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下午想小小的睡個午覺就起來碼字的,然后,我睡過頭了。
我的錯,
大家明早起來再看吧。
鞠躬
《魔臨》今晚不要等正在手打中,請稍等片刻,
內容更新后,請重新刷新頁面,即可獲取最新更新!
鄭伯爺這一整日都很忙,原本他想做的,是一錘子買賣,過程簡單粗暴,只求達到自己想要的那個結果就好。
但種種機緣巧合下,整件事居然從原本的“簡單粗暴”轉向了“運籌帷幄”。
這種感覺,就像是你原本想去村頭窮酸秀才家為自己剛出生的兒子討兩個字做名,誰成想你剛推開家門,卻發現姚子詹餓昏在了你家門口。
原本只需要一掛咸肉一包小紅封給窮秀才的事兒,現在卻需要燒兩桶水給姚師洗澡,同時得做飯,一葷兩素再敲個雞子湯,隨后還得去鄉里打半壺酒回來;
讓姚師吃好喝好洗好,姚師就幫你把孩子的名字給取了,取了后,再一通之乎者也告訴你他取的這個名字到底有什么深意;
你聽不懂,但依然覺得很厲害。
隨后,姚師還留下了一封信,讓你孩子成年后去乾國找他。
事兒,還是那個事兒,你本意就是想給孩子取個名兒。
付出的代價,
咸肉炒了唯一的葷菜,雞子是自家母雞下的,素菜是自家地里長的,打酒也是用的原本紅封里的錢。
但原本簡單甚至有點粗糙的事兒,一下子變得漂亮多了。
唯一需要的,就是你前前后后多忙幾趟。
鄭伯爺現在就是在忙這一趟。
犒賞是以銀錢為主,當然,還有綢緞布帛這類的,這東西在這個時代本就可以當貨幣來用,至于酒肉,一來準備時間不夠,二來,此時也不適合放縱。
公主著華裝,陪在鄭伯爺身邊,先慰問犒賞了城內的兵馬,隨后又去了南北兩大營。
這場面,頗有元首帶著第一夫人亮相的意思。
收到的反饋,自然也是極好的。
靖南侯爺是高高在上的軍中神祇,那么鄭伯爺,就是更為接地氣的偶像了,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這些軍士對自己的崇拜。
再者,丘八們的世界,頗有一種非黑即白的意思,畢竟是將腦袋掛在腰上過日子的人,喜好個今朝有酒今朝醉,求的是個痛快干脆。
鄭伯爺一直打勝仗,戰績擺在那里,同時這次大家伙跟著鄭伯爺入城平叛,也是立了功,現在還得到了實際的賞賜,心里自是更臣服得緊。
靖南侯自滅滿門,但在軍中的威望卻依舊無人能比,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什么三綱五常倫理道德,對于這些刀口舔血的士卒們而言都是虛的,能帶領他們打勝仗得賞賜的人,才是他們心悅誠服的對象。
另外,公主在側,堂堂一國公主,溫順地立在鄭伯爺身后,這畫面感,實在是刺激得這群丘八們激動得想要發瘋。
這并非是那種原始的激動,因為沒人敢用淫邪的目光去看公主,更沒人敢去褻瀆,不是因為她大楚公主的身份,而是因為她是平野伯的女人。
而這種激動,是一種在精神層面的。
鄭伯爺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靠自己的奮斗,走上人生巔峰,迎娶白富美。
而鄭伯爺也不辭辛苦地在當晚,做了四次演講。
每一段演講雖然都不長,但演講結束后,熊麗箐能看見下面這群士卒眼里仿佛正在噴火。
是的,噴火。
演講,語言的魅力,可以將人格的魅力給盡可能地擴散出去,感染四周一大群的人,讓他們的靈魂,都開始“顫栗”。
鄭伯爺熟悉的那個世界里,前有阿道夫演講時的激情澎湃,性格以嚴謹著稱的德國人整齊地舉起手。
后有每逢高考沖刺前,大部分學校都會請一些演講大師來給學生們打一管雞血。
而這里,這個時代,因為文化傳播的受限,這里的人們,包括這些士卒,他們接受訊息的渠道本就不多,言外之意,就是他們沒有經歷過那種“雞湯潮”或者“勵志濤”;
他們絕大部分人的內心,在這塊區域,其實還是一塊未開發的處女地。
他們習慣了征伐,習慣了策馬奔騰,去將面前的敵人梟首,但他們的精神生活,反而比普通人更為貧瘠。
在這個時代,
只有貴族,也就是所謂的精英階層,才有資格去接受精神層次的文化熏陶。
不僅僅是在燕國,
乾國、楚國、晉國,
甚至是在蠻族、野人、山越,也是一樣。
所以,一旦你讓他們感動了,這種感動,會持續很久,甚至是銘刻在心底很久很久。
“我原本只是北封郡一座小城的黔首,我的出身,甚至還不如你們,一開始入軍營,我是當的民夫………
我沒有家世,
我沒有親朋,
我只有我手中的一把生了銹的刀………
我,可以依靠軍功封爵,你們,也可以!
我,可以娶到大楚公主回家暖炕,你們,也可以!
看見這把刀了么,
這是陛下所賜的寶刀,
在陛下和黑龍旗幟的引領下,
跟著我,
跟著本伯,
本伯的今天,也會是你們的明天!
本伯相信,以后我們還會有一起上戰場的機會,到時候,本伯會和你們一起,用敵人成山的首級,來換得大家的榮華富貴,換得大家的光宗耀祖,
換得,
你,
你,
你,
還有你,
你們,
我們,
封妻蔭子,
公侯萬代!
大燕,萬勝!!!”
“大燕萬勝!”
“大燕萬勝!”
而這時,早有準備的那群親衛會在此時喊道:
“平野伯萬勝!”
周圍的一眾軍士馬上也會跟著高呼:
“平野伯萬勝!”
“平野伯萬勝!”
直截了當地收攏軍心,這吃相,未免過于難看,且真是將別人給當傻子了,但若是你將一切前提都建立在忠誠于陛下的旗幟下,那別人也就沒辦法去指摘。
而對于這些軍士而言,
皇帝陛下太遠,
而平野伯爺,卻在眼前。
讓鄭伯爺有些意外的是,南北兩大營,對待他的熱情,竟然比燕軍兵馬更為熱切。
而造成這種原因的深層次緣由,是因為平野伯麾下,真正的燕人,反而是極少數,晉軍、蠻兵則占據了八成以上。
大燕入主晉地,如果說對晉地的大族文人官宦還算比較優容的話,那么對于這些晉地兵馬,就是以提防為主了。
用,也要用,但提防,不可避免。
其余大燕將領,他們麾下也有晉軍營,但真的只是拿來當輔兵或者當炮灰來用,嫡系還是自家的燕軍本部,唯有鄭伯爺,是真正地喜歡用外兵,而且等同視之,可謂是駐扎晉地的諸多燕軍將領之中的一股獨特清流。
………
“呵呵。”
坐在馬車里的鄭伯爺將手中的第二封信遞給了正在給自己敲腿的公主。
公主接過來,掃了兩眼,笑道:
“倒也是情真意切呢。”
兩封信,分別來自穎都南北兩大營的將領,信中表達的是對平野伯爺的敬仰之情以及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鄭伯爺麾下建功立業的心愿。
“相公這一次,真是收獲巨大呢,這南北兩大營,兵馬得過萬了吧。”
公主的心里倒是高興得緊,她拋下公主的殊榮跟著眼前這個男人來到燕地,本質上,是想靠著這個男人打拼出一個比原本自己更好的生活。
所以,真像是個持家的小媳婦兒,每次自己家里有什么進項,都會有著一種莫大的滿足感。
鄭伯爺卻搖搖頭,道:
“沒那么簡單,橫豎一封信罷了,哪里能當真。”
原本他們還想給鄭伯爺送禮的,雖說鄭伯爺本意是來犒賞他們的,但一碼歸一碼,一個是公家的犒賞一個是私人的情誼。
但鄭伯爺還是以赴京路忙,給拒絕了。
人情往來這種事情,是無法避免的,且鄭伯爺的雪海關,還是此中翹楚。
在四娘的運籌下,逢年過節,近一點的,送靖南侯和李富勝他們,遠一點的,甚至有到京城的,從不會落下,而且會根據個人情況不同,送禮不送俗氣的金銀,而是送心意。
“不能當真?”公主顯然有些不能理解,因為昨天,她可是親眼看見那些士卒對自己丈夫的愛戴。
“六皇子的商行,你是知道的吧?”
“這個我怎么可能不知,六皇子大婚那日的排場,直接讓我的大婚排場也跟著上了兩個檔次,就是范家,不也是六皇子線上的么?”
“嗯,說是這么說,世人都以為他眼線遍布各國,仿佛到處都有他的人,也都有他的暗樁,但事實并不是這樣,因為就是密諜司或者銀甲衛亦或者你大楚的鳳巢,背后有一國之力做支撐,有正統旗號在,也不可能做到這番看似遍地開花的地步。
歸根究底,那些看起來是他的人,其實并不是他的人。
當年陛下讓靖南侯滅了閔家,卻沒有去動閔家暗地里的產業,而那些產業自然而然地就拜到小六子的名下。
是因為小六身上畢竟也流著一般閔家的血,但,這個,只是一個添頭。”
“添頭?”
“是的,添頭,商人逐利,當然,人和禽獸的區別,也在于人會重情,但閔家都沒了,就算那些掌柜對閔家還是很留戀,這份情,到底能轉移到小六子身上多少,還未可知。
一來,燕皇只是滅了閔家本家,雖說沒有對地方上的這些原閔家下的掌柜們下手,但那把刀,隨時都被懸著;
在這把刀的迫使下,這些掌柜其實不管愿意不愿意,他們都得向小六子效忠,哪怕,只是維系著表面上是這樣。
因為小六子哪怕那時看起來再不受寵,至少,人家是皇子。
那些掌柜們也都是人精,知道自己如果去另投他主或者找其他靠山,可能下一刻,一頂清算閔氏余孽的帽子也就下來了。
再者,小六子本身的才智,也是不俗,手腕也很厲害,可能外人不知曉,但那些真正的大掌柜,應該是明白的,當然,這一條也是添頭。
燕京的那一場大婚,氣派恢宏,金錢雨、綢緞路,轟動整個京城,綿延各國。
在你看來,也是在很多人看來,那是小六子將自己手中的底牌全都翻出來,向朝廷證明,自己不是什么閑散王爺,自己有實力去奪嫡。
但實際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兒,
他不是因為有這些底牌,才敢那么囂張地近乎宣稱要奪嫡;
而是因為他要宣稱奪嫡,所以這些底牌,才會變成他的。
懂了么?”
“有點懂了。”
“其實很簡單,那些商號的掌柜,這么多年的發展,早就成了一個個新的閔家,可稱之為各地諸侯。
他們有自己的勢力,有自己的生意,有自己的人脈,有自己的家族,有自己行商的勢力范圍,為何要給自己找個爹?
就算找了個名義上的爹,豈會真心實意地對這個爹好?
久病床前無孝子,那還是親爹呢。
而那些新科進士,是,沒錯,小六子是他們的恩主,但大燕不是大乾,乾國士大夫們早就用他們的規矩,百年來,編織出了一個密集的網,不尊座師者,在那個圈子里,根本就混不下去。
但大燕不同,這些新科進士現在會憑著良心,去為小六子做事,但等到他們在官場浸淫久了,又豈會繼續在乎一個閑散的王爺?
官場,就是一個吃良知的地方,而且是自己吃自己的良心。
所以,
這就是小六子真正的勢力,看似龐大,實則松散,仿佛那握不住的沙。”
熊麗箐懂了,道:
“所以,這就是借勢?”
“是,借勢,因為他擺明車馬要奪嫡,有從龍之功這個誘惑在前,那些跟隨他的人,才會更加緊密地站在他身邊,才會演變成以他為代表的,一股力量。
如果小六子沒表示出奪嫡的勢頭,沒壓制住東宮,你看范家,會不會一門心思地幫我搶你。
所以,在大燕,在大晉,仿佛到處都是小六子的人,但其實并不是他的人,買賣人么,講個和氣生財,講個今日虧是為了明日賺,他們不似黔首那般,做一天工就等著拿一天的錢去供給家里妻兒吃飯。
你看這兩封信,看似是表明意思想要追隨我,但那也只是一個意思,沒有哪個人可以活在夢里。
若是有朝一日,我勢頭大勝,攜大軍而逼迫穎都,他們可能會趁勢反水投靠于我,但若是哪一日,我落魄了,他們往往會比別人更狠地對我痛打落水狗。”
“皇兄曾說過,借勢不如成勢。”
大楚貴族林立,以至于楚國朝廷想要做些什么事,都得和那些貴族商議一下。
本質上而言,攝政王在楚國做的,其實也是集權的事兒,但沒有燕皇當初那么極端。
鄭伯爺點點頭,道:
“所以,我在雪海關做的就是這種,那里的將士,百姓,吃我的,喝我的,我給他們衣穿,我給他們的孩子上學,我給他們的老人看病;
他們得依靠我,才能活下去,而且是比旁人,活得更好,所以他們才不能失去我,因為我是他們的全部。
借勢如借風,看似熱鬧,實則不能長久。”
“原來如此,那相公您用我?”
“就是借你的勢,但我這借勢不是為了純粹地出風頭,我是想要趁機弄點兒實際的東西,把咱家底子,弄得更厚實一些。”
馬車內的談話,還在繼續。
馬車外,
一名親衛策馬歸來,向高毅匯報了情況,高毅馬上策馬來到馬車旁。
“伯爺。”
鄭凡掀開了車簾。
“欽差使團走另一條路了。”
鄭凡點點頭,放下了簾子。
昨晚犒賞完三軍后,今日一早,鄭伯爺就起身帶著親衛們離開了穎都,沒等張遠山和馮觀他們,并且為了防止他們追上來,還故意做了誤導,現在兩撥人,已經不在一條道上了。
熊麗箐靠在鄭伯爺肩膀上,好奇地問道:
“相公,為什么不和他們一起呀?”
“因為我要去一個地方,有點繞路,他們在,也有些不方便。”
“是去哪里?”
“歷天城。”
從穎都到燕京,最近的那條路,是不可能經過歷天城的,因為歷天城要在行徑的南端,特意從那里過的話等于是要繞半個橢圓出來。
鄭伯爺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鐵盒,抽出一根卷煙,在手背上輕輕地彈著,緩緩道:
“這是本來就打算去的,就算沒穎都這檔子事兒,我也是會去的,而且,事實上,在原本的計劃里,穎都的效果,遠遠比不上那兒,只不過出了些意外,導致事情發生了一些變化罷了。
但那個地方,
我還是得去一趟的。”
熊麗箐是知道鄭凡想要做什么想要向朝廷表達什么的,她會看,也會思考,同時,鄭凡連野人王的身份都告訴她了,這些事兒,也不會去瞞著她。
但讓熊麗箐疑惑的是,如果說穎都的事兒,只是順手為之卻出了更大的效果,那原本被放在計劃之中,真正地要拿來去做以期獲得目的的那一處,到底是什么?
讓朝廷覺得忌憚,讓朝廷不敢繼續收攏地方軍頭子的軍權,且,又不會真的撕開臉面。
“去做什么?”
鄭伯爺的目光忽然沉了下來,
道:
“去讓一些人知道,
杜鵑的死,
還有人沒忘呢。”
(本章完)
最新網址:
天虎山,原本是晉地有名的方外圣地。
在這座山上,遠的,曾走出過兩代天師,一代,曾被當代晉皇冊封為國師,一代,曾被當代聞人家家主引以為家族客卿,甚至讓自己的子嗣,拜其為道父。
近的,
那位曾坐鎮燕國皇宮大內近三十年的太爺,也是從這座山上走下去的。
原本,天虎山是香火不斷的,尤其是逢年過節,上山祭拜的信徒游客,那更是絡繹不絕。
周鞭就一直記著天虎山當初的盛況,因為他家就住在天虎山下,后來,將家底拿出來又借了一些債,盤下了天虎山下的一座小酒肆。
天虎山下有一座小鎮,當然,規模其實不大,比一般的村子都小得多。
鋪面二十家不到,有客棧,有酒肆,有茶館,也有賣香燭的,這些是正兒八經地鋪子,都得從天虎山那里去租聘來做生意。
那幾個節日,香客必然會很多,自然也會吸引來很多小販過來趁機做點兒小買賣,天虎山會有專門的一眾弟子在山下負責登記,都得繳一筆抽頭。
周鞭以前就是做小商販的,也常來天虎山擺攤,每次被收取攤位費時,都會在心里罵這群方外之人居然也這般貪財;
等到他好不容易盤下一個酒肆后,再遇到節日其他攤販涌入時,則會恨那群方外之人為什么不對那些攤販多收一些錢,平白地讓那些賣吃食的小攤販搶了自家的生意。
只不過,好景不長,那一日,侯爺上山,宮中太爺兵解,天虎山上燃起大火,祖庭付之一炬。
確實是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山上沒了天虎山的人后,這里,也就真的成了山腳了。
不僅僅是小商販們不會再來搶生意了,連自己旁邊的那些鋪面,人也早就不干了,但周鞭依舊和自家媳婦兒以及兒子住在這里。
因為當初為了盤下這個酒肆,原本自家的屋子已經賣了出去,不繼續留在這兒,他一家三口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了。
生意,也就是湊合地做做,也不去刻意地進什么新鮮菜食了,基本上自家吃什么也就順道賣什么,倒是酒,因為存得住,還有不少以前的沒賣完,可以繼續賣著。
隔三差五的,周鞭也會帶著妻子去山上梯田里轉轉,天虎山祖庭沒了,曾屬于天虎山的田產,也就荒蕪了。
周鞭種了一些東西,沒人收稅沒人管,倒也能給家里添上一口吃食。
另外,原本今年應該要續交鋪位費的,自然也就沒人來收了,這樣一想,也挺好,原本只是盤個鋪子,現在至少落得個房子。
今兒個,周鞭原本打算再去山上梯田里看看的,但大上午的,就來了兩撥客人。
頭一撥來的客人,是一個書生一個女俠以及一個和尚。
很好認,
因為書生一看就是書生,女俠一看就是女俠,和尚,也一看就是和尚。
他們要了三碗疙瘩湯,這本是周鞭一家三口的午食,但哪有不賣的道理?
這第二撥客人,是一個酒鬼和一個賬房先生。
酒鬼大上午的臉就是紅通通的,一坐下來,就喊著讓周鞭上酒。
那個賬房先生隨身攜帶著一個算盤,放在一邊,沒要菜,而是從自己行囊里拿出餅子向周鞭要了一碗面兒湯泡著吃。
期間,周鞭媳婦兒抱著一小壇酒送上了桌。
酒鬼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本性如此,指了指周鞭媳婦兒的大腚道:
“龜龜,你這廝在這荒山野嶺地開個沒啥子生意的鋪子,你婆姨居然還能跟著你,嘖嘖。”
做買賣的,可不能隨便生氣,周鞭媳婦兒直接瞪了一眼酒鬼,罵道:
“閉上你的狗嘴,喝你的馬尿吧。”
罵是罵了,
但罵中帶著風情,
讓人不覺得生氣。
待得自家媳婦兒下去照料孩子后,
周鞭笑呵呵道:
“俺名兒就一個字,鞭,沒辦法,老天爺賞飯吃,打小下面那活兒就大,俺爹一開始都是喊我:
驢啊,驢啊。
后來要取正名兒時,就干脆自己做主,取了個鞭。”
酒鬼聞言,哈哈大笑,
道:
“得得得,我信了,我信了,不和你比,不和你比。”
“您要再來點兒東西下酒不?”周鞭笑呵呵地問道。
“湊合著弄吧。”酒鬼也清楚這家酒肆里,也沒什么好東西可弄。
“您等著。”
周鞭去了后廚,自己親自動手拌了個野菜,又掏弄了倆本是給自己兒子準備的咸鴨蛋,出后廚時停下,對自家婆姨道:
“媳婦兒,再蒸點兒飯,把那塊熏肉也給刮一下。”
“咋啦,又來客了?”
“沒,但這生意不順暢的時候,這客人,要么人影都沒一個,但要來,他來了兩撥必然后頭還有。”
“知道了。”
周鞭端著涼菜和咸鴨蛋出去,當即就看見從一輛馬車上,下來三個人。
走在最前面的人,一襲白衣,手里拿著一把用布包裹起來的物件兒;
在其后頭,跟著一男一女,男女都很年輕。
男的,一身黑色綢服,腰間掛著釣魚佩,女的一身紫色長裙,頭戴梅花簪,身材圓潤,面容嬌憨。
“喲,三位客官,吃點啥?”
酒鬼當即笑罵道:
“還問人家吃啥,你這破店里還能有啥?有啥上啥就是了,反正只求打發打發五臟廟。哦,倒是這里的酒,還是可以,歷天城內苗莊酒鋪的酒,就是水兌得比歷天城的酒樓多了點兒,但畢竟在這荒山腳下,還算可以。”
“那可不,咱這賣的啊可沒比歷天城內的酒樓貴,這兌的水啊,就當是我辛辛苦苦一個人用車推回來路上流的汗了。”
周鞭倒是個靈活人。
“哈哈哈,你小子。”
酒鬼用筷子夾起野菜,送入嘴里,清脆爽口,點點頭,道:
“這菜拌得,不孬。”
“那可不,天虎山腳下的野菜,那也是沾著靈氣咧。”
就在這時,第一撥來的客人里那個書生男子開口道:
“現在這天虎山上哪兒來的靈氣,我看呢,是鬼氣森森吧。”
酒鬼聞言,“呵呵”了兩聲,抿了一口酒。
周鞭則走到新來的客人面前,此時,三位客人已經落座。
“客官,小店吃食不多,要不來三碗豬油拌飯?再倒騰幾道小菜過過?小店條件簡陋,實在是對不去。”
一身便服的鄭伯爺笑著點頭,道:
“你看著弄吧。”
“好嘞,客官,您等著。”
周鞭又去了后廚。
而這時,
酒鬼的目光,落在了劍圣身邊的那把被布包裹著的劍上,忍不住道:
“呵,是什么好玩意兒啊,居然舍得用這么好的料子包著。”
劍圣沒搭理他,坐著,閉目養神。
而先前曾出聲過的書生則站起身,走過來,道:
“看樣子,里頭應該包著的是一把劍吧?丁姑娘,他和你一樣,也是一個劍客呢。既然用這般精致之物包裹,想來也是一把不俗之劍,可否借個光,讓我等也開開眼得幸欣賞一番?”
劍圣依舊沒搭理他。
劍用布包著,是因為它叫龍淵。
書生見劍圣不搭理,微微皺眉,語氣一下子變得生硬多了,道:
“我家小妹也是愛劍之人,還請座下,給個面子。”
“喲喲喲,面子面子,出門在外,荒郊野嶺的,面子,值得幾個錢?更何況,你又沒把牌子掛脖子上,誰知道你的面子,到底能稱個幾斤幾兩?”
酒鬼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
隨即擦了擦嘴,
道:
“后生,這一桌,可是三個貴人啊,那位黑衣服的公子,形神兼具,其身上,有一抹貴氣環繞,絕不是普通人等。”
書生笑了,
道:
“難不成我看不出來么?”
這三人身上衣著,本就是不俗之物。
人靠衣裝馬靠鞍,在這個時代,身上穿什么衣服,可以很清晰地體現出那個人的身份等級。
“呵,你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位黑衣公子,身上不僅僅有貴氣,還有一股子隨遇而安的灑脫勁兒,即使入這破酒肆,即使坐這臟凳,也都自如自若。
真乃入海則化蛟,入溪則變魚。
要么,是出自極為富貴之家,以貴氣滋養,不得燥火;
要么,就是靠著自己一手打拼出的高位。
前者,你惹不起;后者,呵呵,有本事的人,比有家世的人,更惹不起。”
“哈哈哈哈。”
書生聞言,放聲大笑,
道:
“你這人好生奇怪,我就是想看一把劍,不是正問著么,怎么,你是看相的出生,非得給我整出這么多的彎彎繞繞?
巧了,
我身邊隨行的這位小師傅,也精通看相之術,他都沒說什么,你在這里胡咧咧這么久。”
酒鬼搖搖頭,
道:
“這位小師傅,是有慧根的,但怎么說呢,看相看相,哪里真的是在寺廟里打坐念經學來的?還不是看人看出來的?
看人形,觀其氣,再縱覽全身,再加上入世半載,什么人都看得多什么事也都經歷得多了,才敢說一聲自己對看相一術有所涉獵;
其余的,都是貽笑大方。”
正在吃著疙瘩湯的和尚聞言,馬上起身,面朝著酒鬼,雙手合什:
“阿彌陀佛,貧僧,受教了。”
書生卻有些不依不饒,繼續問道:
“那你說,你憑什么覺得,我惹不起?憑什么認為,這劍,我就看不得?”
酒鬼伸手指了指坐在那邊的女俠,
笑道;
“美人在側,心則急切,焦躁遂生,需知真龍魚蝦,不露其威,鯤鵬魚雀兒,不展其翅;
你且看看,
你這般言語無禮且令人生厭,
那位白衣先生,可曾有過任何表示?
那位黑衣公子,可是臉上還帶著笑呢。”
“呵呵呵。”
鄭伯爺真的是被逗樂了,恰好這時周鞭先送來了茶壺和茶碗,告罪了一聲后就又回后廚忙活了。
熊麗箐幫鄭伯爺倒了一碗水,
鄭伯爺端起茶碗,
對著那酒鬼虛敬了一下。
“哎喲喲。”
酒鬼慌亂起身,雙手捧著酒碗,弓著腰,賠著笑臉,道:
“您請,您請。”
鄭伯爺小小地喝了一口,放下茶碗。
酒鬼則將一碗酒一飲而盡,碗口朝下,示意自己一滴不剩,這才重新入座。
而這時,
那位女俠,也不自覺地將目光落在了鄭伯爺身上,隨后,又落到了熊麗箐身上。
熊麗箐不是那種絕色美女,但她的氣質好,這種氣質,讓女俠心里微微不悅,因為在這一點上,她感覺自己被完全比了下去。
那書生則搖搖頭,道:
“既然出了門,自然就不能以門第而論,這劍,我今兒還真想看了。”
酒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
“看不得,看不得啊。有人是靠著門第過日子,門第是其唯一依靠,張口乃祖閉口乃父如何如何;
有人出門第后,反而更為自在逍遙。
一樣的門第,有人覺得是門板,有人則認為,是囚牢。
門板后頭養雞豚,囚牢里頭,關猛虎。”
“嘿,你這醉斯,只說他,為何不說說我呢?”
“你,唔,我瞅不出來。”
“既是瞧不出,又因何斷定我看不得?”
“成,那我就給你再說道說道,黑衣公子旁邊的佳人,發式盤的是云流式,乃貴人發式,身上擦著的,是香水,市價堪比黃金;行進來時,步態雍容,這絕不是富家受寵丫鬟所能比擬,前者只得其珠光寶氣,后者,真正的貴女,才能有這般儀態端莊。
且瞧入坐這破酒肆之中,分明嫌棄這里之臟破,卻依舊隨之而坐;
茶碗送上,以自己衣袖親輕拂之,再自斟茶入碗以侍公子,這不僅僅是愛煞了,更像是怕煞了。
其伴如此,那這位黑衣公子,又當如何?
再提點提點你,
先前這位公子進來時,步履幅度,行走肩微斜,這是騎慣了戰馬所致,于戰馬之上,時常需閃轉騰挪,于螺絲殼里做道場,才有這種習慣;
再看公子先前端起茶碗喝茶時,其虎口和手心位置,雖經修剪,但仍有一層細光繭,定然平日里練箭不斷,同時,擅使之器為刀。
弓馬長刀傍身,
這位公子必然是行伍中人。
再者,
這位公子未著甲胄,乃便衣出行,卻依舊穿得大方得體,金貴,不著甲,是不想惹眼,不著簡,乃是為了舒服自在,不愿惹眼,但也不被人瞧見,此等氣度,呵呵。
當下晉地,晉軍頭子也有不少,但燕人,才是現如今三晉之地真正的主子,晉人出身的將領,現在基本都得夾著尾巴過日子。
所以,
這位黑衣公子,定然是一位燕國貴人。”
說著,
酒鬼雙手合什,道:
“貴人福康。”
鄭伯爺不置可否,心里則在盤算著,這個酒鬼,到底是不是真的猜出自己身份的。
“燕地貴人?燕國將領?哈哈哈哈哈。”
書生忽然大笑,
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道:
“如此說來,這劍,我這次還真看得了。”
酒鬼不再言語,只是冷眼看著書生。
書生轉身,看向鄭凡,道:
“此劍,取與我看。”
鄭伯爺雙手搭起,撐著自己的下巴,看著書生,道:
“憑什么?”
酒鬼身邊坐著的那位賬房先生忽然站起身,
一時間,
那位先前剛剛坐下的和尚也猛地站起來。
兩個人身上的氣機在剎那間發出了碰撞。
賬房先生持算盤轉身,算盤向前推出。
與此同時,年輕和尚也砸出自己腕間佛珠,碰撞在一起后,并未發出聲響,反倒是二者被互相吸引貼在了一起。
然而,
就在這時,
年輕和尚目光一凝,低喝一聲。
“嗡!”
賬房先生被強行壓下身子,坐回了椅子。
年輕和尚順勢一扯佛珠,連帶著對方的算盤也一并收入手中,隨意地撥弄著。
酒鬼瞇了瞇眼,
贊嘆道:
“佛武雙修,一正一奇,這不禁讓我想到了大燕的那位南侯。
當年,
于晉國京畿之外,
南侯曾與晉地劍圣一戰,劍圣敗!
我曾事后去那片林子里尋過交戰之處,查看痕跡,發現那位南侯,不僅僅是肉身強悍,同時其也擅長方外之術。
故而,我推斷:
劍圣之敗,非戰之罪,而是南侯將雙方的對決,看成兩軍對壘,其有后招,故而得勝。
這位小師傅,佛武雙修,說不得日后也能走上像那位南侯一般的路子。”
“阿彌陀佛。”
年輕和尚念了一聲佛號,擺手之間,算盤重新落向賬房先生,其伸手接過,放回了桌上。
酒鬼指著賬房先生笑罵道:
“叫你多學點打斗本事你不學,弄得我現在都很沒面兒。”
這位賬房先生應該是一位煉氣士,第一輪交鋒,他是和年輕和尚以方外之術對拼,但隨后,當和尚顯露出自身武夫體魄后,就變成了一力降十會,直接將其給反壓了回去。
見這邊的短暫沖突結束,
書生再度看向鄭凡,
問道:
“你剛剛問我憑什么?”
鄭伯爺點點頭。
“行,那我就告訴你,其實,咱們是一路人,你不認識我,也很正常,因為我尋常不會露面。”
說著,書生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向著鄭伯爺展示,
同時道:
“我乃,
大燕平野伯麾下第一客卿,
鄭樊力。”
————
晚安。
最新網址:
鄭樊力。
劍圣原本平靜的神色微微地有了些變化,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啊,仿佛在哪里聽過。
所謂的江湖的風,其實早已經吹不到劍圣這種層次了,但他還是聽過這個名字,很快,他想起來了,當初那位“北先生”面對乾國銀甲衛時,自報家門,說出的,就是這個名字。
劍圣并不知道這個名字有多火,因為他就住在鄭伯爺隔壁,他去了解鄭伯爺不用去根據“哎,我聽說”或者“呵,你知道么”。
但不管怎么樣,
這個當著正主的面兒自稱自己是座下第一客卿的行為,
還真是讓人有些憋不住。
“咳………咳………”
劍圣假借咳嗽,以抑制笑意。
但在外人看來,這是被書生的身份給嚇到了。
其實,在江湖上,關于“鄭樊力”的故事有很多個版本,原本,是不溫不火的,畢竟,江湖很大,魚龍混雜。
有故事的,本就很多,沒故事卻硬要編故事揚名的,那就更多。
但架不住這兩年平野伯平步青云,威名遠揚,連帶著將平野伯麾下那位叫“鄭樊力”的客卿,也帶著一起名聲大噪。
有人說,鄭樊力是一個謀士,站在平野伯身后,運籌帷幄,平野伯出征,后方糧草軍中補給,全是他一人操控;
有人說,鄭樊力是一個刺客,飄忽于陰影之間,來去無痕,當年乾國的福王在城內被殺,就是他干的,殺完人后,帶著首級淡然離去;
有人說,鄭樊力是一個軍中將領,擅長沖鋒,平野伯千里奔襲雪海關,就是他的手筆。
還有人說,鄭樊力是一個武將,體格高大,于戰陣之上身披厚重甲胄,持雙斧,攻城時一人可扛一重錘,沖鋒時奔踏如牛!
只不過最后一個說法其實并不被江湖所認可,畢竟江湖事兒江湖人聽,沒人喜歡鄭樊力居然是那種大傻個一般的形象,實在是過于欠缺了美感,玷污了“鄭樊力”這個名字。
聽到書生自稱后,
熊麗箐先看了一眼鄭凡,
樊力是誰,她是知道的。
但眼前這個人,居然當著自己相公的面,告訴自家相公,他是相公麾下的第一客卿?
那自己豈不是他的主母?
鄭伯爺沒笑,而是拱了拱手,道:
“久仰久仰。”
書生見鄭凡并沒有低下姿態,一時間有些躊躇。
顯然,在其看來,依靠著“鄭樊力”和平野伯的名號,就算是燕國軍中貴人,也得禮讓三分才是,不至于這般淡定。
鄭伯爺沒去故作驚訝,裝出誠惶誠恐地去配合他;
因為,
扮豬吃老虎,也很累的。
這里頭,爽感是給別人的,而不是給自己的,所以,讓自己去給這座酒肆里的其他人演戲?
如果這里坐著的,是燕皇,是鎮北侯和靖南侯,
得,
鄭伯爺不介意賣個丑,做個乖,放下身段,您們樂呵樂呵。
人活于世,總是少不得戴上點面具,但辛辛苦苦這些年一步步打拼熬起來,所求的,不就是讓自己的生活里演戲的場次越來越少么?
讓此時的鄭伯爺去配合逗弄眼前的書生,
就跟修煉幾千年的元嬰老怪還在為了女人爭風吃醋和別人打生打死一樣,很莫名其妙。
“飯來了。”
周鞭出來了。
豬油拌飯,倆盤野菜,一盤是涼拌的,一盤是炒的,還有一壺酒。
鄭伯爺低下頭,聞了一下,嗯,香。
擱在平時在家,吃這個,未免膩得慌,但出門在外,一則身體疲憊,二則吃喝不便,這個,就很合時宜了。
鄭伯爺攤開右手,
熊麗箐拿起一雙筷子,將酒倒在筷子上,再用自己的帕子細擦拭了后,筷頭朝前,放在了鄭伯爺掌中。
鄭伯爺扒拉了一口飯,
閉著眼,
道:
“嗯,好吃。”
熊麗箐又用酒水洗了和擦了第二雙筷子,起身,遞給了坐在斜對面的劍圣。
劍圣其實已經拿起一雙筷子準備吃了,他沒那么多的講究。
但見公主都站起來遞給自己了,猶豫了一下,劍圣微微頷首,接過了筷子。
懶得起身去接了,
因為劍圣算是看透了,
這夫妻倆,都是那種能把“士為知己者死”整車整車進貨再大量賣出的人。
別人,稍微來一段,若是傳揚出去或者寫進札記里,都是一段佳話,在這倆人面前,尤其是這個男的面前,直接量大管飽。
三個人,開始就著野菜,吃著飯。
剛剛自報家門的書生,被尷尬地晾在一邊。
酒鬼舔了舔嘴唇,又喝了一大口酒,笑笑,低頭,開始用筷子撥弄著用來下酒的咸蛋。
那邊,
女俠開口道:
“回來吧。”
這話自然是對那書生說的。
書生的臉色一陣陰晴不定,顯然是覺得有些落不下面子,但對著這面前正在吃飯的三個人,他又沒有勇氣去發難。
女俠站起身,走過來,伸手抓住了書生的肩膀,將書生拉到自己身后。
書生還欲向前,女俠手中的那把劍卻忽然一顫。
書生猶豫了一下,止步。
酒鬼瞅著這一幕,罕見地沒再說話,仿佛先前滔滔不絕點評的,并不是他。
女俠持劍行禮,
對劍圣道:
“這位先生,劍本正大光明之器,有何不見人?”
劍圣沒搭理她,繼續吃著飯。
鄭伯爺懶得搭理鄭樊力,劍圣自然也懶得跟一個路上遇到的拿著劍的小姑娘就開口談天說地什么的。
女俠依舊不依不饒,
道:
“這位先生,天下之劍,都有其光澤,現如今先生以物裹之,使其光澤不能透出,豈不聞劍之悲鳴?”
劍圣依舊在吃飯,順道,夾了一筷菜。
鄭凡吃得最早,也就吃得最快,在軍中待久了的人,吃飯的速度往往都很快。
熊麗箐馬上放下自己的筷子,拿出自己的另一條手帕,幫鄭凡仔細地擦嘴。
劍圣眼角余光注意到這一幕,
一時有些悵然。
鄭凡看向劍圣,道:“想嫂子了?”
劍圣點點頭,道:“以前無牽無掛不覺得,成家后,也不覺得,一出門,就開始想了。”
“呵呵。”
鄭凡笑了笑。
女俠和書生一樣,也被晾在了一邊。
女方抬頭,露出一種好笑的神情,
又道:
“先生,豈不聞劍之悲鳴?”
鄭伯爺抬頭,看著女俠,道:
“劍能發光?”
女俠回答道:“自然。”
“哦。”鄭伯爺點點頭,道:“藏著掖著,不是不想讓你看見它發光,而是怕亮瞎你的眼。”
頓了頓,
鄭伯爺從熊麗箐手中接過遞過來的牙簽,
又道:
“想看啊,走到外頭去,睜大眼睛,看看太陽,是一樣的。”
“所以,依照這位公子所言,這位先生的劍,足以讓我等汗顏?”
鄭伯爺沉吟了少許,
手指摩挲著自己的下巴,
道:
“你沒胸。”
“什么?”
“也太瘦。”
女俠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黑衣公子,是在對自己的身材進行品評,當即臉上露出一抹羞怒之色,道:
“你可知就憑你剛剛的兩句話,我就有理由將你雙手斬斷,是,燕人是入了晉,但你燕人不在大城之中卻在這山野之間依舊這般放肆,是真的欺我晉地無人了么!”
鄭伯爺搖搖頭,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長得跟個麻桿兒一樣,稍微動一動,還容易硌到自己。
男人一般都容易對女人寬容,但因你長得不夠好看,所以我的寬容也有限。
所以,
現在,
坐回去,
乖乖吃你的飯,不要再來煩我了。”
熊麗箐從取出一個鐵盒,打開,從里頭抽出一根卷煙,送到鄭伯爺嘴邊:
“相公不氣,來根華子。”
因為這次是熊麗箐陪著鄭伯爺入京,雖說要用她的身份幫鄭伯爺揚名,但她畢竟不是一個純粹的花瓶展示作用。
她自己不想這樣,四娘也不會容許家里出現一個高冷無比的花瓶擺臉子。
就是那柳如卿,也紅著臉被四娘要求練習十八摸的曲子。
對于熊麗箐,四娘則是將伯爺的所有生活細節和愛好都告訴了她,讓她好好照顧。
公主拿出火折子,幫鄭伯爺點了煙。
而這一幕,
完全落入了酒鬼眼里,
他拿著酒碗的手,微微發抖。
再之后,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一身白衣的劍圣身上,碗里的酒,都抖撒出來了。
女俠卻抽出了自己的劍,
道: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說這種話。”
“姑娘,那是因為你平時接觸的人,太不入流了。”
女俠微微一笑,
道:
“是么,我這些年基本都和我師傅在一起,或許,我師傅在你眼里,也算是不入流了?”
鄭伯爺吐出一口煙圈,
道;
“敢問尊師?”
女俠昂然道:
“家師姓虞,乃晉地劍圣!”
“………”劍圣。
劍圣放下了筷子,他吃完了。
鄭伯爺則笑道:
“那么,那位和尚師傅,應該是釋迦牟尼吧?”
“阿彌陀佛,施主,佛祖不可辱。”
年輕和尚站起身,向鄭伯爺鄭重告誡道。
“也是有意思了。”
鄭伯爺對熊麗箐道:
“結賬吧。”
熊麗箐掏出一塊碎銀子,放在了桌上。
鄭伯爺起身,劍圣也起身;
見這三人準備離開,
女俠馬上橫劍攔住,
道:
“劍,我還沒看呢,我這人嗜劍如命,今日,非看不可!”
鄭伯爺的目光,陰沉了。
他可以不介意人家打著“鄭樊力”的旗號,因為江湖很大,他不可能管得住。
他介意的,是這三個人,已經過了讓自己吃飯時解悶兒的范疇了,且自己先前還提醒過她,你長得不是很好看。
不想與你們一般見識那是自己現在閾值高了,但真當自己這個用軍功首級堆砌起來的伯爵,脾氣是好相與的不成?
“我煩了。”鄭凡說道。
劍圣點點頭,“我也煩了。”
當那個女孩冒認自己為師時,原本一直在隔岸觀火純當看戲的劍圣大人,惱了。
說白了,
能一劍弒君,能迫使自己弟弟造反,敢于孤身入歷天城找靖南侯比武的劍圣,其脾氣,怎么可能好?
是,盛樂城和雪海關的日子,讓劍圣品味出了另一種生活的味道的,但歸根究底,他依舊是劍圣。
他現在在乎的東西沒以前多了,但師承這種事兒,他很在意。
劍圣從未開宗立派過,因為他是有師承的人,是他的師傅將他從貧苦的落魄虞氏生活之中領出來,使得自己走出了屬于自己的路。
可以說,哪怕你當著劍圣的面編排他名不副實、賣豬肉的如何如何,劍圣多半會一笑置之,不予理會。
但,
這位女俠觸犯了逆鱗。
劍圣出手了,
本身,
他們的身份就不用去藏著掖著。
劍圣沒動用龍淵,直接指尖向女俠點去。
女俠雙目一凝,當即感到一股恐怖的氣機向自己襲來,她手中的長劍馬上豎起,護于身前。
劍圣的指尖點在了劍身上,指尖止住了前勢,但指尖所蘊含的劍意,卻在頃刻間穿透了長劍,直接沒入了女俠的身體。
“小心!”
年輕和尚發出一聲低吼,雙掌向前,拍在了女俠后背位置,而后掌心向下,劍圣剛剛注入女俠體內的劍氣就這般被年輕和尚引渡出了體外,疾射入地面。
地面當即被射出一道小洞。
劍圣一指之后收回,立身原地。
女俠吐出一口鮮血,被年輕和尚抱在懷中,她其實沒有那么不堪,但她錯就錯在,居然在先前企圖用自己的劍氣去抵御眼前這個男子的劍氣,這就使得其劍氣頃刻間就潰散,而后對方的劍氣得以長驅直入。
若非和尚出手及時,那道已經進入自己體內的劍氣就會將自己的五臟六腑一舉搗碎。
劍圣不是陳大俠,陳大俠對乾人,向來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但劍圣不喜歡婆婆媽媽。
要么,一笑置之;
要么,你死。
“阿彌陀佛。”
和尚將女俠交給身旁的書生,雙手合什,道:
“施主,萍水相逢,何必上來就動這般殺意?需知,上天有好生之德。”
鄭伯爺伸手牽起熊麗箐,帶著她后退了幾步。
同時感慨道:
“這幾年,我砍過的人不少,但你們三個,快要成我最想砍的人了。”
一個個地上來,
一個個地挑撥火氣,
趕著趟地送死?
今日,
原本天氣不錯,
鄭伯爺打算先上天虎山憑吊一下,然后再和瞎子他們大部匯合入歷天城。
本來,心情挺安逸,誰成想,在這山腳小店吃個飯,卻被人硬生生地拉出了殺意。
年輕和尚上前一步,意欲找回場子,在其周身,隱然有一道微弱的金光在流淌。
酒鬼發出一聲感慨:
“佛門金剛體魄。”
武者修行,看似一條寬敞大道,但其實也有著很多分支,分支之關鍵,在于各自煉體方式的不同。
這年輕和尚先前壓制住了賬房先生,就是靠著自己的佛門金剛體魄。
劍圣攤開手,
“嗡!”
劍聲顫鳴,龍淵出鞘,飛入劍圣手中。
一邊坐著的賬房先生見到這把劍,目光中當即露出了震驚之色。
反倒是其身邊的酒鬼,因為心里早有猜測,所以并未多么驚訝,只是面容變得凝重了不少。
龍淵,
乃楚國造劍師為劍圣親自鍛造而出的當世名劍,其形其態,其實早早地在江湖中所流傳。
軍中好刀,江湖喜劍。
一來,劍本就是江湖捉對廝殺的趁手兵器,二來,長劍傍身,衣帶飄飄,很符合江湖的審美。
多少少年初入江湖時,哪怕是砸鍋賣鐵,也得給自己配一把劍在身,否則這江湖啊,就沒了味道。
而龍淵的劍式,也是江湖中不少鍛造師的必煉之劍體。
大城重鎮,管轄比較嚴格的地方,其鐵匠鋪內,鍛造民間兵器受到制約,畢竟,當權者不會希望鐵器大規模地流入民間。
但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江湖,本就是不同于正統的一種別稱,江湖人買刀買劍,自然也有自己的渠道,也專門有鐵匠做這種江湖人的營生,畢竟,鋤頭耙子能賺幾個銅板?
而江湖中,
一大半的鐵匠鋪,鋪子里,永遠不缺一把仿造的龍淵,就是缺了,也是因為賣斷貨還沒來得及仿制而已。
所以,龍淵一出,誰都認識。
至于劍的真假,那就得看使劍的人。
先前,以指尖劍氣強行傷人,再招出一把龍淵,此人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然而,
就在龍淵劍出現的當口,
在書生懷中的女俠忽然喊道:
“我師傅的劍為何會在你手中!”
“……”鄭凡。
“……”劍圣。
這女人,莫不是個傻子吧!
“阿彌陀佛,傷了青青姑娘,還敢用其師尊之劍,貧僧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說完,
和尚竟然直接向劍圣打來。
而且是以自己的佛門金剛體魄,強行壓下!
這是武者經常用的一種打斗方式,就是靠自己的體魄以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去拼下對手,當然,前提是對方沒能力在短時間內破開你的身體。
然而,
就是昔日的靖南侯和劍圣對決時,
靖南侯也不會去選擇直面劍圣的劍,而是以自身的體魄去消耗劍圣的劍意,再以方外之術做奇招收尾。
這世上,
一個人,
敢于直面劍圣龍淵的,寥寥。
但這個和尚敢,
因為他似乎篤定這不是真的劍圣,是個冒牌貨!
然后,
戰局,
就簡單了。
確切地說,
劍圣自己都已經很久沒打過這種架了,對手居然直接往自己劍鋒上撞!
“咔嚓!”
碎裂之音傳來,
龍淵毫無懸念地刺開了和尚的金剛體魄,和尚見狀,目露驚愕之色,趕忙雙手前推。
劍圣沒有繼續去劍,而是選擇一個回撩,因為他也覺得,這三個人,未免過傻了一些。
劍鋒劃了一個弧,
年輕和尚退是退出來了,但胸口位置破了一個血口子,雙手也是鮮血淋漓,
他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傷勢,
不禁感慨道:
“雖然不是真的劍圣,但你的劍,應該可以追到劍圣的影子了。”
而這時,
書生也從懷中掏出一枚信箭,
道:
“此箭發出,歷天城外大營兵馬將即刻開赴這里,到時候,爾等插翅難逃!”
熊麗箐當即低頭看向自家相公的腰,
鄭凡搖頭道:
“我沒這個。”
是的,真正的鄭伯爺也沒這玩意兒。
調動雪海關的兵,簡單,但在外面調動其他兵馬,在沒有虎符的前提下,只能靠鄭伯爺自己本人去刷臉。
而這時,
酒鬼起身離開了桌子,
對著鄭凡跪伏下來,
叩首道:
“參見平野伯爺,參見劍圣大人,參見公主殿下。
伯爺,
這仨人不是瘋傻,若是小民猜得不錯,他們應該是渾門中人,練的,是騙術之法。
他們現在不是故意在伯爺和劍圣大人面前裝瘋賣傻,而是他們自己現在就認為自己是鄭樊力,是劍圣高徒。
此乃渾門之中自欺之法,
所以,
他們現在是自己把自己給騙了。”
渾門,顧名思義,就是在渾水中攪和的門派,它不屬于黑白之間,因為無論黑白,一般都不會對其相容,連灰色,都算不上。
所謂的渾,一是指的他們的營生,二也是指的他們的身份,不得清晰,否則容易暴斃。
先前,
老酒鬼已經分析了鄭伯爺三人的身份特征,但這一女一僧一書生卻像是完全沒聽進去一樣,但凡是個正常人,在聽到老酒鬼的提醒再看他們自報家門鄭伯爺三人的平淡反應后,估摸著也會心里打鼓。
待得劍圣以指尖破女俠的劍,且隨后又抽出龍淵后,要是還瞧不出這三人的身份,當真是腦子憨傻的可以。
但他們確實是沒“看”出來,因為騙術有一層境界,在騙別人前,先把自己給騙住,他們明顯進入狀態了。
也就是說,他們仨,為了一個目的,已經開始運作,而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需要“鄭樊力”的身份,也需要“劍圣高徒”的身份。
而再由這兩個人的身份,
最后,
牽引出“鄭伯爺”的身份。
因為鄭樊力這個人,江湖一直只知其存在卻沒留下一個固定痕跡,劍圣高徒,則更是神秘了,因為劍圣本人,自從雪海關一戰后,幾乎銷聲匿跡,未曾再現身江湖。
由兩個身份莫測的人,營造出奉“平野伯意志”的假象,這仨,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鄭凡看向酒鬼,問道:
“有辦法可以破解么?”
“應是有時間的,亦或者,醍醐灌頂可破。”酒鬼馬上回答道。
“醍醐灌頂?”鄭伯爺有些疑惑。
酒鬼當即用手拍了一把自己的腦門,
回答道:
“抽這里。”
這方法,還真挺直接。
鄭伯爺開口對前方的劍圣道:
“既然冒充了咱倆的身份,顯然是打算拿咱倆做幌子的,先抽醒他們,再記得放點血,手可以下重點。”
劍圣沒回應,但他再次出劍了。
老實說,
看劍圣出劍,是一種享受,沒有什么花里胡哨,有的,只是干脆利索。
劍圣一劍,刺向那和尚。
和尚已經受傷,但還是強撐著再度迎了上來,只是其身上先前縈繞著的那股金色的光芒此時已經很零碎了。
龍淵疾馳,直撲和尚面門。
和尚雙手合什,企圖夾住劍身。
“砰!”
龍淵,確實是被和尚給夾住了。
但龍淵劍身一顫,一股劍意從劍身疾射而出,正中和尚額頭。
“嗡!”
和尚倒地。
下一刻,
劍圣閃身向那書生。
書生抽出了信箭,然而,動作還是太慢了一些,龍淵從劍圣手中飛出,直接將信箭斬成兩截,而后劍圣御劍,龍淵回頭,劍身倒掛翻轉,劍柄位置直接砸在了書生腦門上。
“噗通”
書生栽倒在地。
連帶著本來被其攙扶著的女俠也一起落地。
劍圣左手招回龍淵,身形向前,下蹲,右掌拍打在女俠的額頭。
三個人,
都昏迷了。
劍圣緩緩起身,龍淵歸鞘。
“啪啪啪啪。”
鄭伯爺鼓掌,
道:
“我真的很喜歡看你打架,因為我發現每次代入到你之后,我也會有一種自己是絕世高手的感覺。”
劍圣看了鄭伯爺一眼,道:
“你繼續食用煙草且沒有奇遇的話,這輩子,很難真的登堂入室了。”
修行路漫漫,不管哪條道,能入三品者,皆是人中龍鳳,就是一國之主,都得奉以客卿之位。
鄭伯爺笑笑,道:“我覺得我挺努力的。”
苦大仇深地修煉方式,鄭伯爺不喜歡,他在這一世又沒有什么滅族之仇,身邊又有七個魔王在,人啊,一旦有人幫襯著,也就很難咬牙光棍到底了,畢竟沒那種緊迫感。
再者,只要自己麾下鐵騎再翻番一下,雪海關城內一坐,哪里來得了高手可以打擾自己聽那如卿小姐姐唱十八摸?
人啊,當及時行樂。
最重要的是,雖然沒有那種“血海深仇未報”的修煉,但鄭伯爺也算自律了。
那仨被劍圣打暈了,還沒蘇醒,鄭伯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酒鬼和賬房先生身上。
酒鬼倒也通透,
未等鄭伯爺開口,
直接道:
“伯爺,小民云國蓮花幫長老,富順耳。”
云國,也是小國林立之中的國家之一,而且,云國的關系和大燕還算好的,當初靖南侯借道入晉時,云國和安國兩個小國都選擇了極為配合地借道。
當然,此間多少有些被脅迫的意思,但木已成舟,伴隨著南門關和晉地盡入燕土,這兩國馬上派出自己的世子入燕京為質,以臣妾姿態侍燕。
而這些小國之中,往往有很多天下知名的門派,究其原因,一些門派,在原本四大國境內本就很難生存,或者干脆就是在四大國內犯了事不得已之下遷入小國之中。
鄭伯爺看向劍圣,目露問詢。
蓮花幫是做什么的?
鄭伯爺一直混的軍伍,沒混過江湖啊。
劍圣輕咳了一聲,沒回答,他是混江湖的,但他混的江湖,和普通江湖人的江湖,不一樣啊。
這時,公主開口道:“蓮花幫,是以收集秘辛事料為主的門派,其門派最早來源于蓮花口,因此而得名。”
蓮花口不是地名,而是一種地方曲目,和鄭伯爺所知道的“鳳陽花鼓”差不多,相當于是巡回的表演班子,只不過人家不是唱唱跳跳,而是配著韻律拍子講述天南地北的見聞。
最早起源于乾國,后來開始經營茶樓說書先生的生意,最鼎盛時,就是上京城內的茶樓,其內的說書先生基本都出自蓮花派門下,想做說書先生這一行,就算你不是蓮花派出生,也得求一個蓮花派里的牌子。
好死不死的是,在前一代乾皇皇位交替之中,那一代蓮花派掌門為一位皇子所用,發動麾下說書先生幫其鼓吹,然后那位皇子沒能坐上龍椅,蓮花派直接被新皇厭惡。
這是必然的,能坐上龍椅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輿論管控的重要?
在乾國朝廷的打擊下,蓮花派迅速沒落,先前在乾國的基本盤基本喪失不說,核心成員更是被銀甲衛一個個搜捕入獄,最后剩下的少數骨干只能出逃自云國才得以將派系繼續傳承下去。
但因其在乾國有了劣跡,其他國家也不是傻子,自是不可能讓這個派系再在自己國內重新坐大,失去了群眾路線的蓮花派卻又走出了一條新的道路,那就是走高端路線,售賣情報和名人隱私,類似江湖中那種“包打聽”的門派。
“所為何來?”
鄭伯爺開口問道。
酒鬼馬上道:“尋訪古跡,憑吊先賢。”
鄭伯爺點點頭,
道:
“所為何來?”
酒鬼囁嚅了一下嘴唇,
顯然,是在做著心理斗爭,很快,他咬了咬牙,
道:
“不敢欺瞞伯爺,小民,受人雇傭而來,雇主讓小人來歷天城,尋訪昔日靖南侯夫人亡故之迷。”
鄭凡的眸子,
瞬間冷了下來。
富順耳馬上“砰砰砰”磕頭,
哭喊道:
“伯爺,小的也不知到底是誰雇傭的小人,那人也是通過中間人交付的訂金,未曾露面,小的絕無絲毫為主顧遮掩隱瞞的意思,小的也沒有那種操守,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啊。”
富順耳可謂是說得很坦誠了,因為通過他的觀察,他知道眼前這位平野伯爺,看似脾氣很好的樣子,但其實是那種可以一邊面帶微笑一邊將你腦袋扭下來的人。
而鄭伯爺,則是在旁邊椅子上,重新坐了下來。
自己要入京,然后就有人找蓮花幫的人來調查杜鵑死因,要說這里面沒有聯系,鄭伯爺是不信的。
富順耳別的不說,先前那種“察言觀色”的本事,應該也是蓮花派中的能人。
但這正是讓鄭伯爺很不舒服的地方,
很顯然,
不可能是靖南侯派人來找的富順耳。
那么,
也就是說有人在時隔這么久后,想利用杜鵑的死因,來搞事。
但你卻偏偏無法得知到底是誰在背后搗鬼,
富順耳的話,鄭凡信了。
因為那個企圖在這件事上再做文章的人,他必然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因為一旦暴露,必然將面臨來自靖南軍和靖南侯本人的怒火。
劍圣伸手指了指那位賬房先生,
道:
“他是后山的人。”
后山,乾國的后山,昔日藏夫子的道場。
賬房先生面露苦笑之色,跪伏道:
“在下劉陽,家師曾是后山之人,后獲罪離開后山,于云國收我為徒,在下,是云國人。”
言外之意就是,他和乾國沒關系。
而且,如果要保密的話,沒必要這般明顯地讓他這個得到過后山師承的煉氣士來陪行。
富順耳一直跪在地上,等著鄭伯爺的詢問。
詢問他查出了什么;
但鄭伯爺一直沒發問,
只是坐在那里。
這一坐,就是很久。
久到外面傳來了馬蹄聲,是高毅領著三十名騎士前來接應了。
“伯爺。”
高毅看見了馬車,下馬進入酒肆。
鄭伯爺站起身,道:
“都帶走。”
說著,
鄭伯爺看向富順耳和那位賬房先生,道:
“捆著。”
富順耳馬上應喏,也長舒一口氣。
賬房先生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沒掙扎,被捆縛住了手腳。
另一邊,三個還沒蘇醒過來的渾門眾人,也被一起帶回去了。
他們仨,鄭凡會交給瞎子去處理。
走出酒肆,
抬頭看眼通往山上的路,
原本今日打算去山上那座涼亭看看的,卻被事情給耽擱了,失了興致。
歸程,
馬車搖晃。
公主用濕毛巾幫鄭伯爺輕輕擦拭著脖子,小聲問道:
“相公,為何不提問富順耳?”
“因為沒這個必要。”
“相公不是對我說過,靖南侯夫人的事,相公也不是沒弄清楚么?”
“不要擦了。”
鄭凡伸手抓住了熊麗箐的手,閉上了眼,示意自己此時不想再開口說話。
杜鵑的死,有著太多的疑點。
首先,她的銀甲衛身份;
其次,當時靖南侯正在雪原征伐野人,不在歷天城,但杜鵑為何最終選擇將剛出生的孩子交給了劍圣沒有交予他人?
最后,
天虎山上的自盡,
卻又是為了什么?
民間說法,靖南侯夫人是因靖南侯本人殺戮過多,且屠戮血親,所以才承此天譴!
真正知道一些隱秘的人,知曉杜鵑是銀甲衛的身份,自然而然地認為這是來自乾人的手段和報復。
而在這基礎上,
還有另一個層次的人,
他們看事情的角度,和別人不一樣。
就比如熊麗箐昔日曾聽自己皇兄說過,
乾國那位官家除非是腦子進水蛭了,否則絕不會出此昏招!
皇兄還教過自己,說很多事,別看過程復雜,但其實可以不用去管的,且看事后,到底誰獲益最大。
熊麗箐抿了抿嘴唇,
對誰最有利?
現如今,
南北二侯爺,
北侯郡主送入燕京,南侯兒子隱姓埋名,不得相見;
鎮北軍被拆卸,
燕國朝廷正在收攏晉地地方治理之權。
當年,
燕皇不惜將軍權交出,信任南北二侯,方能馬踏門閥,千古以來,可曾有此這般不可思議之君臣佳話?
但,
距離馬踏門閥已然過去了三年,
昔日仿佛坐在信任之上而非坐在龍椅之上的燕皇,
已然掌控住了局面。
午后的風,不斷吹拂,
鄭伯爺掀開車簾,
回首望向后方漸行漸遠的天虎山,
緩緩道:
“還續了命。”
……
歷天城的東大門,此時敞開著。
平野伯爺要進歷天城的消息,已經被其親衛快馬送來。
雖說歷天城太守等最高官員沒有出城相迎,但中層不少官吏已經做好了準備。
誠然,
一個雪海關總兵是沒資格受到這份禮遇的,但奈何這一次平野伯是入京覲見,且其身上的光環,也實在太多。
而在城外二十里位置,親衛組成的隊伍,駐留在原地。
馬車,
緩緩行使來。
鄭伯爺下了馬車,有軍士上前,送上金甲。
公主沒有下馬車,而是留在馬車內更衣。
“仨渾門中人?”
不遠處,
瞎子剛剛接手了那仨人。
同時,還注意到旁邊同樣被捆縛起來的富順耳和那位賬房先生。
瞎子搖搖頭,對高毅道:“專門留一部分人手,看押著他們,今晚我就來審訊。”
“是,北先生。”
這時,野人王主動走到瞎子身邊,小聲道:
“我覺得,這事兒,做得有些過了。”
“怎么了?”瞎子問道。
“我的意思是,沒必要這般激進,如果只是想要警告一下朝廷不要急著收取雪海關地方治權,穎都的事兒,其實已經很漂亮了,咱們,真沒必要再在歷天城節外生枝了。”
“這不是多一層保證么。”瞎子說道。
“不,你為何要糊弄我?就是沒有穎都的事兒正好撞到箭頭之下,咱們就不能,不,確切地說,你們事先就不能再計劃出一個更好的由頭了?
非得在這兒?
非得要這樣?
原本,我以為只是做個影子,空一大段留白,留人品味,懂的自然懂,但現在這是要做什么?
要萬一真的是那位做的,
這不是直接捅刀子么?
這不劃算,
忒不劃算了,
虧,
虧了啊。”
瞎子點點頭。
野人王見狀,馬上道:“是吧,你也這般覺得吧?所以,趁著現在還有時間,去勸勸伯爺,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否則這筆買賣就要可能因用力過猛,得不償失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不做這筆買賣,可能更賺?”
“什么?”
瞎子笑了笑,道:“入京后,表忠心,就算是將雪海關地方治理權交出去又如何?
主上的官兒,必然會越做越高,小六子若是日后登基,咱主上大可平步青云,就算是換其他皇子登基,只要我們會做人,只要其人不傻,就不會太難為咱們主上這種邊關大將。
明明還有更好的一條道在呢,不是么?”
“這……”
“說到底,還是因為靖南侯爺對咱們主上,實在是太好了。”
“不是,這是什么理由?”野人王感覺很不可思議,“我和你們講權謀,你們跟我講情義?”
“呵呵,都是為了活得開心,哪管外面洪水滔天,我們只求自己愉悅。”
野人王伸手撓了撓頭發,
無奈嘆氣道:
“那目的呢?規劃呢?”
瞎子從袖口里取出一個橘子,一邊剝一邊道:
“嗨,目的和權謀,甚至是包括保住地方自治權什么的,都是為了要做這事給找的理由罷了,讓自己覺得自己沒那么感情用事而已。
說白了,就算朝廷真給雪海關派了地方官兒,咱也有千百種法子玩兒得人家根本插手不得地方之權。”
瞎子剝好了橘子,放入自己嘴里一塊,又剝下一塊遞給茍莫離。
“啊,張嘴。”
茍莫離氣鼓鼓地張開嘴,
然后見瞎子將這塊又送入了他自己嘴里。
……
接下來,
城外準備迎接平野伯大駕的歷天城諸多官員和百姓看到了令他們震驚的一幕。
平野伯騎著貔貅在前,
身后,
是平野伯的親衛騎士,
隊伍中央還有一輛馬車,誰都能猜得到里頭坐著的是誰。
“起幡!”
打前兒的六個騎士,撐起手中的白幡。
兵甲掛白,
馬車裹素。
永平三年四月,平野伯孝服入歷天。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