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覺,
又是早醒,
又是醒來了就起不賴床,
又是坐在了書桌前,
又是寫出了“云想衣裳花想容”,
又是在思索下一句是什么。
明日,就是公主的大婚,鄭伯爺覺得,自己看來得換個詩詞來默寫了。
都說書到用時方恨少,確實是這樣。
放下毛筆,鄭伯爺去打水準備洗漱。
端著臉盆出門時,看見庭院里坐著的造劍師。
造劍師席地而坐,手里,在雕刻著木劍。
鄭凡曾見過劍圣給孩子雕刻木劍玩具,劍客雕刻時,用的是龍淵,可謂是以極為莊重的姿態在做一件很幼稚的事。
造劍師用的是普通的刻刀,神態也放松自如,卻給人一種用極為幼稚的姿態在做一件很莊重的事。
一直到現在,鄭伯爺都不能確定造劍師到底會不會打架。
昨晚,他也特意拿這件事問過公主。
公主的回答很直接,那就是,他們也不知道。
緊接著,公主還說,想來她的皇兄也是不知道的,因為皇兄每次和造劍師出門時,都從未減弱過身邊的防衛力量。
所以,造劍師到底能不能打架,是一個連楚國皇室都沒能弄清楚的迷。
造劍師抬起頭,注意到那邊端著水盆的鄭伯爺,笑道:
“蘇先生起得挺早啊。”
鄭凡點點頭,道:“追隨師傅時,習慣了早睡早起。”
“哦?聽聞姚師好詩好酒好美景,居然也能早睡早起?
世間,
早睡早起的大概分為兩種人。
一種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了一口吃食,忙忙碌碌,不得停歇;
一種人,人到暮年,做不動了,只能歇。
姚師不屬于這兩種人,他早就脫離了為吃食而忙碌的層次,卻又不覺得自己到了只能歇的時候,而這種人,最難早睡早起。”
鄭凡則回應道:
“家師喜歡早起。”
“為何?”
“家師說,現如今唯有早起的太陽,能讓他再度領會到一柱擎天。”
造劍師露出笑意,道:
“倒真是姚師風范啊。”
人老了,就無法做到隨時隨地腰板挺直了,就只能借助清晨之力,方可回味些許曾經年少。
鄭凡放下臉盆,走到造劍師面前。
造劍師雙手放在身側,道:
“想說什么想問什么,蘇先生大可直言。”
“晚輩心里一直有一惑。”
“但說無妨。”
“江湖都在傳聞,說您,到底會不會打架。”
“想問我答案?”
“想。”
“想知道答案?”
“想。”
“你說,如果隨便有一個人去問桃花塢的酒坊主要他的釀酒配方,他會給么?”
“自是不會給。”
“是啊,那我自是也不會答,答了,以后還怎么混飯吃?”
鄭伯爺又問道:“但如果以刀兵迫之,晚輩覺得,那位坊主還是會識時務的。”
造劍師指了指鄭凡,道:
“蘇先生身上可帶了刀?”
鄭凡搖搖頭。
“等蘇先生下次帶刀過來,架在我脖子上,我再告訴先生答案。”
“在聊什么呢。”
攝政王走了出來。
“見過王上。”鄭凡向攝政王行禮。
“在聊陳伯。”
造劍師回答道。
攝政王一時沒有理解,道:“陳伯是誰?”
造劍師道:“聽聞蘇先生說,陳伯是姚師家的一個下人,做得一手好羹湯,姚師很好這一口,每天都早早的起床來等陳伯。”
“姚師極好美食,既然如此,那朕以后有機會,也要嘗………”
造劍師馬上開口打斷話語,道:“唉,今早,我想吃面。”
“那你自己下去。”
“正有此意。”
隨即,
造劍師看向鄭凡,道:“蘇先生待會兒也一起來吃面吧。”
“多謝先生。”
……
造劍師煮的,是蔥花面。
面香湯鮮,食材簡單,卻極具內致。
洗漱后的鄭凡坐了下來,桌上放著四碗面,三大碗,一小碗。
公主也起了,坐在桌旁,吃小碗。
仨男人,仨大碗。
攝政王指了指自己的碗,道:“為何朕的蔥這么少?”
四個碗里,攝政王面前的碗,蔥花最少。
造劍師道:“您得上朝,怕熏到人啊。”
“今日朕又不上朝。”
“但還是得見人。”
攝政王聞言,有些無奈地點點頭。
造劍師起身,拿出一個小罐,用一個小勺子,開始給大家碗里添豬油。
白白的豬油,再和面攪拌一下,香味,就徹底激發出來了。
大家開始吃了起來,
這面,確實好吃,這個世界上,能讓鄭伯爺這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人覺得好吃的東西,那必然是上品。
公主碗小,所以吃得最快,她放下筷子,看了看桌旁還在吃面的三個男人,道:
“我打小就喜歡吃獨孤哥哥的面條,這以后,怕是想吃也難了。”
造劍師不以為然道:
“不難,面不難做,只要用心,以后想吃了,讓你的駙馬下面給你吃。”
“噗……”
鄭伯爺嗆到了,
馬上低頭,捂臉,開始咳嗽,因為一根面條從鼻孔里出來了。
好不容易處理好,鄭伯爺重新抬起頭,有些尷尬道:
“真好吃,真好吃,吃得太快了,呵呵。”
…
吃了早食,
原本,
鄭伯爺以為這又是和昨天一樣平平無奇的一天。
一切的一切,都只為了明日大婚時的安排。
鄭伯爺相信,四娘和薛三他們,加上范正文,會拿出一個在甲方案基礎上,更好的一個方案。
這讓鄭伯爺自己也期待了起來,
身為主演,
自己居然也在期待首映。
然而,鄭伯爺想錯了,早食之后,攝政王翻身上馬,問鄭凡:
“小蘇先生,我等意欲出門打獵,姚師先前送來的那首都督出獵詞,深得吾心,不知小蘇先生今日可否有雅興隨朕一道去?”
當一個君王問你愿意與否時,你其實,沒有第二個選項。
“敢不從命!”
…
相傳,姚子詹剛赴任大乾三邊都督不久率隊出獵時,各鎮、軍、寨,將領云從,親兵盡出,可謂風頭一時無倆。
這倒不是純粹為了玩,而是故意借著這種方式來向外界宣告乾國三邊的團結,再配合上那一首都督出獵詞,可謂是將效果拔到了最高。
而這一次,
大楚攝政王的出獵,讓鄭凡覺得,并不像是套路,而像是圈套。
陳大俠也被喊上了,所以,是四個人騎馬出了皇室別苑。
鄭伯爺特意留意了一下,發現皇族禁軍并未跟隨上來,真正的就是四個人出去了。
只不過,剛出皇室別苑沒多久,眾人就下了馬,當初見過的那位老馬夫和馬車,停在那里。
眾人下馬上車,
一切,和來時并無區別,坐的位置也是一樣。
但,
哪里有坐馬車打獵去的?
馬車搖搖,行于路上。
漸漸的,
路沒了,
開始崎嶇起來,
馬車,也隨之顛簸。
坐在馬車里的攝政王開口道:“這里,應該多修一條路。”
閉著眼靠在車壁上的造劍師點點頭。
鄭凡則掀開窗簾,看了看窗外,外頭,是一片孤寂,前方,則是一條結了凍的河。
終于,
馬車停了下來,
顛簸,也隨之結束。
老車夫開口道:
“王上,到了。”
攝政王先下馬車,再是造劍師,隨后陳大俠,最后,是鄭凡。
鄭伯爺下來后,下意識地伸了個懶腰,捏了捏自己的胯。
攝政王看著鄭凡,道:“辛苦小蘇先生了,路,確實不好走。”
鄭凡笑著搖搖頭,道:“王上不必如此,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路了。”
造劍師深吸一口氣,這句話,顯然是愛了。
攝政王則伸手指了指前方,在冰凍的河邊,有一座破舊的客棧,客棧旁,有一個小渡口。
“這句話,也能佐酒,等朕把客棧里清開了,再抓條魚過來,與小蘇先生共飲。”
滿頭霧水的鄭伯爺默默后退半步,拱手道:“謝王上。”
隨后,
攝政王面向那座破舊的客棧,
開口道;
“朕,來了。”
“吱呀………”
客棧的門,
緩緩地開啟。
從里頭,走出來一個身著黑袍的男子,男子面容,有些滄桑,但舉手投足間,卻顯露出一抹輕佻。
男子在客棧門口的一處石墩子上坐了下來,
喊道:
“四哥,上次聽到‘朕’這個字時,咱們父皇,可還活著呢。”
這位男子,赫然就是大楚五皇子,熊廷山。
攝政王為什么還是攝政王,為什么他已經將絕大部分的兄弟都擊敗抓住了,將絕大部分的大楚貴族都招攬拉攏了,卻依舊沒有登基。
畢竟,這世上,能坐上攝政王這個位置的人,一般都不會喜歡這個位置。
而原因,
就在于眼前這個大楚五皇子,他還沒有抓到。
從當年楚侯率一眾親隨入楚開始,楚人和山越百族的廝殺,就從未停止過。
或許,山越百族確實和蠻人沒辦法比,但山越人的堅韌,也依舊很讓人頭痛,等到前期勝利山越人再也無法在正面戰場抗衡楚人后,他們開始躲藏于山水洼地之間,借助環境,開始繼續進行抵抗。
這就使得剿滅他們的成本很大,同時,也容易死灰復燃。
但楚人確實是有智慧,確切的說,當年能有資格受大夏天子令為大夏開邊驅趕蠻夷的三位侯爺,他們本人和他們的后代,確實都做得不錯。
有一代楚皇為了對付這種局面,瓦解山越人的聚居性和部族模式,先以示好的方式拉攏山越部族,再改變那些部族的組織模式,從而進行上層建筑的滲透,以達到一種自上而下的改革,其實就是一種這個世界的“改土歸流”。
同時,文化上的侵襲,也在逐步加重,楚人的浪漫以及楚人的審美,并非真的只是為了浪漫而浪漫,而是一種文化認同感的塑造。
一手繼續進行兵戈圍剿,一手改土歸流,一手對順從的山越部族進行文化侵襲,讓他們的少族長和貴族來楚國郢都上學識字生活,多種組合拳下來,山越部族可謂是江河日下,百年后,除了一些地區不穩,還殘留幾個硬骨頭需要啃和磨以外,楚國境內的山越人,已經無法再掀起什么聲浪了,甚至不少山越人,現在則認為自己是楚人。
而楚國五皇子熊廷山,在十五年前,也就是其弱冠之年,就被楚皇分派出去,在大澤西北方的梧桐郡施政。
梧桐郡所對應的,正是楚國山越的最后幾個硬骨頭之一,甚至可以說是最硬的那塊骨頭。
但熊廷山很有手段,也很有能力,他沒有皇子的架子,一方面,他和梧桐郡的駐軍關系很好,另一方面,也和那里的山越部族族長引以為兄弟,后來,他更是娶了一個山越族的姑娘,且奉為正妻。
大楚最硬的一根骨頭,被他軟化了,此間細節,想要說完,得三天三夜,總而言之,熊廷山用了十五年的時間,整合了梧桐郡和以梧桐郡為圓點的周遭諸多山越部族,他將自己化身為一個紐帶,捆綁住了他們,為大楚的穩定,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如果楚皇正常死亡,太子之位明確,也沒有爆發出皇子奪嫡之亂,大楚繼續安穩前行的話,可能數百年甚至是千年之后,在梧桐郡,會有熊廷山的雕像,并被譽為民族和諧的標志性人物,比文成公主還要厲害得多得多。
但問題是,
因為楚皇的忽然駕崩,
大楚這輛馬車,終究是失控了。
攝政王是將這輛馬車的韁繩重新握在了手中,但自己的這個五弟,他不點頭,攝政王不敢登基。
大家都是皇子,
誰不想坐那個位置?
憑什么是你坐而不是我坐?
其余的兄弟,攝政王真沒怎么放在眼里,他們有的是被背后的大貴族操控扶持當個傀儡,有的是異想天開地認為打個旗號就能風云緊從,收拾他們,也沒什么難度。
但這個五弟,他不一樣。
且不說那十萬梧桐郡郡兵都聽從于他,若是他愿意,振臂一呼,可以即刻召集數十個山越部族派出族內青壯幫他爭奪天下。
以此為起點,甚至可能引發楚國境內諸多地域的山越人起事。
攝政王并非懷疑自己沒有平息叛亂的實力,他掌握著大貴族的支持,掌握著朝廷,掌握著皇族禁軍,若是這樣子他都打不贏,那他這個皇位,也就根本沒必要去坐了,也沒那個臉去坐。
但問題是,這種局面一旦出現,那將是大楚自身的一場巨大內耗,很可能會曠日持久。
如今的大楚,北面有燕人虎視眈眈,磨刀霍霍,西面有乾人厲兵秣馬,整頓軍備,大楚,還能耗得起么?
“四哥啊,咱兄弟,也有些年頭沒見了吧,上次見面,還是在父皇的壽辰時,我帶著我家媳婦兒來郢都為父皇賀壽。”
攝政王點點頭,道:“是很久不見了。”
“當時,父皇因為我娶了山越女子為妻,他不想見我,也不想見我的倆孩子,是四哥你從中說話安排,這才讓父皇最終同意了見見我們這一家子,讓我們一家子,能進皇宮看看。
四哥啊,你是不知道,我跟我媳婦兒說了好多年我大楚皇宮的美輪美奐,我那倆孩子,也是聽著它長大的,如果那次沒能進的了皇宮,我這當丈夫當爹的,得多丟人啊,哈哈哈。”
鄭伯爺瞧著這一幕,心里終于回過味兒來了,也算是明白了此時的情況。
合著,人攝政王這次來,是“清理門戶”的。
但為何要帶自己來?
熊廷山嘆了口氣,繼續道:
“我母妃是婢女出身,因父皇當年喝醉了酒而被臨幸,身份卑賤,所以我也一直不被父皇待見,總覺得我玷污了火鳳血脈,所以,在我剛成年時,父皇就將我打發去了梧桐郡,本意就是想讓我自生自滅,若是我人沒了,父皇還能拿他兒子的死,為楚人做一個表率。
還好我命硬,我沒死,梧桐郡的瘴氣毒蟲,沒能弄死我。
可能,這就是老人們常說的,賤命反而好養活吧。”
攝政王看著老五,道:
“我其實并不把那幾個當我兄弟,但我一直拿你當我兄弟,做我兄弟,不看母族出身,應該看本事,那幾個廢物,現在都被我抓了起來,關在水牢里呢。”
“哈哈哈哈哈。”
熊廷山拍著大腿笑得很開心。
兄弟二人,隔著挺遠的距離,像是在敘著舊,但誰都清楚,肉戲,在后面。
熊廷山的笑聲漸漸收斂,他看著攝政王,道:
“郢都,在四哥你手里,宗族,在四哥你手里,巫正們,也都支持四哥你,我大楚的那些大貴族,也基本都認同了你。
四哥,為何還不繼位?”
“因為還有你。”
“四哥說話,這般直白的么?這讓弟弟我,很不好接話啊,總不能弟弟現在拿把刀,就當著四哥你的面刎脖子吧?”
攝政王搖搖頭,“你若是就這般死了,弟妹會生氣,梧桐郡的將士會生氣,那里的山越人會生氣,燕人,會很高興,最后,朕也會生氣。”
熊廷山撓了撓頭,道:“也是,死了,親者痛仇者快,忒不值了。”
頓了頓,
五皇子又道:
“就是四哥你事兒真是忒多,連死都得變個花樣,真是讓弟弟太難辦了,不過我相信四哥應該已經為弟弟我的結局設計好了,是不?
我家四哥,最擅長算計了,否則老大老二老三他們怎么會剛剛發動,這屁股底下的位置還沒坐熱呢就被四哥你給掀翻下來了呢。
可惜啊,還是咱們父皇走得太早也太突然,你說要是父皇把身后事都安排好,那該多省心。”
攝政王點點頭,道:
“父皇再撐個半年的話,他的身后事,我就能替他安排了。”
“四哥,你早說啊,哈哈哈,我對咱家那我老爹,也是不滿得很啊,聽聞他駕崩消息的那天,我高興得喝了三壇酒。”
“說說你想要的吧。”攝政王說道。
“梧桐郡,割據就藩。”
攝政王攤開手,道:“現在,梧桐郡和藩鎮,又有什么區別?”
“明旨。”
攝政王搖頭,
“不可能。”
“那就是沒得談嘍,四哥?”
“燕皇在那里馬踏門閥,我大楚還得明旨立藩,這事兒,太蠢,朕,不會做。”
“我也知道四哥你不會同意,所以,且聽聽弟弟的想法?”
“可。”
“皇族禁軍沒來吧?”
“方圓二十里,無一兵一卒。”
“四哥做事,果然面面俱到。”
熊廷山拍了拍手,
客棧內,走出來一個身穿魚皮的老者,老者手持魚叉,腳掌奇大。
“山越族,孟奎,見過大楚攝政王。”
老者向攝政王見禮。
下一刻,
先前那位趕車的馬車夫走了下來,站到了攝政王身前,拱手抱拳道:
“洪門陽,見過五殿下。”
“洪師傅趕車,我四哥當真是好大的排場吶。”
洪門陽,三品拳師,一手開山拳的功夫,曾威震江湖,后為朝廷招攬,入皇宮,為皇子武師。
熊廷山站起身,對洪門陽抱拳道:
“小五子,見過洪師傅。”
洪門陽撫須微笑,但目光,很快就落到了那個山越族老者身上。
而就在這時,
客棧內又走出來一個持刀的中年男子,男子國字臉,臉上沒有一根毛發,比和尚都干凈得多。
“吳俊青,見過大楚攝政王。”
站在遠處的鄭伯爺看向身邊站著的陳大俠,問道:
“練刀的?”
陳大俠點點頭,道:“天下刀宗分七家,吳俊青是斷刀宗宗主。”
“聽起來好中二啊。”鄭伯爺評價道,不過,因為自己也是玩兒刀的,鄭伯爺又繼續道,“有多厲害?”
“世間百器,劍者為尊,但真正強大的持刀人,不見得會比劍客差。”
“所以……”
鄭伯爺看向坐在邊上的造劍師。
造劍師正坐在那里掏著耳朵,見鄭凡投來目光,有些疑惑道:
“蘇先生看我為何?”
嗯?
不該是你上去么?
“嗡!”
一聲破空之音傳來,一名身穿花裙的少女出現,少女手里抓著一把花,紅艷艷的,現身后站在那里一邊傻笑一邊吃著花。
“這是誰?”鄭凡問道。
陳大俠搖搖頭,“不認識。”
“你不是混江湖的么?”
造劍師開口道;“惜念莊秦月月,吸食花,人血浸泡過的花。”
那應該和阿銘很有共同話題。
很快,
客棧內再度走出來一個男子,男子個頭不高,但身材敦實,身著皮甲,手持雙錘。
男子走到前頭后,雙錘撞擊,
道:
“梧桐郡參將莫喜來,參見王上,吾王福康!”
鄭凡再度看向造劍師,
這下,
該到你了吧?
誰知自后頭林子里,走出來一持槍男子,很樸實的一個男子,無論是樣貌還是氣質,都沒什么特殊的。
熊廷山卻直接伸手指著那持槍男子道:“四哥,不是說附近無一兵一卒么?梁統領怎么在這里?”
持槍男子聞言,拱手道:
“好叫五殿下知道,罪人于上月當街打死獨孤家一衙內,已被王上剝奪了官職。”
“這也可以?”熊廷山有些不服氣。
梁岳點頭道:“自是可以。”
“莫喜來,你看呢?”熊廷山問那個矮個。
莫喜來舔了舔嘴唇,道:“早聽說梁家槍的威名,且世代承襲禁軍槍術教頭一職,殿下,我接下了!”
熊廷山這才點點頭,不打算追究了,不過,還是默默地解開自己的袍子,露出了胸口的皮膚,喊道:
“四哥,弟弟我也想下場刷刷,我知道獨孤家的那位先生也跟著你來了,讓他過來對我,哈哈哈哈,整個江湖都想知道咱大楚的造劍師到底會不會打架,到底是不是浪得虛名,四哥你也應該想知道吧,今兒個,弟弟我就來給你揭個底。”
鄭凡再度看向造劍師,
造劍師有些生氣了,對鄭凡道:“跟著起哄?”
“晚輩也想知道。”
“呵。”
攝政王那邊沒有喊造劍師出戰,而是主動走向前,對上了自己的五弟,道:
“五弟,我們兄弟,很久沒切磋過了。”
“哥,你知道么,小時候洪師傅教我們拳法時,每次和兄弟們比武切磋,弟弟我都不敢用全力,因為怕打痛了你們,讓我母妃在宮里的生活變得更艱難。
哥,你是坐廟堂的人,就算你的品級高,但弟弟我可是在梧桐郡的水鄉里廝殺出來的。”
攝政王搖搖頭,道:
“無妨,這次,你不用留力了。”
這時,山越族老者開口道:“五殿下,四對人,怎么算輸贏?”
熊廷山則道:“我和我四哥的,不算,大楚的皇位,不需要一個只會打架的武夫來坐。”
山越族老者聞言,似乎有些不滿意,但最后還是點點頭選擇了認同。
鄭伯爺見造劍師取出了兩個葫蘆,拔出塞子后,發現里頭不是酒,而是果漿,也就是果汁,當即主動湊了過去,也坐在了地上。
造劍師沒好氣地白了鄭凡一眼,將一個葫蘆丟給了鄭凡。
鄭凡伸手接住,喝了一口,發現味道還真不錯,和果汁不一樣,不是很甜也不酸,但喝了一口馬上想喝第二口。
“這是什么?”鄭凡問道。
“好喝不?”
“好喝。”
“好喝就行了,問那么多干嘛,下次還想喝的話,一首詞換一首詩。”
“那成。”抄的詩詞,鄭伯爺還真不心疼,等回去后找瞎子,默寫個《唐詩三百首》出來也不是問題。
“但署名得是我的。”
“這……”
造劍師喝了一口自己的葫蘆,小聲道:
“當初就是這么和虞化平換的,不過不是用的這葫蘆,用的是劍。”
江湖傳言,因為造劍師將親手鍛造的龍淵送給了劍圣,所以劍圣為了還以人情才幫其吹捧揚名。
鄭伯爺指了指前面,道:“這是要比武么?”
“這么明顯了,蘇先生還用得著問么?”
“不,晚輩只是覺得,覺得這樣似乎有些過于兒戲了。”
“哦?在蘇先生看來,雙方加起來數十萬大軍打個兩年才分出勝負,這就莊重了?”
“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差不離就是這個意思吧,都是楚國皇子,何必鬧得太僵呢。
你瞅著,那個山越族老頭,代表的是梧桐郡山越族的態度,斷刀宗是梧桐郡本土名門大派,吳俊青所代表的,就是梧桐郡本土的態度;莫喜來,出身梧桐郡郡兵,他代表的,就是梧桐郡十萬郡兵的態度。
梧桐郡的三大勢力,都在場了,這一場,輸贏之后,都能算是心服口服,無論什么結果,都可以捏著鼻子認了。
豈不是比數十萬大軍對壘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要好得多?”
“確實。”
“呵。”
……
洪門陽抱拳,道:“請!”
山越族老者點頭,后退半步,揚起魚叉,喝道:“來!”
旁側,
秦月月又將幾片花瓣塞入嘴里,一邊咀嚼一邊問道:“聽說你們練刀的人,身上的肉都是臭的,那血,也是臭得嘍?”
吳俊青抽出刀,
道:
“姑娘可以來嘗嘗。”
百器,劍為尊,瞧不起刀客,算是江湖里不成文的鄙視鏈。
所以,幾乎每個刀客走在路上看見劍客從自己身邊過去時,先會用不屑的目光目送他們過去,再對著他們的背影,吐一口唾沫。
鄭伯爺也是用刀的,所以對那位叫秦月月的很不爽。
問題是,秦月月也不是用劍的!
惜念莊,看似是一個江湖門派,實則是鳳巢的一個部門,里面會關押著一些身份敏感的囚徒,用刑審問。
秦月月喜歡吃用人血泡過的花瓣,也是因為在那里不缺血液這一原材料,這就像是阿銘一直盼著打仗一樣,因為打仗時他就不缺新鮮血源了,還能在戰后挑挑揀揀。
梁岳長槍一橫,莫喜來雙錘一舉,二人都是軍旅出身,沒什么江湖習氣,直接上來就是干。
所以,
接下來,
鄭伯爺和造劍師并排坐在那里,觀看著三對強者的交鋒。
洪門陽拳風剛硬,所釋放出的拳罡能夠壓制住老者的精鐵魚叉,從一開始,他就占據了上風,老者只能招架。
另一邊,秦月月所用的兵器是狼皮鞭,舞動起來,飛沙走石,自成格局,吳俊青只能在外圍不斷游弋,尋找機會。
而梁岳和莫喜來這邊,就有些一邊倒了,莫喜來被打得已經丟了一只大錘。
鄭伯爺也是練武的,所以明白為何梁岳莫喜來那邊的差距會這般大,可能二人境界上差距不大,但梁岳是做教頭的,平日里鉆研的,就是槍法,莫喜來是參將,他所擅長的,應該還是戰陣廝殺。
在戰場上,誰會和你文明單挑?戰陣之人所習慣的往往是最簡單干脆的戰法,有機會就一刀制敵,沒機會就趕緊拉開距離以防止旁邊人對自己來上一記。
總體而言,除了秦月月那里還算勢均力敵外,另外兩邊,勝勢已經傾斜了。
“不公平。”陳大俠開口道。
他覺得這種對決,很不公平,陳大俠是個老實人,他心里這么想,嘴里,其實也就這么說出來了。
鄭凡則道:
“就算是戰陣上,梧桐郡以一郡之地抗衡整個楚國,也是這般局面。”
造劍師聞言,不由開口道:“小蘇先生有這般見解,讓我有些意外了。”
鄭凡笑笑。
造劍師又喝了一口葫蘆里的果漿,道:“其實,局面已定了,大家,無非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這是一句假話,一句對著自己這個外人強行圓場子的假話,但鄭伯爺也不戳破。
熊廷山和攝政王這邊還沒開打,但那邊的對決,局面已經呈現出來了。
五皇子苦笑道:
“四哥不愧是大楚攝政,麾下高手云集啊。”
“比這個,本就是四哥我占你便宜。”
身為楚國現在的最高統治者,自然有大把的高手會愿意為其效力,在這一點上,只有一個梧桐郡作為依托的熊廷山,是完全比不上的。
熊廷山壓低了身子,道:“四哥,咱們還動手么?”
攝政王攤開自己的手臂,將袖口拉上去,露出了火鳳印記。
印記開始發亮,緊接著,一道火焰的虛影自攝政王身后顯現而出。
鄭伯爺眼睛當即瞪得大大的,因為這一幕給了鄭伯爺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這也是他第一次,在這個世界上,看見除了自己以外能夠催動靈魂體為己用的存在。
魔丸就是靈魂體,所以,攝政王其實走的是和自己一個路數。
熊廷山看到這一幕后,道:
“所以,血脈確實分高低貴賤的。”
皇室子弟,可得火鳳精血入己身,然后自大澤處吸引妖獸追隨,熊麗箐的那頭青蟒就是這般來的,已經算是品質極好的妖獸了,畢竟,自打楚侯開邊以來,不斷式微的不僅僅是山越人,還有大澤內的妖獸。
這和后世隨著人類活動范圍不斷擴大導致野生動物棲息地不斷縮減是一個道理。
然而,攝政王吸引來的不是妖獸,而是一頭……靈。
也就是所謂的妖獸之魂,妖獸身死,魂魄不滅,是而為靈,能夠誕生出靈的妖獸,本就極不簡單,靈現不散,更為艱難,可見靈之珍惜。
鄭伯爺心里已經在想著,攝政王引靈入體的話,會不會和自己一樣,仿佛被掏空了身體只能躺在床上挺尸?
攝政王搖搖頭,道:“只是運氣罷了,對了,今日,我將姚師的一名弟子也帶了過來,就是想讓他來做個見證。”
“四哥確實,安排得極為妥帖。”
鄭伯爺這才明白過來攝政王為什么要拉自己一起來,所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就如同是以前領導出去掃雪時負責在旁邊抓拍寫報道的記者。
所以,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造劍師似乎猜出了鄭凡心中所想,直接道:“如果真要打,肯定早就打起來了,諸位皇子中,起兵的起兵,登基的登基,該做的也都做了。
這邊,王上沒有選擇登基,那邊,五殿下也沒有選擇起兵,其實……”
“是為了給雙方一個臺階下?”鄭凡說道。
造劍師點點頭,道:“很不錯的一個比喻。”
“那就不用擔心了。”鄭伯爺說道。
“擔心?”
鄭伯爺肯定道:“身為乾人,現在可真的不希望攝政王會出什么意外。”
現在的局面是乾楚聯盟抗衡燕國,如果楚國攝政王出現什么意外,導致楚國再度一盤散沙,那絕對是乾人所不希望看到的。
別看現在鐘天朗在邊境線上鬧得很歡,但那是因為燕國的兩支精銳鐵騎,沒有一支擺在銀浪郡上。
若是大燕像當初南下乾國借道時那般,鎮北靖南兩軍精銳集結,那局面,就完全不同了,就是鐘天朗依舊有勇氣,他爹鐘文道也不可能同意讓他將大乾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騎兵隊伍給都賠進去。
當然了,站在鄭伯爺的角度,他是巴不得攝政王直接死在這兒,先前心里其實也一直帶著期盼,現在得知攝政王和五皇子之間居然還有著默契,心里實在是有些失望。
不過這也很自然,都是東方大國,不可能燕國這邊盡出文士武將,其他國家里就盡出酒囊飯袋。
“還是需要擔心的。”造劍師說著,將一排自己昨晚和今早雕刻出來的木劍擺出來,“皇位,太過于吸引人,而人的一念之間,往往很容易搖擺。
攝政王其實也是在賭,為了大楚國運在賭,其實,攝政王已經穩贏了,就算調集大軍,也是能平定梧桐郡的。”
之所以愿意賭,是希望楚國能避免這次內耗。
要知道,為了皇位,親兄弟父子之間反目成仇的例子,簡直多不勝數,誰敢坦蕩,同時,誰又敢保證在自己坦蕩的同時,對方不會變化?
陳大俠則開口道:“所以,為什么要打這一場?”
鄭凡直接回答道:“為了交代。”
為了給山越族一個交代,為了給梧桐郡郡兵一個交代,為了給梧桐郡本土勢力一個交代。
因為很多時候,并非只是你在掌握著他們,而是他們將你推到了最前面;
一旦你無法給他們足夠好的交代,他們會換一個人再推到最前面。
五皇子,其實就是這么一個位置。
造劍師仔細看了鄭凡兩眼,這個姚師的弟子,真的很給人不一樣的感覺,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來。
那邊,
五皇子已經來到了攝政王面前,
攝政王身外的火焰虛影在此時猛地釋放開去,形成了一道結界。
鄭伯爺可以清晰地感覺出來,攝政王的那一只靈,比自己現在的魔丸要強大得多,當然,魔丸現在還沒升級,且魔丸以后還能繼續升級,雙方的發展潛力,完全不同。
熊廷山卻將氣血完全凝固在自身周圍,強行破開了攝政王的結界,來到了攝政王面前,手中的刀,也舉了起來。
鄭伯爺的眼睛也開始不斷睜大,
在心里喊著,
砍下去,
砍下去,
砍下去!
只要砍下去了,自己就能回雪海關收拾東西準備和靖南侯一起入楚了。
熊廷山的刀,確實是砍下去了,但外圍的結界在被突破后,猛地回收,直接撞擊向了他。
“噗!”
刀尖,刺入了攝政王的胸膛,但還沒等熊廷山發力將刀口完全沒進去,先前形成結界的火焰就已經化作了一條條強橫的匹練將其整個人抓舉起來。
刀離了人,就落了下來,熊廷山整個人則被高高舉起,像是被蜘蛛網完全地束縛住。
攝政王的胸口,滲透出紅色的鮮血,但他依然站得筆直。
鄭凡抿了抿嘴唇,這真的是千鈞一發之際;
但鄭伯爺卻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那就是可能連這一招,這一幕,都是他們兄弟倆設計安排好的。
攝政王故意讓熊廷山洞穿自己的第一道結界,故意給他機會送出對著自己胸口的這一刀,為的,是接下來的鋪墊。
作為一個套路老玩家,鄭伯爺將自己代入進去的話,其實已經猜測到事情接下來的發展了。
一如先前鄭伯爺毫不猶豫地直接為陳大俠給出答案一樣。
有些腹黑的手段,其實是一種本能,攝政王如此,鄭伯爺也是如此。
熊廷山被拘在了空中,攝政王攥著拳頭高舉著手臂,只要他手指松開,熊廷山就將被靈的力量即刻“五馬分尸”。
這一幕,使得另外三處的戰局直接停了下來。
洪門陽直接收拳,那個已經被打得只剩下招架之力的山越族老者撐起了魚叉,沒敢再動手。
秦月月收起皮鞭,吳俊青也收回了刀,他們打得其實是平分秋色,但吳清軍后勁雄厚,等摸清楚秦月月鞭法套路后才是他反攻的時候,但吳俊青依舊選擇收刀,因為對于他而言,若是五皇子死了,斷刀宗以及梧桐郡本土家族,就失去了繼續折騰的動力。
畢竟,他們總不能和山越人完全攪和在一塊兒起事。
梁岳收槍,
莫喜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上已經出現了好幾處傷口的他,不停地喘著氣。
接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攝政王和熊廷山這邊。
攝政王身上,散發著無比強大的氣息,再加上他的身份,更讓人覺得敬畏。
但鄭伯爺作為親身經歷者自然清楚,攝政王強是強,但絕對沒有強到這個地步,他應該不是三品,可能是四品甚至是五品的樣子。
但靈的加成效果,實在是太明顯了,這就相當于是一種秘法,強行越境,鄭伯爺以前用魔丸時,也常常體驗到過相類似的感覺,同時,靈因為是靈魂體的緣故,在氣場上和氣勢上,可以起到更好的加成效果。
同樣的風力,在夏天吹和在冬天吹,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但風力,其實是一致的。
看到這里,鄭伯爺算是確定了,這是一場精心設計出來的政治秀,唯一的關鍵點,就在于熊廷山所送出的那一刀。
攝政王的手指,沒有松開,而是將手臂緩緩地垂落下來,熊廷山落在了地上,身上大汗淋漓,他看著攝政王,
緩緩地跪下,
道:
“四哥,弟弟我服了。”
攝政王威嚴的目光掃向山越族老者,道:
“梧桐郡山越族諸部,一切照舊,爾等封地事宜,朝廷不會加以干涉。”
山越族老者放下了魚叉,向攝政王跪下行禮,表示臣服。
攝政王目光掃向吳俊青,道:“梧桐郡氏族,均提升封號一級。”
吳俊青將刀插在地上,
對著攝政王跪下:
“謝主隆恩。”
最后,
攝政王將目光落在了莫喜來身上,
“梧桐郡郡兵,擇五萬,入編大楚皇族禁軍。”
莫喜來趕忙將額頭抵在地上,
“吾皇萬歲!”
三個人,代表著三股勢力。
安撫妥當后,攝政王伸手,放在了熊廷山的肩膀上,不避諱外人,直接開口道:
“聽說,弟妹想當皇后想瘋了?”
“哈哈哈。”熊廷山笑了起來,道:“可不是嘛,早年弟弟我剛被父皇貶到梧桐郡這里來,如果不是遇到了她,我可能早死了好幾回了,我欠她的,她想要什么,我這個做丈夫的,都應該幫她爭取。”
“麟兒的正妃,還沒選定,由弟妹在她族里選一個女子上來吧。”
麟兒是攝政王的長子,現在是世子,以后大概率就是太子。
要知道,當初熊廷山因為娶了個山越族女子,回郢都時,先皇連見都不想見他,足以可見攝政王這個決定,將會引起多大的波瀾。
很可能,自此以后,楚國后世皇帝身上,將會流淌著山越人的血脈。
“四哥,您這個魄力,弟弟我服氣了,相信她,也沒話說了。”
“家和才能萬事興,梧桐郡那里,你鎮守了十五年,朕替朝廷感謝你,但你現在得回郢都來幫我,幫我對付田無鏡。”
“四哥,只要你敢用我,弟弟我就敢效死力!”
“小蘇先生!”
“外臣,在。”
鄭伯爺馬上起身回應。
“今日所見,可否寫一篇文章出來。”
“外臣之幸,可見證此幕,兄友弟恭,為國為民,王上和五殿下,真乃當世英豪。”
熊廷山看了一眼鄭凡,笑道:
“到底是讀書人,就是會說話。”
攝政王揮手道:“洪師傅,送小蘇先生回別苑,朕,要與五弟多待一會兒,再敘敘舊。”
就這樣,
接下來的事情具體如何發展的,鄭伯爺就看不見了。
他和陳大俠一起坐上了馬車,洪門陽趕車,載著他們回別苑。
造劍師,也沒跟著回來。
鄭凡清楚,攝政王讓自己和陳大俠過來,是想通過自己的嘴,讓姚子詹知道楚國的情況,也是要讓乾國官家知道楚國的情況。
這是楚國在告訴自己的盟友,楚國內亂已經完全平息,接下來,乾楚二國,可以合力對付燕國了。
然而
攝政王算計到了一切,也無法算計到他所認為的蘇明哲蘇先生,其實是個冒牌貨。
因為一開始鄭伯爺就沒打算假扮這個人,所以謀劃就無從談起,一切起源于陳大俠的犯二;
攝政王再老謀深算,也算不出一個鐵憨憨的意圖變化吧?
再者,那一首滿江紅,足以證明自己的“身份”,才情,在這個世上本就是最為硬朗瓷實的通行證,且無論是攝政王還是造劍師,都有很深的文化造詣,他們是不知道鄭伯爺能背詩的;
在他們眼里,也就只有姚子詹的徒弟,才能寫出這種水平的詩詞來。
所以,其實可以說鄭伯爺這個冒牌貨,在扮演蘇明哲蘇先生這件事上,不光是沒露餡兒,而且還做得比本尊親自來還要好。
同時,攝政王想讓“蘇明哲”看見什么先不談,鄭伯爺自己倒是看見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個讓鄭伯爺對明天“大婚”,更為期待的一件事。
那就是,常常被魔丸上身的鄭伯爺清楚,攝政王將自己和陳大俠送走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攝政王應該馬上就要面對來自靈上身后的強烈后遺癥了。
胸口的傷勢其實是小問題,關鍵是之后他整個人都將嚴重透支。那個靈比現在的魔丸強很多,副作用肯定只會更強!
所以說,
攝政王明天是不會出現在公主婚宴現場的了,一來,他可能在那時候還不能醒來,還在繼續昏迷,就算是醒來,也會無比萎靡,身為君王,他不會在自己臣子面前流露出自己虛弱的一面;二來,攝政王身邊的那些高手,明日應該也不會出現在婚宴上,因為他們要貼身保護虛弱的君主。
這就意味著,
明天劫親的難度系數,一下子下降了太多。
緊接著,
又一個好消息傳來,
馬車停下了,
因為遇到了一支范府運送明日婚宴所用紅燭的車隊。
洪門陽有些猶豫,
但鄭凡則馬上體貼道:“洪師傅,我和陳大俠跟著這支車隊回別苑就行了,您還是回去候著王上吧,可不能讓王上錯過公主的大婚吉時,反正我們這里距離別苑也不遠了。”
洪門陽聞言,當即道:“那就委屈小蘇先生和陳大俠了。”
“哪里的話,哪里的話。”
洪門陽當然不會告訴鄭凡,攝政王是不會來參加明日的婚禮了;
在看著鄭凡和陳大俠坐上范府的車隊后,洪門陽即刻趕車往回;
他要去近身保護攝政王,大楚皇族禁軍現在不在身邊,他們幾個,才是保護攝政王安危的真正屏障。
而鄭伯爺則跟著這支車隊,直接入了別苑。
入別苑后,鄭凡沒急著下車離開,陳大俠也就跟著沒動。
少頃,
薛三、四娘和阿銘全都進入了馬車。
明天就要劫公主了,三個魔王已經都混了進來,不過,四娘和薛三是做事的,阿銘則是真的在“混”。
陳大俠就坐在旁邊,鄭凡和魔王們都沒有避諱這個乾人,完全是當著他的面在密謀,因為陳大俠這個人的人品,實在是太穩了。
鄭凡語速很快地將今天的事說了一遍,
最后,
著重點在于:
攝政王估計得歇菜到明天,明天的婚宴,他和他身邊的大內高手,應該不會出現。
鄭伯爺甚至覺得,攝政王來看公主,可能只是順便,因為這里距離郢都和距離梧桐郡的距離相當,應該是雙方都能接受的一個談判地點。
作為一個君王,他不太可能完全為了所謂的私人感情特意丟下朝堂的一大桿子事兒往這里專門跑一趟。
更何況,鎮南關那里還有靖南侯不斷在施加壓力。
其實,公主昨晚也表露出了這種意思,她不認為自己的哥哥,為了來參加自己的婚禮,送自己妹妹出嫁,能在這里逗留這么多天。
四娘和薛三馬上開始思索,因為原本的計劃里,其實是預設著攝政王在場,攝政王身邊的大內高手也在場的。
難度降低了,但計劃,也得跟著重新修改。
這時,四娘忽然開口道:“主上,奴家想到一個好辦法。”
“說。”
四娘的目光在在場人身上都逡巡了一遍,道:“主上,現在只有您才知道攝政王明日肯定不會出現在婚宴上,但屈氏人不知道,那些來參加婚宴的人也不知道,甚至是別苑外的皇族禁軍,也不知道。
他們只知道,攝政王白龍魚服來參加公主的婚宴了。
所以………
所以明天奴家可以把阿銘易容成攝政王的容貌,讓主上您直接挾持‘攝政王’,以此作為要挾,有這個做保證和前提的話,劫走公主,就簡單多了,我們的自由度,也就更高了,效果,也會更好。
不過得辛苦主上將攝政王的容貌畫個人臉肖像給奴家,因為奴家沒見過攝政王。”
畫畫是鄭伯爺本職,完全沒問題。
馬車內,其他所有人在聽到這個提議后,眼睛都亮起了光。
對啊,
知道攝政王明日不會出現的,只有他們自己。
就連坐在旁邊旁觀的陳大俠,也不由地開口贊嘆道:
“妙極!”
不過,
阿銘舉起了手,
問道:
“為什么要選擇我去易容成攝政王,選擇別人,也可以吧?”
四娘則馬上回答道:“不行,必須得是你,你想啊,到時候主上一邊拉著公主的手,一邊挾持著你,你就距離主上很近,還能幫主上擋暗器,萬一楚人鋌而走險呢?”
阿銘張了張嘴,他聽到這話,很不舒服,但他卻沒辦法反駁。
薛三開口道:“還有一點就是,主上挾持你時,萬一楚人不退,我們嚇唬他們時,主上完全可以這樣。”
說著,薛三抽出了一把匕首,揮舞道:
“你們退不退,退不退?
到時候主上完全可以直接有刀子上刀子有箭上箭,直接往人質身上招呼,嚇死那幫楚人,還不用擔心人質真被弄死。
反正阿銘身上開幾個窟窿也不會斷氣,這世上還能找到比這個效果更好更實用的人質么?
嘿嘿。”
“………”阿銘。
說著,薛三還主動將匕首遞給了鄭凡,道:“主上,要不您先插阿銘幾刀練練手先?”
阿銘手指指向薛三。
薛三當即梗著脖子道:“咋啦,咋啦,我這不也是為了明天的演出效果做做彩排嘛!”
心里話則是,
格老子的,
入楚以來老子一直在忙前忙后,
結果你這個一直混吃混喝的居然比我先升級了!
還有天理么!
鄭伯爺還是沒真的在此時拿阿銘彩排幾刀,
畢竟阿銘受傷就算不會死,復原傷勢時也會消耗很多的元氣,吸血鬼并不是不死之身,在不傷及腦部的前提下,高級吸血鬼只是血槽比普通人厚一些罷了。
鄭伯爺清了清嗓子,
做最后的動員道:
“天時地利人和,咱們都有了。
明兒個,
咱們爭取把婚禮,給他辦得……
風風光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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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
莫慌,明兒繼續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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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內院自己所住的房間時,已經是夜深了。
鄭伯爺在書桌邊坐了會兒,腦海中不禁再度回蕩起攝政王和五皇子之間的“對決”。
確實,他們的對決沒有沙場秋點兵的波瀾壯闊,但卻又是一種共知下的默契。
一國局勢,以這種類似江湖比武的方式來解決,看似兒戲,實則又實屬正常,鄭伯爺上輩子去驪山時旅游,還去看過常凱申藏身過的洞。
長舒一口氣,將腦海中雜七雜八的心思全都拋開,鄭伯爺站起身,走到臉盆前,用手拘起水洗了把臉。
因為上輩子最后過得很累很苦,所以這輩子,鄭伯爺一直想讓自己在條件允許的前提下,過得輕松一點。
洗完了臉,鄭凡走到門檻邊坐了下來。
天上,一輪明月高掛,月光撒照在庭院里,營造出了一種很靜謐的氛圍。
閉上眼,
深吸一口氣,
再撐開雙臂,伸了個懶腰,
幻想著自己正在吸收著日月精華。
良久,
鄭凡睜開眼。
明兒個,就是大婚了。
他站起身,走向公主所在的寢宮。
寢宮外頭,趙公公很盡職地站在外頭。
見鄭伯爺來了,趙公公臉上馬上露出諂媚的笑容;
鄭凡知道他其實可以做得很含蓄,這個在民間底層摸爬滾打過的少年郎有著普通公公所不具備的市儈感和分寸感,但他還是盡可能地將姿態放低,在鄭凡面前,他就像是一條將肚皮露給你的狗。
狗,一般只對他信任和臣服的對象才會露出自己最為脆弱的肚皮。
趙公公沒有通報,甚至沒對鄭伯爺打招呼,只是默默地弓著身子后退了幾步,將道給讓開。
但鄭凡,卻停下了腳步。
“趙成。”
“奴才在。”
良久的沉默,
鄭伯爺沒說話,趙成也不敢說話。
最終,
鄭伯爺伸手,放在趙成的肩膀上。
趙成身子微微一顫;
鄭伯爺拍了拍趙成的肩膀,道:
“晚上好。”
“主子晚上好。”
正因為趙成是一個聰明人,所以鄭伯爺不用說太多的話,對于趙成而言,他只有隨波逐流的權力,卻沒有上桌的資格。
這種奴才,其實不適合放在身邊當伺候人用,或許放在其他方面會更合適一些。
但目前來說,有趙成在,確實很方便。
鄭伯爺推開寢宮的門,走了進去。
剛踏足進去,一個蟒蛇腦袋就從房梁上落下來,直接垂擺在了鄭凡的面前。
鄭伯爺的臉,距離蛇頭,大概只有兩分米的距離,青蟒吐出的信子,甚至可以微微打在鄭伯爺的臉上。
從這只青蟒的眼里,鄭伯爺看見了不屑的情緒,它的姿態,很高。
只不過受制于公主的控制,它無法選擇直接吞噬自己。
鄭伯爺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身上的氣息被魔丸遮掩得太過瓷實了吧,所以才使得這只畜生在自己面前這般放肆。
不過,鄭伯爺還不至于在此時和這頭畜生置氣,想當初貔貅剛來時,也是鼻子朝天不可一世,到最后不也被魔王們調教成了一只鵪鶉?
這條青蟒的下場,也不會有什么差別。
鄭伯爺彎下腰,從青蟒身側繞了過去。
公主此時正坐在床上,先前應該是躺著的,聽見寢宮門開的聲音才坐了起來。
她沒穿鞋子,下身是裙子,便裝看起來很隨意,卻帶著一種輕薄的魅惑感。
“也不怕著涼了。”
鄭伯爺走到公主身邊坐了下來。
公主主動靠了過來,抱住鄭伯爺的肩膀。
兩個人就保持著這樣子的姿勢,坐了好久。
終于,
鄭伯爺覺得自己的肩膀有些麻了,
開口道:
“怎么不說話?”
公主道:“不知道說什么。”
“還沒過門,就沒話說了么?”
“不是,只是因為現在能說什么呢,說自己和你去燕國后要過怎樣怎樣的日子?這豈不是在和你談條件了?
說我現在心里多復雜,多躊躇,多糾結,豈不是讓你覺得我不是鐵了心要跟你?
所以,不管說什么,都會讓你反感,最終都會影響遺詔上我兒子的名字。”
“呵呵呵。”
鄭伯爺笑了,
抽出手,換了個姿勢摟著公主。
“其實,我沒想那么多。”公主繼續道,“姚師曾有一首詩,將人這一輩子比作蜉蝣,可能你自己已經拼勁了全力,但實際上,你依舊改變不了隨波逐流的命運。
現在,對于我來說,屈培駱,我是真的嫁不下去了,跟著你,吃肉還是吃糠,都是我的選擇。
對了,你白天和我皇兄去哪里了?”
鄭凡將白天的事說了一下,沒做什么隱瞞。
因為讓公主知道自己的哥哥來看自己只是順便,反而對鄭伯爺更有利。
隨后,
鄭凡還將明天的一些安排簡單地對公主說了下。
天色,其實還沒亮,按照后世標準,現在才是凌晨一點多的樣子。
但趙公公已經走到寢宮門口稟報道:
“殿下,時辰要到了。”
內院外面,此時已經有幾十個妝娘和有誥命在身的婦人候著了。
公主大婚,嫁的還是屈氏嫡子,在這片地界,自然是盛況空前,出嫁前的準備,確實得提前很久就開始。
先前內院的安靜,無非是公主自己的意思,她想要清靜一點,因為公主之前失蹤過,需要靜神,所以,無論是屈氏還是宮里的人,都同意了。
之后,鄭凡來了,再之后,攝政王也來了,內院的安靜,自然就得保持下去。
但今兒個,是不可能再繼續這般下去了。
“要開始了。”鄭凡開口道。
公主抓了抓鄭凡的衣袖。
決定,其實早就已經做好了,但事到臨頭,心緒其實依舊難以完全平靜。
她,終究只是一個女孩。
但偏偏,眼前這個男人,在某些方面,很自我,很大男子主義,確切的說,是很敏感,她沒辦法去傾訴。
然而,盡管如此,她卻對這個男人埋怨不起來,更別提恨了,甚至,還對著以后的生活,帶著期待,因為她清楚,跟著他,自己以后的日子,至少不會乏味無趣。
一直到鄭伯爺走出寢宮,
公主沒問:你就不怕我反悔?
鄭伯爺也沒說:你可千萬別反悔。
公主知道問這種問題,一點意義都沒有,要反悔的話,不用問,不反悔的問,問了作甚?
鄭伯爺則一直很清楚一個道理,
想裝什么樣的逼,就得做好冒多大風險的準備。
他也想按部就班地過日子,種田養兵再種田養更多的兵,但一來現實不允許你一直低調地茍著,二來,自己也會覺得太過沉悶。
人啊,
就是這樣,
激蕩久了想安逸,
安逸久了心里就又癢癢了。
走出寢宮,走回自己的房間,鄭凡發現陳大俠正坐在自己書桌前。
陳大俠抬頭,看著鄭凡,道:
“今天,會很熱鬧。”
“嗯。”
“恭喜。”
“恭喜什么?”
陳大俠很理所當然道:“新婚幸福。”
“這也可以?”
“不是這樣么?”
“好像確實是這樣,哦,對了,上次那個銀甲衛姑娘呢。”
上次在尋找赫連家寶庫時,陪同姚師的,除了陳大俠以外還有一個銀甲衛姑娘。
鄭凡記得姚師似乎有意想撮合他們。
乾國的銀甲衛本就有發老婆的傳統,再者,姚子詹的面子,也肯定好使的。
誰知陳大俠只是搖搖頭,道:“她讓我進銀甲衛,我不想去。后來姚師問過我的意思,知道后,這件事也就作罷了。”
“天涯何處無芳草,沒事的。”鄭伯爺安慰道。
陳大俠則道:“我想將我這一生都寄托于這把劍上,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比肩劍圣。
劍圣雪海關前一劍斬千騎,我希望以后自己也能來這一出,姚師說人生如戲,我覺得自己若是能有這一幕戲的話,這輩子,也就算值了。”
“你擋的時候看看對面番號,別遇到我。”
陳大俠看著鄭凡,道:“若是在乾地,就算是遇到你,我也不會退的。”
“我會退。”
陳大俠嘴巴張了張,一時說不出話來。
鄭伯爺靠在書桌邊,從鐵盒里取出一塊薄荷糖丟入嘴里,緩緩地咀嚼著。
“在騙我么?”陳大俠問道。
鄭伯爺笑了笑。
陳大俠又道:“就算是騙我,我也依舊很感動。”
“不是在騙你,老陳啊,我是拿你當真心朋友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話,你若是看見對面燕軍,是我的番號。
你就拿著劍,出城,來我軍寨里找我,你,敢的吧?”
陳大俠點點頭,道:“敢的。”
“咱們可以商量著來,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不是一定要拿下的城,我就繞過去,如果是一定要拿下的城,我可以向你保證麾下士卒不造殺孽,又或者,讓開一路,使得城內百姓安全離開。
如果,
我說如果,
如果是那種非要死磕的地方,你也一定不會退的地方,咱也能先整兩盤菜一壺酒,吃好喝好后,第二天,再送著上路。”
“好。”陳大俠同意了。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你剛剛說你是以劍圣為目標?”
“是。”
“但人家劍圣現在老婆孩子熱炕頭,都有了。”
“………”陳大俠。
…
天,還未亮。
三聲鑼鼓忽然響起,紅燈籠也全都在此時被掛上。
內院的大門,被打開,一群妝娘和誥命們排著整齊的隊列走入內院。
妝娘們手里,拿著各式各樣的上妝品,其實,能用得上的并不多,但絕對不能有缺漏,各式各樣,必須齊全。
誥命們則捧著茶杯、墊子、筷子、玉佩等等不一的用具。
這些誥命,都是夫君在世,且生育過兒子的,算是有福氣的人,這樣子的人才能被選中進來幫公主上妝。
伴隨著她們進來的,還有兩列身著紅衣的甲士。
一列,是皇族禁軍,一列,則是青鸞軍。
他們的手里拿著的,也不是開刃的兵器,而是瓜錘、金帆等依仗物,凸顯的,是皇家和屈氏的莊嚴。
一席紅毯,從內院門口一路往外鋪陳出去,同時,還有一群仆役將長凳按照一定距離對其擺放在紅毯上。
寢宮的門,被推開,妝娘和誥命們魚貫而入,而公主,則換了一身白色的內襯衣物,端端正正地坐在床邊。
“參見公主殿下!”
“參見公主殿下!”
公主的目光,在面前一群女人身上緩緩掃過。
最后,
抬起手,
道:
“起來吧。”
…
鄭伯爺人還在內院,沒有離開。
屈家的人,不會來示意他離開,因為知道他是攝政王帶來的人。
況且,有一個姚師高徒在這里觀摩整場婚禮,也是一件能夠讓屈家人臉上增光的事情。
雖說,這光可能有點綠。
在一陣井然有序地忙碌之中,
天,
亮了。
這邊,公主在凌晨就開始梳妝打扮,那邊,迎親的屈家隊伍,也是天沒亮就已經出發了。
屈培駱騎著一匹看似犀牛一般的存在,應該是一頭妖獸,牛角上,披著紅綢子,其人在上,也是一身喜慶的新郎裝束。
不得不說,屈培駱的臉,長得是真的好,在今日,真的有種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意思。
屈培駱身邊,有一百零八白馬騎從跟隨,簇擁著他。
楚地也是缺馬的,當初青鸞軍為何會被困死在玉盤城,也是因為這是一支以步卒為主的軍隊,一旦失去了外部野人騎兵的支援呼應,面對燕國騎兵軍團的包圍,他們根本就沒轍了。
所以,這一百零八匹毛色上等的白馬,湊起來,確實不容易,因為這些白馬身上可是沒什么雜色的,屈氏,應該是準備了許久。
但這一切看起來,確實是值得的,視覺效果上,的確驚人。
但現在,還不是新郎入院的時候。
宣旨太監拿出圣旨,開始宣讀;
這圣旨其實早就到了,就算攝政王沒來,圣旨也會在此時宣讀。
旨意中,先是肯定了屈氏作為大楚柱國一脈為大楚所做出的杰出貢獻,隨后,又展望了一下未來,到最后,才是點明主旨,說了這婚事,送上皇帝口吻的祝福。
“駙馬爺,接旨吧。”
“臣屈培駱,接旨!”
待得屈培駱接旨后,其身邊白馬親從一齊發出低喝。
緊接著,
嘹亮悠長的號角聲響起,
數目龐大的樂官開始奏起楚韻。
四大國之中,對大夏習俗保留得最好的,不是在原本大夏傳統疆域上建立起來的乾國,而是楚國。
楚人習性上好浪漫,追求灑脫和自由,每年春夏之際,常常能看見在小河邊赤足奔跑的楚人男女,作豪士之態。
但在文化習俗上,楚人又極為復古,尊崇古禮不可褻。
兩種看似極端對立的要素,卻極為和諧地出現在了楚人身上,共融共生。
樂聲,很好聽,大氣磅礴之中隱然有一股風月滄桑之感。
鄭伯爺拿著一支炭筆,對著畫板,閉著眼,一時間,竟然沉浸入這樂聲之中。
一直等到外頭鞭聲炸響,鄭凡才被驚醒睜開眼。
陳大俠站在鄭凡身側,道:“感覺你很陶醉。”
鄭凡點點頭,道:“等回去后,我得讓瞎子也組織個樂隊班子。”
其實,瞎子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因為平日里他喜歡玩兒二胡,所以每當他公務結束之余,喜歡喊來幾個人大家一起玩兒一把合奏。
每每晚上給士兵們上思想教育課時,也會有文藝表演什么的,瞎子已經鼓搗出《平野伯破陣歌》了。
“我不懂詩詞,不通音律,但我知道,它們,是美的。”陳大俠說道。
“嗯,是啊。”
“駙馬福康!”
“駙馬福康!”
屈培駱進來了,內院中,一眾甲士下跪,仆婦仆役們也都跪下來請安。
屈培駱身后,則跟著一群提著籃子的屈氏族人,開始給紅封,其實就是改口費,幾乎是見者有份。
鄭伯爺記得上次小六子來信時里頭說過,這婚禮就和裝潢房子一樣。
你想辦得有格調一些,這沒問題,但如果你砸得銀錢夠多,那么這格調,再低也低不到哪里去。
就連鄭凡,也收到了紅封。
只不過,鄭凡的紅封是屈培駱親自送來的。
鄭伯爺伸手接過一個小箱子,里頭,很沉,銀子的話,有點寒酸了,所以,應該是金錠。
好笑不?
屈培駱居然給自己發金子。
但鄭伯爺還是收下了,同時恭賀道:
“駙馬福康。”
“多謝蘇先生。”
屈培駱應該還惦記著“蘇明哲”為他的大婚寫上一篇詩詞,所以下了潤筆費,但他不知道的是,鄭伯爺也在惦記著一件東西。
寢宮的門,閉合著。
一眾宦官分立兩側,孫公公領頭,趙公公跟在孫公公后頭。
孫公公到底是宮里出來的太監,是見過大世面的,見屈培駱走來,當即大喝道:
“跪!”
屈培駱單膝跪下。
孫公公繼續高呼:“問安。”
屈培駱回應道:“臣,給明慈公主請安,公主福康千歲!”
明慈,是四公主的封號,寓意明事理心懷仁慈。
君君臣臣的界限,是最大的鴻溝。
孫公公這是叫撐場子,哪怕是駙馬,在和公主大婚之前,他也依舊是天家的臣子,所以得跪,得問安。
天家成親,自是不可能有鬧洞房或者堵門這種民間風物兒的,但孫公公現在做的,其實就和很多岳丈在送女兒成親時做的一樣,為了敲打女婿。
孫公公扭過頭,看向趙成。
趙成馬上轉身,跑到寢宮門口,稟報道:“殿下,虎威將軍到了。”
“咔嚓……………”
寢宮的大門,被緩緩地打開。
一身盛裝的公主熊麗箐在左右兩側人的攙扶陪同下,緩緩地走出。
沒有紅蓋頭,她戴的是鳳冠,下卷珠簾,美目掃下,自是一股子天家威嚴傾瀉而出。
呼……
鄭伯爺輕輕吐出一口氣,
人靠衣裝馬靠鞍,果真不假,
今日公主的這一身行頭,
不僅僅使得下面跪著的準駙馬給看愣住了,
居然連鄭伯爺這個真駙馬,也被驚艷了。
談到美女,有人喜歡豆腐西施,也有人喜歡蓮花池里的采蓮女,誠然,這種出淤泥而不染的佳人確實能讓人心神向往,但來自民間的她們,哪怕再天生麗質,也撐不起這種盛裝,強行穿上去,也會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熊麗箐是真正的大楚公主,天家血脈,自幼為楚皇視為珍寶,楚皇駕崩后,其親哥哥攝政王也沒讓其受一點委屈。
她,永遠都是高貴的那一個。
此時,鄭伯爺才真正意識到,公主,并不僅僅指的是一個名頭,也指她整個人。
等回去后,這一套衣服,得多做幾套。
孫公公向公主行禮后,轉身,看向還跪在那里的屈培駱,其一揮拂塵,趙公公親自端送著一碗艾酒走來,將酒碗遞給了屈培駱。
孫公公拉高了聲音,喊道:
“一碗,去疾去痛!”
這是楚人的習俗,因為當年的楚國兒郎經常需要聽從君主的召喚跟隨著皇帝入大澤和山越人廝殺,爭奪地盤。
楚人先祖認為艾酒可以驅邪,保佑身體不為瘴氣所侵。
跪在地上的屈培駱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一碗,來福來康。”
趙公公送上第二碗酒,酒里泡著紅棗,寓意福康。
屈培駱再度飲盡。
“一碗,不舍不離!”
趙公公送來第三碗酒,這酒里,泡著一根頭發纏著的石頭,楚人先祖出征時,其妻子都會將自己一縷頭發裁下綁在石頭上讓丈夫隨身攜帶,信奉巫文化的楚人相信,若是人戰死在外,他們能依靠著這一縷頭發所寄托的哀思魂歸故里。
屈培駱毫不猶豫地喝完。
三碗酒下去,一個流程走完,孫公公大喝道:
“屈氏子,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要娶的,是誰!”
屈培駱跪直了身子,目光望向前方站著的公主,道:
“公主殿下。”
“皇女下嫁,屈氏子,該當如何應處?”
說著,
趙公公搬出了一尊巫神神像過來,放在了屈培駱面前,這是讓屈培駱立誓,這雕像不大,趙公公搬運時也不費力。
“自當護之敬之禮之,今生所愿,唯盼白頭!”
孫公公點點頭,面色依舊嚴峻,轉過身,面向公主,
道:
“請殿下示下,門檻內,是皇家,門檻外,是屈家。”
這是讓公主自己選擇。
這是接親的禮儀流程,其實,都到這個時候了,嫁不嫁,其實早就已經安排好了,畢竟天家嫁女也不可能出現那種上轎或者下轎臨時加上下轎錢或者臨時加彩禮的這種事。
鄭伯爺全程看得津津有味,小六子的婚禮,鄭伯爺沒趕得上,所以沒見過,這次,算是他正兒八經地第一次參加這個世界的婚禮。
有一種上輩子出游時看地方民俗表演的感覺。
不過,上輩子想看,得給錢,這輩子你看,卻能收一箱金錠。
這種問來問去的方式,也不讓人覺得累贅,畢竟后世就算西方的婚禮,不也要多此一舉問一下:是否愿意不論貧窮、生病、困難都不離不棄么。
婚禮,玩兒的其實就是儀式感這種東西,要是跟蠻族一樣,直接帶著一幫人沖進來將女人搶走回去就上炕,這得多枯燥和乏味啊。
嗯,
等一下,
鄭伯爺微微蹙眉,
怎么有種自己罵自己的感覺?
公主抬起腳,跨出了寢宮門檻。
孫公公的臉上當即露出諂媚的笑意,急匆匆地跑下來,主動將屈培駱攙扶起,道:
“駙馬爺吉祥。”
屈培駱馬上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在站起身的同時遞到孫公公手中,孫公公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公主邁出了門,接下來,當即有一群誥命夫人護持,像是先前屈培駱領著一眾白馬親從過來時一樣,公主也會被簇擁著出去。
這時候,屈培駱不能走在前面,還是得跟在后頭。
這是規矩,誰叫你娶的是天家女呢?
公主已經出內院了,鄭伯爺此時也收拾起了畫板,準備跟上。
屈培駱見鄭伯爺拿著畫板過來,有些好奇地湊過來,發現鄭伯爺畫板上畫著的,居然是自己,只不過不是用毛筆畫的,但卻格外逼真形象。
“蘇先生這作畫之法,是西方傳來的?”
身為屈氏嫡子,這見識,自然不會差的。
鄭伯爺點點頭,道:“是。”
“畫得,當真是極好的。”
“還請駙馬準我隨列左右,蘇某打算再畫幾幅,最后湊一張駙馬大婚圖。”
“多謝蘇先生。”
屈培駱哪里會不肯,趕忙示意身邊人幫忙拿畫板,安排鄭凡跟隊。
公主走出內院后,
一排排地上,跪著的是屈氏封地內的各個家族,他們都派出了代表來,恭賀主家的這一場大婚。
甚至,連年堯府里都派出人過來慶賀,原本極為寬闊的外院場子上,黑壓壓地擠滿了人,公主每行進一處,兩側的人就都跪下,孫公公開始報上他們的家門。
而且,并不是所有人家都能有資格報上家門的,就算是為這場婚禮出力良多的范家,到最后報名時,也是范家、田家等。
公主腳踩在長凳上,長凳下鋪著的是紅毯,居高臨下地從跪伏在兩側的人面前走過。
大楚等級之森嚴,在這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相較而言,還是燕國那里的風氣更為開放一些,更講究一個“與民同樂”,不管心里是否認同,但表面上大家還是愿意這般去做的。
鄭伯爺跟在后面,時不時地在畫板上添加幾筆,但目光,大部分時候都是在看著公主的背影。
人都有這么一個性格,那就是爭搶過來的食物,吃起來會覺得更香,這一場大婚的氛圍中,鄭伯爺忽然感到自己的心態,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這不算是什么道德瑕疵,只能說,人性如此,鄭伯爺知道自己不能免俗,也從未想過去當什么圣人。
有一點鄭伯爺覺得很慶幸的是,公主的鞋子并非是花盆底,所以行走在長凳上時,還是很穩當的。
繼續往前走,
出了院子,其實并未離開皇室別苑,因為別苑的范圍很大,只能算是走出了房屋區域。
一輛恢宏精致裝點得很是喜慶的巨大馬車停在那里。
而最后一段路的長凳,則是由金銀玉為材質雕琢而成的,鄭伯爺一開始還沒留意到,等留意到后還特意地回頭數了數到底有多少張。
心里盤算著如果不搶公主就是將這些板凳偷回去也能靠這個多養不少兵馬了。
趙公公走到最前面,弓著腰,抬起手,讓公主將手搭在他手背上,攙扶著從最后一張銀質的長凳上下來,最后,公主再緩步走上了馬車。
馬車很大,其實更像是皇帝出巡時所用的行臺,前面很寬闊,后面是類似房屋的構造。
在楚國,普通人家,哪怕是貴族,也不被允許打造這種行臺出行的,但公主是例外,她可以用這個規制。
公主站在那里,身邊兩個婢女攙扶著。
孫公公則和趙成兩個人領著十來個宦官進入到后面檢查布置,同時還需要重新添置東西,這是公主出嫁的行臺,內飾和內物必須現在準備,是不能提前的,否則就會顯得公主恨嫁一樣,失了皇家的體面。
先前,在里頭,是屈氏封地內的家族叩首行賀,而此時在這里,公主將接受那些大貴族以及朝堂大佬家派來行賀的人。
先前里面的,是家奴,公主甚至不屑和他們同處一面,是需要踩著長凳過去的,年堯家派來的人之所以也在里頭,是因為哪怕年堯現在做了大將軍,但他是攝政王潛邸家奴出身,所以,他其實還是攝政王的家奴,他家派來的人,自然也得在里頭跪著。
現在,
公主站在行臺前端,
一家一家派來行賀的人過來唱禮,基本都是家族晚輩作為代表來的;
公主都會微微一福喊一聲“代問叔叔伯伯好”以做回應。
流程很長,卻不能有絲毫懈怠,這是禮數;
同時,這本就是一場政治聯姻,其流程,才是這場婚姻的本質,哪能去省略?
其實,楚人結婚時,一般是男方的親朋在男方家里等著,女方的親朋在女方家里等著來接親,這叫互相壓場子,兩家互相展露背景。
但在屈氏這里,不僅僅是屈氏封地里的家族還是和屈氏交好的其他大貴族代表亦或者是和屈氏同朝為官的達官顯貴,都聚集在了皇室別苑這里。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誰敢去和皇族唱對臺戲?肯定都跑這里來幫公主壓場子的,就是屈氏自己,也不敢起什么別苗頭的心思。
那邊,
公主站在行臺上還在一個代表一個代表地接見,
這邊,
按照習俗,屈氏需要安排“文武巫貴”先一步進入行臺里頭去壓一下車,在民間,就叫壓轎。
當然,不是那種讓你進去后跟著行臺一起走,而是讓你走個過場,進去喝一杯茶,然后就出來。
因為在楚人的習俗里,大喜之日,容易撞煞,婚轎尤其如此,那些孤魂野鬼最見不得人間喜事,看見婚轎就會忍不住過來要報復作祟,所以需要借“文武巫貴”的氣息來壓制。
民間的話,文武,文可能就是當地認字比較多的人,武的話,找不到兵頭子,殺豬匠也能代替,巫的話,基本上楚國每個村落都有巫師,逢年過節會主持祭祀平時也幫忙看病,貴的話,就是村子里大家覺得身份最貴重的人,亦可以是福氣最好的人。
孫公公和趙成領著一眾宦官在行臺大閣樓里布置一番后,孫公公走出來,一揮拂塵,沒有喊話,只是招手示意人可以上來壓車了。
不喊話的原因是,這種壓小鬼作祟的事兒,本就不方便喊出來,容易撞晦氣,二來,公主那邊還在接受著一波又一波大貴族代表的行賀。
同時,在孫公公的示意下,壓車流程算是開始了,先過來的,是一群身披黑袍臉上抹著油彩手持長帆的巫師。
人數大概有兩百多人,他們將行臺圍住,開始進行禱告儀式。
這種裝束,其實源自于楚人入楚地后對山越祭祀文化的一種吸收,當然了,不至于跳跳鬧鬧神神鬼鬼的,禱告的巫師只是舉著長帆在很緩慢地移動,這是在警告路上的邪祟不準侵犯這里,同時,也是為新人送去祝福。
先上去的,是一位老巫正,這名巫正其實已經退下來了,曾在郢都任職,但他是主持祭祀的那種,如果把巫正這個龐大的職業細分的話,他就是文職。
老巫正拄著拐杖,在兩個屈家人的攙扶下,從后頭上了行臺,在孫公公的接引下走了進去。
過了半刻,他便又顫顫巍巍地出來了,在下面人接應下,下了行臺。
這時,屈培駱的一個叔叔,也是封號將軍的屈應倫走到鄭伯爺身邊,對鄭伯爺小聲道:
“蘇先生,稍后可否請蘇先生幫忙壓車?”
“讓晚輩去壓車?”
“是,不知蘇先生是否方便。”
“自是可以的。”鄭伯爺很爽快地答應了,不過,鄭伯爺還是指了指面前的畫板,道:“且容我稍后可否,還差一點。”
屈應倫看向了畫板,畫板中是公主此時站在行臺上的形象,惟妙惟肖。
“當然可以,多謝蘇先生賞臉,我屈氏,感激不盡。”
對于屈氏而言,論“文”方面,真的沒有誰比蘇明哲這個姚師高徒更合適的了,再加上屈氏人也知道就連攝政王都很贊嘆蘇明哲的才華,所以,自然而然地,就將原本準備在“文”上壓車的人選給過掉了。
而對于鄭伯爺而言,這真的是瞌睡了給你送枕頭,因為,他本來就要上車的,現在,連借口都不用找了,還能更從容一些。
所以,不僅僅屈培駱是好人,人屈氏全家上下,都是好人。
貴,是一名百歲老人上去了,她是田家的老祖宗一般的人物,長壽是一點,還有一點就是她一生共誕下了十四個兒子,而且全部活到成年,無一夭折。
屈氏選擇她還有一個理由,因為你沒辦法選出一個在身份地位上比公主還要尊貴的人上去幫忙壓車,所以干脆選另一條路線。
比公主身份尊貴的,有,比如攝政王,比如郢都皇宮里的太妃或者太后,但問題是你能請的來么?
就是攝政王,屈氏的人也沒見到他在今天出現,其實,很多大貴族在看見皇族禁軍出現在這里后,都猜測出了攝政王應該來過這里,雖說沒看見攝政王本人,但沒一個人敢去詢問。
怎么了,來問攝政王的行蹤,是想刺君么?
其實,鄭伯爺覺得,范家的那位老祖宗才是最合適的貴,但想來依照范家那位老祖宗的性格,是斷然不敢出現在今天這里的。
那位百歲老嫗下來了,走路顫顫巍巍的,這一番折騰再加上正裝上妝,大概要耗費掉不少精力吧,但屈氏有命,田家肯定不敢違抗。
武,則曾跟隨過屈氏太爺,也就是屈天南的父親征戰沙場過的一位宿將,只不過人年紀也大了,也不帶兵了,但他畢竟是屈氏里戰爭經歷最豐富的的一個了,所以他上去了。
等他下來后,
屈應倫就又來到鄭凡身邊。
鄭伯爺將最后一筆添上去,對屈應倫拱手行禮,隨即一揮衣袖,走上了行臺。
上去時,鄭伯爺還特意看了一眼站在行臺前方仍然在接受行賀的公主殿下。
心里想的是:
嗯,這盛裝正面看起來,確實很贊;但從背面看上去的話,是真的太遮掩身材了。
“蘇先生,您請。”
孫公公主動拉開帷幔,示意鄭伯爺進去。
“多謝公公。”
鄭伯爺走了進去。
里頭的空間,很大,這種規制的行臺,平時,皇帝可以坐著它巡視天下,戰時,則可以在這里擺上地圖或者沙盤和眾將一起謀劃。
“小成子,給蘇先生奉茶。”
“是。”
趙成端著一杯茶走了過來,遞給了鄭凡。
鄭凡接過茶杯,直接走到正中央的榻子上,坐了下來。
孫公公見狀,眉頭微皺。
其余人上來壓車,只是喝個茶,再在里頭轉悠一下,意思意思也就行了,但這位來自乾國的蘇先生,怎么就真的坐下來品茶了?
而且,孫公公覺得這位蘇先生的坐姿,給他一種很不和諧的感覺。
楚人好浪漫不假,但楚國貴族,也最講究禮數,吃坐行睡,其實都有講究;
而乾國的君子,在孫公公認知里,應該更注重這種禮節才是。
但眼前這位蘇先生坐在那兒,卻讓他怎么看都覺得不適應。
因為,
鄭伯爺不是很拘束很正規地坐著,
而是端著茶,
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兒。
什么蘇先生,
什么姚師子弟,
現在,
可以揮手說再見了。
鄭伯爺用杯蓋刮了刮面上的茶葉,輕輕吹了吹,喝了一口。
孫公公一開始沒說什么,
但等了一會兒,
見蘇先生茶都要喝完了都沒起身的意思,而外頭,公主的接見已經結束了,都要開始準備宣讀太后懿旨了,這蘇先生居然還不下來。
這要耽擱時辰的啊!
孫公公馬上向鄭伯爺這邊靠近了幾步,賠著笑臉道:
“蘇先生,這該下………”
鄭凡微微抬起頭,
看向孫公公。
同時,魔丸在此時也解開了對鄭伯爺氣息的屏蔽。
孫公公當即心里一蹬,身形下意識地后退了好幾步,直娘賊,到底是怎么回事,這雙眼睛一看向自己,自己居然嚇得心里直發慌!
講真,
閹人畢竟是閹人,宮廷生活給了他們很豐富的生存智慧,但一直被圈養的他們,在氣勢上怎么可能和沙場宿將來抗衡?
“干爹,干爹怎么了。”
趙成馬上上前,攙扶住了孫公公。
孫公公好不容易站穩住了,有些狐疑地看向鄭伯爺,道:“蘇先生,蘇先生,時辰要到了,還請………”
“是啊,干爹,時辰要到了。”
“噗!”
孫公公身子猛地一顫,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看下去,發現有一只匕首,已經刺入了自己的心臟,而握著匕首的這只手,是自己這個新收的干兒子的。
“為……為什么會……為………為什么………”
孫公公真的想不通,
為什么在這個時候,為什么在這個地方,為什么自己的干兒子,要殺自己?
為什么!!!
趙成將嘴湊到孫公公耳邊,小聲道:
“干爹,兒子謝謝干爹這些日子教兒子的道理,兒子會受用一生的,同時,兒子也一直記著干爹的教誨,比如,干爹說過,在宮里最重要的,是要跟對主子。
干爹啊,替兒子高興吧,兒子選了一個很厲害的主子。”
“你………”
孫公公手抓著趙成的手腕。
趙成深吸一口氣,他其實很敬重這個老公公,他也沒想過自己會這么早就要拿刀子捅向他。
但他沒得選,他當初為了活命捅了自己,現在,也一樣是為了活命,繼續捅出去。
孫公公中刀的剎那,
里頭十多個太監中,有一半忽然抽出匕首捅死了身邊的同伴,一時間,行臺內部,血腥味開始彌漫。
但因為里面焚了熏香,所以一會兒就又被壓制住了。
鄭伯爺倒過茶杯,將剩下的茶水澆在了面前的一座熏香爐里,
緩緩道:
“和她說過了,我不喜歡熏香味兒。”
隨即,
鄭伯爺放下茶杯,
雙臂攤開,
道:
“替本伯披甲!”
……
“蘇先生怎么還沒下來?”屈應倫站在自己大侄子身邊自言自語道。
屈培駱倒是不急,反而解釋道:“說不得詩興起來了,在里頭寫詩呢,乾國文人都這樣。”
屈應倫聞言,點點頭。
這時,
公主舉起了手中的一道圣旨,
“太后懿旨!”
出門前,宣讀的是攝政王的旨意,這是官面上的文章和流程;
眼下,在行臺出發前,要宣讀的是太后的懿旨,圣旨里不方便說的家長里短,就能放在懿旨里說了,因為理論上,后宮不得干政,所以太后懿旨一般不得出宮門,只能對后宮的人來宣達。
在這里的話,就有點類似于是丈母娘對自己女婿的叮囑。
但丈母娘身份尊貴,
畢竟,攝政王是沒登基不假,
但太后的位置,其實早已經定下了。
“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行臺四周,所有人都一齊下跪,準備聽旨。
而那群巫師,則繼續在緩慢行進繼續著禱告。
太后懿旨,是公主親自宣讀的,標志著丈母娘在給自己女兒撐腰。
“奉天承運太后懿旨:本宮自追隨先帝以來,為先帝誕下…………”
這會兒,大家都跪下來在聽著懿旨的宣讀,太后的大概意思就是她這輩子就生下一兒一女,這個女兒,是她和先帝的掌上明珠,很是珍重,言外之意就是夫家可不準欺負我寶貝閨女;
按照流程,太后懿旨宣讀完畢后,會讓駙馬去接旨,這就是接親的最后一個流程,相當于是從丈母娘手里接過了人家閨女。
然后,
接親隊伍就可以開赴夫家了。
且按照事先宮內管事太監以及禮部的人和屈氏商量的禮儀流程,駙馬接旨后也要上行臺。
只不過公主會進行臺里頭坐著,駙馬得站在前面,也就是公主現在宣旨的位置,寓意著為公主開道,在以后的日子,為公主遮風擋雨。
屈應倫提醒道:“培駱,可以上去了。”
“是,叔叔。”
屈培駱緩緩地站起身,
因為他已經聽到最后的話了:
“吾婿應善待吾兒,愿得百年好合,平安豐順……”
這里的吾兒,是指的女兒。
下面,應該就是“屈氏嫡子屈培駱接旨謝恩。”
屈培駱已經站起身,走向行臺,雖然這是一場政治聯姻,但他現在,確實是幸福的。
因為公主雖說不是妖艷的國色天香,但也是端莊大方,尤其是在今日盛裝之下,更是給人一種神圣不可侵犯之感。
可以說,屈培駱很滿意,真的很滿意。
他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但畢竟是第一次成親,娶的還是現在光彩照人莊嚴尊貴的公主,他的嘴角,還是抑制不住地在上揚。
屈培駱甚至覺得,這輩子,有這一天,其實就已經值了!
真的值了!
公主宣讀到最后一句,
頓了頓,
目光,
先落在了正在向行臺走來,甚至已經一只腳踩在行臺臺階上的屈培駱,
隨即,
公主將目光挪開,
將懿旨合起,
高聲道:
“大燕平野伯鄭凡接旨!”
屈培駱臉上的笑意還在,甚至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哪怕還距離公主很遠,因為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激動和亢奮。
然后,
在他上第二層臺階時,
他才反應過來最后一句話喊的是什么,
他愣住了,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屈培駱。
而下方跪伏的一大片王公貴族代表以及本地很多貴族族長們,在此時也紛紛從跪姿中驚愕地抬起頭,一片嘩然。
怎么回事,是念錯了么?
但公主念錯的是什么,
就算是念錯了駙馬的名字,大家都能理解,但前面怎么還念出了什么大燕,什么平野伯,什么鄭凡!
受震驚最直接的,其實是屈氏族人。
因為他們原本的家主,屈氏柱國屈天南,就是死在燕國那位平野伯的刀下。
屈培駱看向公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要走到公主那里去搶下懿旨,那肯定是假的懿旨!!!
然而,
就在這時,
行臺內的帷幔被掀開,
一名身著明亮甲胄的男子從里面緩緩走出。
在走過屈培駱面前時,
鄭伯爺還微微側過頭,掃了一眼屈培駱。
“蘇……蘇先生,你怎么,你………”
屈培駱的腦子,現在已經一片混亂了,他真的已經無法理解此時正在發生的一幕。
“保護伯爺!”
“保護伯爺!”
與此同時,
原本圍繞著行臺正在禱告的巫師們紛紛撕開自己身上的黑袍,轉身從行臺下方的凹槽位置里抽出了長刀和弓弩,即刻呈防御陣形對外,將行臺護在身后。
鄭伯爺則徑直走到公主身邊,
公主轉過身,看著鄭伯爺一步一步走來。
她主動邁步過去,迎上鄭伯爺,宛若一只溫順的貓,將自己投入鄭伯爺的懷中,雙手,抱著鄭伯爺的腰。
這種姿態,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反差。
因為先前,她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現在,卻像是一個小鳥依人的乖巧女子。
鄭伯爺一只手摟住公主,
另一只手舉起,
向四周黑壓壓的一片楚地貴族揮舞,
欣賞著他們或震驚、或惶恐、或荒謬、或不敢置信的神情。
行臺閣樓上,
升起兩面大旗,
一面,
是大燕黑龍旗,
一面,
是鄭字旗。
鄭伯爺將公主環腰抱起,
道:
“多謝諸位賞臉,來參加本伯大婚。”
這時,已經近乎瘋癲的屈培駱手指著鄭凡,大吼道:
“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
所以說,屈培駱是個好人,一個無私的人。
在這個時候,他居然還當起了托的作用。
鄭伯爺忽然覺得有些愧疚,早知道屈培駱這么上路子,當初的自己,怎么就把人家親爹給殺了呢。
然而,
沒等鄭伯爺開口回答,
另一個人卻先開口了。
只能說,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且聰明人的聰明之處就在于她們能清晰地知道在什么時候應該做什么事。
一如趙成一刀捅死孫公公的果決,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
再去瞻前顧后,再去婦人之仁,再去猶猶豫豫,
其實才是最愚蠢的行為,也是對自己最大的不負責任。
所以,每個人的命運,都是靠自己爭取來的,等到老去時,回首往昔,才不會后悔,甚至會慶幸,慶幸于自己當年的果敢;
鄭伯爺懷中的公主目光環視四周,
用先前念懿旨的聲音喊道:
“都給本宮聽好了,
本宮的男人是:
大燕雪海關總兵平野伯鄭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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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話,別人之口說出來,效果會更好。
就比如現在,
眾目睽睽之下,
公主先是主動投懷送抱,
然后親自高調宣布。
她不是被劫持,她不是被脅迫,她就是認定平野伯是她的男人,她不羞于啟口,既然認定了這個男人,她愿意為他揚名。
世間故事唱本多不勝數,
有相思相愛不可得的,
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
有前期蹉跎后期圓滿的,
此類故事,基于情和愛的,本就是人們茶余飯后百嚼不厭的談資。
這之中,窮酸秀才被大家閨秀看中的唱本數量最多,基于此種大綱的故事,往往也最為有名氣,幾大名本,更是戲曲臺上必點的曲目。
而這種麻雀跳上枝頭變鳳凰的故事之所以能在民間被大眾所喜愛,原因很簡單,因為聽故事聽戲的,基本都是麻雀。
此時,如鄭伯爺這般,孤身入楚,在大婚之日,于一眾楚國貴族目睹之下,
讓大楚公主主動喊出“此生只許鄭郎”的話語,
不用改編,
不用修繕,
甚至都可以不用角兒們去考驗唱功演技,
不,
連角兒和臺子都可以不要,
光是這事兒聽起來,
就足以讓聽眾們熱血沸騰!
草根出身軍功封伯,
年紀輕輕功勛卓著,
皇帝賞識南侯扶持,
孤身入楚公主投懷,
從人設到經歷,都堪稱完美,自今以后,平野伯之聲望,可稱年輕一代之最!
聲望這東西,可以說看不見也摸不著,但它絕不是無用,得看落在哪種人身上,放在鄭伯爺身上,當屬強強合一;
因為田無鏡已經擺明態度要扶持鄭凡,朝廷里還有小六子的支持,鄭伯爺不缺外面進來的水,他缺的是自己這木桶板的高度;
而一旦聲望上去了,水自然就能吸納進來,不用去擔心什么“人心不服”“德不配位”;
他拿,
他用,
他取,
外人都將無話可說,甚至還會覺得理所應當!
說不得數年后,
大燕就得流傳出這么一句話:
平野伯不出,如蒼生何?
所以,
這搶的哪里是公主,
這分明搶的是日后往上走的青云之梯!
屈培駱斜著頭,他還是有些無法理解此時的狀況,不,確切地說,他不敢去理解。
蘇明哲蘇先生,
怎么就變成了燕國的平野伯?
答應為自己大婚作詩的文客,
怎么就將自己的未婚妻給抱在懷里了?
他居然在內院里,住了這么多天!
自己居然還和他,笑臉攀談迎奉這么久!
先前,自己居然還主動給他送上一箱子金子紅封!
而且,
而且,
而且,
而且他還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成國之戰,靖南侯在望江江畔大破野人主力,當屬第一功,第二功,就是千里奇襲雪海關的鄭伯爺。
更別提屠俘的命令,是鄭凡下達的,雖說明眼人都清楚這到底是誰的示意。
但對于屈培駱而言,
無非是一個投簽下令斬首,另一個持刀親自斬下自己父親的頭顱,都是要恨的,而且恨得很明確。
而這時,
鄭伯爺低頭看著自己懷中的公主,
他對熊麗箐今天的表現很是滿意,
對于鄭伯爺這種人而言,想要去一見鐘情,真的很難了,就算是見色起意,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自是有大把的女人來自薦枕席。
但他很欣賞公主對自己的這種姿態,
無論男女,男的腳踏幾條船,女的養一群舔狗,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而且這種感覺,也是極為滿足和舒適的。
好在,鄭伯爺一直信奉的是,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心狠手辣不假,但終究是有底線的,否則,就不好玩了,就低級了,就落下乘了。
這是鄭伯爺的審美,也是魔王們共同的審美。
所以,鄭伯爺可以為了沙拓闕石不惜讓郡主在自己的雪海關內暴斃;
所以,當日靖南侯一夜白頭時,鄭伯爺策馬跟隨,心里做好了跟隨靖南侯“靖難”的準備。
行臺里頭,脫去宦官服的四娘打開了里頭的一個原本應該拿來盛放新被褥的箱子,阿銘正躺在里面。
只不過此時的阿銘身著一身白色的錦袍,臉也是“攝政王”的臉。
“悶么?”
四娘問道。
“習慣了。”阿銘答道。
“也是,反正你沒事做就喜歡躺棺材。”
四娘小心翼翼地攙扶阿銘出來,可不能弄掉了妝。
等阿銘站出來后,四娘還檢查了一下衣物,滿意地點點頭,道:
“應該差不離了。”
阿銘顯得很是平靜,調侃道:“那個公主,路走寬了啊。”
“這才有意思不是。”四娘不以為意,“聰明的公主才好調教,在一起,不管是說話做事,也都能帶得起節奏,要真是個憨憨,反而乏味得很。
往常你們也不是沒有在外頭將一些女子帶回府里,環肥燕瘦都有,但主上哪個瞧上過眼了?
太過花瓶太沒特色空有一張臉皮的,就像是那李莊白肉,
初見驚奇,嘗了一塊后,發現也就那樣子了,多吃幾口,還是得膩。”
“你高興就好。”
阿銘也沒為四娘擔心什么,以四娘的手腕和能力,如果還要擔心爭寵問題的話,那真是白瞎了魔王的頭銜了。
“待會兒氣質上你得注意,昨晚咱們復盤過的。”
“我知道。”
四娘點點頭,道:“也是,在氣質這一塊,你們吸血鬼一直拿捏得死死的,你也不用演了,就做你自己吧。”
趙成在邊上看著阿銘,眼里全是驚奇,這易容術的效果,可真是把他給驚到了。
這也是因為四娘的易容術不僅僅體現在一張臉上,而是在全身上下,都做到盡可能地求真。
阿銘看向趙成,
道:
“給朕拿起刀。”
趙成直接一個哆嗦,明知道是假的,但在阿銘說話時,他腿肚子依舊在抑制不住地打顫。
四娘搖搖頭,道:“還是我來吧。”
說著,四娘抽出一把刀,架在了阿銘脖子上。
阿銘微微扭動了一下脖子,道:“刀背再下壓點,有點涼。”
“你還怕涼?”
要知道平日里阿銘除了喜歡睡棺材就是睡冰窖里。
“脖子上有胭脂,壓上去太膩了,不舒服。”
“這樣啊。”
四娘重新調整了一下位置,道:“這樣呢?”
“可以了。”
“那,攝政王陛下,咱們可以出去救場了么,再耽擱一會兒,我真怕主上被亂箭射死了。”
阿銘一揮袍袖,
道:
“擺駕。”
……
行臺外邊,下方黑壓壓的一眾大楚貴族在度過一開始的驚愕后,紛紛醒悟過來。
雖然他們覺得眼前的一幕真的很荒謬,但它確實是真的發生了。
一時間,
青鸞軍士卒開始迅速向這邊靠攏過來,同時,各部仆役也在此時聽從主家召喚而向這里蜂擁。
但今天畢竟是公主大婚的日子,
其實,
皇室別苑外圈的防衛還是很森嚴的,再者,從皇室別苑到聚安城的路上,也安排了多支兵馬看守策應。
然而,出事兒的位置,卻偏偏是在這里。
這一刻,
真正外圍的青鸞軍兵士和各家的兵馬,根本來不及頃刻間召喚回來,這里的青鸞軍士卒和皇族禁軍,大多還是充當儀仗隊的,而楚國貴族們身邊,帶的,多半是書童或者長得俊俏的下人小廝這類,真正負責他們安全的護衛,也進不到這里,全都留在了外圍。
再加上各路呼喊,各路下令,而行臺周圍又都是慌忙后撤的大楚貴族們,使得四周一下子變得亂糟糟的。
倒是有一隊青鸞軍甲士先沖了過來,但他們手里拿著的都是儀仗用的器具,這些玩意兒看似金碧輝煌,實則根本不實用,再者,這些青鸞軍士卒也并非真正的野戰所用,而是為了今日整齊好看,特意挑選出來的身高體量合適的再輔以最為精美的甲胄安排上來的,一大半還本就是屈氏子弟為了出風頭見世面填充的。
也因此,這支百來人的隊伍,看似甲胄鮮亮,威武不凡,同時,也是勇氣可嘉,但還沒等他們登上行臺,就被雪海關甲士一輪攢射,射翻了前面的一群人,再加之以沖鋒,頃刻間就將其給擊退了。
金術可就在其中指揮,見狀,馬上抬起手,示意麾下后撤,重新收隊回行臺邊進行策應。
又有幾支隊伍壓了上來,其中還有先前充當伴郎的百多名騎白馬的親從。
但這不到兩百名的雪海關甲士卻在金術可的統帥下,井然有序地進行突擊,將他們一股股地擊潰。
這就是訓練有素上過戰場的和烏合之眾的區別了,其實,差距真的很大很大。
同時,這也是四娘和薛三他們最終選定要在這里發動的原因,第一要素肯定是這里在眾多楚國貴族見證下,效果必然最好。
另一個原因就是,看似最危險的地方,實則它的防守,最為花架子。
楚國青鸞軍真正的野戰精銳燕人是領略過的,馬下步戰的話,他們的軍陣和配合默契,金術可想抵擋也很難,甚至很可能一股下去就會被逼退到行臺上淪為最后的廝殺。
不過,這番來回的折騰之后,隨著楚國貴族們一批批驚慌地后退,持刀的護衛和軍士不斷地向前,四周,開始呈現出人數上的壓倒性優勢,甚至還出現了一些實力強橫的供奉,金術可此時也不敢再率隊前沖了,只是對峙著。
楚人沒有仗著混亂結束的契機包圍絞殺的原因在于,公主還在行臺上,不管這個公主先前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也終究是公主;
再則,不少人會認為,公主其實是被脅迫了的,否則,大家的世界觀真的要崩塌了,自家的公主,怎么會做出這種事?而且還是自愿的?
另外,今日的新郎官,原本上行臺接旨的屈培駱,此時還跪伏在行臺上,沒有下來,也沒有下來的意思。
哪怕他距離身邊的燕人甲士只有數丈的距離,他也不為所動。
并不是新郎官被打擊得徹底崩潰失了智,
而是一開始迎親時在寢宮門口所喝的三碗酒里,被趙公公提前下了毒。
只不過趙公公由于初次下毒,所以計量上的調配出了點問題,導致屈培駱的藥性發揮,沒到點子上。
但好在因為氣急攻心之下,毒性被加速催發,勁兒頭,終究是上來了。
屈培駱現在不是不想動,而是他如今全身酸軟無力,是想動也動不了。
而這時,
帷幔再度被掀開,
“攝政王”被一個女子用刀架著,走了出來。
同時,
趙公公也跟著跑了出來,他手里,也拿著一把刀,只不過是一把短刀。
說來也奇怪,
趙公公不敢對明擺著是假的攝政王上刀子,但卻敢對貨真價實的屈氏嫡長子面露兇相,他也是有一把子力氣的,哪怕閹了自己,但這些日子也是好吃好喝好藥的補回了身體的虧空,直接一把攥住屈培駱的衣領將已經身體“癱軟如泥”的屈培駱給提拉了起來,刀口橫亙在其脖頸位置,
用他那還沒完全變得尖銳的嗓門大喊道:
“誰敢過來,誰敢過來我就殺了他,殺了他!”
趙公公,還是緊張了。
不到一個月前,他還是一個下庸城的乞兒頭頭,現在,卻要挾持大楚身份貴重的貴族,整個人已經處于一種極為不正常的亢奮狀態。
所以,他搶詞了。
傻子都清楚,
當“攝政王”作為人質出來時,
屈培駱,
已經不那么重要了。
好在,趙公公無比亢奮是他亢奮,下方那一大群楚國大貴族們在度過了一開始的慌亂同時脫離了最內圈被護衛們隔離開后,迅速恢復了冷靜。
他們之中有不少人,是見過攝政王的,不少人直接驚呼:
“四殿下?”
“王上?”
屈應倫已經手腳冰涼,該死,怎么可能,攝政王怎么會在他們手里。
在場的很多楚國貴族權貴們,其實都是知道攝政王來到過皇室別苑,要為自己的妹妹送嫁的。
所以在看見行臺上的攝政王后,本能地相信了。
這很正常,
知道他在這兒,他今天卻沒出現,他被挾持在了上面,那不肯定是他了么。
這時候,那些貴族們馬上高呼讓自家的護衛撤回來,同時也讓那些個高手供奉往后。
沒人能承擔得起傷害攝政王的代價,確切地說,沒人敢光明正大地去做這種事兒。
就連屈應倫,在此時也馬上大吼命令四周的青鸞軍不要動。
這就使得原本剛剛度過混亂期的楚國士卒護衛以及那些供奉們,再度陷入了亂象之中。
“攝政王”此時卻高喊:
“還愣著干什么,不要管朕,上來,將這些燕狗盡數誅滅!!!!!!!”
攝政王哪怕被刀架著,
他依舊挺直著身子,
聲音里,帶著一種屬于上位者的氣度和威嚴。
“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這是要抗旨不成!!!!!!”
兩聲怒吼下來,加上攝政王的言語,瞬間讓周圍的楚國貴族們確定,這,就是攝政王!
是啊,也就只有攝政王在此時,才能才敢說出這種話,也就只有那位在諸子奪嫡之中勝出的四殿下,才有這番氣概!
但在這個時候,沒人敢遵旨啊。
眼下,外圍可以看見塵土飛揚,應該是外圍的真正的青鸞軍和各路兵馬聽到動靜后正在向這里趕來,但這里,卻沒人敢下令自家的護衛上前去廝殺。
哪怕是屈應倫,也不敢,對于屈氏而言,屈培駱,沒了就沒了吧,光明正大地沒了,正好他們這兩個做叔叔的旁系就有機會繼承主家了。
但攝政王要是被自己下令讓青鸞軍害死了,那屈氏的罪責,就大了去了。
就算因為攝政王的死,中樞混亂,但屈氏,必然會淪為皇族禁軍和其他楚國大貴族宣泄怒火的對象。
“你們還愣著干什么,朕命令你們,沖上來,將這些燕狗全部給朕殺死!!!!!!!”
鄭伯爺懷中的公主看著那位“皇兄”,小聲道:“真的好像。”
連公主都說像了,那肯定是真的像。
鄭伯爺放下了公主,
緩步走向“攝政王”。
“燕狗,爾等以為挾持了朕,就能逃得出我大楚么,做夢,做夢!!!!!!”
阿銘的演技,
是真沒的說。
尤其是那種屬于真正上位者的“驕傲”“神情”“姿態”,可謂是展現得淋漓盡致。
鄭伯爺緩緩走來,
在經過挾持著屈培駱的趙公公身邊時,
伸手,
很輕易地從身體在輕微顫抖著的趙公公手中拿過了短刀,
毫不猶豫地直接刺入了攝政王的胸口。
“噗!”
刀口入肉,
插入了攝政王的胸膛。
攝政王身子一顫,
很是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胸口,
身子也是一陣搖晃,卻沒有倒下去,硬撐著繼續保持著站姿。
這種干脆,
這種利索,
這種不多說話,直接上刀子往“皇帝”身上捅的冷靜,實在是太過駭人。
一時間,
四周的楚國護衛和貴族們,黑壓壓的一片人,全都噤聲。
一身戎裝的鄭伯爺目光環視行臺四周,
吼道:
“再有敢上前者,本伯即刻弒君!”
————
感謝懷珠、小龍鐵粉、他丶成為《魔臨》第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一和一百二十二位盟主!
每次寫完大章第二天都會比較萎靡。
不過今晚還有第二章,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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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玉盤城還未經戰火破壞時,曾有一道地方特色的名小吃,叫煎小魚兒。
取的是望江中特產的一種小魚兒,得過油,去土腥氣,但絕不能過久了,否則鮮味兒也就丟了。
所以,當地攤販做這一道小吃時,往往是以長筷眼疾手快地下油抄碗。
鄭伯爺現在在做的,也是一樣的事情。
畢竟,他現在所面對的,是一群大楚貴族權貴。
肉食者鄙,但肉食者從不傻。
自己的所有布置,都必須在短時間內拋出然后快速見效,否則他們注定會緩過神來,到時候,自己這一趟的演出就會演變成被“甕中捉鱉”。
不能談判,不能耽擱,
求的,
就是在短時間掌握住主動。
當然,
在刀口刺入“阿銘”胸口時,鄭伯爺心里也不禁有些悵然,若是此時站在自己面前被挾持著的,是真的攝政王就好了。
那么自己以后無論是行走江湖還是軍旅廟堂之中,可能很少再會被冠以“平野伯”的稱謂,而是被稱之為——弒君者。
講真,
這個稱呼,可能會不吉利,但在格調上,是真沒得說。
此時此刻,
鄭伯爺、阿銘和四娘三人的眼神,在剎那間交匯,彼此于無聲中交流著信息。
可能是因為大家默契程度高了,再者以前瞎子在時也常常精神鎖鏈過,所以還真能互相讀懂對方眼神里的意思。
阿銘:主上,你怎么直接捅胸口?
鄭凡:難不成蹲下來特意捅你的腿?
阿銘:這個位置傷口修復起來會消耗更多的血液。
鄭凡:捅你的腿怕你待會兒跑路時不方便。
四娘:三兒怎么還沒來?
就在這時,
一聲厲嘯傳來,
緊接著,
一個人從人群上方飛踩而來。
是的,
就是那種武俠片里經常會出現的出場方式,踩著人群的肩膀直接過來。
“嗡!”
終于,
此人落地。
其身著一身墨色的長衫,眉眼之間,帶著一股濃郁的陰煞之氣。
這是一個高手,
因為在其出場后,周圍其他貴族家里的供奉們,要么低頭致意要么微微后退半步。
其實,在這個局面下,這種個體實力很強的存在,真的很是麻煩。
因為這不是兩軍交鋒,而是小型的局部沖突,外加,鄭凡這里的人數,其實是劣勢。
這也是為什么當鄭凡知道攝政王會虛脫不會參加大婚而長舒一口氣的原因所在,因為哪怕是將造劍師給排除掉了,攝政王身邊,必然還有好幾位真正的高手存在,他們,或許在千軍萬馬的對決面前,不是很顯眼,但在這種場面下,往往能改變局面。
“呵呵,屈氏屈明軒,見過大燕平野伯爺。”
此人拱手抱拳,
同時,
腳步再度向前。
鄭伯爺目光當即一瞇,瞬間明白這老狗是想要靠近距離探測攝政王之虛實。
所以,
鄭伯爺直接將攝政王胸口里的刀給抽了出來,
而后毫不猶豫地刺入攝政王的肩膀。
“噗!”
“………”阿銘。
屈明軒的腳,停住了。
他不是屈氏的供奉,他是屈氏一員,原本是旁系子弟,但因自幼顯露出極高的練武天賦,就被家族當作嫡系子弟來進行培養,現如今,他是四品武者,算是屈氏里德高望重的一位,就是屈培駱的父親屈天南,在練武時也受過他的指點,平日里,他也負責傳授屈氏年輕子弟功夫。
正因為他是屈氏的一份子,所以,在此時,他猶豫了。
他有信心在付出一點代價且不予他們糾纏的前提下沖破面前燕人的阻攔去到行臺上,
甚至有信心去將那平野伯給擒拿住,
就算出最大的意外,
他也敢拍著胸脯保證,他至少能做到和平野伯以命換命。
這里,沒算其他人的幫助,純粹是他自己一個人來進行,這是一個巔峰武者的驕傲。
其實也自然,
想當初沙拓闕石可以能在上千鎮北軍鐵騎中不斷沖撞,到最后,是力竭而死,真正的巔峰武夫,他們的體魄,確實讓人震撼。
但還是那句話,
橫的怕愣的!
鄭伯爺現在的干脆勁兒,讓這個強大武者都有些慌了。
鄭凡看著他,
喊道:
“我起于微末,草莽黔首出身,幸得我大燕陛下賞識,簡拔以高位,賜封為伯爵,今日,我只為自己心愛的女人而來;
但若是真將我逼急了,大不了在此弒君,與我心愛的女人在此殉情。
上,不負公主對我之情深;下,不負我家陛下對我之皇恩!
你,
大可繼續向前,
弒君的是我,
而逼死君父的,
是你屈氏!”
“來,不要猶豫,殺了他,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朕不怪罪你們,朕不怪罪你們!”
阿銘怒吼著。
緊接著,
阿銘似乎是入戲太深了,
甚至還自己加了一句:
“大楚,沒有被俘的皇帝,朕死后,傳朕旨意,請五弟熊廷山入郢都主持朝局!”
或許是鄭凡先前的威脅和干脆起了作用,
又或者是阿銘的自我發揮起了效果,
屈明軒不再前進,反而開始后退。
因為他的身法再快,也沒人家的刀快。
其余貴族,在此時也不敢多言語,因為今日的局面一個不好,就是攝政王駕崩,大楚再度陷入內亂之中。
同時攝政王所說的傳政于五殿下,也讓在場的不少貴族心里一凜。
這句話,再度夯實了這是真攝政王的“事實”。
因為只有攝政王,才能夠在這種局面下下達這種旨意。
然而,五殿下身處梧桐郡,他身上所擔系的,是梧桐郡本土勢力以及山越部族的利益。
也就是說,五殿下的基本盤,和在場的這些傳承已久的楚國大貴族們,并非在一路,所以,大家都是不希望給五殿下機會的。
鄭伯爺喊道:
“放我等離開,你們大楚的攝政王,我還給你們!”
沒人回應。
鄭伯爺直接下令:
“金術可,牽馬!
誰敢阻攔,攝政王就是因其而死!”
這里的馬匹真的很多,別的不說,就是先前屈培駱迎親時帶來的一百零八個白馬親從,可都是匹匹良駒。
在金術可的率領下,雪海關甲士一個個堂而皇之地跑去牽馬過來,完全無視周遭楚人的兵刃。
馬匹牽來,鄭伯爺先上馬,再從行臺上接下了公主,讓其坐在自己前面。
四娘則挾持著攝政王也坐上了一匹馬,所有人,都準備就緒。
外圍的楚國貴族們,則像是一尊尊雕塑,全程,沒人阻止,因為沒人敢。
不遠處,塵土飛揚,大概兩千多青鸞軍正軍已經趕來,在前方結陣,卻沒有沖殺過來。
鄭凡一只手摟著公主,另一只手攥著韁繩。
公主能感受到,鄭伯爺看似鎮定,實則,他的身子,很是僵硬,這是緊張的。
確實緊張,
因為生死,就在一瞬間。
這和以前率軍沖陣時不同,因為以前打仗不管前途再不測,你總歸有廝殺一波去爭取生存和勝利的機會,但在這里,一旦翻車,就注定會被傾覆。
這種走鋼絲的感覺,很刺激,但鄭伯爺覺得這次走完后,他下面應該要更加地茍了。
生活嘛,勞逸結合才健康。
“金術可,放下虎威將軍!虎威將軍待人至誠,是個好人,好人,得有好報!”
“是,伯爺!”
金術可將自己馬背上的屈培駱丟了下去。
屈培駱在地上翻滾兩圈后,直接昏迷了過去。
“諸位,山不轉水轉,日后在戰場上相見了,報出名姓,我平野伯,留你們一命,全了你們參與本伯大婚之情!
走!”
“駕!”
“駕!”
燕人策馬而去,原本已經趕來的兩千多青鸞軍正軍沒有得到來自屈氏上層的軍令,猶豫了一下,沒有選擇阻攔。
屈明軒站在原地,雙拳攥緊。
今日之事,屈氏顏面可謂掃地。
但現在還真不是擔憂屈氏自家面子的時候,因為攝政王還在燕人手上。
……
青鸞軍,還是出動了,皇室別苑外圍的青鸞軍先行開拔,數支千騎以上的騎兵隊伍先行追堵,同時,軍令下達到各地,要求設卡攔截。
楚人的貴族,終究還是反應過來了,做出了應對。
先前在別苑里,大家是被鄭凡直接向攝政王身上捅刀子的舉動給震懾住了,待得鄭凡一走,各路兵馬也馬上行動起來。
只不過,一開始的追捕,必然有些束手束腳,投鼠忌器。
等之后那邊的貴族們得知攝政王并未被抓走時,追捕力度肯定會迅速加大,楚人的無邊怒火必然會宣泄出來。
這里,畢竟是楚國,是楚地!
但這里頭的兩次軍令之間,必然會有一個時間差;
鄭伯爺要揚名,但肯定不想去揚身后名,所以,現在逼也裝了,人也亮了,眼下唯一的要素,就是活著回去!
鄭凡這一支人馬從皇室別苑策馬而出后,直奔周縣,周縣的北城門忽然遭人放火奪門,從里面沖出來一支兩百多騎的隊伍,雙方人馬一陣交錯后,一路向西一路向西北,分化為了兩股開始繼續疾馳。
后方追捕的大批楚人騎兵,也馬上分割成兩股,繼續追逐。
……
而在當晚深夜時分,
周縣內一家客棧二樓客房的窗戶被從里面推開。
鄭伯爺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伸了個懶腰。
此時的鄭伯爺早已褪去了戎裝,換做一個商賈打扮。
在鄭伯爺身后床上坐著的是熊麗箐,她正端著燭臺,引著蠟油向下滴淌。
是的,
鄭伯爺和公主,還在周縣。
四娘阿銘一路,薛三領另一路,已經分別開赴齊山和蒙山準備“逃亡”。
而他們,其實都是誘餌,鄭伯爺沒在其中。
因為逃亡之路,注定會很危險,注定會有太多太多的意外,兇險萬分。
不少電影,整個篇幅,其實都是在逃亡以及講述著逃亡途中的種種。
所以,鄭伯爺選擇反其道而行之,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選擇先留下,讓楚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兩支人馬給吸引過去,最好圍追堵截各種方式都用上,使勁折騰去吧。
此時,
看著天上的月亮,
鄭伯爺還真有種自己已經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中的感覺。
“嘶……”
公主嘴里傳來一聲低呼。
鄭伯爺轉過身,看著正在給自己滴蠟的公主,滾燙的蠟油,正滴淌在她光滑的手臂上。
好在鄭伯爺不傻,并不認為公主那端莊賢淑的外表下居然隱藏著這么重的口味。
他看見公主手臂滴蠟那個位置的標記了,那應該是傳說中只有皇室核心成員才能擁有的火鳳印記。
她正在暫時封印那道印記。
鄭伯爺就這么一直看著,看著公主將這些步驟做完。
做完后,
公主斜靠在床上,
身上有汗,
頭發散亂,
嘴唇泛紅,
衣衫不整。
鄭伯爺笑了。
公主看著鄭伯爺,問道:
“是不是感覺像是被用強了一樣?”
鄭伯爺點點頭。
公主笑了,
道:
“剛陪你私奔出來,你就這樣對我?”
鄭伯爺聳了聳肩。
公主咬了咬嘴唇,恨恨道:“我手臂被燙得好疼,快跟我再說說遺詔的事,讓我舒服一些。”
“呵呵呵。”鄭伯爺長舒一口氣,道:“誰會給上了狗的魚兒繼續喂餌料呢?”
“所以男人都是這個樣子,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了?”
鄭伯爺走到床邊,坐下,搖搖頭,道:“不至于。”
公主嘆了口氣,看著自己手臂上的蠟油凝固痕跡,道:“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居然會主動遮蔽這道印記。”
這道火鳳印記,是皇室的象征,也是大楚皇室的驕傲。
“就這樣子的話,能保險么?”
公主開口道:“應該能暫時封閉住一段時間,除非有巫正就在附近進行探查。”
“那還就是不完全保險。”
說著,
鄭凡將一塊紅色的石頭從懷中取出,丟給了公主。
“將它帶在身上,可以完全遮蔽你身上的火鳳印記氣息,就是巫正從你面前走過去,他也發現不了。”
“………”公主。
良久,
公主拿著這塊紅色石頭,側著臉,看著鄭凡,問道:
“所以,我剛剛在滴蠟的時候,你怎么不早說?”
“因為滴蠟時你臉上那略微痛苦的表情,我覺得很美,想多欣賞一會兒。”
“平野伯!”
“哎。”
“鄭總兵!”
“在。”
“鄭凡!”
“有。”
“臭男人,王八蛋!”
“呵。”
“你非得要本宮跟你的第一天晚上就后悔么?”
其實,公主還真是錯怪鄭伯爺了。
鄭伯爺一開始沒敢將魔丸直接丟過去的原因在于,他擔心魔丸會控制不住,冷不丁地飛出來給公主腦袋砸碎。
一直以來,鄭伯爺都清楚魔丸對自己的殺機;
同時更清楚,魔丸對自己身邊親密異性的殺機,更重!
誰想當我媽我殺誰!
猶豫權衡之下,見公主自己都不能保證這個方法可以完全遮蔽火鳳氣息,鄭凡才下決定將魔丸給出去。
因為根據墨菲定律反推的話,明顯是一個巫正恰好距離你很近的概率小,魔丸忽然暴起殺后媽的概率大。
所以選擇魔丸,就當是反奶一口自己吧。
另外,鄭伯爺心里也不禁埋怨,人燕國皇室一直在大力飼養繁育貔獸,楚國皇室倒好,忙著給自家核心子弟身上裝導航定位。
“那兩撥人馬,就這樣被你賣了?”公主將紅色石頭收起后問道。
“話別說得那么難聽。”
“但他們確實是在為你冒險,甚至,很多人都會為你而犧牲。”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你不愧疚?”
“如果我沒活著回燕國,才是對他們付出的最大愧疚。”
況且,
鄭伯爺覺得兩路人馬,一來有范府的布置,二來那里還有預先留的蠻兵做接應,三來每一路都有魔王在帶隊,可能會有人犧牲,但應該是能回去的。
自己之所以不跟著他們一起,是想做到萬無一失。
誠然,最大的原因還是在于————鄭伯爺怕死。
“你的臉皮真厚。”
鄭伯爺回答道:“當我在你寢宮里將你抱在懷里時,你應該就知道了才是。
再說了,我們是相過親的。
民間相親,男方去女方家,也就是見個一面,女方偷偷躲在窗戶后面瞅一眼男方,再雙方父母嫁妝彩禮談攏后也就定下了。
咱們倆,見面的次數多,互相了解的,也多,不是么?”
“但父母之命呢?”
“等我帶著你回去后,會修書一封給攝政王陛下,大楚國書肯定會斥責我,但私底下攝政王陛下應該會給我送來一封親筆信,叫我賢妹婿。
你哥是皇帝,皇帝這種人啊,最現實。”
“我,現在是整個大楚的罪人了。”
“相信我,等以后我率軍進入大楚時,今日那些在場的貴族們,會匍匐在你腳下,將你當作最大的救命恩人和希望。”
公主咬著嘴唇,看著鄭凡。
別說,
這神情還挺可愛的。
鄭伯爺躺在床上,枕著自己的手臂,道:
“在這里再待兩天,然后我們就啟程回去。”
公主不言語,
少頃,
她下了床。
鄭伯爺抬起身子看著她,問道:
“干嘛去?”
“打熱水,給你洗腳。”
“哦?”
“是不是很有賢妻良母的感覺?”公主問道。
“加上‘本宮’倆字,會更有感覺。”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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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雷是一個傳奇,哪怕算上其晚年在雪海關的連番敗仗使得野人入了關,也依舊無法完全否定其這一生的精彩。
而傳奇的出現,總是需要墊腳石的,也,總是需要襯托的。
司徒雷的發家之地,就在鎮南關。
這個一開始不被看重的庶子,在鎮南關靠著對楚人的連場勝利,積累了豐厚的軍功和威望,這才得以重回穎都去和自己的兩個哥哥們在廟堂斗爭中一決雌雄。
鎮南關所對應的,正是楚人的上谷郡,這里,也是楚人和司徒家曾經數次交鋒的戰場,因為戰事頻繁的原因,上谷郡的人口以及各行各業,都不算發達,很多地方,甚至可以說是極為荒涼。
不僅僅是晉人殺進來要擄掠他們,楚軍出征時,也會頻繁地征調當地百姓為大軍服務,這種敵我雙方的雙重剝削之下,上谷郡還能富饒起來那才叫真見鬼了呢。
原本,在楚人拿下鎮南關同時一路青鸞軍入晉之時,上谷郡的百姓可謂是喜極而泣,以為自己終于不用再受戰事紛繁之苦,作為邊境百姓的他們也能搖身一變享受一下腹地百姓的待遇了。
誰知前線戰敗消息傳來,前期頹勢戰敗的燕人,忽然將野人擊潰,又將玉盤城攻陷,最后,燕人兵馬兵鋒直指鎮南關。
燕楚大戰的一觸即發,這種氛圍,徹底打蔫兒了上谷郡百姓對未來生活的信心和熱情。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
在這座開在驛道旁的客棧里,老板在沒精打采地敲著算盤,伙計靠在那里打著盹兒。
客棧里不是沒客人,但客棧里的客人,也一樣是這種情緒。
朝廷下令征糧,支援前方大軍。
為了省事和節約成本,采用了以鹽引換糧食的方式,意思就是鼓勵楚國的商賈們從各地采購糧食再組織運輸過來,到邊關后你交糧食朝廷就給你鹽引,等于是給了你一定份額的賣鹽資格。
這自然吸引來了很多的商賈組織商隊運糧過來,但當大家辛辛苦苦拉了糧過來時,朝廷卻忽然變卦了,原本說好的鹽引,一下子掉了近四成,同時剩下的六成里,還得加上其他東西去填充。
好家伙,這樣一來,這些商賈們刨除了成本后,居然還變成凈虧的!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楚國名義上鹽鐵是專賣的,但實際上,各地大貴族在封地里,其實有著鹽鐵的自我開發權,甚至有些還能私自鑄錢。
楚國朝廷剛剛從奪嫡之亂中恢復過來,一番內耗后國庫里本就空虛,戶部米尚書本就是想用這個法子來降低朝廷對前線支援的壓力,但戶部劃撥的鹽引,名義上是朝廷的鹽場,但實際上卻大部分是大貴族封地之內的。
這下子貴族們不干了,馬上開始鼓噪,迫于壓力,戶部不得不修改了方略。
大貴族們覺得自己可以為國“毀家紓難”,認了一半,已經算是無比良心和忠君的了,也是給了朝廷和攝政王的面子;
戶部一番斡旋之下,好歹保住了一半的鹽引份額,也算是將事情繼續了下去,維系了朝廷的體面;
至于這些負責運糧的商賈們是賺是虧,就不是大老爺們所關心的了。
虧,是肯定虧了,但你真沒地方說理去,朝廷朝令夕改,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同時,你不賣還不行,難不成還要將這些糧食再運回去,那虧得就更大了!
而這座客棧里,現在所坐的,基本都是運糧過去的商賈,大家伙都很是垂頭喪氣。
“這飯,吃得習慣么?”
坐在角落里,一男子對坐在身邊的俊俏小廝問道。
“還成,我沒那么嬌氣,以前你送來的窩窩頭我不也吃下去了?”
飯,是一種介乎于炒菜和蒸飯之間的存在,還不是熱的,應該是早早地就蒸了一大鍋一碗碗盛出來的。
飯上面還鋪蓋了一層大醬,齁死個人。
問問還有沒有其他吃食,店小二說沒了,且還笑著說他們東家已經準備再過個一旬日子就將客棧先關門,連廚子都已經開掉了,店小二之所以還留在這里是因為他和東家是同鄉,得一起回去的。
也因此,客棧里現在只提供這種飯食以及茶水,連酒都沒了,因為糧食貴了,酒坊價格也上去了,掌柜的擔心進來后來不及賣。
好在,
公主是真的不嬌氣;
從周縣一路過來,先是自己雇人走,再是跟隨著其他運糧商賈隊伍一起走,一路談不上風餐露宿,但也算是車馬勞頓,公主也沒一句怨言。
每晚睡覺前,還都記得給鄭伯爺打個洗腳水幫他洗腳。
公主吃得慢條斯理,
抬頭一看鄭伯爺,
問道:
“你怎么不吃啊?”
“我吃不慣。”
“………”公主。
這一刻,
公主真的很疑惑,到底自己和他,誰才是公主?
吃了飯,外面天也見黑了,鄭伯爺就帶著公主上了樓。
因為客棧快要關閉東家準備避難的原因,所以客房里,已經沒被褥了,得自己自帶,至于客房錢,也就象征性地收了一點點。
鋪好了鋪蓋,鄭凡掏出鐵盒,抽出一根煙,放在鼻前。
“想抽就抽唄。”
公主是知道這是煙草的。
鄭伯爺搖搖頭,道:“會在身上留下味道。”
“你可真謹慎。”
“還不是為了我們能平平安安地回去。”
“是呢,我的伯爺。”
“等明早,我就找人將我們帶來的糧草給交割掉,然后我們就進山吧。”
鎮南關,是晉地至楚地的咽喉之處,但并不是說不走鎮南關就完全過不去。
過,還是能過得去的,就是路很難走,根本不適合兵馬通行。
“恩呢。”
公主乖乖地躺了下來,開始休息。
鄭伯爺也躺了下來,閉上眼。
因為身邊除了魔丸,沒其他魔王在了,所以很多事情都得鄭凡自己去考慮和安排,這個運糧商賈的身份,是范家之前安排好的,但往東行進的路上,鄭伯爺就沒有再聯系范家的人了。
一來,越往東,范家的勢力影響力就開始不斷降低;二來,鄭伯爺現在不相信任何人。
這時,閉著眼的公主開口道:“據說,山里野獸很多的,還有群盜。”
“問題不大。”鄭伯爺說道。
這一點自信,還是有的,不管怎么樣,自己也是個六品武者。
“嗯。”
公主真的開始休息了,呼吸也變得均勻起來。
鄭伯爺也將腦子里其他思緒拋開,睡了過去。
…
翌日清早,鄭凡就起來了,找了個同在路上的商賈,交割了自家的糧食,也和從周縣一路跟來的力夫結了賬,讓他們歸去。
隨后,鄭伯爺就帶著公主從這里直接向北不向東,進了山。
中途偶爾休息,大部分時候還是在趕路,等到入夜時,鄭伯爺才找了個山洞露營。
青蟒游動過來,張開嘴,落下一大塊鹿腿肉。
前些日子,鄭凡和公主在路上行進,青蟒則在林子里遠遠地跟著,待得進山后,倒是可以顯露出來了,只不過它真的不喜歡鄭凡,所以丟下鹿肉后就轉身又游蕩開。
鄭伯爺升起了火,將鹿肉簡單處理后,就開始燒烤起來。
公主則在檢查自己的腳掌;
“出泡了?”鄭凡問道。
“嗯,有點。”
鄭凡取出一根針,放在火上烤了烤,遞給了公主,道:“自己小心點挑。”
公主接過了針,不禁有些埋怨道:
“今天應該走慢些的。”
公主是金枝玉葉,初次入山,山路不好走,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但偏偏鄭凡今天拉著她,走得很快很急。
“我是不想節外生枝,我們一路上帶著的用來掩人耳目的糧草,今兒個不是交割給同行了么?”
“是啊,怎么了?”
“交割了些銀錢,保不準……”
“不至于吧?”
“這年頭,敢行商的,哪里來的什么純良之輩,難不成你還覺得你大楚民風淳樸?”
“說得像是在你燕國就不會這般一樣。”
“都這樣,都這樣,我早些時候發家也是靠這樣搶人家的。”
“沒想到平野伯還有這種發家史?”
“其實一直都這樣,只不過聽起來,以前搶一些塢堡主土財主,覺得丟份兒,但實際上后來也是在搶,只不過變成了搶一個國家搶一個皇室,就成了大梟雄了。”
“好像是這個道理。”
“鹿肉烤好了,洗洗手,吃吧。”
這時,
那條青蟒去而復返,張開嘴,一顆人腦袋掉落下來。
公主目光一凝,倒是沒有被嚇得叫出來。
鄭伯爺則一邊啃著鹿肉一邊走上前,用腳翻了翻那顆頭顱;
“居然是那家客棧的老板,看來是知道我身上有了銀錢,想要在關客棧回家前再發一筆橫財了。”
公主一邊吃著鹿肉一邊道:“那他跟得也真夠緊的,我們今天都走得這么急了,還能跟上來。”
“嗯,所以,我得去看看,讓你的蛇帶路。”
“小青,帶路。”公主下令道。
“小青?”
平日里,鄭伯爺都稱呼“你的蛇”,還真不知道這條蛇的名字。
“怎么了?”公主疑惑道,“這名字有問題?”
“是不是還有條白蛇?”
“沒見過。”
“那你以后可以問問它。”
青蟒在前頭帶路,很快就在一片低洼處找到了兩具殘尸。
“你把弩拿好,我下去看看。”
弩,是鄭伯爺在中途淘換過來的,楚國這里雖說是鹽鐵管制,但因為大貴族在封地里有著較大的自主性,所以不少貴族是販賣兵器牟利的。
這種弩是仿軍制的,雖然比正規弩差點,但也夠用了,先前在一處地方有一個一起運糧的商賈要買來防身,特意問了一圈,多采購了一些好砍價,鄭伯爺也就收了一個。
鄭凡抽出刀卡著縫隙滑了下去,驚訝地發現,在兩具殘尸旁邊還有兵刃以及弓箭。
一具無頭尸體,應該是客棧老板的,另一個尸體腦袋還在,是那個店小二。
鄭伯爺默默地將那把弓收在肩上,同時伸手在客棧老板身上一陣摸索,這是下意識地習慣了,殺了人不搜搜身,總感覺缺少了一種儀式感。
結果,
摸著摸著,
鄭伯爺摸出來一塊令牌來。
借著月光,依稀可見令牌上有火鳳的印記。
鄭伯爺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只能說自己運氣太差了,一百步走到九十九步時,居然碰上了鳳巢的暗樁。
一路行進以來,可以發現楚人在竭盡全力地圍追堵截蒙山和齊山方向的兩路兵馬,對東路這里,基本沒什么追擊。
鄭伯爺原以為這一趟可以安安穩穩地回去,結果又出了波瀾。
只能盼望著這客棧老板只是覺得自己臨時割糧有些可疑,所以帶著手下追過來看看,沒有給后面的鳳巢侍發過消息。
“喂,叫你那條大蛇下來,看能不能把他們都吃掉,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怎么能浪費。”
“它已經飽了,它吃不下了,強撐的話不能上路得休眠。”
“那你下來,我們一起把他們尸體處理掉。”
公主下來了,然后鄭伯爺挖坑,她拖拽著殘尸往里頭丟。
等一切處理好后,鄭伯爺叉著腰,喘著氣。
冬天泥土凍得硬梆梆的,挖坑可真是累人,而且是拿刀挖,也不趁手。
“等回去后得跟人要點兒化骨水什么的,下次毀尸滅跡就不用這么累了。”
“化骨水?”
“嗯,韋爵爺用的。”
“韋爵爺是誰?”
“我們燕國的一個子爵,娶了幾十個老婆。”
“那你可不能學他。”
“呵。”
“遺詔名字就寫不過來了。”公主微笑著打趣兒。
得,
當初鄭伯爺拿來“虎軀一震”的言辭,現在直接成為公主打趣回來的梗了。
“咱再往前走走,找個地方再歇息。”
這里,暫時不能待了,得離遠點。
公主沒有怨言,跟著鄭伯爺星夜趕路。
“伯爺,我發現你這人很惜命,你在戰場上也這樣子么?”
“戰場上的常勝將軍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你知道是什么么?”
“精于謀略?”
“不是。”
“武藝高強?”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沒戰死。”
“………”公主。
“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既然如此惜命,為何還要來別苑見我?”
“因為我愿意為了你不要命。”
“雖然知道是假話,但聽起來心里還是挺受用的。”
“你高興就好,得嘞,我背你吧。”
鄭伯爺彎下腰,
公主很乖地上了鄭伯爺的后背。
“我重不重?”
“不算輕。”
“你說過你喜歡胖一點的,清純一點的,你可不能嫌棄我。”
“男人說的胖一點的,是指的肉長對地方的;說的清純一點的,是指的不上妝也是好看的。”
“歪理。”
“總歸是有理。”
深夜的林子里,
鄭伯爺背著公主繼續行進,
那條青蟒似乎也預感到了一些危機,開始時不時地在周圍竄過去,像是在保駕護航。
等走到后半夜時,
鄭伯爺雖說已經滿頭是汗了,但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因為他本能地想要距離那倆鳳巢侍死亡的地方遠一些。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前方,傳來了呼喊聲。
鄭伯爺愣了一下,公主則道:“我聽到了聲音。”
“我沒聾。”
因為這兒是一個峽谷位置,想繞過去不太可能,等于是要走回頭路,所以鄭伯爺還是決定繼續往前走。
終于,
前方出現了一團燃燒著的篝火,篝火旁的一棵樹上吊著一個女人,女人衣服有些殘破,頭發散亂,正在那里掙扎著。
這時,
女人發現了鄭凡二人,忙呼救道:
“大俠救命,救救小女子吧;小女子家里遭逢山賊,他們將我丈夫我公婆都殺死了,將我綁到這里來,請大俠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女人看起來很焦急。見到鄭凡后就像是看見了救星,掙扎呼喊得更起勁了。
鄭伯爺看了看這篝火,
再看看了被吊在樹上的女人,
再聽著女人的呼救聲,
感慨道:
“俗套。”
“嗡!”
鄭伯爺頭頂有弩箭射出。
“噗!”
吊在樹上的女人中箭,頭低下去,死了。
鄭伯爺由衷地贊嘆道:
“可以。”
背上的公主收起弩,道:
“我是想射斷繩子好放她下來的,沒想到射歪了。”
“漂亮。”
鄭伯爺伸手掂了掂背上的公主,雙手在托舉的位置用力捏了捏,
道:
“不用解釋,做得不錯。”
說完,
鄭伯爺打算繼續趕路,完全不打算理睬這個女子出現在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女人被綁著,雙手雙腳加腦袋低垂,身子在樹下輕微地晃蕩。
峽谷里風有點大,吹起了些許回音,宛若胡笳低鳴。
然而,
當鄭伯爺背著公主剛從樹下經過時,
明明已經被公主先前一箭射死的女人,
卻忽然緩緩地抬起頭,
臉色鐵青地看向斜下方的鄭伯爺和公主,
嘴巴裂開,
舌頭極為夸張地探出,
用一種極為壓抑沙啞的聲音問道:
“為什么……為什么不救我?”
——————
前幾天透支了,今天有點萎靡,就一更了,明天爭取多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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