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微雨。
綿綿雨期,宛若多情的柔水女子,一停二顧三頓四盼五回首;
又像是將這片天幕蒙上一層細細的雨紗,
潤了一群人,膩了一座城。
太后娘娘的玉心宮內,池塘里的綠色,已經儼然。
不同于其他貴族的喜好奢靡,楚國太后一直是個簡樸的性子,每逢冬季,不少楚國大貴族府邸內,總會有一兩個做暖房的院子,四季如春,偏偏楚國太后卻不喜如此。
用她的話說,
這人啊,
上了年紀了,
就越來越惦記這春夏秋冬的變遷了;
年少時無知,成年后無感,年長了無暇,一直到年老后,驀然回首,才驚愕于自己居然已經錯過了這般多。
這一春一夏一秋一冬,每一次輪擺,都像是青石柱上又多刻了一層似的,見一眼少一眼,望一回短一回,暖房舒服,卻像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將自個兒弄得個四季不分,整一個囚居深宮之中的蠢物,又何苦來哉?
太后坐在飛檐下,手里端著湯飲子,時不時拿起勺子,吃上兩口,再看一看院子里的迷迷蒙蒙。
而在玉心宮外,五殿下熊廷山一身紅色的蟒袍侯在那兒,時不時地向里頭打量幾下,又不敢進去,在其身后,還站著一個身著華妝的女子。
周遭一種太監宮女,沒人敢多嘴多看,都低著頭,大白天的,卻像是將自己已經掩于細雨微簾之中似的。
親王之位,固然尊崇,但僅僅一個新晉的王爵,還不至于讓這些太監宮女們這般小心翼翼。
實在是五殿下鎮守梧桐郡這么多年來,郢都其實一直都在流傳著關于五殿下的故事。
有人說他和山越人歃血為盟,吃人肉喝人血最喜那十六女郎的尖尖心肝兒切了下酒;
也有人說他身邊的山越族女子每晚都必須要找一個楚國童男來臨幸,臨了,還得切了人家下面那活兒泡酒喝了求一個青春永駐。
總之,這些傳言,是怎么惡心人怎么來,是怎么讓人畏懼怎么來。
倒是沒人刻意地去散播這些,
而是在大楚,
楚人對山越族的蔑視,早就融刻在骨子里。
一如燕人看蠻人,晉人看野人一樣,其實,他們看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禽獸。
也因此,和山越人稱兄道弟同時還娶了山越人妻子的五殿下,其在民間的形象,自然是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這時,一名御前小宦官小跑著趕來,對熊廷山行禮:
“奴才參見王爺,王爺,陛下口諭,讓您先進去見太后她老人家,陛下在南書房有些事兒耽擱了。”
“這……”
如果不是此時正在皇宮里,熊廷山真想對自己四哥破口大罵。
但沒辦法,
熊廷山只能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轉身,親自幫自己的妻子整理了一下。
和丈夫的“膽顫心驚”不同,其妻倒是顯得落落大方,這個夏名叫吳婷婷的女子,出身于山越吳江部,部族內有人口七八萬,算是梧桐郡實力比較強的一個山越部族。
“待會兒見著太后老人家,得放規矩點兒。”熊廷山小心提醒道。
“相公,這話你都從昨晚說到現在了。”
“呵呵。”
熊廷山點點頭,指了指旁邊一個太監,示意他去通傳。
太監馬上小跑著進去了,
少頃,
里面就傳來喊聲:
“太后有旨,宣定親王入見。”
熊廷山長舒一口氣,領著自己的妻子走入玉心宮內院。
內院臺階上,太后娘娘已經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看著向這里走來的熊廷山。
“臣熊廷山,見過太后娘娘,太后福康!”
吳婷婷也跪伏下來:“太后福康。”
“都進來說話吧,可別被雨打濕了衣裳。”
太后沒做過多言語,徑直入了殿,熊廷山站起身,眾人入殿;
太后坐首座,熊廷山攜吳婷婷坐右下首。
自有宮女奉上茶水和點心。
吳婷婷先前已經和自己丈夫在外頭等候好一會兒了,早早地入宮,午食也沒吃幾口,這下是真的餓了,也不客氣,直接伸手拿起盤子上的點心吃了起來。
這種舉動未免有些失了禮數,
畢竟,
有些場合上所上和所擺的吃食,它不是用來吃的,而是用來做裝點陳設。
太后見狀,笑道:“看著五子家的吃得那么香甜,哀家也有些嘴饞了。”
隨即,
太后伸手也撿了一塊點心小小地咬了一口。
坐下來后,熊廷山眼眶就有些泛紅了,開口道;
“太后,五子想您老人家了。”
太后拿起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笑罵道:
“想哀家作甚,想挨打了不是?”
“還真是想挨您的打了。”
“賤骨頭,跟小時候一樣。”
“那是。”
小時候,熊廷山的母妃身份卑微,平時別說管教孩子了,有時候連說話都不敢大聲一點。
而當時太后是貴妃之位,在后宮里,地位尊崇,對熊廷山,更是時常鞭笞敲打。
這并非是一種虐待,
而是有時候熊廷山和其四哥一起到太后宮內用食時,見熊廷山唯唯諾諾地坐在那里,太后就會命宦官拿藤編去抽他,身為皇子,這坐姿怎能這般怯懦?
又比如在其他地方聽到下人的編排,自覺受到了委屈,在假山旁躲著哭,被從那里經過的太后看見了,問清緣由后,太后就讓周遭太監將熊廷山丟入旁邊冬日冰冷的水塘里。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是皇子,你身上流著的是火鳳血脈,居然能讓下人欺負到頭上去了,你不是喜歡哭么,你就在這池子里盡情地哭!”
第二天,五皇子就將曾說自己和母妃壞話的幾個宮女和太監都打了一頓,丟入了那個池子中。
結果這事傳了出去,被外臣參了一本,說五殿下凌虐下人無皇子之道。
楚皇本就對自己這個兒子不是很喜歡,因此重罰了他,同時其母妃因教子無方被削減了半年用度。
然后,
五殿下又被太后命人喊過來,綁在了玉心宮的大樹上抽了十幾鞭子。
“蠢貨,動手收拾幾個下人都能弄成這個局面,還牽連到你的母妃,你的腦子里裝的都是漿糊么!”
很長時間以來,
五皇子在皇宮內,其實都是一個透明人。
宮內有傳言,當時的皇貴妃也就是現在的太后,對這個出身卑賤的五皇子最為不喜,常常借教訓體罰他。
但只有五皇子自己本人清楚,在那個時候,有一個長輩愿意教訓自己,愿意教自己,甚至是………愿意打自己,得是多么的不易。
后來,加冠后,楚皇直接將這個自己看著都嫌煩的兒子打發到了梧桐郡去了,那時候,梧桐郡的山越人經常叛亂,動輒會攻打郡城的那種,將五皇子丟過去,也就是想讓他自生自滅。
所謂的虎毒不食子在皇家這里,是不成立的,因為排除一些特殊情況的話,皇帝的兒子,一般都不會少。
任何事情都遵從物以稀為貴的定律,兒子多了,也就不值錢了。
而去了梧桐郡后,五皇子每年都會差人送自己精心準備的梧桐郡土特產入郢都,次次都是兩份,一份給自己的母妃,一份給的是太后。
后來,自己母妃去世,五皇子請命回郢都治喪,卻被楚皇以梧桐郡局面不可壞為由奪情,剝奪了五皇子回京治喪守孝的人子之倫。
最后,還是當時的太后以人倫不可廢為由,讓四皇子執親子之禮為五皇子母妃辦理治喪事宜。
上個月月初,
五皇子熊廷山于梧桐郡親自上表,請攝政王加冕為天子,繼皇帝位。
這一舉動,標志著梧桐郡以及以梧桐郡為代表的一眾勢力對攝政王正統性的承認和支持。
楚國朝野之中,有人認為是五殿下看攝政王如今大勢已成所以不愿以卵擊石,故而選擇了屈服;
也有人認為,是五皇子畢竟是皇室子弟,不愿楚國繼續內耗下去,選擇了公心體國。
其實,兩者皆有之,而且,還有一條,熊廷山沒和別人說,他欠太后的,他得還。
“打不動了,打不動了。”
太后笑著揮揮手,繼續道:
“你們哥幾個都長大了,也都娶了妻生了子,哀家就是想打,一來自己打不動了,二來,下人們也不敢對你們下手嘍。”
“太后,五子可是惦記著您的鞭子哩。”
“賤骨頭,賤骨頭,瞧瞧你,在自家媳婦兒面前說的這叫什么話,讓你媳婦兒聽了去,還以為哀家小時候對你多苛刻一樣。”
吳婷婷聞言,放下手中的吃食,開口道:
“太后娘娘,我怎么敢這般想,他在家里,可是一直說著太后娘娘對他的恩情來著,還對著孩子們講,說他們在郢都還有一位奶奶。”
太后將目光落在了吳婷婷身上,這個出身山越部族的女子,在規矩大過天的皇宮里,顯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在其身上,流露出一股子野性難馴。
據說,五皇子初到梧桐郡時,如果不是邂逅了這位女子,他可能早就已經死了。
“可是叫婷婷?”
“是,我的名字。”
邊上的太監宮女們都低著頭,不敢露出絲毫其他神情。
熊廷山則舔了舔嘴唇,他的妻子就是這樣,不喜歡講規矩。
“倒是一副好生養的架子。”
“是哩,我阿母也是這般說我的。”
太后伸手指了指她,道:
“給陛下選你部女子入宮時,你可得幫忙好好挑挑,就得選你這種的,我那幾個孫子,都有些身嬌體弱的,哀家啊,可是想抱一個結結實實的大孫子。”
取吳江部女子入宮,本就是攝政王和五皇子達成的協議之一。
吳婷婷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很是豪邁道:“太后放心,包在我身上,肯定給攝政王陛下選一個胯大敦實的。”
“對對對,就這樣選,就這樣選。”
楚人貴族對女子的審美方面,偏向于柔美,最好是那種身材嬌小纖細腰肢兒曼妙的。
“你家那幾個孩子呢,怎沒帶進宮里來給哀家看看?”太后問道。
吳婷婷回答道:“太后,本來他們幾個都嚷嚷著要進宮來看他們阿爹說的奶奶哩,但我家的說他們不懂規矩,驚擾到太后您,就沒帶進宮來。”
熊廷山扶額,
有你一個當娘的不懂規矩就行了,再來幾個皮猴兒一樣的小的,那玉心宮就真的完全沒規矩了。
太后卻瞪了一眼熊廷山,道:“這人老了,上了年紀了,最怕冷清,下次帶進宮里來,讓我這里也熱鬧熱鬧。”
熊廷山笑道:“這是自然,五子也想著讓他們到太后面前來,讓太后幫忙教導教導。”
“別別別。”
太后忙擺手,
然后另一只手捂著自己的胸口道:
“哀家已經教出那么一個好閨女了,可不敢再誤人子弟了。”
大楚公主熊麗箐,于屈氏大婚上,主動對燕國平野伯投懷送抱,更與其沖出別苑入燕。
此舉,引得楚國上下一片嘩然。
楚人覺得,這是自己的奇恥大辱!
當然了,最大的受辱者,還是屈氏。
雖說后來皇室馬上下嫁了另一名公主下來給屈氏另一子弟,屈氏也馬上上表宣誓要繼續支持攝政王的,大家一起對外宣布要繼續合作的政治信號,但誰都明白,屈氏這次,是真的把臉給丟大發了。
吳婷婷聽到這話,卻直接道:
“太后,這話不對。”
“不對?”太后有些不解。
“我覺得公主她做得對,試想一下,一個男人,他敢冒著天大的危險跑到敵國來,在重兵包圍的婚禮上將自己帶走;
此等深情,此等心意,
這世間又有幾個女子能不為之心動?”
太后一時語塞,因為她發現,自己似乎不是很好地能和這位山越族出身的女子去交流。
吳婷婷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丈夫,繼續道:
“當初我阿爹也是要將我許配給相鄰部族的少族長的,是他,就帶了兩個手下闖入我部族,要求我阿爹將我許配給他。”
熊廷山繼續扶額。
見太后目光又落向自己,
熊廷山只能道:
“這,年少輕狂,年少輕狂。”
可不就是年少輕狂么,但年輕,是真好。
吳婷婷繼續道:“那會兒,他被我阿爹命人綁起來,他卻還大喊著我的名字,讓我不準嫁給別人,當時,整個部族的人,都被他給驚動了。
最后,只得我去哭求我阿爹,我阿爹才饒了他,放他回去。”
太后點點頭,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我就自己收拾了行囊,逃出了部族,去郡城下面找他去了,他那一折騰,我都在我部和周圍部族里出了名了,除了他,我還能嫁給誰?
所以,嫁給他后,我就拼命地給他生娃生娃生娃,報復他!”
“呵呵呵。”
太后是真的被逗笑了。
“好啊,原來根子出在她五哥這里。”
攝政王從外面走來。
周圍一眾宮女宦官一齊下跪:
“參見攝政王陛下。”
“臣,參見陛下。”
“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福康。”
太后瞥了自己這兒子一眼,道:“老五家的,陪哀家去園子里走走,這兒,留給他們男人間說話。”
“是,太后。”
很快,廳堂里就只剩下攝政王和五殿下了,連宮女宦官們都很自覺地到外面去候著。
攝政王看著五殿下,
道:
“所以,麗箐是學她五哥的,是吧?”
熊廷山在太后面前唯唯諾諾,在自己這個四哥面前可沒先前的拘束,聞言,只是笑笑,道:
“這可賴不上我,我可是聽說,當初四哥你可是和他在一起過的,我們兩方人在江邊比武時,他不就在旁邊看著么?”
“唉。”
攝政王嘆了口氣,
道:
“誰知道呢。”
“四哥真的毫無察覺?”
攝政王搖搖頭,又點點頭,道:
“朕是覺得他不像是蘇明哲,但想來,應該是乾國某位真正的才俊,但沒想到,他居然是鄭凡。
要是早知道是鄭凡,
朕就……”
“四哥當如何?”
“朕就直接悔了和屈氏的婚事,他若是喜歡麗箐麗箐也喜歡他,那就讓他們在大楚完婚嘛。”
“麗箐妹子要是聽到這話,嘖嘖……”
“屈氏那邊,朕已經安撫了,不會出什么大事,你率梧桐郡歸附,這大楚,算是已經大勢在朕了。
為君者,必當以集權為先,屈氏不敢冒這個頭,也不會冒這個頭。”
“屈氏自可不必在意,屈天南一沒,屈氏地位其實已經降了一等,四哥,現如今咱們要做的,還是收整皇族禁軍,不能一直像先前那般再被燕人壓在腦門上了。”
“朕也明白,但得一步一步來,治大國如烹小鮮,急不得,禁軍這一塊,朕決意由你來領這個差事,先編練起來,其余方面,朕來想辦法。
打虎親兄弟嘛。”
“弟弟定不會讓四哥失望。”
“哦,對了,年堯已經回來了,先前我就是在南書房見的他,現在在外面候著呢。
來人,去把年大將軍請進來。”
“是,陛下。”
很快,
年堯走了進來,
“奴才給陛下請安,給五爺請安。”
按照規矩,家里人才叫奴才,外人才自稱臣。
年堯雖然在外面是風光無倆的大將軍,但在攝政王面前,就得自稱奴才,因為他是家奴出身。
當然了,自稱奴才并非是一種單純的鄙稱,事實上,很多人想求一個“奴才”身份而不可得。
攝政王指著跪在地上的年堯對五殿下道:
“五弟啊,你可知這東西上月向朕遞送了個什么折子?在折子里,這奴才居然敢建議朕讓屈氏的青鸞軍換防至鎮南關;
還說什么,屈氏必然會竭盡全力,確保鎮南關不失。”
熊廷山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你這奴才,膽子也忒大了,也不帶你這般埋汰人的,怎么著,讓屈氏去鎮南關和那邊一家人團聚不成?”
“奴才不敢。”年堯委屈巴巴地說道。
“呵,還有你年大將軍不敢的事,你這折子里,是何居心,你可知,朕如果真這么辦了,那屈氏受此大辱,是不想反也必須得反了!”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哎哎哎,別急著磕頭了,年堯啊,我問你,和那位燕人南侯對弈的感覺,如何?”
年堯當即哭喪著臉,道:
“可是嚇死奴才了。”
“哼。”
攝政王冷哼了一聲。
熊廷山則打圓場道:“行,還行,還能扮個哭臉,倒也算是游刃有余了。”
攝政王閉上了眼,感慨道:
“麗箐跟著那姓鄭的跑了,固然是讓朕讓大楚很是被動,但終究不可能動搖到根本,我大楚若是不能北出鎮南關,就得一直被晉地的靖南軍給壓著。
乾人那邊雖說鬧得歡,但也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燕人大勢已成,現在其實就看燕人自己,還能繃多久了。”
“四哥放心,自古以來皆無恒強之勢,八百年前大夏如日東升,不也是說亡也就亡了么,我看他燕國現如今之勢大,虛火就得占個四五分,且看他那柴火,到底能添多久。”
“但終究是心頭不爽利得很,朕居然還請那鄭凡喝過酒。”
“哈哈哈,這算不算是大舅哥提前請妹婿喝了見面酒?”
攝政王瞪了一眼熊廷山,熊廷山卻不以為意,繼續大笑著。
跪在地上的年堯也“呵呵呵”的附和地笑,
攝政王見狀,直接一腳踹過去,
年堯不敢受力,更不敢調動體內氣血去扛這一腳,故而被踢得在地上轉了一圈葫蘆,隨即又馬上跪回了原地。
“笑笑笑,你年大將軍不是和那鄭凡一起被評為當世年輕一代四大名將種子么,好了,現在他鄭凡到我大楚來將我大楚公主拐跑了,你年大將軍什么時候去燕國給朕也拐回來一個公主啊!”
年堯聞言,當即露出了苦瓜臉,很是委屈道:
“陛下,陛下,奴才,奴才做不到啊。”
攝政王聞言,又是一腳踹過去。
年大將軍又原地打了一圈葫蘆,
跪伏回來后,繼續道:
“陛下,奴才,奴才真的做不到啊。”
“沒出息的東西。”攝政王罵道。
年堯很是委屈,
道:
“陛下,奴才想拐也得有的拐啊,可誰叫那燕皇都是兒子,沒生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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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在凌晨2點前。
(本章完)
“初啊,收拾完了么?”
“收拾好咧,爹。”
“成,吃飯。”
老何頭和何初一起進了對街的一家湯餅鋪子。
平日里,爺倆都是一大早地出攤,如果生意一般呢,爺倆就其中有一個會提前回去做個飯,等另一個午后收攤回來一起吃。
如果生意好忙活得久呢,那就不回去做飯了,將生意忙好,到午后啊,街面上尋一家鋪子吃一頓。
在外頭吃自然沒得在家自個兒弄的實惠,但若是生意好,忙到那會兒了,爺倆也不介意去人家鋪子里“奢侈”一把。
好在都是街坊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且鋪面上甭管大館子還是小鋪子,鮮有不收豬肉的,就算是那主打牛肉羊肉湯或餅的鋪子,人自個兒平日里吃膩了自家東西,總得挑點兒豬肉打打牙祭不是。
再加上何家爺倆做買賣心誠,人也厚道,所以他們去下館子,點倆碗小份的湯餅子,店家往往會加量做成大份地端上來。
何家爺倆也不客氣,反正下次送肉過來再添個二兩就成。
街面上的人想要混得舒坦,可不能夠貪這點兒小便宜。
何初給自家老子遞上筷子,
爺倆開始大嚼起來,
吃了餅子喝了湯,這身上也就熱乎乎的,勁兒就又上來了。
爺倆出了湯餅鋪子,沒回去,下午沒必要支攤兒,一般得等到黃昏時再支楞起來就成。
所以,爺倆的下午時間,基本上是悠閑的。
這人一悠閑啊,就總得琢磨個什么事兒,得尋來個消遣。
這消遣斯文點兒的,就是舞文弄墨;雅動點兒的,就是遛鳥盤古;再要弄點兒可以上頭的,就是斗蛐蛐斗狗了。
當然,也有大眾一點的,得,茶館喝茶聽故事去。
何家爺倆這半年來,倒是習慣了午后去茶館聽說書先生講故事。
以前,他們倆可沒這愛好,但架不住現在也是“皇親國戚”了嘛。
這當了皇親國戚,威風,何家爺倆是不敢擺的,但總得有些“自覺”,至少,不再是那么純粹土了吧唧的市井小民了,也得聽聽外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兒。
當然了,這皇親是皇親,國戚是國戚,但去的可不是京城頭字號的一品茶樓,而是同街的永安茶樓,坐的,也不是二樓的小雅,而是一樓靠大門口的那張小桌。
為啥要靠門邊?
一則門邊人來人往,有頭有臉地都坐二樓或者坐里頭去了,剩下的湊在門口蹭白聽的,也都是些做苦哈哈營生的,自個兒身上汗臭汗酸味兒撲鼻,也就不會在意何家爺倆身上那因沒洗澡就過來所以殘留的豬腥味兒;
二則是說書先生一賣關子,徒弟拿著大竹簸箕下去轉圈兒收賞錢時,也怕在門口人進人出沖撞了人手里簸箕不穩,所以多半不會往這里走,也就能免了一筆賞錢。
老位置,老門邊,一壺老鷹茶,又要了一小盤花生米兒,齊活了。
說書先生正在熱場,
“諸位客官,咱今兒要講的,就是那平野伯孤身入楚,大楚公主以身相許的故事。”
“好!!!!!!”
“好!!!!!!”
故事,昨兒個其實就講過,其實,最早時,七八天前,京城一品樓的說書先生就開講了。
但人家開講后,得過個兩天,其他小茶樓才能聽到信兒,聽到信兒后,還得請自家說書先生換身衣裳跑去人家那里喝喝茶,聽個兩天;
聽完兩天后,還得自己琢磨琢磨,一樣的事兒,也不能講得一模一樣,總得換一個敘述方式,這一琢磨,也得兩天。
這就叫跟風,風經過人嘴里一道一道地傳,自然就越傳越邪乎了。
從一開始一品樓第一波講的平野伯于大婚那日帶著公主即刻突圍,
等轉了幾波到了這永安茶樓的說書先生嘴里,已經變成了平野伯孤身一人和那楚國造劍師大戰了三天三夜,
隨后,
在楚國十萬大軍的包圍之下,
抱著公主,飄然而去。
這就是受眾不一樣了,一品樓里喝茶的,很多事達官顯貴,人家有自己的渠道知道一些事兒,你要是講得離譜亂七八糟神乎其神的,這就是砸自己招牌;而永安茶樓這種市井茶樓,面對著老百姓做生意的,就得弄點兒玄乎的料子加進故事里,這樣子人才能聽得津津有味。
真要較真,平野伯有沒有拐回來人公主?
拐了!
那不就得了!
“爹,這平野伯,好像是咱妹夫的人?”
“噓。”
老何頭壓低了聲音,示意何初不要聲張,何初也點點頭,隨即,緊張兮兮地環視四周,宛若銀甲衛在燕京城里秘密接頭。
對于何家爺倆而言,自家的女婿(妹夫)的事情,大多都是從這茶館里聽來的,而這茶館隔三差五地就喜歡講平野伯,何家爺倆也就知道了這平野伯早些年,是靠著自家女婿提拔起來的。
所以,
自家人啊!
而眼下,平野伯入楚搶回公主的事跡,已經在燕京城街頭巷尾傳遍,就連巷子口的孩子們打鬧時,一些男孩子也會抽出自己的木劍木刀高呼:
“吾乃平野伯是也!”
然后,
抱住自己早就稀罕的鄰家小女童,喊道:
“公主殿下,與我歸家成親吧!”
隨后,
就是女童家的親爹沖出來舉起鞋底追著猛抽。
而這邊,
何家爺倆正聽說書先生講平野伯和楚國造劍師于天上斗法正入迷著呢,
忽然間,
一群甲士忽然沖了過來,
其中一個領頭的太監不是張公公是誰,
張公公一眼就瞧見了坐在大門口桌旁的何家爺倆,
馬上尖叫道:
“就他倆,快帶走!”
何家爺倆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什么事兒呢,就被一眾甲士扛起來強行帶走了。
……
“你說這鄭凡啊,也真是能鬧騰的事兒,朕原以為他能在雪海關多歇息一陣子,誰曉得忽然跑楚國去了,還將人公主給拐了回來。
你且看看,這是無鏡上的折子,這事兒啊,算是蓋棺定論了。”
趙九郎從魏忠河手里接過了折子,細看了一遍。
其實,各種謠言,早就進京了,甚至還有一些地方官府的渠道也傳遞來了這一消息。
所以,平野伯入楚應該是真的,帶回來了公主,應該也是真的。
但偏偏靖南侯和以前一樣,不管什么事兒,他都不緊不慢的,似乎就特意要等這民間的風先吹一會兒的樣子,其折子,才不緊不慢地送了進來。
這其中,折子的重點還是關于和楚國暫時休戰這件事,至于關于公主的事兒,只是最后的附帶。
也因此,這也使得朝廷這邊面對著一波又一波的傳言,心里還真有些沒譜。
那公主是不是真的?這事兒到底有沒有哪里有紕漏?
朝廷的任何決策,都必須要實打實地確定才行,否則就得鬧笑話了,所以,朝廷一直對這件事沒做發聲。
現在,
終于等到確切的消息了。
“呼……靖南侯折子說的,是那位楚國公主主動要與平野伯的,陛下,容老臣孟浪一下,老臣是真的想笑,想開懷大笑啊。”
趙九郎是這樣說的,
他也是這樣做的,
放下折子后,
其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另一只手撫著自己的胡須,
然后,
很認真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坐在首座的燕皇只覺得自己一陣氣悶,而身為煉氣士的魏忠河,也在宰輔大人的這種笑聲下,感覺自己體內像是走岔了氣。
終于,
宰輔大人笑完了,
深吸一口氣,
道:
“陛下恕罪,此等快意之事,臣不笑一笑,實在是憋得難受啊。”
“無妨,無妨。”
燕皇也是嘆了口氣,道:“先前禮部不是提前擬定了幾個公主的封號么,朕現在都不滿意。”
“是,確實是不合時宜。”趙九郎附和道。
先前以為是人鄭伯爺是將人公主擄掠來的,那行,什么“歸義”“正清”這類帶著明顯“棄暗投明”的封號也就可以了,但現在靖南侯說是人家主動要跟著入燕的,人姑娘家家的這般做了,燕國朝廷,自然不能小氣吧啦地在這封號上還要去占人家的便宜。
“著禮部,準備一套公主儀程,著戶部,撥出修建公主府的款項,都送予雪海關。”
公主自然是住平野伯府的,這個公主府款項,其實就是皇帝給個明目賞錢給平野伯。
“那……平野伯?”趙九郎小心翼翼地問道。
按理說,平野伯應該有封賞的,但他已經是伯爵了,再升,就要到侯爵了,這么年輕,升得這么快,是真不合適的。
之前封平野伯,其實已經算是越格了。
雖說靖南侯和鎮北侯,都曾封王過,但實際上,大燕的爵位,還是以“侯”為頂。
好在燕皇似乎已經考慮過了,道:
“賜封鄭凡為成國大將軍。”
爵位不能提了,那就在差事上提吧,以前是雪海關總兵,現在是成國大將軍。
但實際上,你管的還是雪海關那一塊地,因為成國,成國早亡了。
雖說穎都城內還有一座成親王府,但人家已經規規矩矩地過日子了。
三晉兵馬,都在靖南侯掌握之中,所謂的成國將軍,其實就像是一個虛銜,加了等于沒加,也就是以后鄭伯爺出席正式場合時報名時腔調能更好一些。
燕皇似乎也覺得自己這樣隨便打發了也有些不合適,道:
“御賜金甲一套,再……上次蠻族使者送來的禮單里不是有一把蠻刀么,聽他們說是蠻部深處精鐵鍛造而成,一并賜予。”
“是,陛下。”趙九郎點點頭,這些,應該夠了。
畢竟,奪回了公主,確實是讓大家很是高興,大燕朝野上下,都覺得無比舒心暢快,但畢竟不是攻城略地有實打實地戰果。
“另,下旨給無鏡,讓無鏡全權負責對楚嫁娶禮儀,別讓人楚人覺得我大燕是野蠻之邦,我大燕,也是講禮數的。
人家的公主非要跟著我大燕的兒郎回家,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可不能不懂規矩。
該走的流程,咱也得走;
讓無鏡給楚國下聘!”
“是陛下。”
這時,
燕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對身邊的魏忠河道:
“宣六皇子。”
“是,陛下。”
魏忠河離開了御書房,少頃,他又回來了,回稟道:
“陛下,先前靖南侯爺的折子遞送上來后,六殿下早就拿著折子副本就回府了。”
因為靖南侯送上來的,不是專門解釋說明關于“擄掠公主回來”的折子,而是關于和楚國戰事的軍情折子,所以先過的是內閣,一般來說,這種折子,進入內閣后,一份會發御書房,一份發東宮,其余的六部,也會被發一份,很顯然,發往戶部的那封,必然是落入姬成玦手中了。
“這混賬東西。”
燕皇罵了一句。
誰知,就在這時,外面有一個宦官急匆匆地跑過來,魏忠河此時正站在御書房門口呢,馬上閃身出去詢問情況。
隨即,
就在燕皇準備翻開下一本奏折時,
魏忠河忽然一個踉蹌地進來,
道:
“陛下,不好啦……”
……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子的,
作為平野伯當年的“恩主”,之后的“投資人”,隨后的“合作伙伴”,再之后的同盟,現在的好兄弟;
姬成玦在收到這風從內閣轉過來的靖南侯折子副本時,
就急不可耐地馬上出宮回家了!
雖說先前京城市面上各個茶樓里,都在流傳著平野伯搶回楚國公主的事兒,但畢竟孰真孰假,幾分是真幾分是水分,誰都不清楚,包括姬成玦也是一樣。
因為他也沒收到鄭凡給他的信,應該是鄭凡現在剛回來,太忙了,所以顧不得給自己寫信,不,應該是信在中途傳遞時出了問題,所以沒送過來。
他搶了楚國公主這么大的事兒,怎么可能不想著第一時間與自己這個最好的兄弟分享喜悅呢?
必然是這樣!
然后,在拿到靖南侯的折子,看見了真實結果后,姬成玦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里。
回來時,
何思思正坐在院子里吃著水果。
“哈哈哈哈,是真的,是真的,鄭凡那家伙真的搶回來一個公主,是大楚攝政王的親妹妹,也就是大楚皇帝的親妹妹,不對不對,還是人家主動要跟他鄭凡走的,哈哈哈哈。”
姬成玦笑得像是個孩子。
然后,
姬成玦伸手輕輕拍了拍何思思的大肚子,
道:
“這感情好,以后鄭凡那小子的孩子也就有楚國皇族血脈了,不錯不錯,正好可以定個娃娃親。”
也不知道是因為聽到定娃娃親太迫不及待了,
還是因為姬成玦那幾下輕輕的一拍引發了什么反應,
總之,
接下來,
讓姬成玦整個人魂都被近乎要嚇掉的一幕發生了:
只見何思思忽然面露痛苦之色,
隨即,
裙擺下也有鮮血滴落出來,
這,
這,
這,
早產了!
————
感謝傲嬌喵寶寶同學和鼻腔堵塞了同學成為魔臨第123位和第124位盟主!
晚安。
皇子府邸;
產婆和大夫已經進去了,婢女不停地來回傳接東西燒著熱水,所有人的忙碌中,都帶著一股子慌亂。
因為產房內何思思的叫聲,已經越來越弱了。
沒人能想到,王妃會早產,更沒想到,情況會一下子就變得這般危急。
王妃難產的消息,沒有瞞人,也沒必要去瞞人。
姬成玦下令,讓張公公去將何家爺倆找來。
產房里的女人,正在為自己的孩子拼盡全力,現在看來,很可能會拼上她的命。
在這一刻,身為一個男人,姬成玦的心態,發生了一些變化。
又或者說,
他終究沒有他親爹那般可以做到真正的涼薄,
他覺得,
在此時,應該讓她的父兄也出現在這里。
姬成玦沒想著去用這個法子去做激勵,他這個丈夫在這里都沒辦法去做什么激勵,更別說別人了。
他只是想著,如果真到了最壞的情況,不至于讓她留下什么遺憾。
不能怪姬老六在這里往壞的方面去想,也不能苛責他居然在做著這樣的打算,
因為他不能代替她去生,
他只能站在這里,
聽著里面傳來的慘叫,
難不成還能在此時滿懷希望興致勃勃無比期待地去斟酌小孩的乳名?
他姬老六沒瘋!
但偏偏,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夠瘋起來;
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所承受的經歷,已經讓他形成了一種本能,那就是越是臨大事時就越是會內心平靜。
一如一個傷者在痛苦時,卻無法昏厥,只能清醒地去承受。
然而,此時的自己,卻是這般的無力。
他只能站在那兒,雙手負于身后,眼睛平視前方。
周圍的下人在其身邊經過時,都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不敢去看他。
何家爺倆來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進到皇子府邸,以往,他們都是來這里送一些菜和肉,都是在大門口叫禁軍轉進去。
姬成玦和何思思幾次都請他們進去,爺倆都拒絕了,而且拒絕得很徹底。
可以說,他們是最低調的皇親國戚了。
但這次,他們是被抬進來的。
進來后,聽到里面的動靜,再看著往來端著熱水和參湯不停進出的宮女,爺倆再糊涂也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兒。
老何頭雙拳猛地攥緊,
“咋就這樣了咧,咋就這樣了咧!”
何初也很是茫然地不停環顧四周,嘴唇顫抖著。
姬成玦依舊負手站在那里,在這個時候,他沒心思去招待自己的老丈人和大舅哥。
產房內,何思思的每一次慘叫,都像是一記重錘砸在他的胸膛,但越是這樣,他越是不能彎腰,他希望自己的妻子可以挺過去,也一定要挺過去。
老何頭本能地想去找自己的女婿問一問情況,但一看自己女婿那個樣子,老何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敢過去。
倒不是單純地怕,而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這會兒自己上去問,也幫不了什么忙,于事無補。
但,這正也是他最憋屈的地方;
其他丈人在遇到這個情況時,可以毫不客氣地上前對自家女婿去質問,甚至可以直接動手對女婿報以老拳,哪怕明知道于事無益,但至少可以把胸口的這股子無名火給發泄出去。
偏偏在他這里,他做不了。
何初想要去幫幫忙,比如去燒水或者遞接一下東西什么的,但往來的宮女宦官做事都很細致,也不缺人手,根本就沒他插手的余地。
此時,無事可做,才最痛苦。
這里的動靜,也驚動了同住在皇子府邸的老四和老五。
老四走過來,皺著眉,看著眼前的一幕。
老五剛剛正在忙木匠活,聽到下人稟報出來時,頭上還有木卷屑。
二人對視一眼,一同向姬成玦走去。
老四開口問道:“老六,怎么回事?”
姬成玦沒回頭,甚至沒去看他兩個哥哥一眼,只是很平靜地吐出一個字:
“滾。”
老四和老五有些尷尬地對視一眼,二人都默默地后退,站在邊上,不再開口。
一來,這一年,原本一直被父皇打壓得很慘的老六忽然崛起,一場大婚更是擺明車馬地宣告他要參與奪嫡了,而太子這一年來,則是不斷地走背字。
皇后薨逝,和郡主的大婚也無疾而終。
奪嫡奪嫡,在皇帝沒駕崩遺詔沒公布之前,所謂的奪嫡,其實就是奪勢。
現如今,很明顯的是東宮弱勢,六皇子執掌戶部,掌管大燕錢糧,外有雪海關的平野伯做呼應,還有大皇子做援,內有一眾新科進士已然成了氣候,很顯然,風頭正盛!
皇子也是有食物鏈的,畢竟那張龍椅只有一座,也只能一個人坐上去,如果你沒打算坐上去或者覺得自己不大可能坐上去的話,那就必須得為以后的日子考慮考慮,別到最后連個逍遙宗室都維系不住。
二來,人現在妻子正在難產,這個時候,脾氣暴躁一點,也能理解。
皇子舔了舔嘴唇,打量著四周,他這陣子正忙著給六弟的孩子做嬰兒床和搖籃呢。
但現在看這個情況,這嬰兒床不見得能用得上。
他倒是沒有多么在意那孩子的安危,而是在意自己為那嬰兒床和搖籃所付出的心血,估摸著得付諸東流了。
畢竟,一般人也不值得皇子去送這個,值得送的人,你這個再送出去,就不吉利了。
四皇子則低著頭,看著地面。
站在他的立場上,此時這個局面,他倒是有些喜聞樂見。
老大其實已經有倆孩子了,但都是野人女奴生下來的,無法保證血統純正,畢竟老大在雪原被侍寢時,沒辦法做起居注,所以,那倆孩子甚至不能姓“姬”。
而如今小六子氣勢正盛,若是其再生下皇長孫,唉……
其實,在上次東征大軍初次失敗,鄧家家主戰死之后,四皇子就低調很多了,但怎么說呢,身為皇子,誰不想去坐那個位置?
就算明知道自己現在外援沒了,競爭力也不足了,但也不希望那個位置早早地板上釘釘不是,至少,晚上睡覺時還能有個夢去做做。
但你說這時候走,也是不可能走的。
天家最是無情,但天家卻比天下任何家庭都需要演出這個情。
倆皇子雖說各懷心思,但現在也只能繼續在這里做個泥胎。
這時,大皇子來了。
大皇子之前一直領兵在外,幫戶部肅清地方余孽,其實就是幫忙打通各地商路,所打擊的,不僅僅是土匪,事實上大燕境內,不談晉地的話,純粹的燕國境內說是路不拾遺那肯定是過了,但土匪可真的不多。
前兩年對外戰爭最為緊張的時候,連爬墻頭偷情的都會被官府逮住送去前線當刑徒兵,這土匪,也沒生存空間啊,真要打出什么“寨”什么“幫”的旗號,地方官服早就磨刀霍霍向你抓壯丁了。
所打擊的,其實還是“官匪”,一些門閥余孽和一些在門閥被肅清后趁勢掌握地方某些行業或者商路的一些新起勢力。
大皇子自打娶了蠻族公主后,其政治境遇其實和楚國的那位五皇子現如今的定親王熊廷山差不多。
當一個人,已經沒了政治名聲的需求后,做起事來,就方便多了,雖說不少官員參奏大皇子領兵在外橫行無忌,但燕皇看著戶部呈送上來的進項后,也就將這些聲音順手給壓下去了。
大皇子是帶著蠻族公主一起來的,公主手里抱著一個盒子。
姬無疆走到姬成玦身邊,沒傻乎乎地問“怎么了?”
而是直接道:“你嫂子將她陪嫁的一株雪蓮帶來了。”
一般孕婦生產時,為了給孕婦補充體力,普通人家會備一些紅糖水,而富貴人家則是會備參湯。
姬成玦點點頭,沒說話。
他家,
不缺這個。
大皇子緩緩地退了幾步,和自己的妻子站在一起,隨后,目光掃向站在那里的老四和老五。
老四和老五見狀,一齊走來,小聲道:
“大哥,大嫂。”
“大哥,嫂子。”
蠻族公主對兩個皇子微微一福,她入燕已久,對燕地的禮節也能熟悉了。
“太子殿下駕到!”
老四、老五以及大皇子都有些意外,太子這會兒來做什么。
太子來了,
他的模樣,消瘦了很多。
他進來后,目光只是在幾個兄弟身上掃了一遍,也沒走過來,更沒靠近姬成玦,只是默默地站在外圍,就那么站著。
姬成玦也沒去招呼太子。
少頃,太子身邊的伴當李英蓮走了過來,手里捧著一個盒子,里面是一枚魚形玉。
此玉是宮中那位太爺為太子被冊封時所準備的一塊護身玉,可抵災消難。
因宮中太爺已于天虎山上兵解,所以此玉也就成了孤本。
姬成玦看了看玉,伸手示意一個宮女過來,將這枚玉送入產房,安置在床底下。
隨后,
姬成玦轉身,朝著站在外圍的太子,俯身一拜。
太子沒回禮,只是在內門臺階位置上坐了下來,垂著手,低著頭。
就在這時,
“陛下駕到!”
剛剛坐下來的太子沒動,像是睡著了一樣,仍然維系著那個姿勢。
而老大老四老五等全都跪伏了下來:
“兒臣參見父皇!”
“兒臣參見父皇!”
燕皇走了進來,他似乎沒有留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太子,又像是留意到了卻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徑直走到了姬成玦面前,同時揮手,示意他們起身。
姬成玦沒跪,他還站在那兒,同時,背在身后的手揮了揮。
一時間,原本在這座院子內外的屬于六皇子通過各大鏢行那里借來的大供奉和護衛都撤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魏忠河帶來的密諜司高手將這里重新布防。
燕皇沒有計較六皇子的不知禮數,直接開口問道:
“誰做的?”
三個字,
直接問了出來,
帶著一種屬于九五之尊的森然!
帝王,是多疑的,遇到事情的第一反應永遠都是:誰在算計我?誰在圖謀不軌?
孤家寡人,就是這么個意思。
最重要的是,燕皇不認為自己的這個兒子會不懂得如何照看好有身孕的媳婦,
如果不是有心人趁機下手的話,
總不能夠真的是單純地運勢不好吧?
問出這三個字后,
燕皇的目光掃向了站在邊上的老四和老五。
“………”四皇子。
“………”五皇子。
這兩個皇子本身就一起住在皇子府邸內,如果他們要下手的話,無疑是最方便的。
但在看見自家父皇的這個目光后,倆皇子差點就要跪下來喊冤了。
天吶,
父皇,
您可知六弟這半年來在這皇子府邸里安插了多少高手么?
明面上,光是四品高手就有三個!
三個啊,父皇!
你可知我們兄弟倆現在住在皇子府邸里有多膽顫心驚么!
六弟要是忽然一發神經,想搞一個清君側,我們這倆和他住在一起的哥哥肯定第一個第二個被“咔嚓”啊!
姬成玦搖搖頭,道:
“兒子的命,不好。”
姬成玦這般回答。
除了成婚那晚被郡主那個瘋子派來的七叔和李良申威脅了一下外,這之后,姬成玦就毫不客氣地調動自己的勢力,幾大鏢行手里都是有真正的高手的,而且是那種壓箱底的大供奉,這些供奉可不是通過金錢聘來的,而是通過人情債才能讓他幫你做事。
可以說,用一次少一次。
但盡管如此,姬成玦還是借來了,四品高手,就有三個!
還有幾個品級不高,但手段和經驗很豐富的其他好手,也都在陰暗處時刻保護著這里,保護著自己的妻子和妻子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可以說,除非調動京中禁軍來攻打皇子府邸,否則就算是郡主想再發一次瘋,姬成玦也不怕了。
除此之外,吃的穿的方面,姬成玦也做到了極其細致。
所以,他可以排除人為下手的可能。
只能說,
這次的事,
是天意,
是他姬成玦命不好,命中該有此劫!
而這,
也是最讓人憋悶的,
因為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你的怒火和不甘,連一個可供發泄的渠道都沒有!
天空,
在此時又變得陰沉了下來,清明多雨,絲絲潤潤的小雨,非但沒有澆滅此時院子里盤踞著的怒火,反而讓人感到更為煩躁。
燕皇負手而立,
他現在的模樣
和先前姬成玦一個人站在這里時,一模一樣。
身為帝王,他需要思慮的事情很多很多,但有一條,是他沒辦法去回避的坎兒,那就是傳承。
他,姬潤豪有七個兒子。
在選取接班人時,選擇空間無疑可以大很多。
雖說有一個嫡長子之制在這里擺著,但如今大燕門閥都已經被他掃空,一個嫡長子之制豈能困得住這位帝王?
無非是他想或者不想罷了。
而且,除了繼承者的選擇余地之外,還有一點,那就是如果人丁稀薄,出了什么意外,要么,就會使得國政紊亂,要么,就會使得龍椅傳承從自己這一脈中被轉交到另一脈去。
看似都姓姬,但親兄弟還明算賬呢,嫡系就是嫡系,嫡系可以確保下一代,再下一代,嫡系都在自己里面。
而一旦讓旁系得勢,那以后,你這一脈就徹底和權力中心無緣了,甚至,還會遭受更為慘烈的打壓,連最基本的傳承都可能讓你斷絕。
這不是危言聳聽,乾國的太宗皇帝就是太祖皇帝的親弟弟,是以皇太弟的身份繼位的,繼位時曾在詔書中名言,封太祖皇帝的年幼兒子為太子,以后再將皇位傳遞回去。
然后,太祖皇帝的嫡子和兩個庶子都“病死”了,連孫子都是不是早夭就是癡呆,最后,乾國皇位的傳承一直走的是太宗皇帝那一脈。
而太祖皇帝那一脈呢,現在只能依靠過繼子孫過去幫忙充典個門面,以供血食罷了。
對于燕皇而言,
老大的那幾個野人女子生的孩子,一則樣貌和燕人有著明顯的不同,二來,天知道其血脈是否真的純真。
帝王無情,他不會將自己本就不多的感情去浪費在可能不是自己孫子的孩子身上。
所以,
在燕皇看來,在如今朝野上下看來,
何思思肚子里的那個孩子,
如果是男嬰,
那就是皇長孫!
這是自己孫子輩的第一個,燕皇不想出什么意外。
與燕皇一同進來的,還有一眾太醫。
但其實,產房里的名醫,早就備好了。
最好的大夫,最好的產婆,最好的藥材,甚至是一些祈福來的器具,都不缺。
能想到的,姬成玦都提前辦到了。
而這時,
在太醫院里德高望重的孫太醫從產房里跑出來,
跪伏了下來,
道:
“陛下,六殿下,臣該死,臣有罪,但臣一定會竭盡全力,保小主子平安!”
民間,娶妻不易,遇到這種情況時,會問保大保小。
但在皇家……
皇嗣血脈,無比重要。
如果是身份特殊的妃子,那可能會問一問,但在孫太醫看來,何思思一個屠戶家的女人,明顯沒一個皇嗣重要。
保大保小這個問題,就是尋常民間大夫或者產婆也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問的,保不準別人以后來找你麻煩,說你是非,而在皇家,更是不能問的,否則就是將難題丟給陛下和六殿下。
這是一聲通稟,意思是按照目前情況來看,想要大人小孩一起保,很難了,所以,就選保小孩了。
燕皇微微頷首。
在燕皇眼里,自己的皇長孫無疑最為重要,這幾乎不用猶豫,也不用思索。
孫太醫磕了個頭,起身,準備回產房。
就在這時,
已經紅了眼的姬成玦忽然開口道:
“我要我媳婦兒活著!”
孫太醫身子一顫,停住了腳步。
一邊,站著的是老四和老五也是猛地抬起頭,看著自家老六。
就連坐在內門門檻上,近乎將自己“隱藏”起來的太子,在此時也抬起了頭。
這姬老六,
瘋了么!
燕皇目光猛地落在姬成玦身上,
一揮手。
孫太醫馬上躬身應旨。
然而,
姬成玦忽然大吼道:
“我媳婦兒要是死了,你,你,你,在場所有太醫院的,參與接生的,老子,一個都不會放過!”
作為燕皇的兒子,
姬成玦清楚,
他沒那個資格去改變自己父皇的旨意,
他能做的,就是去威脅這些奉旨辦事的人。
他瘋了,
他知道自己瘋了,
他自然最清楚,皇長孫是自己的兒子,意味著什么,意味著自己的這個兒子,很可能會被父皇看重,甚至會被父皇帶在身邊培養。
父皇對這些年長的孩子早就不感興趣了,也就對小七時,耐性好一些,因為小七還小,還能讓燕皇從他身上得到一些“父愛”的感覺。
正所謂隔輩親,他的第一個孫子,會不會感覺不同呢?
會不會對待他時,展現出更多的屬于爺爺的慈愛?
會不會因為這個孫子,而更看重自己這個兒子?
一個皇長孫,能夠在奪嫡時,起到無比巨大的幫助作用。
這些,姬成玦都知道。
甚至,
在今天之前,他都已經在腦海里策劃出了好多場自己兒子以后如何去逗弄自己父皇開心為自己去爭寵的畫面了。
其實不光光母憑子貴,父親,也可以的!
甚至,
哪怕在今天之前,
如果有人來問姬成玦這個問題,如果出現了這種情況,保大還是保小?
姬成玦覺得,自己大概會飲一杯酒,紅一下眼眶,道:“保小。”
然后,
再借著微醺的醉意,流露出痛苦之色,對亡妻說:自己會看護好我們的孩子的,會把最好的一切給她。
以此來抵消掉自己內心的罪惡感。
燕皇七個皇子中,
最肖父的,其實就是姬老六!
他能隱忍蟄伏這么多年,他能去自己母親墳頭上假哭一場,他能忍常人所不能之忍,他能為了目的不擇手段。
他具備梟雄的一切資質,無論是性情上還是能力上。
他覺得自己是這樣,也覺得自己應該這樣。
他能有一萬個理由來寬慰自己,
不,
就算是忍受一點良心的煎熬,又算得了什么?
但,
但,
但,
但事情出就出在,
在何思思進入產房后,
姬成玦,
已經在產房外,在這里,站了半天多了。
他清晰地聽到了產房內,自己妻子傳來的一聲聲慘叫,痛徹心扉的慘叫。
他很心疼,非常非常心疼。
這個南安縣城的屠戶女,在那一晚,因為自己的一句話,用釵子抵在自己脖頸位置,強行在其父兄阻攔下來到自己屋里。
沒有父母之命,沒有媒妁之言,她就將自己干凈的身子,給了自己。
后來,她曾開玩笑說,只是當時貪圖他的男色,沒想那么多。
站在產房外,一聲聲來自妻子慘叫聲之下,不知道為什么,姬成玦心里對那個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越來越憎惡。
是的,憎惡。
是他,讓自己的妻子承受著這般巨大的痛苦。
姬成玦現在腦子很亂,他已經沒辦法去細細地思考了,他只能憑借著,憑借著自己的本能去做事。
他不想失去這個女人,不愿意失去她,孩子沒有了,以后可以再要,她沒了,就沒了。
對于那個自己未曾謀面的孩子,姬成玦展現出了一種最大的冷血。
既然你還沒睜眼看過這個世界,那就當你……不存在吧。
在場,所有人,都被姬老六的忽然發瘋給震驚到了。
包括,
燕皇。
“姬成玦,你………”
燕皇的話還沒說完,
一邊的老何頭就忽然大叫起來:“我閨女啊,要保我閨女,我閨女啊!!!!!!!!!”
“我妹子,我妹子不能有事,保我妹子!!!!!!!”
何家爺倆先前在孫太醫出來時,并未聽懂話語里的意思,他們以為只是太醫大人例行出來通報一下。
一直到聽到姬成玦怒吼后,何家爺倆才明白這是要干啥!
這時候,
最低調的皇親國戚爆發了,爺倆直接大喊大叫起來,若非旁邊的護衛直接攔住,他們倆很可能直接沖到燕皇面前去,就是這樣,他們還是在不停地推搡著攔著自己的護衛,尤其是何初,作為殺豬漢,雖然不會武功,卻有一把子力氣,兩個護衛竟然才能勉強壓下他。
燕皇沒理會何家爺倆,
他只是用一種極為平靜的目光盯著自己的這個兒子,
在這個目光里,還有一股叫做失望的情緒。
因為他覺得,自己的這個兒子,在此時去婦人之仁,簡直就是一種無法饒恕的錯誤。
姬成玦很顯然也讀懂了自己父皇目光中的含意,但他卻沒有退卻,而是和自己的父皇,目光對視著。
“朕,要朕的孫子。”
他是皇帝,
他口銜天憲,
他的意志之下,
田無鏡就得奔赴雪原驅逐野人,李梁亭就得回北封郡繼續鎮守蠻人。
他說打,就得打,他說和,乾國官家和楚國攝政王才能說和。
如今,
眼下,
現在,
他,
就是想要自己的皇長孫!
姬成玦胸口一陣起伏,第一次,他對自己的父皇面露出猙獰。
他憎惡這張臉,這張他父皇的臉。
同時,
不知怎么的,心里深處,忽然浮現出當年的自己偷偷賄賂宦官跑入母妃所在的冷宮,推開門的那一剎那,
他看見的是,
母妃掛在房梁上的身影。
如今,
他又來了,
他出現在了自己的家,
他曾不問自己一下,就決定了自己母妃的命運,
如今,
他依舊要不問自己一下,就決定自己妻子的命運。
姬成玦伸手,
指著產房,
盯著他的父皇,盯著這位大燕的九五之尊,
一字一字道:
“我,要,我的,媳婦兒!”
沒人能預料到,
在此時,
一場屬于君臣,屬于父子之間的對立,
居然在這清明的細雨之中,以這種極為突然的方式……展開。
而也就在這時,
“哇!哇!哇!!!!!!!”
一聲嬰兒清脆的哭啼聲,
打破了此時院內近乎凝滯下來的氛圍。
一名衣服上帶血的女醫官跑了出來,
跪伏在地上,
一邊哭一邊笑地喊道:
“恭喜陛下,喜得皇孫,恭喜六殿下,母子平安!”
何家爺倆在此時,松了一口氣,不再和身邊的護衛掙扎,不住喃喃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而此時,
魏忠河直接跪伏下來,
“奴才恭賀陛下,喜得皇孫,天佑吾皇,大燕萬年!”
四周,所有護衛宮女宦官,全都跪伏下來,齊呼:
“恭賀陛下,喜得皇孫!”
“恭賀陛下,喜得皇孫!”
四皇子、五皇子、大皇子以及大皇子妃,以及坐在角落里的太子,在此時也都跪伏下來:
“兒臣恭賀父皇,喜得長孫!”
“兒臣恭賀父皇,喜得長孫!”
燕皇不為所動,
繼續盯著自己的這個第六子。
姬成玦則在女官說出“母子平安”后,
整個人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氣力,
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已經被雨珠潤濕過的地磚上,
他抬起頭,
張開嘴,
目光有些茫然,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也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哭。
整個皇子府邸內,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
只有燕皇一個人站在那里,
還有這清明的雨,
一直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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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肯托斯夜霧成為魔臨盟主。
現在咱們月票榜是第23位,兄弟姐妹們加把力,咱距離前二十也就差幾百票,幫忙推進去。
還有第二章,但比較晚,還是兩點吧。
小皇孫哭得很厲害,明明是一個不足月的孩子,卻像是要故意顯露自己的能耐一樣,哭得格外嘹亮。
女醫官們正在幫小皇孫清洗,姬成玦則匍匐在何思思的床邊,攥著她的手,貼著自己的臉。
何思思現在滿頭是汗,濕漉漉的頭發貼著,臉色,也有些蒼白。
自古以來,分娩,對于女人而言,一直都是一個生死關。
何思思側著臉,看著自己的丈夫。
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這幸福的來源,不是因為她找了一個皇子,而是因為她的丈夫,在家里,在自己面前時,一直很風趣,也很體貼。
當然,
作為一個民家女,有時一個人待在屋子里,也會忍不住去回想自己當初的毅然抉擇,居然選中了一位當朝皇子。
心里,還是有小小的得意,小小的竊喜,小小的自以為是,外加小小的忐忑。
當然,皇子妃的身份,也代表著一種很大的責任和壓力。
生產時,很累很疼很痛苦,這還僅僅是肉體上的,精神上,則被恐懼和綿綿無期的感覺所壓抑著,可謂是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折磨。
但在生產時,何思思卻能夠清晰地聽到外頭的動靜。
“殿下,無論如何,思思都會保證把我們的孩兒生下來的。”
“你平安就好。”
在這個時候,作為丈夫的,滿心里只有對妻子的愧疚。
和這間屋子里的夫妻倆產后親昵不同的是,
另一間干整的廳堂里,
氣壓可謂是低到了極點。
燕皇,
沒走。
燕皇不走,那下面的老大、老二,老四,老五他們,一個也不可能走。
甚至,宮中的淑妃,居然還將小七給派人送來了。
可能,在淑妃看來,皇子們都在皇子府邸,六皇子妃剛剛誕下皇長孫,理應讓小七這個當弟弟的來恭賀,同時,也正好和父兄們在一起聚聚。
小七在身邊伴當的攙扶下走入廳堂,那名伴當自是不敢進來的,接下來,小七看著在場的諸位哥哥,最后,雙手張開,向自己父皇跑去,求抱抱。
然而,
跑到半路,
伴隨著燕皇冰冷的視線落下,
小七的動作戛然而止,
馬上跪伏在了地上,
“兒臣,兒臣給父皇請安,給諸位皇兄,給皇嫂,請安。”
邊上,老四和老五見狀,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里看見了對方的意思。
老四:淑妃可真夠蠢的,這會兒咱們巴不得早點走呢,她居然把老幺給送來。
老五:老幺還真當自己是老幺呢,現在父皇的皇長孫出來了,老幺他啊,跟咱們一樣,成白菜幫子了。
諸子奪嫡,奪的是啥啊?
撇開你想造反的極端道路不談的話,
那么就只剩下在自己老子面前刷好感度了。
這里的好感度,一是印象分,也就是父皇對你的喜愛;二就是能力分,父皇看中你的能力。
現如今,燕皇馬踏門閥肅清了國內,對外開拓吞并了晉國,除非南北二侯忽然發了瘋扯旗造反,否則大燕境內,沒有任何個人和勢力,能夠撼動大燕皇帝陛下的權威。
也就是說,
在這位父皇面前,
造反那條路,是直接被皇子們從可選擇條件中排除了。
小七還跪在那里,父皇沒讓他起來,他就不敢起來。
這時候,他覺得很委屈,因為他覺得往日里,父皇對他,還是慈愛的,但今天,不同了。
但再委屈,他也不敢哭出來,只能繼續低著頭。
這個廳堂里,沒燒地火,所以地磚很涼,跪在地上,很不舒服,但他只能繼續忍著。
小七不知道的是,
他的“玩具”角色,已經被剛剛誕生的一個小生命,給取代了。
有了更小的,還是孫子輩的,燕皇自然就不用再對這個最小的兒子有什么興趣了。
這就是現實,
邊上的老四老五他們,看得很明白。
只不過,讓老四和老五更煎熬的是,老何頭站在廳堂的角落里,在那里,瑟瑟發抖。
原本,燕皇坐首座,諸位皇子們可以被賜座的。
但老何頭不坐,皇子們也不好坐。
畢竟,老何頭在輩分上,是和燕皇等同的。
雖然,君在一切之上,但誰叫現在父皇正生著氣呢,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去觸霉頭。
都是燕皇的兒子,自然對自家老子的脾氣很清楚。
誰在這個時候犯錯,那就是主動獻身自己去給父皇當出氣筒。
喏,
老幺現在不就是么。
老何頭是真的有點慌,他認出來了這個全場唯一坐著的男子,不正是租給自己小院的那個東家么。
但他可沒有去打招呼套近乎的自覺,
先前因為“保大保小”的事兒,刺激得他大吼大叫,現在,他慫了,他不敢了。
面對著大燕的皇帝,
這個大燕國的屠戶,早已經沒了殺豬時的豪情萬丈,有的,只是一種烙印在骨子里的尊卑臣服。
廳堂的壓抑氛圍,還在持續著。
蠻族公主規規矩矩地站在那里,其實,她一直覺得燕皇這位公公,在一定程度上和她的父王,很像。
但很顯然的是,這位公公,更有威嚴感。
這或許,是因為自家公公在大燕,是完完全全地說一不二君臨天下,而自己的父王,只實際掌控著王庭對廣大荒漠部族只有名義上的領導吧?
不過,作為女人,今日見到何思思生產,她本能地也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但問題是,大皇子在她身上耕耘很辛勤,但自己的肚子,卻一直沒反應。
她不覺得是自己的丈夫有問題,否則怎么解釋那些誕下子嗣的野人女奴?
就算血統可能不純正,但也不可能全都不純正吧?
太子,
則是全場最為平靜的一個人。
他站在那兒,眼睛看著前方架子上放著的一尊青花瓷瓶,像是在細致地觀察著青花瓷的紋路,完全沉浸在了其中。
老五手肘輕輕捅了一下站在自己身邊的老四,示意他看太子。
隨即,
二人目光再度交匯:
老五:太子這怎么越看越有一種要修道修煉氣士的氣質了,簡直要飄然物外了啊,是不是裝的?
老四:誰知道呢,他現在這個樣子,指不定哪天忽然就又英姿勃發了。
其實,太子這幾年,真的很倒霉。
除了入主了東宮,
但原本可以作為極大依仗的母族,被自己親舅舅屠滅了滿門;
自己的母后,忽然薨逝;
自己的郡主妻子,大婚,也無疾而終。
自己作為副手監考的春闈,結果恩師早有他人。
自己那個前些年被打壓得近乎看不見人了的六弟,借著一場大婚,展現出了他的勢力,如今更是執掌戶部,風頭無倆。
這幾年,
坐下來仔細地算一算,他除了入主東宮以外,就像是一只螃蟹被插在了一根筷子上,然后自己的鉗子自己的腿,正在一根一根地被不斷折斷。
而他,卻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終于,
壓抑的氛圍,
伴隨著女官將皇長孫抱進來,宣告解除。
一時間,
在場所有人,都不由得輕舒一口氣。
女官將皇長孫送到燕皇面前,
燕皇伸出手,
將襁褓中的孩子抱起。
剛出生的孩子,其實很難看,得給他一陣子時間,讓他稍微長開一點兒,才能流露出孩子的可愛。
不過,作為已經是七個孩子爹的燕皇而言,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他將孩子抱著,
就這么看著他,
孩子閉著眼,似乎先前哭累了,現在想休息了。
“魏忠河。”
“奴才在。”
“乳娘備好了么?”
“回陛下的話,備下了。”
其實,不用宮里備下,小六子早就自己備好了。
他曾經和鄭凡在北封郡聊過,記得鄭凡說過母乳喂養對孩子最好,所以,小六子是打算讓何思思來親自喂養的。
但為了以防萬一,所以早就預備好了乳娘。
再者,何思思這次早產和難產,雖說是將孩子生下來了,但畢竟元氣大傷,想靠自己喂養,是不大可能了。
“傳朕旨意,賜姬成玦開府之格,一應所需,走內庫出。”
聽到這話,
老四和老五可謂是都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他們真的不羨慕老六可以自己去外面開府,有自己的獨棟宅院,他們只知道自己不用再和老六生活在一個圈子里了,感覺很舒心,呼吸都變得順暢了許多。
實在是這陣子老六在皇子府邸里安插了那么多高手,真的是讓這兩個當哥哥的很慌啊。
至于內庫出資,他們也不眼紅。
因為誰都清楚,內庫的錢,都是老六替父皇賺來的。
花自己的錢購置宅子,還得感謝別人,嘖嘖,不羨慕,甚至還有點想同情。
“是,奴才遵旨,馬上就去辦。”
魏忠河清楚,這是為了皇長孫的安危,所以才賜予了六皇子開府之權。
而這時,
剛剛和生產完的妻子耳鬢廝磨完的姬成玦,走入了廳堂。
其實,他不想過來的,他現在恨不得一直陪在思思身邊。
但問題是思思累了,要休息。
外加自家老子帶著一大幫兄弟們還在家里坐著,他不出面,確實不合適。
老子再不走,自己就得管晚飯了!
“兒臣參見父皇,參見太子殿下,見過大哥大嫂四哥五哥。”
跪伏在地上的小七馬上道:“見過六哥。”
姬成玦來了,
然后,
大家明顯感覺到,
剛剛因為皇長孫被抱進來而稍微解除了的壓抑氣氛,再度籠罩了下來。
實在是先前在產房外,父子對立的一幕,讓在場所有人回想起來,都有些不寒而栗。
尤其是姬成玦先前手指產房一字一字面目猙獰地對著燕皇吼出:我要我的媳婦兒!
可以說,
光憑這一條,治個大不敬之罪,綽綽有余。
魏忠河在此時開口道:
“六殿下,陛下先前剛剛下旨,準殿下您出皇子府邸開府。”
姬成玦聞言,心里倒是輕松了不少,他早就想換房子了。
現在京城里很多豪宅,其實都是他的產業,但他偏偏不能住,只能繼續在這里住皇子宿舍。
其實,住這里也挺好,至少,早些年,是挺好的。
那會兒,
大皇子會和四皇子經常切磋武藝,
五皇子還會幫他們制作沙盤出來讓他們對弈演練;
二皇子會和三皇子一起吟詩作賦,風花雪月。
只不過,后來,這種情況就少了。
大哥在外領兵,基本住軍營,后來和蠻族公主成婚后,也單獨開府;
二哥入主東宮,已經從兄弟變成君臣了;
三哥也搬家了,住湖心亭去了,賞雪方便;
四哥在鄧家殘破后,不再舞刀弄槍;
五哥倒是一直堅持做自己的木匠活。
總之,對于姬成玦而言,能有一個單獨屬于自己的府邸,以后做什么事,都能方便很多。
同時,這也意味著,先前自己和父皇之間發生的事,自己對父皇的大不敬,父皇不打算追究了。
雖然,這本就是姬成玦預料之中的事。
只要自己還有用,還能為大燕賺錢糧,為父皇的南征聚集軍資,父皇就不會再像以前那般隨意收拾自己。
在這方面,父皇可謂海量。
兒子有了,房子也有了,姬成玦忽然有一種自己可以告老還鄉的感覺,當然,只是一剎那的感覺。
他清楚,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乳名,可取好了?”燕皇開口問道。
“回父皇的話,兒臣想過。”
“說來聽聽。”
只是說來聽聽,主導權,還是在燕皇手里。
“叫……迅哥兒。”
“迅哥兒?”
“是,取迅于風,疾難企之意。”
字面意思,就是比疾病跑得快!
這年頭,孩子夭折率很高,少生病就是最大的福氣。
其實,這名字是在信中鄭伯爺取的。
原本,
鄭伯爺想取的是“閏土”。
但在瞎子的提醒下,鄭伯爺才記起來,這個閏土的“閏”,沖撞了燕皇姬潤豪。
雖說大燕對這些并沒有乾國那邊避諱和講究得厲害,但哪有孫子的名字直接沖了爺爺的?
所以,就建議叫迅哥兒。
就在這時,
魏忠河開口道:“陛下,還沒給皇長孫取名呢,宗人府的宗正大人,已經在外面候著了。”
皇長孫降臨,這是大燕皇族天大的事,意味著第三代已經開枝散葉了,作為宗正,必然嚴陣以待視為大事。
而且,
皇長孫又不是忽然從石頭里蹦出來的,這大名,肯定早就想好了的。
“這是朕的長孫,你們兄弟,是‘成’字輩,下一代,理應是‘傳’字輩,朕為其取名…………”
姬成玦這一代七個皇子,大皇子姬無疆是因為這是燕皇第一個兒子,且當年宮中太爺推算大皇子命格,故而改了一個字,所以沒叫姬成疆,而是取姬無疆,其余皇子,名字第二個字,都是“成”。
下一代,就是“傳”。
這是老祖宗很早就定下的,確切地說,在當年燕侯持大夏天子令入燕之前,就有了,比大燕國祚還要長得多。
然而,
當燕皇將自己為皇長孫取的名字念出來時,
在場所有人,
神情都忽然一變,
老大目光一凝,老四老五微微張開了嘴,姬成玦忽然抬起頭,就連先前正在盯著青花瓷琢磨得快入迷的太子,也是身子微微一顫。
“朕為其取名……傳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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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業,
姬傳業。
這個名字,不得不讓人產生聯想,相信在今夜皇長孫的名字散布出去后,一股新的風潮即將席卷。
要知道,六皇子現在已經風頭日盛了,雖說其手段有時候有些過激,無論是對上面還是對下面,都頗有一種殺伐果斷的意思,但朝野上下其實已經在燕皇的君威下習慣了。
如果下一代皇帝依舊是燕皇這種類型,大臣們倒不是不能接受,畢竟這么多年也過來了不是。
當然,如果太子能繼位,那是最好的,因為太子很符合一眾大臣們對“圣君”想象,也能讓大家伙脖子上的鏈子松一些。
只是,如今燕皇一言九鼎,他如果想易儲,也沒人敢反對,更沒人能反對。
而皇長孫的名字,則不由得讓人覺得這是陛下在向外界傳遞一個暗示;
皇長孫要“傳業”,傳大業,那皇長孫的爹呢?
在皇長孫第二次哭叫起來需要乳娘喂奶時,燕皇起身回宮了,一同回去的還有小七。
老四老五也回各自的府邸,反正離得近,也不遠。
大皇子和蠻族公主倒是多留了一會兒。
“姬傳業,姬傳業,呵呵,這次之后,六弟你距離那個位置,就更進一步了。”大皇子調侃道。
姬成玦倒是顯得很冷靜,道:
“老頭子是個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別說給我兒子取名傳業了,就算取名傳位,
呵呵,
對老頭子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他啊,現在就是把我放火上烤;
弟弟我啊現在就覺得自個兒像是那插在鐵鉗子上的烤鴨,正被咱們父皇慢慢轉動著均勻地烤出油脂來。”
“得,又說到你老本行了。”大皇子笑了。
姬成玦搖搖頭,道:“做咱爹的兒子,確實難,其實現在我心里反而有些犯虛,以前我在下面,二哥在上面,現在我們倆互換了位置。
大哥你也瞧見了,二哥入主東宮后到現在都憔悴成什么樣子了。”
大皇子本想來一句:其中一半還不是因為你?
但這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借著今兒個下一輩誕生的機會,哥幾個加上老爺子好不容易聚了一次,其實,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兄弟情的。
邊上的蠻族公主一直默默地坐著,沒有說話,她清楚,這兄弟二人說這種話沒避著自己已經算是對自己的極大尊重了,但她可沒資格開口說什么。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不信咱們父皇這會兒就下定決心要換我上去了,我要真這么天真地想了,那我距離被烤熟也沒多遠了。
對了,大哥你上次回來后咱們還沒好好聊過,下面的情況,到底怎樣?”
“不算很好,門閥沒了,但門閥,是除不盡的,大的挖去了,小的很快就長起來,除了沒有‘百年’這個招牌,其實做的事兒,和當年那些門閥沒什么區別。”
“這是自然,沒人是傻子,大家伙都知道怎么吃飯,也都知道怎么才能讓自己吃得更多,這玩意兒,就和臺階上的青苔一樣,隔三差五地你就帶清一清,不能懈怠。”
“所以,你哥哥我就是在幫你做這清青苔的事?”
“這可不是小事,鍋就這么大,能煮的飯就這么多,我能做的開源,無非是在外面再加幾道菜,但如果飯不夠,光吃菜,也吃不飽的。
朝廷多吃一點,下面就少吃一點,下面多吃一點,朝廷就吃不飽了。
朝廷吃不飽,父皇就會生氣,然后,弟弟我就……呵呵。”
“需要我幫什么忙,你就直說,我腦子沒你好,尤其是在錢糧方面,不過,乾國的江南實在是太富饒了,同樣的時間,乾人恢復和積攢的力量,只會比我們多得多。
上次李富勝李豹兩路攻乾,一路打到上京城下,原本以為第二年乾人北方會饑殍遍野,但這一幕,并沒有發生,乾人依靠江南的支援,不僅穩住了北方的局面,連三邊的兵馬,都是有增無減。”
“哥,賬不是這么算的,我大燕確實沒有乾國富饒,人口、土地肥沃、都比不上乾國。
但我大燕的百年積病,是靠著父皇和南北二侯爺強行刮骨療毒的,乾人呢?
真以為他們一個官家加上幾個有識之士自上而下輕飄飄地幾封詔書就能夠將那么大的一個國家給轉過來了?
不可能的,這是癡心妄想。
打個比方,乾國有十指,我大燕只有五指,但那乾國官家只能調動三根手指出來,我大燕雖有五指,但父皇可以調動四根手指。
四打三,還是咱們占優。”
說著,姬成玦又看向蠻族公主,道:
“就像是嫂子的蠻族,荒漠很大,蠻族部族更是數不勝數,蠻族其實沒有沒落,沒落的,只是王庭。”
蠻族公主聽到這話,沒有生氣,反而面帶微笑地點點頭。
諸夏女人有個傳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就是郡主,在覺得自己要嫁給太子后,也直接將姬成玦當作了自己的眼中釘欲要除之。
在這個時代,就是這種規矩。
荒漠蠻族的女人,其實更是如此,一定程度上來說,她們對于這種“出嫁從夫”的概念,比諸夏女人還要重得多。
姬成玦曾聽鄭凡說過一句話,叫生產力決定一切。
生產力這三個字,姬成玦一開始不明白,但大概能揣摩出這個意思。
一個女人,想要獨自在這個世上活下去,太難了,所以家家都需要一個頂梁柱。
而蠻族的生存環境更加惡劣,蠻族女人更沒的選擇。
姬成玦說話很隨便,但他并不傻,如何為人處事這是他從娘胎里就在學的本事,下一句話就道:
“如果王庭還是百年前的那座王庭,那就不是嫂子嫁到咱們家來了,而是大哥你去嫂子那里入贅了。”
“噗哧。”公主笑了出來。
大皇子搖搖頭,道:“但歸根究底,乾國還有七根手指。”
“大哥,我不懂打仗,我也沒上過戰場,但弟弟我知道,戰場上打仗,并不是一方人把另一方人全砍死才算完,往往一方戰死了一兩成就直接崩潰了。
所以,兩年后,我大燕要做的事,就是以雷霆之勢,強行斷掉乾國三指,下面的七根,也就聚不起來了。
對了,哥,還有件事,本來我覺得太急躁了的,但又覺得現在時機差不多了,銀浪郡那邊,許文祖被那鐘天朗攪和得很是頭疼。
哥,你去銀浪郡吧。”
“合適么?”大皇子問道,但其眼里,已經亮出了光芒。
“我安排了許文祖過幾日上書朝廷,請派援助,然后我會親自出面,在朝堂上保舉大哥你,大哥你要做的,就是不要謙虛,更不要謙讓,直接大大方方地走出來,將刀………
哦不,上朝時不得攜兵刃,大哥你就抱著大殿柱子,做出一副如果父皇不答應就一頭撞死的樣子。”
“………”大皇子。
猶豫了一下,大皇子開口道:“如果,父皇拒絕了呢?”
畢竟,自家的老子什么脾氣當兒子的都清楚。
如果燕皇在朝堂上拒絕,自己豈不是真的要撞死在柱子上?
姬成玦聳了聳肩,道:“反正大哥你年紀比我們都大,死在我們前面也很正常不是。
再說了,
說不定大哥你的死,能讓咱父皇忽然明悟了什么,余生對咱們剩下的幾個兄弟稍微溫和一些了。”
“這么說,我死得也不虧?”
“哈哈,那是,那是。”
“不過,六弟,說真的,你親自出面幫我爭取,會不會太………”
“大哥這就多慮了,大哥過去一年幫戶部在外肅清商路,其實在外人眼里,大哥早就是我六爺黨的人了。”
“六爺黨?”
“我自己取的名字,呵呵;而且,就算我不出面,別人就看不出來是我的意思?何必那般欲蓋彌彰。
再說了,既然咱父皇將我兒子取名傳業,父皇將我當烤鴨放火上烤,我也不能就這么白費了父皇給我的溫度。
我出面,借著我兒子傳業的面子,父皇如果還想繼續烤我,就得向我表示出一種包容和支持,不會輕易拒絕的。
再說了,父皇對大哥你,也一直是很看重的,姬家,也必須得出一個能鎮得住場子的會帶兵的王爺。
否則,難不成將這個機會讓給老四?
老四可是磨刀霍霍一直等著這個機會呢,鄧家敗了,但鄧家的遺澤還在,他應該還想著找個機會拾掇起來,就像弟弟我收拾閔家遺澤一樣。”
話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大皇子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隨即,
大皇子發出一聲長嘆,“如果當初望江之戰,我沒有出紕漏,六弟你現在也就不用這般為難了。”
姬成玦搖搖頭,道:“大哥你當初要是沒敗,也不可能出現在這里聽我安排了。”
只能說,時也命也了。
作為一直被培養在軍中的皇長子,因為望江一敗,只能淪為聯姻的工具。
姬成玦又對公主道:“嫂子,家里的信,收到了么?”
大皇子看向自己的妻子,他不知道這件事。
“大哥莫怪,這件事嫂子也不知道,是弟弟我主動通過商行向王庭發的信件,但回信,嫂子應該比我先收到。”
“六弟,是你的建議?”蠻族公主有些意外道。
姬成玦點點頭。
“我父王同意了,我阿弟的使者,已經派出,信比使者來得快一些。”
“那就好。”
大皇子這才明悟過來,開口道:“可是小王子禮拜父皇之事?”
很顯然,蠻族公主沒有將這件事去瞞自己的丈夫,大皇子也是知道這件事的。
“六弟,此事是你建議的?”
“是啊,誰叫大哥你身上還有這頂蠻族女婿的帽子呢,蠻族小王子既然愿意拜咱們父皇為皇伯父,那就是蠻族那邊拿出姿態來了。
這樣一來,大哥你這邊的壓力,也就小多了,禮部那邊,應該也快收到來信了,有這件事做鋪墊,再去推大哥你去銀浪郡,一切就都順暢了。”
“我之前還納悶呢,我那位泰山這次怎么這么好說話。”
小王子認燕皇為皇伯父,則變相意味著蠻王認燕皇為哥哥,可謂是“大辱”。
“王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名號,如今,折損一點,一來,可換取邊疆鎮北軍不再異動,二可換取我大燕戶部繼續與其保持商貿,三可為大哥你這邊減輕壓力,也變相地給嫂子爭取一點待遇,蠻王和我一樣,算賬算得很好,怎么算都不虧的。”
“如此這般,為兄我這就可以回去準備了?”
“自是可以。”
大皇子雙手抱拳,道:
“六弟,哥這次謝你了。”
先前帶兵肅清商路,根本就不算是在打仗,而這次若是能去銀浪郡,直面乾國前線,等于是重新獲得了軍旅戎馬生活。
作為一個從小被養在軍營里的皇子,他渴望再度上戰場證明自己。
“大哥客氣了,都是六爺黨,都是為六爺做事。”
“你啊你。”大皇子是真的有些無語了。
“行了,哥,嫂子,我去看我兒子了,弟弟我就不送了。”
正事談完,姬成玦就直接走入內室,兒子剛出生,這當爹的,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湊在他跟前看著他。
姬成玦進來時,何家爺倆也在里頭,爺倆一個是女兒奴一個是妹妹奴,對這個小孩兒,也是喜愛得緊。
見到姬成玦,老何頭笑著拱拱手后退了兩步,何初則傻笑著摸了摸頭。
爺倆,不敢對這位姑爺太親近,畢竟身份地位擺在這兒,但也不適合太生分,到底是一家人不是。
所以,在親近和生分之間取了一個中間值,那就叫……尷尬。
姬成玦看著自己剛剛吃過奶正在熟睡的兒子,對大舅哥道:
“把先生退了?”
早前時候,姬成玦幫自己這位大舅哥請了先生來教認字。
“字兒都認差不離咧。”何初回答道。
“那可以學的東西還多呢。”姬成玦道。
“不了不了,能幫著爹算賬就成,我粗人一個,學那么多,也沒用。”
老何頭也道:“是是是,他能認這么多字也夠了,以后相親時,也能拿出來說道說道,不至于讓人瞧不起。”
身為皇親國戚,還擔心被人瞧不起。
姬成玦自然清楚,這是何家爺倆想要恪守自己的本分。
原本,姬成玦還想著讓自己這大舅哥被大皇兄帶著去銀浪郡,當一個親衛歷練一下的,現在看來,沒這個必要了。
“對了,記得以前不是聽說你瞧上南安縣城主簿家的千金么?”
老何頭馬上搶話道:“已經許人了。”
“哦,那就可惜了。”姬成玦嘆了口氣,道:“是我疏忽了,應該早點就派人幫你下聘的。”
“哪里使得,哪里使得,姑爺放心,老朽已經給他物色了一個,同街上街尾賣豆腐的一家,那家姑娘長得水靈,人也勤勞實在,現在正托人說媒呢,要是人家真能相中了他,也算這愣種撿了大便宜了。”
何初也點頭繼續傻笑著,只是這笑容,沒有先前那么純粹了。
畢竟,那位主簿的千金,算是何初的“初戀”了,雖然二人沒怎么說過話,但那種第一次的朦朦朧朧最是讓人難忘。
姬成玦沒再說什么,而是指了指孩子,道:
“過陣子,我就要搬家了,到時候就是自己的宅子。”
“我們不住,我們日子過得好著咧,租我們那個宅子的東家也………”
老何頭忽然想起了今日見到的燕皇,那位親家,那位………東家。
姬成玦笑了笑,道:“不強求你們住進來,但以后家里的肉,就得辛苦哥你來送了。”
何初聞言,馬上拍著胸脯道:“放心吧,我肯定每天送進來最新鮮的肉!”
這時,張公公在外面通報:“殿下,五殿下送搖籃和小床來了。”
老五離開了,又回來了,且帶來了他親自做出來的嬰兒床和搖籃。
做得很精致,雕刻很精美,用料,那自然也是沒得說。
“多謝五哥了。”
“哎,瞧你說的,六弟,我這當伯伯的,給孩子做個床又算得了什么,應該的,應該的。”
姬成玦忽然想起來當初自己和鄭凡在一起聊天說起自己這幾個哥哥,聽到自己五哥喜歡琢磨木匠活時,鄭凡曾笑著調侃過。
唉,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那姓鄭的。
許是今日怒也怒了,驚也驚了,喜也喜了,姬成玦難得的對著自己的五哥開玩笑道:
“五哥,你的高達造好了沒?”
“………”五殿下。
……
翌日,姬成玦請事假沒有上朝。
但待在家里的他,也是知道了早朝頒布的三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皇長孫出世,取名姬傳業,大赦天下;
第二道旨意是著禮部派人前去迎接蠻族小王子的使者;
這兩道旨意,都是預料之中的。
但當張公公說到第三道旨意時,
原本正在逗弄兒子的姬老六馬上就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確定這第三道旨意必然是昨晚其父皇臨時起意。
第三道旨意:
召成國大將軍兼雪海關總兵平野伯爺鄭凡,入京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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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大家不要等了,我不確定什么時候寫好,明早起來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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