可以說是很好了。”
“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瞎子抖了抖煙灰,
道:
“我先再理理,明晚咱就召集校尉以上的軍官來伯爵府開會。”
……
鄭伯爺出發了,這次行軍的速度很有保證,呈現出的是一種戰時急行軍的狀態,在不消耗馬匹的前提下,做到了最快。
原本鄭凡還想著在路過奉新城時,再進去和侯爺打個招呼蹭頓飯什么的,但在路上遇到了一支靖南軍,雙方交流后得知侯爺已經動身離開奉新城去鎮南關那兒看看了。
許是覺得鎮南關那兒的薛讓鬧騰得有點煩人,侯爺親自出面去壓壓場子。
既然靖南侯人不在奉新城,鄭凡也就沒在這里耽擱,繼續南下行軍,差不多六日后,在漣河河畔的一處小碼頭位置,和薛三所率的先頭人馬匯了合。
漣河是望江的一道支流,整體流向是自西北拐向東南,望江是一條大江,但在入楚時則劃分出了很多條支流。
其實,從這里入楚,行軍難度很大不說,效率也非常之低,和當初從盛樂入雪原差不多。
昔日燕軍圍困玉盤城,楚國那位造劍師帶著八皇子就是從這里回楚國的,沒敢往東走過鎮南關。
不過,讓鄭凡有些意外的是,在這里,居然還有一個驚喜在等著自己。
……
“小人范永新參見平野伯爺,平野伯爺福康。”
跪在鄭凡面前的,是一個年近四十的男子,頭發半禿,鼻下有一顆痣。
他是范家的人,范家是楚國的經商之家,依附于屈家。
楚國是貴族體制,朝堂各個位置基本被各家貴族瓜分,有些位置,甚至是這一家貴族的數代專屬,爺死了,父親上,父親死了,兒子繼續上。
貴族,就該有貴族的樣子,在表面上看起來,他們得云淡風輕需要有屬于貴族的體面;
但貴族也得吃喝拉撒,也需要生活開銷,靠自己的封地產出固然是一筆收入,但地盤就那么大,奴戶就那么多,萬一來個災年影響了收成,種地的奴戶餓死了事小,貴族老爺們的生活品質降低了才事大。
所以,基本上大貴族下面都會有分支,有的是武將部曲分支,有的則是負責經商的分支,范家就是隸屬于曲家的經商分支。
這種分支乍看起來有點脫褲子放屁,但乾國的老爺們也是這么做的,燕國不少商隊背后也都站著權貴的身影,哪怕是在后世,權貴經商也需要找個白手套。
范家的生意做得不小,一般來說,在一個國家內的一個郡里做生意,那種商賈算得上是出了門面,在一國境內做生意,那叫抬了門楣,而如果能把生意做到國外去,那才叫真正發家。
范家就屬于發家的商賈,雖說背靠屈氏,但范家也有著自己的心思和考量。
原本在雪海關內,就有小六子的人,這個人平日里只負責商貿上的一些事,同時還有收發信件,畢竟鄭伯爺和小六子之間的書信往來肯定不能走官方渠道,萬一出個什么岔子里面的一些大逆不道被流露出去可就慘了。
同時,這個人也有一些權限,在書信無法及時通傳時,他可以“自作主張”。
比如,在得知鄭凡受靖南侯之令要入楚時,這位聯絡人就給出了范家這一條線,說范家可以聯系。
以前,燕楚沒開戰時,小六子就和范家做生意了,現在兩國正處于摩擦沖突階段,貿易非但沒有停止,反而越發地緊密頻繁起來。
因為戰爭導致了大部分商路的中斷,這種走私方式反而可以獲得更大的暴利,前方吃緊后方緊吃可不是說說而已。
區別在于,小六子現在發的“國難財”,最終還是回流到其父皇內庫里,畢竟小六子可是在錢糧上立過軍令狀的,必須得交出滿意的答卷;
至于范家這邊,想來應該不可能將走私的收益上交出去吧?至多,也就到屈氏那里頂天了。
“路可順暢?”鄭凡問范永新。
“回伯爺的話,路雖曲折,卻依舊順暢。”
“路可安穩?”鄭凡問道。
“回伯爺的話,雜而不亂。”
“那就有勞了。”
“伯爺您客氣了,伯爺能來我大楚游覽,乃是我大楚,乃是我范家的榮幸,范家必然竭誠以待。”
“好,若是得見范家家主,本伯必親自送上問候。”
“奴代家主謝侯爺。”
范永新下去了,他帶來了一支小船隊,往日都是進行商貿走私的,這一次,得走私人。
鄭凡所在的這支隊伍要等到入夜時才登船出發,先順著漣河下去,然后登岸,再入山。
“伯爺,這范家可信么?”
柯巖冬哥很擔憂地問道。
“你問本伯,本伯問誰?”
“………”柯巖冬哥。
柯巖冬哥擔心的,是怕范家將自己這支人馬給賣掉。
而原本的行軍計劃里,其實是沒有范家這一環的,范家這一環說白了,是通過小六子的關系硬生生地加進來的。
“三兒,你說說看。”鄭凡指了指薛三,薛三來這里早,應該比這里所有人都更清楚狀況。
“主上,既來之則安之,有范家的幫助,咱們入楚能輕松太多太多。”
顯然,薛三是同意乘坐范家這條船的。
金術可則道:“伯爺千金之軀,怎能犯險?”
薛三瞥了一眼金術可,呵呵一笑,道:“說得像是沒范家,咱們入楚就沒危險似的。”
金術可自知失言,馬上對薛三拱手后退。
鄭凡還是相信薛三的判斷的,道:“既然如此,那咱就坐他范家的船,三兒,你多受點累。”
如果范家有什么禍心,只能靠薛三提前預警了。
“主上放心,咱們一應吃食都是自備,上下規矩屬下都已經吩咐好了,前前后后,屬下都安插了人。
范家不作妖,那自然皆大歡喜,要是作妖,屬下也有信心護著主上出來。”
說到這里,
薛三抿了抿嘴唇,
道:
“主上,入楚路上,烽燧堡寨遍布,沒范家幫忙開道,咱們一路得一個一個地拔釘子,那入不入楚都沒什么意義了。
屬下覺得,咱還是應該給范家一些信心。
商賈無義,最喜歡兩頭押寶,咱就滿足他就是了。
前些日子屬下和那范永新見面時,他可是對屬下說過,六皇子許諾范家日后楚地皇商的位置。”
柯巖冬哥愣頭愣腦道:“范家還真信了?”
鄭凡抬起手,
示意柯巖冬哥不要問了,這件事也不要吵了,
道:
“罷了,本伯信了。”
……
入夜了,隊伍開始登船。
戰馬一批船,人一批船,都是些運貨的船,別看個頭不大,和楚國的水師戰船比起來像是個弟弟,但運力可不小。
從漣水下去,再拐個行道南下,順利的話,可以在楚國庸縣上岸,雖然行進的距離并不遠,但對于騎兵而言,一夜之間可以跳過包括漣河在內的三道灣流,已經算是極大的效率了。
四娘親自為鄭凡披上了披風,她化妝成了一個親衛兵,晚上在帳篷里卸妝,白日就和鄭凡站在一起。
鄭伯爺上了船,甲板上有不少范家的船夫正在忙活,雖然是黑夜,但船上打著不少燈籠,能見度很高。
范永新在這艘船上等著鄭凡,主動過來行禮道:
“伯爺,船艙里小人已經備好了酒菜,條件簡陋,還請伯爺擔待。”
“客氣了。”
“伯爺,請。”
鄭凡跟著范永新進了船艙,進入后才發現里頭別有洞天,不僅僅是有一桌酒菜,同時還有三個婢女,衣著都很少。
“奴婢參見大人。”
“奴婢參見大人。”
三個婢女跪伏下來,酒沒開喝,事兒也沒開干,卻已然媚態上臉。
范永新此時則道:“伯爺,小人就在船上二樓候著,有事兒伯爺您言語一聲。”
顯然,范永新很知趣兒地離開了。
待得范永新走后,打扮成親衛模樣的四娘在鄭凡耳邊道:
“主上,這三個女子都被下了藥。”
“下了藥?”
“是,奴家知道的是,楚人那邊對奴婢向來不當人看的,這是楚人貴族的一種風氣。”
四娘肯定對幾個國家的“紅帳子”生意做過研究,也對他們的玩兒法做過調研。
“嗯。”
“不過,主上可以入鄉隨俗哦。”
鄭凡搖搖頭,道:“畢竟是在打仗,我出去透透氣,你幫她們解毒吧,這看起來對身體不好。”
“主上憐香惜玉了?”
“不是,要出遠門了,就當臨時抱佛腳積點德吧。”
鄭凡走出了船艙,里頭應該燃了熏香,而鄭凡卻很不喜歡這種額外的味道,總之就是欣賞不來,單純的體香他能如癡如醉,但刻意制造出來的香味管你能不能提神醒腦都是累贅。
剛走到甲板上,
“呸!燕狗!”
一個大冬天穿著褂子的男童對著鄭凡吐了口唾沫。
唾沫落在了鄭凡的靴子上。
“哎喲喲,大人,對不住,對不住,該死,該死!”
一個老船夫馬上過來按著男童的頭朝著鄭凡跪了下來道歉。
鄭凡低下頭,看著自己靴子上的贓物。
伸手,扯過身邊船艙門口掛著的簾布,蹲下來,自己擦拭了一下靴面。
然后從懷里掏出中華牌鐵盒子,這鐵盒子經過改版,上半頭是卷煙,下半頭是薄荷糖。
拿起一塊糖,
鄭凡緩緩地走向這個小男孩,
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伸手,
摸了摸男孩的臉。
這些船夫是范家的人,以前,只是幫范家做走私生意的,今日,卻運上來了一批軍士。
這些船夫不傻,也看出來他們運的到底是什么人,但大家都是吃范家的飯的,自是無人敢說什么,但難免背地里會罵幾句。
這孩子,應該是從大人那里得知船上的是燕人,所以看見鄭凡從船艙出來時才有了這一幕。
只不過,當他的爺爺拉著他跪下時,這孩子也慌了。
當鄭凡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時,
那股子做不得假的氣勢讓男孩的情緒徹底失守,開始抽搐哭泣起來,先前的勇敢不見了,變成了怕得要死。
鄭凡將糖塊放在男孩面前,
柔聲問道:
“吃不吃糖?”
男孩一邊顫抖著身子一邊點點頭。
鄭凡笑了,
“啊。”
男孩聽話地一邊抽泣一邊張大了嘴巴。
然后鄭凡將糖送入自己嘴里,
道:
“不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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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子正好劇情卡著了,感覺寫得不順,同時又漏雨,本章說沒了直接影響了我的思路。
今天也一更了。
估計再有一天本章說應該就能恢復了,想死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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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
其實燕楚之間,是沒什么深仇大恨,因為想恨,也恨不到,因為勾不著啊。
燕國近百年來的強勢,壓制得晉國只能倔強地喊著我三晉騎士不見得比燕人差,實際上內心一直惴惴不安;
乾人更是離譜,不僅僅被嚇得在三邊耗費了巨大人力物力修起了連片的堡寨,同時還強行引乾江改道,硬生生地挖出一條汴河來拱衛都城阻攔燕國鐵騎。
而楚國,歷代楚皇也就是隔三差五地喊兩嗓子,喊完后繼續在窩里驅趕山越或者吞并吞并周邊小國,累了的話,再出來喊兩嗓子,表示表示存在感。
但這一切,在燕滅掉聞人家和赫連家后出現了巨大改變,原本楚人腦袋上頂著的是司徒家,是鎮南關,大家偶爾打打鬧鬧就當練兵找些眉目折騰折騰也就行了。
楚國一直沒下大力氣準備北上,因為自己家里邊和南邊其實還有不少等待開拓發展的土地,同時司徒家想南下以一家之力侵伐楚國也很困難,力有不逮。
但當楚國發現頭頂上的鄰居忽然要變成燕國時,楚人慌了,因為燕人所展露出來的吞并氣息實在是太過濃郁,濃郁到近乎讓人窒息。
鎮北侯身為燕國第一大軍閥,直接倒向燕皇;
靖南侯不惜自滅滿門也要為大燕的崛起掃清障礙;
外加當今燕皇繼位以來除了手段狠辣之外,其一舉一動,近乎就是明君雄主的模版。
不信方外,
不喜驕奢,
古來任何昏君的毛病和標簽,在這位燕皇身上你一概找不到。
可以說,
當燕皇的兒子,確實很痛苦;
但在外人眼里,在他國君主和權貴眼里,看這位燕皇簡直就像是自己在照鏡子,且鏡子里的自己是怎么看都顯得那般變扭。
只可惜,楚國先皇駕崩得早,雖說有四皇子以強力手腕迅速收攏局面,但畢竟是錯過了三國大戰,當然了,其實也不能說是錯過,而是燕國借乾伐晉的這一手實在是讓人意想不到,乾皇這位當事人當時都下旨不準三邊大軍回援。
而之后十日轉戰千里鎮北靖南精銳一舉橫掃聞人、赫連兩家,更是沒給楚人反應時間。
楚人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在燕人已經占據了三晉之地泰半之后,匆匆和野人王達成了協議,一同入晉準備抗衡燕國。
因為當時的成國國君司徒雷拒絕了向楚國稱臣投靠楚國的決議,同時,楚人也嗅到了司徒雷有打算自降國格向燕稱屬的意味。
這才迫使楚人不得不尋求外部合作。
原本,局面應該是一片大好的。
第一次望江之戰野楚聯軍大破燕軍,一時間,楚國國內也是一片沸騰,上至貴族下至百姓大家都歡呼雀躍,都覺得籠罩在他們頭頂上的那一桿黑龍旗幟夢魘終于可以散去了。
但靖南侯重新出山,平野伯的千里奔襲,最終一舉葬送了野人大軍,更讓楚人絕望和憤怒的是,在和約已經締結的前提下,燕人竟然毀約屠殺了四萬放下刀兵的楚軍將士。
殺俘這件事,是對一個國家最大的羞辱,這意味著把事情做絕了,根本就不留什么日后好相見的余地。
更是一種發自內心地對你的蔑視。
這些船夫,你說他們是楚人百姓,算是,但又不完全是,任何時代,敢于從事走私行業的,都絕不是什么良善之輩,正經老實人根本就不敢干也沒渠道干這個。
所以,別看這些船夫穿著不咋的,看起來也很“憨厚”,但他們的信息渠道,其實很豐富,可謂是見多識廣了。
若是有什么風吹草動,這些船夫即刻可以抽出刀劍和水匪廝殺的。
整個夜里,
鄭凡就坐在甲板上的椅子上,
半瞇著眼,
看著船夫們在自己面前來來回回地忙活。
水路是有,但真不算很通暢,晚上行船需要小心的地方也多,尤其是等到船隊向南拐入后,河道就變得更窄了,危險系數也提升不少。
不過這些船夫都是走私老手,再難的道,走得多了,也就輕車熟路了。
四娘一直站在鄭凡身邊,陪著鄭凡。
沒人清楚這時候鄭伯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而且一想就是一個晚上。
等到晨曦出現后,
鄭伯爺才從椅子上站起身,四娘打了水過來,洗了把臉。
范永新這時從船艙二樓下來,他沒問為何昨晚鄭凡為何沒有臨幸那三個女子,只是很恭敬地道:
“伯爺,早食已經準備好了,地道的楚地風味早食。”
鄭凡搖搖頭,道:“有勞費心了,不過吃的東西,我們自己帶了。”
“伯爺這就見怪了,難不成………”
“對,是怕你們下毒。”
“………”范永新。
可以看出來,范永新很尷尬,因為他還是比較習慣那種笑面虎的打交道方式,就算是以往和對頭暗地里互相派人廝殺,但見了面,也會給外人一種知己相逢的感覺。
“不要介意。”鄭凡說道。
“伯爺說笑了,奴,奴……”
鄭凡伸手拍了拍范永新的肩膀,道:“盡心做好你的事,你做的,我都看在心底。”
“是,伯爺。”
早食很簡單,自己帶的炒面,配熱水,不是很可口,但足夠果腹。
等到快中午時,船隊靠岸,大家開始下船。
這是一處小碼頭,碼頭三面環山一面環水,碼頭后頭依山建有一個水寨,這里,應該是范家的一個窩點。
水寨木頭城墻上可以看見持弓握刀的護衛,不少人身上還披著甲,雖然不是成建制的統一甲胄,但那種肅殺之氣也絕不是普通水匪所能夠比擬的。
等著麾下下船的時候,鄭凡就站在岸邊,眺望著那座水寨,不由得對身邊的四娘道:
“燕皇馬踏門閥前,燕國門閥的私兵,可比這個更正規。”
像范家,只敢在這種“窮山惡水”之間搭建水寨囤積一點武裝力量,但當年的燕國門閥,是可以號召自己的傭戶在需要時聚集起來整兵而練的,甚至在燕國很長的一段歷史時期內,門閥私兵是燕國軍事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
范永新此時湊過來道:“伯爺,水寨可以騰空,我們的人可以全部撤出來由伯爺您的人進駐,等明日,小人再陪同伯爺一起入山。”
范家的姿態,擺得很低。
“不用了,我們是客,豈能有這般叨擾的道理,我部就在這里立個小寨休息調整了,不用驚動水寨里的兄弟。”
“那………”
“就這么辦吧。”
“是,伯爺。”
鄭凡麾下就地宿營,水寨內派人送出來一些豬羊,這邊收下了,但送來的酒水,全都沒要。
水寨統領阮三站在塔樓上眺望著河灘上的情景,眉頭微蹙。
范永新這會兒則站在他身邊;
阮三開口道:
“一開始燕人沒要酒水,我以為是他們擔心我們在酒水里下毒,但現在我不這般認為了,他們所有人,都沒帶酒水。”
在這個年代,酒,近乎是必不可少的一件事物,尤其是對丘八而言。
“軟統領覺得這支燕軍成色如何?”范永新問道。
“河灘立營,簡而有效,管事可看看這邊和那邊,分別凸出來的兩部,這是在拱衛大營,短時間內就能這般整而有序,這支燕軍,可謂訓練有素的精銳了。
只不過,既然是那位伯爺帶出來的親兵,必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能做到這一點,不算奇怪。”
“但阮統領你可得看清楚,這些燕軍里頭有晉人也有燕人也有蠻人,甚至,我還瞅見幾個野人。”
阮三眼睛瞇了瞇,默默地點了點頭。
“燕人善戰。”范永新感慨道,“所以,既然有這個機會,我等為何不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燕人不守信。”阮三說道。
“呵呵,這世上,哪里來的真正守信的人?在商言商,誰正兒八經地做生意不得被賠死坑死玩兒死弄死?
守信不守信,在于咱們對于燕人而言,還有沒有價值。
做屈氏的狗,和做燕人的狗,有什么區別?
既然已經做了狗,就老老實實地想著該如何茍活下去。”
“管事是在教我?”
“怕你心里不服氣。”
“管事放心,我家眷老小都在范家住著,怎么可能不服氣?”
“說這話,就生分了,待會兒下去,姿態放低點兒,找那位平野伯聊聊,阮統領畢竟曾是皇族禁軍里出來的,肯定能聊到一起去。”
聽到這話,阮三有些意外道:“下注這么大?”
“嘴唇沾個邊,固然不會被毒死,但到底是個什么滋味兒,你也品不出來不是?”
“我知道了。”
“成,我即刻派人去聯絡明日路上的幾個堡寨,再打點一下。”
“過了蒙山,還得打點?”
“過了蒙山,就不是我范家的管了,得換人管了。”
阮三抿了抿嘴唇,不由得笑出聲來。
“好笑不?”范永新問道。
阮三點點頭。
“不殷勤著點兒,連當狗的機會都沒了。”
似乎覺得有些不夠穩妥,
范永新踮起腳尖,將嘴巴湊到阮三耳邊壓低了聲音道:
“燕人在造自己的水師。”
……
許是在船上顛簸了一整日,鄭伯爺談不上暈船,但精神頭確實不算怎么好,草草吃了點兒東西就準備進帳篷休息了。
誰知卻來了一個人求見。
“阮三?”
“是,正是小人。”
“感情好,我這兒有個手下叫薛三的,都是三兒。”
“這是小人的榮幸。”
薛三現在不在這河灘上,他可能帶著人在前面亦或者是在后面,總之,不會在鄭凡左右。
范家靠不靠譜,還不清楚,但保險起見,雞蛋總不能放一個籃子里。
“你先前說自己是楚國皇族禁軍出身?”
“是。”
鄭凡伸手指了指前方的那座水寨,道:
“在這里,憋屈了。”
“伯爺言重了,伯爺與小人不過初次見面,也才剛言談幾句,為何就覺得小人在這里屈才了呢?”
“花花轎子大家抬,場面話也不過是費點口水,習慣了而已。”
“伯爺爽快。”
“爽快談不上,但眼下我身邊對楚地熟悉的人不多,阮兄弟若是愿意過來,本伯歡迎之至。”
“小人是范家的人。”
“范家,可能以后也會是我的人。”
說著,
有些疲憊的鄭凡伸手指了指四周,
道:
“本伯這里晉人有,燕人有,蠻人有,野人也有,本伯用人,向來不看出身,阮統領身為楚人,越早來,好處就越大。”
“伯爺這種拉攏人的方式,可真是直接。”
“我這人平時不怎么忙,時間也很多,但我還是不喜歡浪費時間,今兒本伯給你臉了,你也順勢答應了,咱就皆大歡喜。”
“若不然呢?”
“若不然,本伯明日就讓范永新拿著你的頭顱來做投名狀。”
阮三的臉部表情一陣抽搐。
他沒想到只是按照吩咐過來“虛應客套”幾下,卻居然落得個這般局面。
這位燕人伯爺,極為強勢,明明這里是楚國境內,明明后面水寨里的人都聽自己的,他怎么敢!
鄭凡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阮三。
“伯爺,可否容小人回去和范管事商量一下,容后小人再……”
“你能過來,證明范永新,不,范家已經打算將你當作禮物送給本伯了,作為一個禮物,你在這里扭扭捏捏的,有意思么?”
聽到這里,
阮三咬了咬牙,對著鄭凡跪伏下來,
“阮三愿意為伯爺馬首是瞻,只是小人家眷還在范家。”
“我會讓他們送來。”
“多謝伯爺。”
“起了吧,該做什么事兒做什么事兒去,本伯乏了。”
“是,小人告退。”
阮三離開了,鄭凡走步入小帳篷內,少頃,四娘也跟著進來了,道:
“主上先前很有氣勢呢。”
鄭凡笑了笑,沒接這一茬。
其實,在這里收不收服阮三,沒太多的意義,鄭凡也不是很看重,至少,在范家將阮三家眷送過來之前,其實根本談不上收服。
“四娘,知道我昨晚在船上想什么么?”
“奴家不知道呢,只知道主上似乎想了挺久。”
鄭凡點點頭,道:
“是想了很久,因為以前我似乎忽略掉了一件事,確切地說,是有些當局者迷了。”
“為何?”
“燕國,其實挺強大的了,雖然我們自己心里清楚燕國如今因為連年征戰,已露疲態,地盤擴張太大,導致軍力分散,有種種的問題。
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剛剛滅掉晉國收納三晉之地的大燕,現在至少在外人眼里,看起來格外強大。
楚人的青鸞軍,也被全部屠殺,這是威,同時也能變成畏。”
“主上的意思是……”
“我覺得,這次咱們入楚之行,可能不會那么緊張。”
說著,
鄭凡躺在了剛鋪好的墊子上,
繼續道:
“甚至,可能會變成下鄉考察。”
……
還真被鄭伯爺說對了,
第二天部隊行進蒙山時,確實成了下鄉考察。
楚人在鎮南關集結了重軍,前頭有薛讓這個原本司徒家家將建立起來的偽大成,后頭則有年堯親自率領的大楚皇族禁軍坐鎮,目的,就是為了在這里完全堵死燕人可能的南下之路。
但在西邊蒙山這一帶,身為燕人最年輕軍功伯爵的鄭伯爺,則在范家人的帶領下,率領自己的麾下,悠哉悠哉地走著蒙山小道。
途中倒是遇到過幾個堡寨,有些堡寨還是完全繞不過去的,想繞過去得爬懸崖翻山,但那些堡寨卻都是靜悄悄的。
不是沒有人,因為在下面你能清楚地看見堡寨上人頭在晃動,但卻沒有被點起絲毫狼煙。
鄭凡這支人馬甚至連偽裝都沒有做,大家都穿著雪海關的燕軍甲胄,以黑色為主,一看就不是楚軍制式,唯一低調的一點,大概就是沒人扛旗。
但就是這樣,行走在蒙山地界,卻依舊是如入無人之境。
甚至,到晚上宿營時,范永新還帶來一位附近堡寨的守備官過來向鄭凡請安。
此人姓孫,叫孫連仁,他治下的堡寨是個大堡,兵丁不下三百,就在前頭不到十里位置。
孫連仁的殷勤勁兒讓鄭伯爺都有些咂舌,甚至主動邀請鄭伯爺再辛苦辛苦趕點兒路到他堡寨里去過夜,省得露宿在外頭辛苦。
最后還是被鄭凡給拒絕了,孫連仁又特意送來了一些酒肉,犒勞燕軍,同時還說明日午食鄭伯爺一定要賞臉到他堡寨里吃,他要好好對鄭伯爺盡盡地主之誼。
鄭伯爺答應了。
待得孫連仁離開后,
一邊近期因為沒喝到人血而顯得有些精神頹廢的阿銘不由開口道:
“為什么楚奸這么多?主上,記得當年南下乾國時,沒那么多乾奸吧?”
都這么熱情,就不會有沖突,沒沖突,就沒有新鮮人血,阿銘來時就帶了一酒嚢,原以為一路會吃喝不愁,結果他算錯了。
鄭凡搖搖頭,道:
“南下乾國時打得太快太猛了,也沒給乾人投降的機會,再說了,投降的其實也不少,瞎子媳婦兒不就是么。”
阿銘掃了一眼自己的空酒嚢,有些神傷。
四娘則開口道;“主上,可惜這里路確實不好走,但如果我們這次帶來的不是一千兵馬,而是一萬兩萬,甚至是十萬,豈不是………”
鄭凡搖搖頭,
意味深長道:
“那他們就不會這么殷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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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午食,確實是在孫連仁那里吃的,當然,只限鄭凡一人和孫連仁吃了,因為四娘在旁邊,用銀絲線可以幫鄭凡試毒,但盡管這樣,鄭伯爺吃得也不多,也就意思了一下。
孫連仁確實很熱情,甚至還主動地將自己小妾讓出來來陪鄭伯爺午睡。
鄭伯爺自是拒絕,繼續上路了。
一路所見所聞,可以清晰地看見范家對從漣河到蒙山這片區域的滲透力和掌控力。
敢做走私,自然得有官方背景加持,否則遲早會被揪出來殺頭祭旗。
這里面,從船夫到水寨再到各個堡寨的伍長、什長、百夫長、守備什么的,基本都站在范家走私鏈上分一杯羹的。
和你一母同胞的,未必親如兄弟;
但和你利益相關的,卻往往能“肝膽相照”。
很荒謬,卻又很現實,
鄭伯爺身為燕國的總兵、伯爵,居然帶著一支兵馬,在楚國境內,被奉為上賓。
接下來的路,又走了兩天,因為山道崎嶇,很多地方是根本無法騎馬馳騁的,所以行軍速度自是快不了。
鄭凡也想過從這里出兵的問題,但也只是想想,一如野人王當初為何要硬啃雪海關而不走盛樂城那一條路?
走是能走,但大軍作戰所需要的后勤補給各種保障以及效率等等方面,都注定了這條路不可能被選為主攻方向。
甚至鄭凡這一千人一起行軍有時候都會顯得有些艱難,更別說更多兵馬了,主力過來,別的不說,一旦楚人在前頭以一支精兵一掐,直接可以把你整個大軍卡死,讓你進退不得。
“伯爺,過了蒙山,就能到下庸了,我范家本族就在下庸。”
“聽你這話的意思,是想讓本伯去范家做客?”
“伯爺既然來了,豈有不招待之禮?我家家主其實早已恭迎了。”
“呵呵。”
這個范家,倒是有魄力得很,換做尋常大商賈之家,稍作迎合場面奉承或許沒問題,但下這種血本下這種態度,沒點膽氣是不可能的。
可能站在楚人角度,這種楚奸自是罪大惡極,但站在鄭凡立場上來看,范家人還是挺可愛的。
這么知趣兒的“狗”,你不賞點兒骨頭給它你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甚至你都不好意思把骨頭上的肉給啃干凈嘍,得給它多留點兒。
今晚的宿營地,在一處馬場內,是的,山里的馬場。
這兒,是兩座山之間的洼地,算是山內難得的一塊平原,馬場里的馬也不多,因為這里是范家商路在蒙山區域的一個中轉點,所以有這個馬場會方便很多。
雖說這里也有一些范家的人在,但鄭凡麾下的雪海關甲士還是在金術可的指揮下和前些日子一樣扎營。
外圍警戒,四方拱衛帥帳,都做得很有條理。
鄭凡照舊坐在帳篷內,四娘正在下著面條。
此情此景,頗有一種后世男子回到家往沙發一躺媳婦兒在忙活著做飯的感覺。
入楚這些天的經歷,確實比原本想象得差距過大,但等到進了下庸地界,拜會范家之后,接下來,就算是正式離開了崎嶇坎坷的環境,可以縱馬馳騁了。
阿銘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他像是個癮君子一樣,打著呵欠,精神十分萎靡。
“主上,三兒先前派人過來傳信,說是下庸那里并沒有楚軍調動跡象。”
鄭凡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四娘則看向阿銘,道:“馬場那邊給了些血旺,待會兒等主上吃了面,要不要我給你下?”
阿銘“呵”了一聲,
正欲開口,
忽然間,
他和四娘同時目光一凝,
同一時間,
鄭凡胸口內的魔丸也忽然顫抖起來。
“嗡!”
“主上小心!”
四娘雙手攤開,一根根絲線迅速向帳篷上方延展出去,就在這時,一根巨大的箭矢已然射穿了帳篷直接向著下方過來。
四娘的絲線確實在第一時間卡住了這根應該是用在守城時的床弩箭矢,但箭矢上居然包裹著一層東西,絲線是很鋒銳的,在攔截時自然而然地將上面的東西切開,隨之而來的,是成片腥味液體的飛濺。
“火油!”
鄭凡當即大吼一聲:“退!”
隨即,
鄭凡雙腿蹬地,其胸口位置的魔丸也在此時發力,父子二人一起發力向后撞去。
帳篷并不堅固,直接被鄭凡撞開了口子翻滾了出去。
那邊,阿銘毫不猶豫地背身擋在了四娘身前,四娘切斷了上方絲線和自己的連系,開始迅速倒退。
“轟!”
火油遇到帳篷內的炭火直接燃起,整個帳篷瞬間被點燃。
而鄭凡這邊,好在四娘提前預警阻滯了一下那根箭矢,同時魔丸的幫助,使得自己提前離開了“火場。”
四娘則在阿銘的庇護下也逃脫了出來,四娘自己沒事兒,但阿銘后背的衣服已經燃燒起來。
出來后,阿銘馬上后背貼在地上瘋狂地磨蹭,將身上的火焰熄滅。
熄滅后,
阿銘躺在地上有些無奈,
因為比起這種燒傷,他更喜歡被箭射。
取箭頭多簡單,拔出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叮叮當當;
但這個燒傷,自己待會兒還得讓四娘幫忙將后背傷口處嵌入的沙石灰塵和衣服碎屑給清理出來,否則等皮肉長好之后,自己體內就得成夾心餅。
哦,這絕對是極為糟心的體驗。
“有刺客!”
“保護伯爺!”
“保護伯爺!”
一眾甲士馬上蜂擁而至,鄭凡剛爬起身,立刻就被三層自家兵士用身體護住。
外圍的甲士則迅速結陣頂出去,前排橫刀,后排張弓搭箭上弩。
馬場那邊的范家人也被動靜驚動,在范永新的帶領下馬上過來,卻被外圍甲士直接攔住。
而這邊,
四娘先是罵道:
“薛三那個廢物!”
隨即,
銀牙一咬,
目光向上方看去,
身體向前一撲,整個人居然直接貼在了崖避上,借著周身釋放出去的絲線進行纏繞棱角,整個人快速地上爬。
很明顯,
先前的床弩來自懸崖上!
同時,還有兩個人從甲士之中鉆出,像是蜘蛛一樣跟著四娘一起爬上了山崖,他們,是天機閣的人。
天機閣老人曾疏朗在投靠鄭凡之后,帶著手下門人負責雪海關的防務修建同時進行對攻城器具的改造,同時,為了表達忠心,整個天機閣最后剩下的三個護法中的兩個,這次跟著鄭凡隊伍里一起入楚。
還剩下的一個,就是曾疏朗自己,他沒跟來。
金術可這邊的反應比四娘慢一些,他畢竟還要召集軍士,不過很快就分配好了任務。
“爾等保護伯爺,柯巖冬哥,你帶人去西側,其余人,隨我去東側,此刻在山上!”
很快,
下方的甲士當即分出三部分,
五百人留下保護鄭凡同時警惕范家人那邊,
其余人分成兩部分,分別在金術可和柯巖冬哥率領下從兩側包圍上山。
一時間,
甲胄之聲肅然。
……
“牛子,快走,這床弩咱不要了。”
“寨主,咋能不要呢,這可是咱寨子里的寶貝呢,怎么能不要,不行,我得帶回去!”
“放屁,快給老子走,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不走,不走,這床弩可比我婆姨還招我稀罕,我可不走,寨主,您再瞅瞅,那燕狗大官兒死了沒有,死了沒?應該是死了吧,估摸著這會兒都快燒熟嘍。”
“寨主,不好啦,西側山道上有燕狗沖上來了。”
“寨主,東側山道上也有燕狗來了!”
被稱為寨主的男子體格壯碩,哪怕現在是冬日依舊只穿著一件露肩的皮子,聽到屬下匯報后,當即對著先前使用床弩的手下吼道:
“牛子,走,東西不要了,否則大家伙都得死在這里!”
那個被喚作牛子的瘦削男子也馬上點點頭,不再拾掇床弩了,轉而道:
“娘咧,燕狗來得好快。”
眾人沒有從東西兩側下山,而是選擇繼續上山,蒙山這里最大的特點就是山連著山,這頭山下不去,去對面山頭下去也是一樣的。
然而,眾人才剛剛往上走沒幾步,就忽然聽到一聲慘叫。
寨主回頭一看,發現是走在最后頭的牛子正捂著自己的脖頸。
待得身邊一個弟兄想要伸手去拉牛子一把時,卻驚愕地發現牛子的腦袋居然離開了他的脖子飄離了出去。
這一幕實在是太過驚悚,因為大家伙都沒看清楚到底是怎么發生的。
緊接著,四娘的身影顯露了出來,剛剛爬上來,明顯還有些氣喘,但四娘眼眸里,卻滿是殺機。
“敢動老娘的男人!”
話音剛落,又是兩道絲線激射而出,直接刺入了前方兩個山賊的身體,他們身上根本就沒有甲胄,所以絲線進入得格外容易。
“啊!”
“啊!”
兩個山賊當即發出慘叫聲。
緊接著,
兩個人偶從涯壁上爬出來,落地后毫不猶豫地向前撲去,像是兩頭獵豹。
寨主心下一狠,
提刀就跳了下來對著四娘砍去。
四娘沒有躲避,現如今的他跟著鄭凡也是水漲船高,明面上的六品實力加上她魔王的經驗和能力怎么可能連一個山賊頭目都打不過?
“唰!唰!唰!”
一時間,
一道道絲線在其面前密集成面。
寨主的刀砍下去卻凹陷了下去,力道也因此卸掉了,等到寨主想要抽刀時,卻發現自己的刀根本拔不出來。
好在寨主還算果斷,當即棄刀,身體迅速后退,躲過了后續絲線的圍剿。
而那兩個天機閣的護法在用傀儡虐殺了兩個山賊后,毫不猶豫地奔向了下一個目標。
這幫山賊總共也就不到二十個人,先前為了隱蔽也沒點燈,所以黑燈瞎火之下被四娘和兩個天機閣護法以這種方式一沖,直接給嚇得沒了章程,剩下人開始瘋狂逃竄。
但因為這一耽擱,使得他們沒能第一時間往山上跑去,還是被從東西兩側山道上奔襲而來的雪海關甲士給堵截住了。
這些山賊哪里是這些上過戰場的精銳對手?
何況人數還處于絕對劣勢,當下就被砍翻了一片,若不是金術可大叫著留活口,可能一個都留不下來。
而那個寨主在好不容易逃脫了四娘的攻勢后,還沒能走幾步,就被兩個甲士用刀架住,跟進的兩個袍澤一個踹下蓋一個按腦袋,將其徹底按在了地上任憑其怎么掙扎都無濟于事。
自此,
刺客一伙除了三四個被生擒以外,其余的全部被格殺。
四娘走到那個寨主面前,眼里,全是殺機。
這兩年,
四娘已經很少走到前臺廝殺了,大部分時候都是留在后方掌管錢糧事宜,但這并不意味著四娘的脾氣被磨平了。
魔王終究是魔王,心里的那股子跋扈意念怎么可能說消磨就消磨掉的?
金術可對此時的四娘顯然也是有些畏懼,畢竟,就算不看四娘的實力,就是看她是伯爺枕邊人這件事,是大家主母的身份,金術可都不敢對四娘不敬;
但此時他還是硬著頭皮提醒道:
“風先生,還是留給伯爺審訊吧?”
四娘聞言,
眼中的鋒銳逐漸斂去,
緩緩點頭。
而在四娘身側,兩個天機閣護法抬起頭,他們身上穿著的也是雪海關甲胄,平日里其實和普通甲士沒什么區別,但此時,卻像是兩個蜘蛛一樣四肢撐著地,抬起頭,臉上全是鮮血,卻還在對著四娘露出著討好的笑容。
……
“所以,襲擊我的,是一群山賊?”
面對這個結果,鄭凡有些意外。
剛剛結束對那位山賊審訊的四娘回稟道:
“是的,主上,屬下用了刑,他說的,應該是真的。”
魔王用刑折磨人的手段,鄭凡是知道的。
四娘補充道:“沒有和其他勢力有什么勾結,他們是純粹的,知道主上您是燕人,所以想來刺殺您。”
“這么純粹?”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這般純粹。他們是旋風寨的土匪,窩就在蒙山,應該是前幾天看見咱們隊伍了。”
“呵,有點意思。”
鄭凡搖搖頭,原以為是某方勢力對自己出手了呢,可能是來自楚國的,也可能是來自乾國的,甚至,再腹黑一點猜測的話,來自燕國的也不是沒可能。
但忽然間事情變得這么干凈,還真是讓人有些不適應。
坐在鄭凡身側的阿銘此時開口道:
“喂,四娘,能不能幫我處理一下后背的傷口?我現在控制著傷口不要愈合真的好痛苦。”
傷口沒清理,所以得控制著不能愈合,這也就意味著傷勢一直保持著,自然得一直承受疼痛。
而如果復原的話,待會兒再破皮清理里頭,會更酸爽,所以阿銘寧愿現在強忍著。
“四娘,你幫阿銘處理一下傷口吧,我去看看那個刺客。”
“是,主上。”
當鄭凡走出帳篷時,天,其實已經亮了。
范永新求見了好幾次,鄭凡都拒絕了,甚至在四娘審訊犯人時,鄭凡還補了一覺。
可能,
自己真的是戰陣經歷多了,
也歷練出來了吧,
畢竟自己沒死,
受傷的又是阿銘,
所以心里也沒什么波瀾,也能很快入睡。
所以,
這會兒,已經是正午了。
因為昨晚遇刺的事兒,營地外圍的警戒強度很高,范家的人不允許任何一個靠近,違者直接斬殺。
鄭凡走入關押那個山賊頭目的帳篷,
沒走進去時就已經從外面看得見帳篷上沾染的血點了。
等走進去后,才發現那位山賊寨主已經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
其實,這位寨主也可憐。
在四娘剛剛審訊他時,
他其實一早就說的是“冤有頭債有主一人做事一人當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這事兒就是老子做的,沒其他人指使。
然后,
四娘不信,用刑,用刑,用刑,用刑,用刑……
最后,
見實在沒第二個答案,
這個寨主已經被折磨得承受不住開始喊風四娘奶奶了,
四娘才確定人家先前的第一個答案就是真實答案。
此時,
見到鄭凡進來,
寨主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看了一眼鄭凡,似乎是猜測出了鄭凡的身份,四娘又不在,所以又稍微硬氣了一些,嘴角一扯,強撐著且艱難地露出了一個“不屑”的神情。
“你為什么要殺我?”
“殺……燕狗。”
“放肆!”跟著鄭凡進來的金術可罵道。
鄭凡抬手阻止了金術可,點點頭,道:
“倒也算是條漢子。”
入楚也有一陣子了,沒想到第一次出現的危機,居然是這個土匪給自己帶來的。
“這樣吧。”鄭凡笑了笑,道,“給你來個痛快的?”
顯然,這位旋風寨的寨主先前是被四娘的手段給折磨怕了,此時聽到鄭凡這話,臉上竟然露出了解脫的神色,
甚至,
還說了句軟話:
“承……你的情。”
“客氣了。”
鄭凡對金術可道:“去跟馬場那邊的人要點兒酒喂他喝了,再送他干脆地上路。”
“是,伯爺。”
吩咐完這些后,
鄭凡走出了帳篷,鼻前沒了血腥氣,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這時,范永新在外圍喊著:“伯爺,伯爺………”
鄭凡揮手,示意前方的甲士放行。
范永新帶著兩個范家人一起過來了,馬上道:
“伯爺,小人該死,小人該死,讓伯爺昨晚受驚了,小人罪該萬死。”
“沒事,沒事。”
這事既然和范家無關,鄭凡也就懶得再做什么追究,畢竟范家一路上的表現很是不錯。
“不過伯爺放心,今早上,前面幾個堡寨的守備已經點了人馬去圍剿旋風寨了,剛剛傳來消息,旋風寨從上到下,老弱婦孺在內,已經雞犬不留,還請伯爺消消氣,消消氣。”
鄭凡聞言,
伸手拍了拍范永新的肩膀,
范永新受寵若驚地身子稍微又蹲下去了一些。
鄭凡則回過頭,
看了一眼那個沾染著血色的帳篷;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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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叫旋風寨的土匪寨子,沒了。
據說,它存在于蒙山地界也有些年頭了,早年,是一群船工力夫不滿壓迫,殺了管事兒的后聚眾在山上落了寨。
平日里也會做一些殺人越貨的勾當,也會被其他商隊花錢雇來作鏢行,可謂是黑白兩道都干,也算是守規矩的。
畢竟,不守規矩的寨子,肯定早就沒了。
但這個寨子的人,卻忽然有一天,看見一群燕人進了山,腦子一熱,就來刺殺燕人主將。
偏偏,他們的背后,沒人其他人和勢力在指使他們。
然而,越是這種自發性的舉動,越是這種沒有功利驅使的行為,反而越是難以讓人適應,似乎,違背了一些大家約定俗成的行為準則。
楚國,也有楚國的問題,首先,它絕不是文臣不愛財、武人不惜死、士庶一體、勠力同心的局面,否則,就不是如今的燕國雄踞北方虎視南方而是大楚北伐開拓威震天下了。
具體的一些事情,比如寨子里的老弱婦孺到底有沒有幸存,亦或者,是否會有一個幸運的孩子躲藏了下來多年以后再來尋自己報仇,這種橋段,鄭伯爺已經不在意了。
他甚至沒去問那個寨主的名字,金術可給他找了酒,喂了他喝,然后送他上了路,鄭凡沒再去看他第二眼。
只能說,有些人,有些事兒,注定會作為這一世的風景。
自己在這個世界蘇醒其實也沒幾年,但各式各樣的風景,確實也看過了不少。
甚至,偶爾鄭凡也會迷茫,迷茫于這個世界于自己而言,到底是一個真實的存在,還是自己,只是一個匆匆過客。
這是屬于詩家才有的心境,每每借此抒懷,歌以詠志。
小六子曾說過,所謂的詩家,無非是將大家心里都有的那股子膩歪勁兒給寫出來了罷了,為何只有他們寫,別人沒寫?
因為這個世上大多數人,都為衣食而忙碌,為俗務所困頓,沒那些個詩家有那么多的閑工夫。
鄭伯爺喜歡這種矯情的感覺,
看見個人,
遇到個事兒,
再坐在馬背上,晃晃悠悠,悠悠晃晃;
琢磨,不是為了目的,只是為了玩兒。
這或許,才是人生的真諦,既需要忙碌以做充實,也需要矯情以備陶冶。
馬場的刺殺,算是告一段落了。
在“滅口”這件事上,范家以及范家這條利益鏈上的人,會比鄭凡做得更果決。
鄭凡只需要帶著人繼續前進,他們所行所過的痕跡,會有人盡心盡力地幫忙撣得干干凈凈。
曾幾何時,北封郡也是軍頭林立塢堡遍地,而蒙山地界,比之當年的北封郡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楚國實施的是大貴族制,如果說門閥之治多多少少還需要一點面皮的話,那么貴族在自己領地里的生殺予奪,那完全是真正的合情合法,正兒八經的土皇帝。
地方權力的增強,不可避免地會導致皇權在這里的虛弱,這是此消彼長的兩股力量,永遠都不可能存在共贏共生。
所以,才會出現了鎮南關那里大軍林立阻遏燕軍南下,蒙山這里鄭伯爺輕騎入楚備受歡迎的奇特局面。
下庸,是一座縣城,算是蒙山范圍的最后一個地界,過了下庸,就算是徹底離開了崎嶇山脈范圍,勉強算是進入楚國真正的內地了。
下庸不是范家的,因為范家,是屈氏的奴仆家族,為屈氏經商取財,范家,沒資格擁有封地。
但下庸,又是范家的,因為這個以商賈之道為本的家族,早已經將自己的觸手深入下庸的方方面面,同時輻射上了整個蒙山地界。
鄭伯爺一路入楚的平順,可以認為是范家向鄭伯爺展現自己家族能力的契機,向鄭伯爺彰顯范家的潛力。
小六子和范家有不淺的聯絡,這種聯絡,讓鄭凡隱約覺得似乎超越了正常的走私伙伴關系。
但,
人,
是小六子介紹的,
而買賣,
得讓鄭伯爺自己來談。
小六子只是做了一個中間人,一來小六子還得在燕京蹲著,他不可能離開燕京,至少,不能離開天成郡,因為燕皇的身體,一直都有傳聞不好。
二來,商賈的事情,常常錯綜復雜,但其一旦落在刀兵之上,往往就能爽快得多。
鄭凡這支人馬沒有進入下庸腹地,而是在下庸郊外的一處靠著山的莊園里停下,這是范家的外宅,可以說是避暑之地,很清靜。
薛三,也已經在這里等著了。
見面后,薛三直接跪伏下來:
“請主上治罪!”
身為主上的“眼睛”和“耳朵”,看似忙前忙后,卻沒能幫主上規避掉那一場刺殺,是他薛三的失職。
每個魔王,其實都有自己的職權,也有自己的任務和責任。
所以,當那一晚箭矢落下來后,四娘的第一反應是罵薛三是個廢物!
身為魔王,你可以不做事,就躺在那里歲月靜好;
但如果你要做事,就不能做出岔子。
不過,鄭凡也沒難為薛三,只是很平和地道:
“起來吧,沒事。”
因為沒人能算無遺漏,薛三盯著的,是附近楚國兵馬的動向,說句不好聽的,就算范家的人以及這條線上的那些堡寨兵要出手,只要鄭伯爺的手下沒被藥翻,護著鄭伯爺安全還是沒什么問題的,至少,可以逃離。
但誰也沒想到,一個山賊頭子會站出來射出楚地反抗侵略者的第一箭。
薛三也沒矯情,站起身,道:
“主上,這是范家的外宅,范家的手下已經全部撤出這里了,里頭現在由我們控制,范家人,很上規矩。
范家人還提前對屬下說了,稍晚的時候,范家家主會攜親眷過來參見主上您。”
很上規矩;
這是薛三對范家人的評價。
在做楚奸這條路上,范家人可謂是深刻詮釋著什么叫高素質的楚奸,讓鄭伯爺這個靖南侯下的大燕狗體會到了“賓至如歸”的感覺。
撤去自己的手下,家主親自帶家眷過來,這魄力;
嚯,
講真,
反正鄭凡自己是做不到的。
一眾部下進入了宅子,開始充實薛三所布置的防衛,鄭凡自己也進了宅子,里頭米面糧油都備好了,甚至連床褥都是新的。
四娘打開了茶罐,聞了一下,道:
“主上,是大澤香舌。”
大澤,在鄭凡的了解里,應該是一片極大的沼澤地,里面充滿著神秘,據說還有妖獸隱藏其中。
楚國也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說,那就是初代楚侯奉大夏天子令開邊時,大澤深處出現一只火鳳,成為楚侯坐騎,幫助楚侯驅逐山越百族。
大澤香舌,是產自大澤深處的名茶,生長于大澤深處,因里面瘴氣彌漫,每年為了采摘這茶而死傷的采茶人不計其數。
故,此茶極為名貴。
屋子里的陳設,只能算典雅,沒有什么名貴件兒,但也不至于讓人覺得寒酸,唯獨這一大罐茶葉放在這里,可謂是體現出了主人家的真正豪奢及看重。
這種細節,讓鄭凡很舒服,確切的說,每個被招待的人,都會覺得很舒服。
但鄭伯爺到底是小清新破壞者,
第一句,就顯得有些不合事宜,直接破了品茶的氛圍:
他問四娘:
“有毒么?”
謹慎,并不是慫,真正死得不明不白,才叫真的憋屈。
四娘仔細檢查之后,確認道:
“主上放心,無毒。”
“成,那就煮一鍋吧。”
“一鍋?”
“這茶不是很貴么?”
“據說楚國先皇在位時,也就每晚入睡前才舍得喝一小杯。”
“行啊,范家要擺闊,咱就接下了,煮。”
“是,主上。”
“煮完了晾晾,當涼茶喝。”
“好的,主上。”
四娘開始煮茶。
大澤香舌確實名不虛傳,茶一開煮,瞬間茶香彌漫,沁人心脾。
以前,鄭凡覺得那些檀香、熏香啊都是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但這一次,卻格外地享受。
不知不覺間,居然就坐在靠椅上,睡著了。
因為楚國先皇為何在入睡前喝一小杯?
一是茶貴,且產量少;二則是此茶有安神助眠的作用。
四娘沒睡著,她自帶三分警惕,說白了,想要靠下三濫的手段藥翻一個魔王,那可真難。
魔丸沒軀體,沒軀體中個什么毒;
梁程百毒不侵,自己身體就自帶強橫尸毒;
阿銘平日里除了喝血還是喝血,不碰其他;
三兒自己是下毒高手,樊力體格大,能藥翻他的藥,可不是輕輕點點那么一小撮就能辦到的。
四娘呢,
嘿,
喜歡在會所舞廳玩兒的女人都清楚,陌生人遞的飲料,那是絕對不能喝的。
四娘繼續煮茶,按照主上說的,將煮好的茶拿著一個大盆裝著,晾在那兒。
隨后,
取來一件毯子,給熟睡中的主上輕輕蓋上。
早幾年,主上每次出征,都很辛苦,但現在,已經很注重在打仗時也養生了。
用主上自己的話來說,當年我那么拼,如果現在我還那么拼,那我前幾年的拼搏還有什么意義?
這一覺,
鄭凡睡得很舒服,沒做夢。
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眼睛一閉一開,喲,天黑了。
坐起身,深吸一口氣,當即神清氣爽,這種睡眠質量,其實大部分人都有過,但往往可遇不可求。
再回頭,看了一眼身側擺放著的一大盆涼茶,鄭伯爺心里忽然有些后悔。
而這時,四娘走了進來,道:
“主上,您醒了。”
“嗯。”
“范家家主范正文和其夫人文氏已經到了,因主上在休息,所以已經等了半個時辰。”
“喊進來吧。”
“是,主上。”
沒多久,
院子里就傳來了一道中年男子的聲音:
“小民范正文攜妻參見平野伯爺,平野伯爺福康。”
“進來說話。”
“謝伯爺。”
范正文來了,
進來時,
讓鄭凡眼前一亮。
倒不是其妻文氏長得如何,畢竟四娘常伴身邊,鄭伯爺對女人的抵抗力還是可以的,外面一直盛傳的東西,其實是無稽之談。
關鍵是范正文這個人,長得,是真的帥,是那種很有氣質的帥。
不輕浮,沉穩,有涵養。
一個男人,如果能讓另一個性取向正常的男人覺得他帥,那才是真正的帥。
至于文氏,長得還可以吧,低眉順目的,也不算驚艷。
“伯爺。”
“坐,喝茶。”
“是,謝伯爺。”
四娘倒茶,
簡單直接且粗暴,
洗干凈的茶杯直接從盆里舀出涼茶,一人一杯,三杯。
范正文捧著杯子,笑道:
“大澤香舌,這番喝起來,別有風味。”
“范兄是在嘲笑本伯沒見過世面糟蹋了東西?”
“伯爺的世面和小民的世面,是不同的,伯爺的世面,小民沒見過,而小民的世面,伯爺是不屑去見的。”
“倒是會說話。”
鄭凡點點頭,喝了一口涼茶,也是奇了怪了,確實是一分錢一分貨,這玩意兒也沒放其他佐料下去煮,更沒有薄荷冰糖什么的加料,盛放這么久,喝起來,居然還有涼絲絲的甜意。
自己還是土包子了啊,真他娘的糟蹋東西啊。
“本伯入楚,承蒙范兄招待,這份情,本伯記下了。”
“伯爺的人情,小民愧不敢當,小民只是仰慕大燕上國風華,甘愿為燕前驅,以表心意。”
鄭凡將茶杯放下,
笑了笑,
道:
“這樣吧,范兄,本伯說話,向來喜歡直來直去,不喜歡繞圈子,范兄如果有話,咱不妨直說。
先說正事兒,再言語其他。”
“小民敢不從命。”
“別再小民小民的了,吃了你的飯,喝了你的茶,本伯是客,你才是主。”
“那范某就直言不諱了。”
“但說無妨。”
鄭凡翹起了腿,身子后靠;
且習慣性地伸手入懷,掏出大鐵盒,取出一根煙,沒點,就放在鼻前輕輕地嗅著。
四娘曾建議鄭凡用鼻煙壺,覺得那更有廠公的情調;
但鄭伯爺實在是用不慣那玩意兒。
范正文站起身,正色道:
“伯爺,我范家自一百五十年前始,就是屈氏家奴。”
君上之君,非我之君。臣之臣下,非我之臣。
這就是楚國的現狀,楚國地域龐大,但其體制,其實更像是一個分封制的國家。
屈氏,在自己的封地內,相當于諸侯一般的存在。
“我范家先祖,為屈氏本伯勞苦百五十年,為屈氏供奉錢糧以維其奢靡,在范某看來,當年的簡拔之恩,再怎么算,這么多年,也該是還清了吧。
但在大楚,奴,那就世世代代是奴;貴族,那就世世代代是貴族。
范某每年去屈氏家宴,都是和最下等的奴仆坐在一桌。”
鄭凡補充道:
“不能忍。”
范正文笑了,點點頭,道:“忍不了。”
楚國,是一個階級森嚴的社會制度,其實,原本的燕國也一樣,門閥世家在,壟斷了貧民向上晉升的渠道;晉國差不多也一個樣子。
反倒是乾國,在這一點上做得很好,但有點好過頭了。
范家是屈氏的家奴家族,那就世世代代為屈氏家奴,不管范家產業做得多大,他都無法脫離屈氏。
哪怕有朝一日,范家強盛過屈氏,屈氏只要愿意,依舊可以輕易地按死范家。
因為就算是屈氏不行了,還有整個楚國,整個楚國的大貴族,都不會允許出現家奴犯上的局面。
但范正文,不服。
人吃飽了,喝足了,沒凍餒之患了,自然就想著,要活出點兒尊嚴了。
因為這個,打算投靠燕國,理由說得通,至于做得這般得當入微,只能說明如今范家的勢力很深,同時,范正文這個家主,很有魄力。
鄭凡開口道;
“裂土封侯不能保證。”
“范某也不敢想。”
“其余的,都可以,你可以看看我……”
鄭伯爺伸手指了指自己,
“幾年前,我還在北封郡虎頭城內開客棧。”
舉例時,說我朋友如何如何,遠了;說我鄰居如何如何,有意思了;說我自己如何如何,這就很直觀形象了。
鄭伯爺本身就是一個草根崛起奮斗的典型。
“范兄愿意付出多少,大燕,日后就回報多少。”
“范某是信的,信平野伯您,也信靖南侯,更信我大燕皇帝陛下。”
鄭凡輕咳了兩聲,
道:
“還有其他理由么?”
“伯爺覺得不夠?”
“還有就更好了。”
“范某一向覺得,做生意,最好不要牽扯人情。”
“但最好的生意,就是做人情。”
“伯爺所言極是。”范正文伸手指了指坐在旁邊的自己的妻子文氏,道:
“這是賤內。”
鄭凡點點頭,笑道:“見過嫂夫人。”
范正文笑了笑,居然沒避開,也沒開口說不對。
文氏也只是起身,對鄭凡輕輕一福。
鄭凡感覺到了一些微妙,
忙問道:
“嫂夫人出身?”
文氏開口道:
“回伯爺的話,妾身原姓閔。”
鄭凡目光當即一凝,思索到范家是靠小六子牽線聯絡上的,
忙追問道:
“我大燕六皇子姬成玦是您的………”
“妾身是成玦的………小姨。”
閔,
閔氏,
因家“門”沒了,
只剩下“文”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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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會兒還要寫一篇公號,所以下一章在凌晨兩點左右,大家不要等了,明早起來看。
大家可以關注龍的公號“純潔滴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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