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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真的狗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作為一頭上古僵尸,梁程曾說過這樣的一句話:人,是這個世上適應能力最強的存在。

這句話,在鄭伯爺身上得到了極好的詮釋;

還記得當初在虎頭城,鄭伯爺被選入民夫營,薛三幫他背著甲胄,梁程幫他拿著刀;

那一晚,

梁程和薛三將一個蠻族騎士按在了鄭伯爺面前,

鄭伯爺一刀下去,

將其給砍死!

兩世為人,那是鄭伯爺第一次如此近距離且清晰地感知到鮮血撲面而來的滋味,且引起了來自生理上的嚴重不適應。

幾年過去了,

如今的鄭伯爺,

卻能夠在攻城時,很平靜地下令退回來,再打一次。

宛若將面前的安乎城以及城內的野人們,當作了紅帳子里經驗豐富的姐們兒,輕輕一拍:

來,換個姿勢咱繼續。

在鄭伯爺看來,是在這個世界的經歷以及風風雨雨,改變了他,促使他變成這樣;

但在魔王們看來,是這個世界的“自由”,讓主上恢復了他內心的本性。

總之,

在平野伯爺的命令下,已經完全攻上西城墻的燕軍,開始撤兵了。

云梯,也自己運了下來,箭塔,又推了回去。

發揮效果太好的攻城錘,在撞開城門后,就又默默地往后挪。

各路兵馬,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后退。

李富勝的眼睛瞇了瞇,贊嘆道:

“鄭老弟的練兵之法,哥哥我,佩服了,侯爺當初帶我們打仗的時候就教過我們說,進攻時猛如虎,這并不難做到,但撤退時井然有序,方為真正的精銳。”

雖說這是在攻城成功后進行的撤退,但各方面都能做得這般嚴謹,可以說,這支軍隊,已經不遜靖南和鎮北了。

就算是有差距,也可能僅僅是兵員個體素質上的一些差異,這也是源自于鄭凡麾下接收兵源時的一些限制所導致的。

但,這僅僅是瑕不掩瑜,最重要的是,李富勝自己心里也清楚,這幾年幾番大戰下來,很多當年自己麾下的老卒,要么戰死,要么傷退離開了行伍,新兵補充進來后,雖然看似在戰斗力上沒有明顯的下滑,但真正深層次的變化,他這個當總兵的,是能夠察覺到的。

百戰之后,老兵凋零。

凋零之外,還有腐化。

鎮北軍以前是在北封郡吃沙子的,調入京城后,李富勝就明顯感覺到自己麾下兵馬的轉變了,等再進入晉地,駐守一方后,這種轉變,更為明顯。

日子好過了,也見過真正的花花世界了,眼里瞧著的,不再是北封郡紅帳子里膀大腰圓的老姐們兒了,開始瞅上青樓的嬌滴滴女子;

所以,李富勝是堅決支持伐楚的,和燕皇所看到的大方向不同,李富勝是擔心自己手下這支在北封郡打磨出來的兵馬,再過一些年,身上的銳氣都要被磨散掉了。

解決這一問題的最好辦法,就是不能歇,不能停,繼續打仗,不停地打仗,不停地給麾下兵馬灌輸殺氣,讓他們經歷血與火的洗禮。

到最后,平滅了乾楚二國,再墮落,就沒什么太大的關系了。

李富勝的想法,就是這么的樸實。

接下來,選擇進攻的,是南城墻。

且攻城的隊伍,換做了李富勝麾下一路兵馬。

同時,

為了避免再出現先前那種野人不出力消極懈怠導致演練效果大打折扣的事情發生,鄭伯爺找了兩個俘虜,讓他們進城帶話。

話很簡單:

燕軍,可以接受你們的投降,但所有貴族和頭人,必須被處死!

所以,接下來的第二輪攻城,哪怕李富勝親自指揮著,但整體所呈現出來的效果,卻比第一次,要差太多。

如果說先前鄭伯爺麾下的雪海關士卒攻城時行如流水,那么李富勝麾下的這支兵馬攻城時,就真的是磕磕絆絆。

且就算是鄭伯爺派人給他們傳達了“加料”的消息,但他們依舊不以為意。

鎮北軍,確實是一支驕兵。

就算是第一次望江之敗,敗的也是左路軍,李豹所率領的鎮北軍一部為大皇子殿后,打得,其實真的可以,無可指摘。

所以,他們真的過于驕傲了。

在看著先前西城墻被攻打得這般容易后,他們這次的進攻,真的是過分輕敵。

輕敵就算了,居然連先前基本的攻城操作都沒做好。

投石機砸了兩輪,聽到城墻上野人的慘叫聲后,一名校尉立功心切,許是看見平野伯也在這里,所以也想以校尉的身份亮亮眼,所以未等盾牌手和后方箭塔以及攻城弩的壓制上來,就直接帶著手下人扛著云梯上去了。

但這次,野人所激發出來的作戰意志是真的強,箭矢一下子加大,且城墻上的野人開始不斷地從下方補充過來。

云梯攻勢一下子受阻,那名校尉倒是個好漢,自己披堅執銳搶先上去,企圖在城墻上殺出一個爆點。

他確實也做到了,在其率領下,十幾個燕軍士卒跟著他一起撐開了一個局面。

但因為他們過于激進,導致節奏上和后續部隊沒能統一,他們在城墻上占位成功卻沒能等到及時的后續袍澤相助將這一面給撕開,使得他們一直在城墻上處于寡不敵眾的狀態。

最后,那名校尉身中數刀數箭,戰死在了城墻上。

迫不得已之下,李富勝只能下令投石機再拋射一輪后,收兵。

不是不可以繼續打下去,因為燕軍強,野人弱,野人就算是一時打出了氣勢,燕軍繼續壓下去,野人遲早得崩盤,重復先前西城墻的一幕。

但李富勝是越指揮越腦瓜子疼,同時,他也清楚蠻打下去,固然可以給自己掙來面子,但卻可能造成更大的損傷,因為自己的面子而造成部下不必要的損傷,不值得。

但這一收兵不要緊,那名校尉麾下剩下的近百名士卒,居然沒有根據后方傳遞來的收兵號角聲后撤,而是繼續在攀爬云梯繼續殺上去。

原因在于,鎮北軍有極為森嚴的軍律。

若戰敗,主將戰死而部曲存活者,殺無赦!

這是鎮北軍一直以來所奉行的鐵律,而很顯然,當那名激進的校尉戰死后,其麾下的士卒們已經瘋魔了,因為他們本能地認為,撤回去,也是死,與其被自己人殺死,還不如向野人沖去。

由點帶面,這幫人的行動牽扯著本來要撤退的其他各路燕軍一時猶豫起來,將袍澤丟了繼續撤,這事兒不地道,不撤嘛,軍令又已經發出了。

所以,和先前鄭伯爺下令撤就井然有序地撤截然不同的一幕出現了,李富勝麾下這支燕軍撤退時,完全前后脫節了。

弓箭手還想著接應一下袍澤呢,盾牌手卻已經退到弓箭手后面去了。

步調一步亂,步步亂。

到最后,李富勝一邊咬著牙繼續下令撤兵,一邊派出自己的親兵隊伍主動上去接應,又折損了不少人馬后,才算是將這一場亂糟糟地攻城演練給結束。

而此時,已經站在鄭凡身邊的梁程開口道:

“其實李富勝自身也有很大的問題,他可能真的是不熟悉攻城戰的指揮,外加先前看見咱們做得很好,所以本能地想要跟著咱們的節奏走。

但其實,在那名校尉登上城樓時,李富勝完全可以下令前陣完全掩殺過去了,順勢將這面城墻給清掃掉問題是不大的,偏偏他還在那里按部就班。

至于后續下達的撤兵命令所出的亂子,還是在于李富勝麾下兵馬,已經習慣了野戰的打法,思維意識習慣,還沒能切換到攻城這方面來,確切地說,他們其實還沒這個意識。”

鄭凡點點頭,道:“這個,應該是田無鏡去頭疼的問題,話說,你覺得田無鏡會攻城么?”

梁程沉默了。

“嗯,怎么了,實話實說就是了,不要給他留面子。”

“主上,屬下覺得,靖南侯的用兵習慣,其實比之在野戰騎兵對陣,更適合攻城戰。”

“哦。”

鄭伯爺了然,

道:

“原來你剛剛是在給我面子?”

因為我問了一個在你們這種兵法大家眼里,很蠢的一個問題。

“屬下不敢。”

“反正,也無所謂,咱們在這里練練手,等伐楚時,肯定還有的練的。我可是聽說,大楚的那位年堯在鎮守鎮南關和田無鏡對弈時,可以說是相當的慫。”

根據情報以及鄭伯爺親自走過鎮南關附近的所見所聞來看,

那位曾在大楚諸皇子之亂中生擒好幾個皇子風光無限的年堯大將軍,在鎮南關,可謂是將縮頭烏龜的功夫修煉到了極致。

燕人挑釁,他在修城;

燕人叫囂,他在修城;

天氣好,他在修城;

天氣不好,他也在強行繼續修城。

所以,經他一任,他不僅僅在鎮南關的東西兩側,修筑了兩座防衛森嚴的軍寨,同時還在鎮南關北面,仿照著雪海關之余安乎城和沓疊城一般,修建了兩座城堡。

田無鏡年初時之所以大兵壓境,一方面是為了策應在楚國不知道在搞什么但肯定是在搞什么的鄭伯爺;

另一方面也是發現這個楚國大將軍居然還想繼續往外修城!

所以,燕軍出動,壓縮了鎮南關的勢力輻射范圍,讓年堯繼續在外圍修城的計劃泡湯,據悉,當時有兩處地方都已經在打地基了。

也因此,

伐楚,不僅僅是要打一個鎮南關,像眼前類似安乎城這種規模不是很大的城堡,也需要去攻克。

老田不可能不清楚自己麾下的燕軍擅長什么和不擅長什么,所以,類似的教學演練,在伐楚中,必然還會繼續。

不擅長什么,就在絞肉場里學唄,這種環境下,學東西,肯定快。

就像是后世的高考,若是考得不好要被槍斃的話,不一定能考上狀元,但肯定比不被槍斃要考得好得多一個道理。

這時,

收兵完成的李富勝走了過來,黑著一張臉。

他是真的氣啊,氣得簡直要炸了。

丟人,

真丟人啊!

軍人,其實最是要面子的,嘴上就算不說,但其實明里暗里都在較著勁兒;

李富勝這次是完全給鄭凡麾下雪海軍先前演練,來了一場對立面的反面示范。

待得李富勝來到鄭凡面前,

鄭凡直接開口道:

“大哥,你先前在那面已經登上城墻時,應該不拘泥于形式,直接下令前陣掩殺過去………”

李富勝耐心地聽著鄭凡的話,臉色,慢慢地恢復了平靜。

梁程在旁邊微微頷首,在人際交往方面,他發現自己距離主上的層次,已經在越拉越大。

在平常人看來,當面分析對方剛剛犯下的錯誤,是很失禮也是極為冒犯人的一件事。

但李富勝這種人,他其實最不需要的,就是虛假的安慰。

他是一個很務實將領,所以,主上現在就直接幫他分析先前的問題之處,其實是最好的緩解尷尬的方式。

學問啊,學問啊。

梁程在心里感慨著。

至于主上現在對李富勝所說的似乎和自己先前說的話有九成九相似這種小事情,他是不在意的。

聽完鄭凡的話后,

李富勝重重地點點頭,

道:

“是啊,自我至下,問題真的不少,好在這次打的不是楚人的城池,否則像剛才那般,我們的損失,會擴大不知多少倍。”

“就當是交學費了,哦不,是束脩。”

“對,對,這話說得好,很有道理,唉,鄭老弟,哥哥我真的發現,自己真的比你白大這么多歲了。”

“大哥,你我兄弟之間,沒必要再說這些話了,下令埋鍋造飯吧,再召集麾下將領,做一下總結。”

“好,我聽你的,這樣,你,我是請不動的,你給我派一個你麾下你覺得對攻城戰最得心應手的給我,讓他再給我們講講,我也聽聽。”

鄭凡伸手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側的梁程,

道:

“就他吧,他,算是得我不少真傳了。”

……

入夜后,

鄭伯爺來到了野人王所在的帳篷處。

鄭伯爺沒急著先進去,而是讓何春來先進去看了看,得知桑虎不在帳篷內后,鄭伯爺才走了進去。

隨即,

數十名親衛持刀警戒于帳篷外。

野人王依舊坐在那里,但手中的鏈子,解開了,他正在吃東西。

樊力煮的,大雜燴。

見鄭凡來了,野人王笑道;“伯爺吃了么?”

“吃過了。”

鄭凡席地而坐。

“伯爺今日辛苦。”茍莫離笑道,“但屬下有個小建議,可否給桑虎一個機會,讓他也能帶著手下人試試手練習一下攻城?

伯爺您是知道的,我們雪原人,大部分這輩子就只見過三座城;

安乎城、沓疊城和雪海關。”

野人王是知道鄭凡今日所作所為在干什么了,這是在拿野人的命,來為燕軍磨刀。

但野人王毫不生氣,甚至還想踴躍加入。

“這個,不急,以后,有的是機會。”鄭凡說道。

“伯爺說的是,確實以后有的是機會。”茍莫離笑道。

攻城,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會缺死人。

而且,就算是死人,他的尸體,也是有用的。

死人的尸體,可以拿來煉出油脂當火油用,亦或者干脆將尸體用投石機投入城內,引發城內的瘟疫。

“伯爺和這位李富勝總兵,關系很好?”

“茍莫離。”

“屬下在。”

“你知道我在燕軍中入伍這么久,讓我感觸最深的,知道是什么么?”

“請伯爺賜教。”

“就是燕軍里面,雖然也有各自的山頭,但打起仗來時,是可以將后背交給袍澤的。”

“這確實很難得,但,伯爺……”

“你說。”

“那也是因為您一開始就得遇貴人,所以不用去在乎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兒,再加上后來,您得到了靖南侯的看重,自然沒人會在這方面去卡您。

水至清則無魚,這太陽底下,就沒有什么新鮮事兒。”

聽到這話,鄭凡微微蹙眉。

細細思索一番后,

鄭伯爺還真回憶起來了一出在燕軍里,自己親身經歷過的友軍見死不救。

那是鄧子良鄧參將,被乾國鐘天朗夜襲拔寨斬殺。

只不過,在那件事里,對友軍見死不救且故意保存實力的,是鄭伯爺的翠柳堡。

因為這件事,鄭伯爺還被靖南侯敲打過。

所以,

并非是鄭伯爺沒遇到背后捅刀子的袍澤,而是因為那個會捅刀子的人正是他自己。

當你發現四周全是白色的時候,很可能,那個黑點,就是你了。

但這個例子,這段黑歷史,鄭伯爺是不會自己再提出來的,沒意義。

“伯爺,這一次大軍出塞,斬獲,必然不小,但想來大軍不可能在這里停留太長時間,所以,屬下覺得,拔除掉一些部族的牧場,牽走他們的牲口和人口后,可以趁著這場天威,直接對其他部族進行攤派,讓他們主動送上牛羊和青壯。

他們欺軟怕硬慣了,打個鑼,馬上就腿軟,屬下可以為伯爺擬定一份名單出來。”

“行,這事,你看著辦。”

“謝伯爺,屬下絕不會讓伯爺失望。”

“等真正伐楚開始時,我會解開你身上所有鏈子。”

“伯爺大恩大德,屬下下輩子必當做牛做馬………”

“那我直接送你去下輩子豈不是更方便?”

“………”茍莫離。

翌日,

燕軍上午再度攻城,午時收兵;下午再度攻城,黃昏收兵。

第三天,晉營兵馬攻城;

第四天,繼續攻城;

第五天,

沒法繼續攻城了,

因為城內沒糧食,

且燕軍這種玩法,對城內野人精神上的折磨實在是太過可怕了,簡直是魔鬼!

燕人一次次占據了城墻,又一次次退去,然后再一次次地攻上來,根本就不是人能干出的事兒!

最終,

安乎城內的野人們嘩變,將自己的頭人和貴族全部殺死后主動出城跪伏在野地上,完全放棄了抵抗。

“嘖嘖嘖,沒得玩兒了。”

李富勝有些惋惜地說道,他才剛剛找到指揮攻城的感覺。

隨即,

李富勝看向自己身側的鄭伯爺,

道:

“換下一個城吧,叫沓疊城是吧?”

“嗯,不過先不急。”

“不急?要做什么?”

鄭伯爺笑了笑,

道:

“先給沓疊城送一些糧食過去,讓他們吃點兒東西才有力氣守城不是。”

第314章 劍圣出城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姐姐,這一筆開支要特批。”

月馨將一份單子放在四娘的桌前。

四娘正在用風油精涂抹著自己的眉心,她的傷已經養好了,本想著等主上回來了就可以開始自己造寶寶的計劃;

偏偏主上回來后帶來了要伐楚的消息,得,這下她一個大管家當即忙得腳不離地。

一攤攤,一件件,全都需要她來打理,千頭萬緒的事兒,都在過她的眼。

到底是自家的事兒,別人不說沒這個能力總攬大局,就是有,也不放心將大家伙辛辛苦苦打拼幾年積攢下來的基業給一個外人。

說實話,四娘都有些羨慕薛三那混賬東西了,到現在還在梁國沒有回來,這是真要當他大梁的土行孫將軍?

也娶個梁國公主衣錦還鄉?

涂抹好風油精后,四娘伸手拿起那張單子。

單子上是一批特制的甲胄,皮甲,以及短刃。

現如今,雪海關的鑄造坊夜以繼日地正在開工著,期望著在開戰前,多給將士們上一些甲胄,打造一些更為鋒銳的兵刃,而這批特制的小一型號的皮甲和短刃,制作起來其實很麻煩,很容易打亂原本鑄造坊的進度和節奏。

月馨在旁邊解釋道;“姐姐,這是給義字營的。”

義字營,又稱義子營,自盛樂城以來就有一個傳統,戰死者沒有家室親眷的話,會將自己戰死后的撫恤金交到學舍里去,供養一個孤兒長大。

這個孤兒會隨他的姓,你給我養恩,我給你繼香火。

這些年晉地戰事不斷,百姓流離失所,孤兒,也就茫茫多,且自打在盛樂城確定這項秩序再到雪海關后,義字營已經有了近八百人的規模。

但……

四娘微微皺眉,道:

“都是些半大小子。”

半大小子,指的是已經不是小孩,卻還沒到青年的那個坎兒;

四娘覺得,讓他們去上戰場,好像還早了一些。

月馨開口道;“我夫君的意思是,他們是咱們伯爵府的未來,這場大戰,應該讓他們去見見世面。”

義字營,可以說是最純粹的一支后備力量了,這些孩子都是孤兒,且是受戰死兵卒撫恤金以及伯爵府的支應下成長起來的。

在他們的人生里,沒有家庭的拖累,只剩下最為純粹的忠誠。

四娘清楚,依照瞎子的審美,義字營才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地方。

既然瞎子這般堅持,四娘也就沒有回絕的道理,魔王們本身都有默契的,這種默契也包括主上,那就是在不影響大局的前提下,你想怎么玩,都可以隨意。

“行,我批了。”

………

伯爵府隔壁的小院子。

劍圣在喂雞,耀武揚威的老母雞邁著鏗鏘的步伐,走過去,低頭,啄一下,再抬頭,環顧四周,隨即,再低頭啄一下。

這進食的姿態,活脫脫的那些貴家未出閣的小姐。

而在角落里,有一只鴨子畏畏縮縮地蜷在那兒,肉眼可見的憂郁。

劉大虎回來了,看見劍圣,喊道;

“爹。”

劉大虎是劍圣的繼子,但他喊“爹”從沒有過猶豫。

劍圣有些疑惑道:“這個點,還沒下學吧?”

每日去學舍,是劉大虎的功課。

雪海關的學舍,基本不教什么道德文章,學認字,再學算術,等到了一定年紀,就可以選擇從軍或者進作坊。

度過短暫的磨合期后,從軍,能得到快速晉升,進作坊,也能很快做到小頭目。

不管是走哪條路,在雪海關地界上,都是家庭生活標準的快速提升。

當然,學舍里的孩子選擇從軍的要占大多數,一來是受他們山長平野伯的感染,二來,當了標戶后,就算是伯爵府自己人了,他們不懂得什么叫“政治待遇”,但他們以及他們的父母知道,只要當了標戶,那就相當于是吃上了“皇莊稼”。

“爹,我跟您說個事兒。”

劉大虎主動走到劍圣面前。

“說。”

劍圣找了個板凳,坐了下來,認認真真聽自己孩子和自己說話。

劍圣自小沒有得到過真正的家庭關懷,是他和弟弟相依為命長大,后來有了師傅,拿起了劍,才得以出人頭地。

所以,正因為他自己的缺失,所以才更希望下一代不要有遺憾。

“爹,學舍有報名,我也想和義字營他們一起,上戰場,打楚奴。”

劍圣有些意外道:“你還小。”

“爹,我不小了,學舍里摔跤,沒人能摔得過我哩!就是那狼崽子,如果不耍詐,他力氣也沒我大哩。”

因為劍圣的要求,劉大虎每天都能吃得好好的,俗話說得好,半大小子吃垮老子,但在這個家里,劉大虎幾乎是頓頓有肉。

這般過日子,可糟蹋了,但劍圣堅持這般做,其妻子和老婆婆也不方便說什么,因為人對的是劉家的孩子好,你還好意思說啥?

每天晚上,劍圣會帶著劉大虎一起打坐,傳授他吐納的法門。

劉大虎不知道這是在修行,但他喜歡和自己這個“爹”相處,而且每晚打坐后睡得都異常的香,漸漸的,他也習慣且喜歡了入睡前的這個流程。

也因此,劉大虎的身體素質,在同齡人里是很拔高的。

劍婢不參與摔跤,

狼崽子如果不用迂回的方式,

學舍里,

誰都扛不住他。

“上戰場,太危險了。”劍圣勸說道。

“爹,我得去哩,先生說,要是這一仗我們打敗了,咱們雪海關的日子,可能就得到頭了,楚奴就可能要打過來了!”

劍圣當然清楚,這是伯爵府的宣傳效果。

從很早時候開始,劍圣就明白,雪海關的軍民宣傳中,故意將野人和楚人妖魔化,其目的也很簡單,就是要消弭掉燕人和晉人之間的矛盾。

早些時候,劍圣和野人王喝酒時,野人王就說過這一招用得很是爐火純青,因為如果外部沒有共同的敵人,接下來,就要開始內斗了。

所以,在雪海關軍民看來,野人,時刻都會再打進來,哪怕他們的平野伯爺每次出關入雪原都能把野人腦子打出屎來,他們依舊覺得野人很可能在不久將來再度殺入雪海關。

哪怕楚國的大將軍被靖南侯爺逼迫得只敢蜷縮在那里造城了,雪海關軍民依舊覺得用不了多久楚人就會兵臨城下。

但,怎么說呢,劍圣是少數能知道內情的“平民”。

而且,在從燕京回來的路上,鄭凡就親自和他說過這次伐楚的意義。

劍圣不在乎伐楚勝利的意義,那無非是燕國距離一統諸夏更進一步。

劍圣在乎的是,如果伐楚失敗了,那燕國就得崩潰,隨后,楚人必然會進入晉地,然后,兵臨雪海關下。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場伐楚戰事,是不能失敗的。

“你,現在還是應該讀書。”劍圣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

“爹,我想上陣殺楚奴。”劉大虎很堅持,“再說了,學舍都準我們報名了,會挑選一批人和義字營一起去前線,既然我覺得我能去,我就應該去。”

“再過幾年,我準你去。”劍圣退步道。

“爹,但我現在就要去,伯爺需要我。”

劍圣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爹,我先和您說好了,我已經自己報名了,等過幾天,您再幫我和娘和我奶再說說,反正到時候生米煮成粥了。”

“是熟飯。”

“是。”

“一定得去?”

“要去。”

“如果伯爺不讓你去了呢?”

“學舍里告示都出了。”

“你多念幾年學,多長兩年身體,上陣的話,能殺更多的楚奴。”劍圣循循教導。

“不,我要去,我等不及了,爹,我要讓我家成為標戶,讓爹和娘和我奶這輩子都不愁吃穿。兒子大了,兒子我想出去搏一搏。

這里,是兒子的家,雪海關,也是兒子的家,我們都知道外面現在有多亂,有多少人吃不上飯,也知道外面多少人過個冬天就像是過鬼門關的坎兒一樣。

伯爺給了我們安定的生活,我們必須和伯爺站在一起,保護我們的生活,創造我們的明天!”

話,

說得很流暢。

劍圣清楚,這是學舍里的教員每天都會教導的東西。

劍圣覺得,這就像是練劍,一套劍式,日久天長地練,就會成本能了。

“好,爹同意你去。”

“謝謝爹。”

劉大虎喜不自禁,道:“爹,我去找狼崽子說去,我要和他一起去伐楚了,哈哈哈。”

看著孩子興高采烈地出門了。

劍圣卻默默地站起身,

孩子,

還太小了。

他不是不同意孩子去入軍伍,而是真心覺得,孩子現在還太小。

義字營的那些半大小子天天會在城內早晚跑操,他也見過很多次,那是一群身上凝聚著煞氣的孩子。

但他們每隔一陣子,都會主動出來幫雪海關里的人干活,要么耕地,要么送貨,要么修補房屋,因為他們的領隊說,他們吃的是雪海關的“百家飯”,自然需要干活來回報大家。

這是一群,很好的孩子。

劍圣搖搖頭,

走回屋里,將又被放回原位墊桌腳的龍淵抽了出來。

再走出屋子,掃了一眼仍然蜷縮在角落里的鴨子。

劍圣來到屋外,

轉身,

關門。

鄭凡率軍去雪原了,但劍圣知道,伯爵府里,肯定有留守的人。

他去說話的話,將大虎的名字給拿下來,必然可以。

他站在伯爵府門口,卻沒急著進去。

可以看出來,

他在猶豫,

最終,

劍圣沒有走入伯爵府,

而是握著他的龍淵,

一步一步向南走,

劍圣,

出了雪海關。

……

戰事未起,先行的,不僅僅是糧草,還有探子。

大燕皇帝在燕京城一紙詔書發布,

震驚了郢都;

隨即,

大楚鳳巢內衛派出了絕大部分力量,開始進行戰況的刺探。

擺在大楚鎮南關的,有兩座軍事重鎮。

一座,是奉新城,因為靖南侯,現在的靖南王田無鏡,他的帥旗,一直立在這座城的城樓。

還有一座,就是雪海關。

一來,雪海關的地理位置絕對重要,不僅僅防御著來自雪原的威脅,同時,也是晉東一地,一股極為重要的牽制力量。

二來,世人都清楚平野伯是靖南王的親傳弟子,靖南王在望江準備和野人主力決戰時,平野伯率軍奇襲后方奪下雪海關;

平野伯在楚國潛伏搶奪公主時,靖南王率軍壓迫鎮南關;

雖然平野伯在體量上和地位上,遠遠無法和靖南王相比,但二人往往能打出心有靈犀的配合;

所以,雪海關就成為鳳巢內衛監控的重中之重。

當然了,以前的滲透和監控,其實就沒停過。

不僅僅是鳳巢還有銀甲衛,甚至,連密諜司也會按照習慣在這里布個釘子什么的。

但雪海關在瞎子和薛三的主持下,反滲透能力極強,甚至還出現過一名被鳳巢收買的晉人探子在雪海關聽了幾場大會后主動投案自首的,導致鳳巢在雪海關的另外一個探子也一起被拔了出來。

如今,大戰在即,倒是沒必要去滲透了,探子當哨騎用,直接盯著雪海關的軍事動向即可。

“嗡!”

“嗡!”

兩根弩箭射出,射中了一名正在奔跑的男子,男子倒在地上,發出哀嚎。

戴立馬上喊道;“撬開他的牙,別讓他服毒!”

薛三不在,雪海關里的這個小特務衙門,就是戴立在負責,戴立對此是無比感恩戴德,殊不知,他只是占了他名字的光。

然而,就在這時,自戴立等人身后樹上,滑落下來兩名手持短刃的黑衣人,一人一個,當場格殺了戴立的兩個手下。

“跟我們回去,饒你不死,還有榮華富貴。”

一個黑衣人開口道。

戴立對著地上吐了口唾沫,“娘的,你想屁吃!”

這是薛三的口頭禪,戴立學了。

黑衣人準備動手;

這些日子,雪海關的哨騎和探子和他們在雪海關的外圍區域每天都有廝殺,雙方的損失都很重,但雪海關這邊畢竟是主場作戰,所以,還是鳳巢內衛的傷亡更大。

尤其是這個男子,應該是雪海關那邊的探子頭頭,功夫稀松平常,但布置圈套起來卻很有手段,導致他們吃了幾次虧。

一個黑衣人持刃逼迫而來,被戴立擋下,雙方硬拼了幾記,另一個黑衣人則不見了。

戴立清楚,另一個人必然已經繞到其身后,但他的功夫,實在是太尋常,根本就無法顧忌背后了。

當下,戴立也發了狠,刀揮舞得更加剛烈,試圖和眼前這個黑衣人來個同歸于盡好拉個墊背的,而對方很顯然也清楚戴立的意圖,所以馬上開始后退。

“噗!”

這是兵刃入肉的聲音。

戴立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低下頭,卻發現自己身上并沒有傷口。

“噗通!”

在戴立背后,一名黑衣人的尸體栽倒在地。

戴立忙回頭看去,發現一個身穿老舊長衫的持劍男子出現在他身后。

老戴是不認識劍圣的,

劍圣之于雪海關,就像是薛定諤的貓。

很多人都知道劍圣可能在雪海關,但他到底在哪里,沒多少人知道,外人想要確認的話,得自己來闖闖。

再者,

一襲白衣的劍圣,很好辨認;

一身喂雞時穿著的便服,就不是那么好認了。

人靠衣裝馬靠鞍,這是很長時間以來的道理,并且,不是是個人都有水平從劍氣上就能認出使用者身份的。

劍圣走過戴立身側,向著黑衣人走去,同時問道:

“要活口?”

戴立到底是薛三帶出來的人,馬上道:“對,他牙齒里會有毒藥!”

劍圣點頭,

黑衣人轉身欲跑,

但人跑得哪里有劍快,龍淵呼嘯而出,直接刺中了對方的小腿,將其釘在了地上。

劍圣快速上前,在對方咬破毒嚢前,一記掌劍劈在其下顎位置,將其對方的下巴給卸了下來。

戴立馬上屁顛屁顛地過來,將對方牙齒里藏著的毒囊取出。

劍圣開口道;

“問。”

“好嘞,您放心,這是我最拿手的,對了,那個,您是不是傳說中的那位………”

劍圣掃了一眼戴立,戴立馬上打了個寒顫,不敢再說什么廢話,開始審問起黑衣人。

視死如歸的探子,是有不少的。

但視死如歸同時還功夫好的探子,其實是不多的。

任何事兒,只要多加一個限定條件,概率就降低了很多。

這是薛三對戴立他們曾說過的話,戴立雖然一開始沒能搞懂限定條件和概率的意思,但還是覺得自己聽懂了。

很湊巧,

這位黑衣人,是一個視死如歸的好漢;

所以,他用說出自己所知道的訊息來換取自己一個死得痛快。

………

一座破敗的荒村小院里,

一面容姣好的村婦打扮女人正坐在井口邊,她手里挎著一個籃子,正在將花瓣送入口中咀嚼。

在其面前,跪著一個男子,剛剛匯報完情況的他,看著面前村婦的赤足,眼里流露出了一抹欲念,但馬上就強行按壓了下去。

眼前的這個女人,太讓人著迷,卻又不敢去褻瀆。

因為她是大楚惜念莊的掌門人,秦月月。

曾經,東方四大國,最為強力的番子衙門,就是大乾的銀甲衛,不僅僅是對內監視厲害,對外滲透,也是一絕。

燕國的密諜司、大楚的鳳巢這兩家和銀甲衛比起來,必然失色;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大乾的士大夫階層的壯大固然導致了武將地位的下降,但一定程度上,大乾維持著一種相對意義上的“大一統”;

曾經的鐘家依靠著西軍,羈縻西南地區,但依舊算不得藩鎮,因為士大夫們死死地盯著他們。

這也使得,銀甲衛在乾國,是一個統一的衙門,而不像是曾經的燕國以及現在的楚國,一個是因為門閥,一個是因為大貴族的封地,導致隸屬于朝廷隸屬于皇帝的特務衙門其生長發展的水土環境,一直很逼仄。

惜念莊,暗地里,確實是有著鳳巢的背景,但明面上,它其實是一個江湖門派,平日里,也會接一些江湖的活計,享有較大的自主權。

但在國戰的背景下,惜念莊站在了朝廷的一邊。

同時,外界還一直傳聞,秦月月和攝政王之間,曾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關系,因太后不同意,所以秦月月才沒能入宮。

曾經,大皇子起事時,聯絡過惜念莊,惜念莊答應為其奔走,待得四皇子出兵對付大皇子時,惜念莊反手將大皇子給賣了,導致諸皇子之中除了四皇子之外勢力最大的大皇子,根本就沒什么發揮,直接就被年堯大將軍直搗黃龍擒拿歸京。

“唉,也是怪了,這幾日,每天都折掉一支小隊,不應該啊。”

秦月月一邊吃著花一邊思索著。

一支小隊,其實也沒幾個人,但這次惜念莊是由她親自領隊帶來的,也都是莊子內的精銳,其中,不乏好手。

雖說這里是燕人的主場,雪海關的大軍就在那里,但如果派出大批兵馬的話,那些訓練有素的探子肯定能提前察覺從而進行躲避;

如果是小股探子之間的交鋒,他們也應該能做到進退自如才是。

不大可能一折就折一整個小隊。

“傳令給其他幾個小隊,讓他們往后退退,既然已經知道了李富勝的那一部以及那一支晉營兵入了雪海關,想來應該是奉靖南王的命令在開戰之前去掃平雪原野人的。”

“莊主,這時候燕人還敢分兵去掃雪原,是否意味著這次燕人………”

“糊涂。”

“屬下………”

“燕人這么做,不是不拿伐楚當回事,而是想要將存在的隱患都暫時抹去,好一門心思地對我大楚用兵。

此次,燕人,是下血本了,你速速將這一消息傳遞回去,就說燕人這次,是真的要起國戰。”

“是,莊主。”

待得這位手下離開后,

秦月月又在井口邊坐了會兒。

井里頭,有一具燕人傳信兵的尸體,她昨夜才審訊完。

其實,她清楚自己這次帶人入晉的任務是什么,對于各路兵馬動向的打探,其實并不是他們的主職,當然,有的話,更好,沒有打探到的話,也沒什么影響。

因為燕人除非真的瘋了,否則不可能從蒙山那里進兵的,小股兵馬滲透還行,但大軍從那里過,不說燕人得被蒙山的崎嶇蜿蜒的山路耗死后勤,只要大楚擇一支偏師守住蒙山出口,燕人就進退不得。

況且,就是那里,由屈氏出面組織,專門盯著,以確保萬無一失,還有梁國一線,也專門有軍隊盯著,梁國可以暫時不滅,但燕人休想再玩當初借道于乾開晉的故計。

所以,甭管再高超的兵馬調動,到最后,都得在鎮南關前落子。

燕楚兩國對此,也是心知肚明。

守住鎮南關,則大楚國境無憂,鎮南關若是被破,則楚國將淪為乾國之余燕國銀浪郡那般被燕人鐵騎一馬平川,況且,楚人可沒有經營百年的三邊可做依托。

秦月月想起了當初自己在諸皇子之亂中對他說的話,她愿意幫他將大楚貴族的力量給再削下一層。

因為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尤其是在得知燕皇馬踏門閥之后,他喝了一夜的酒;

但他最終還是選擇和大貴族進行和談,舉行了大儀,以換得國內的快速安穩,同時,屈天南這位柱國則令青鸞軍北上。

現在想想,秦月月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他總是能比其他人看得更遠。

如果那時大楚沒能順勢拿下鎮南關,等到燕人擊潰了野人,拿下鎮南關的話,大楚的北方門戶,將徹底向燕人敞開。

大楚步卒就算天下無雙,但燕人的騎兵更是來去如風。

一想到他,秦月月臉上就浮現出一抹笑容。

她一生冷冽,嗜食人血染紅的花瓣,唯獨對他,笑靨如花。

秦月月離開了這座小荒村,接下來,她要去穎都,她要去親眼看看,燕國對于這次伐楚所下的血本到底有多厚重。

她清楚,穎都是燕國對這場戰事的后勤重鎮。

然而,

她還沒走多遠,在她的前方,就出現了一個中年男子,男子身著老舊的長衫,手里握著一把劍。

男子握劍的姿勢,像是拿著一根燒火棍,形象,過分樸實和木訥。

但秦月月的眼睛,卻瞇了起來,她感受到了威脅,一種來自死亡的威脅。

當上惜念莊莊主后,她就再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這種感覺明明白白地告訴她,

她可能馬上會死。

秦月月的目光,落在了對方手中的劍上。

去燕京的路上,鄭伯爺曾和劍圣共坐一馬車,一向富有詩名卻鮮去作詩的鄭伯爺為劍圣親吟一首: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天下誰人不識君,確實是對劍圣最好的形容。

不認識他的人,一劍下去,也就認識了。

而秦月月這種層次的高手,這種地位的人,她不用等對方出劍,就能猜出其身份。

讓自己感受到清晰的死亡威脅,

用劍的,

且在這里;

不是那位傳說中伴平野伯左右的昔日晉地劍圣,又是誰?

其實,秦月月也是個高手,昔日江畔攝政王對壘五皇子熊廷山,秦月月也是為攝政王站過臺子的。

但這世上高手雖不是過江之鯽那般繁多,但東方四大國,朝堂上站著的,江湖里游著的,鄉野里藏著的,掐指算算,也要數上好久;

但真沒多少人,敢獨自面對劍圣而不打顫的。

雖說昔日劍圣曾敗走在田無鏡手中,但彼時燕軍大軍壓境,一個劍圣,又怎能挽天傾?

雪海關下,一人于千騎縱橫,斬殺敵將,此等壯舉,讓人驚嘆的同時,真正的武道之境的人,也都品出了一些味道;

那就是:

那位,可能已經窺探到三品巔峰之上的層次了。

千軍萬馬中,所謂的強者,無非是大一點的螞蟻,這是共識;

但眼下是荒郊野外,一條小徑,前端站著他,后端站著她。

慌,是真的,但秦月月還是捂嘴笑道:

“怎么著,昔日的晉地劍圣大人,這是要向小女子親自出劍了?”

一時間,秦月月心里有了個猜測,那就是自己已經完全失去聯絡的三個小隊,不會是眼前這位出手的吧?

他,

怎么會?

他,

怎么能?

似劍圣這般強者,就是君王,都得以禮相待,比如百里劍為太子武師,入上京城時,乾皇于白玉橋上親迎。

高傲如他,會愿意將身段放得如此之低,來做這等鷹犬探子之事?

劍圣嘆了口氣,

道:

“明明是我的劍,明明劍在我手中,但像是隨便碰到哪個人,都能來指點我劍該怎么用一樣。”

當他出現在鄭凡身邊時,

對面的人,都會發出驚呼或者不屑:你這位晉地劍圣竟然為燕人走狗!

一開始,

劍圣會有些神傷,

慢慢的,

次數多了,

劍圣就有些煩了,

非親非故的,我的劍,也不是你們教的,昔日自己和弟弟在晉國京畿孤苦度日時,也未曾吃過你們施舍的半碗粥;

卻偏偏等到自己劍術大成后,各個在自己面前“好為人師”。

“只是覺得,有些意外罷了,燕人侵入三晉之地,毀掉你虞氏江山,遷京畿太廟入燕京,就這,你劍圣卻居然還能為燕人效力。”

劍圣搖搖頭,道:

“我非朝堂中人。”

他未曾食君之祿。

再者,

君在燕京城的晉王府內,聽鄭伯爺說,還過得挺好,太后保養得也很好。

秦月月抓起一枚花瓣,送入自己嘴里,一邊吃著一邊道:

“那晉民呢?燕人于這三晉之地,是為人上人,你晉民,晉兵,皆為下等人,此等事,劍圣大人,您能忍?”

劍圣點點頭,道:

“確實不能忍。”

秦月月微微皺眉。

劍圣又道:

“既然如此,那咱們就一起算算,玉盤城下,屈天南將我晉民當作兩腳羊充作糧食,這事,能忍?”

一個是下等人,

一個是兩腳羊,

哪個更嚴重?

劍圣揚聲道:

“八百年前,西有蠻族,北有野人,東有山越百族,與我諸夏不同文不同種,年年犯邊,擄掠我諸夏子民以作口糧,稱之為兩腳羊;

故而,才有大夏天子下天子令,三侯持節開邊,驅逐蠻夷。

你楚人入山越之地久矣,許是已然將自己當作蠻夷了。”

秦月月眉毛一挑,

道:

“想不到,劍圣大人的話,和大人的劍,一樣鋒銳。”

劍圣搖搖頭,道:“我本不欲說這些。”

“那又為何要白費口舌呢?”

“因為你們喜歡拿這個說事。”

“是么?”

“而且我慢慢也發現了,殺人之前,說一些大道理,確實能讓我心里,舒服很多。”

劍圣抽出了龍淵,目光微凝;

殺機,

無比清晰。

話說完了,

該殺人了。

秦月月也當機立斷,將手中的花籃直接向前一拋,剎那間,落英繽紛,同時,花瓣中的毒粉開始彌漫。

若是此時劍圣沖過來,就算不吸入毒粉,其身軀,也必然會被腐蝕。

然則,

劍圣一劍斬來,強橫的劍氣直接將前方的花瓣給攪碎,塵歸塵土歸土,只在一瞬間。

但正是這一劍的功夫,給秦月月找到了空檔,她毫不猶豫地飛身而下。

是的,

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和劍圣對決,雖然,她也是三品高手,但她只是初入三品,且就算是同境界的三品,彼此所修不同,實戰上的差距,也是無比巨大的。

更何況,

她所面對的是萬法之中最擅捉對廝殺的劍客!

她的身法很快,

劍圣,是沒她快的,但劍圣的存在,根基在于一把劍。

這把由大楚造劍師親自鍛造出來的龍淵,已經疾馳而出,直指大楚惜念莊莊主秦月月。

秦月月現在可以賭,

賭她的身形比龍淵還快,這樣一來,她就能逃出生天;

她也可以不賭,那就必須回頭應對,而一旦回頭應對,就再無拉開距離的機會了。

最終,

秦月月回過頭,她沒選擇賭,她是個女子不假,卻是一個靠著自己手腕和能力統領一個江湖大派的掌門。

指尖,流光閃爍,于其身前,形成了七道隔膜。

龍淵一口氣洞穿了五層,卻最終在穿透第六層后,停滯了下來。

然而,

劍圣此時也已經跟上來了。

“封!”

鎖鳳手!

相傳當年初代楚侯就是以此術封禁的火鳳,最后收為己用。

此乃大楚皇族不傳秘術,秦月月卻會,若是外人看見了,必然就是其和攝政王關系匪淺的鐵證!

秦月月十指指尖有精血流淌而出,頃刻間化作無數紅絲,將龍淵包裹其中。

隨即掌心下壓,拍在了龍淵劍身上,龍淵沒入地面。

先以瑣鳳手,封禁掉劍圣的龍淵,一如當初田無鏡和劍圣交手時那般,將劍圣的劍,都散掉,最后逼迫劍圣以劍氣和氣血來與其硬消耗。

下一刻,

秦月月面對已經近身的劍圣,不退反進,袖口之中,兩柄匕首落出,一把,直接投擲向劍圣,另一把在手,從另一面斜向刺向劍圣。

一切的一切,都在須臾之間發生。

一邊是大楚惜念莊莊主,一邊是晉地劍圣;

這不是一場平衡的較量,

但不出意外的話,必然是一場精彩至極的對決,惜念莊莊主在先前所體現出來的狠辣和果敢,確實讓人欽佩。

然而,

意外,

往往會在最不可能出現的時候才發生,否則,它也就不叫意外了。

一場,

本該十分精彩,日后被外界傳說得有聲有色的對決,卻以一種,彼此雙方都未曾想像得到的方式,強行收尾。

秦月月沒想到,

就是劍圣,

也沒想到。

將龍淵封禁打入地下后,

秦月月已然撲向劍圣。

然而,就在此時,龍淵忽然從地面迸出,從背后,洞穿了秦月月的身軀。

劍圣只是微微側身,躲過了先前一把被投擲過來的匕首。

而后,

秦月月已經僵立在原地,

表情,

有些驚愕。

龍淵的劍氣在入體后,迅速開始瘋狂地破壞其生機,她本就不是武者,沒那般強橫的體魄,這種創傷,已經足以要了她的命。

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頭,

看著貫穿著自己身體的龍淵,

為什么,

為什么鎖鳳手,對這把劍,無用?

劍圣站在原地,面對秦月月投來的質詢目光,開口道:

“這是,他造出來的劍。”

這是大楚造劍師造出來的劍;

這把劍上,本身就存在著諸多禁制;

但,

誰也不知道,

為什么造劍師會在龍淵身上單獨留下一道禁制,以讓鎖鳳手對其無效,根本就無法封禁它。

身為獨孤家的核心子弟,身為四大劍客之一的楚國之劍,再算算其和攝政王和皇室的關系;

造劍師,他知道鎖鳳手,甚至會鎖鳳手,都不算是什么太過令人驚奇的事。

但為什么,

他會單獨在龍淵上針對鎖鳳手,留下這道禁制呢?

他人現在不在這里,所以無法得到回答。

但造劍師是一個很苛刻的人,對他鍛造出來的劍,一直有著極高的要求。

再者,當年造劍師將這把劍送給劍圣后,劍圣也吹捧其,幫他得以哪怕沒出過一次手卻依舊位列四大劍客之中;

那時,晉國還在,那時,造劍師也不可能預料到,劍圣的劍,會刺向惜念莊的莊主,確切地說,他不認為龍淵,會刺向一個會鎖鳳手的人。

所以,

可能明知道沒用也沒這個必要,

但造劍師出于自己的職業素養,

還是將這禁制,加上去了。

然后,

一場本該無比精彩的對決,就此畫上了休止符。

于秦月月而言,她還沒真的出手,還沒真的和劍圣交鋒,她剛回頭,剛準備廝殺,就結束了。

最終,

秦月月勉力抬起頭,

顫聲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身為惜念莊莊主,秦月月的隱蔽功夫,無疑很強,而劍圣,他是江湖中人,但江湖里,他并不接地氣,他也不是純粹的朝廷鷹犬,但他,還是找到了自己。

秦月月清楚,就算是資深的自己同行,比如相傳雪海關里有個小矮子,是那位平野伯的斥候長,手段很犀利,但就算是他,想找到自己,也無比艱難。

偏偏,

劍圣,

就一個人找上門來了。

“因為你身上的香味。”劍圣回答道。

“香………味?”

“我娘子在雪海關的作坊里上工,那是一個香水作坊,每天,都會有不同的花香,所以,每次下工回來,我都能在她身上聞到濃郁的花香,她也會告訴我這是哪種花的香氣;久而久之,我就對花的香味,很熟悉了。我是尋著你身上特殊的花香味找到的你。”

………

鄭伯爺凱旋了,

一場本該兩天就能完全解決的戰斗,

被鄭伯爺硬生生地打了十天。

隨之而來的,

還有大量的野人奴隸以及茫茫的牲口群。

“鄭老弟,傷員就先留你這里幫我照看一下,我這兒就先率軍回奉新城向王爺復命了,畢竟多耽擱了這么長時間,但哥哥我覺得,這兩次攻城戰,很值!”

“大哥,我們馬上就能再相見了。”

“哈哈哈哈,那是,對了,鄭老弟,那個攻城之法,你能不能也像你的那個《鄭子兵法》那般,寫個冊子出個書?”

“可以。”

“好,好啊。”

李富勝大笑著領著親衛先行出了城,他急著要回去復命。

鄭伯爺則回到府邸,出征回來,按照習慣,應該享受享受溫柔鄉了。

然后,

他看見了在屋子里等著自己的四娘。

“四娘……”

鄭伯爺臉上當即露出了笑容。

“主上,劍圣的家人來報案,說劍圣失蹤多日了。”

“………”鄭凡。

劍圣失蹤了,

而且是不辭而別;

這件事,對鄭伯爺的打擊很大,他還在想著怎么忽悠劍圣跟著自己去鎮南關前線呢。

報案的,是劍圣家里人。

但鄭凡清楚,

劍圣他不可能是被拐賣了,也不可能是走丟了,他要走,必須他自己想走才可以。

所以,

他是厭倦了這種平常人的生活,覺得這場游戲,玩膩了,所以不辭而別的么?

總之,

在得知劍圣失蹤的消息后,

鄭伯爺整個人顯得無比失落。

他洗了澡,

他穿著一件褂子,

坐在廳堂的門檻上。

公主和柳如卿來看過他,畢竟丈夫出征歸來,做妾侍的和做妻子的,肯定得來慰勞慰勞。

但看著鄭伯爺一個人孤單單地坐在那里的情形,

熊麗箐和柳如卿都止步了。

公主有些疑惑道:

“相公應該是出門打仗的啊,怎么看起來,像是被棒打鴛鴦了?”

柳如卿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道:

“叔叔莫非是因為李富勝大人今日離開的原因才這樣么?”

………

坐到晚上,

鄭伯爺美滋美味地吃了晚飯。

然后,

因為外面晚上蚊子多,所以他坐在了屋子里,繼續落寞。

“嗡!”

一道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吱呀………”

門,

被推開。

鄭伯爺的眼睛,當即亮了起來。

來人,

正是劍圣。

“噗通!”

劍圣將一顆人頭放在了鄭凡面前的茶幾上,人頭用布包著,但有血跡滲透出來。

鄭伯爺臉上當即露出了嫌棄的神情,

起身,

道:

“大晚上的,你把這么嚇人的東西拿給我看,是想讓我今晚夢魘么?

我的膽子,向來是很小的,可看不得這般駭人的玩意兒。”

一個靠軍功上位的伯爵,

一個踩著無數顆人頭成就今日權位的大將,

竟然說出這種話;

好在,劍圣對此早就見怪不怪了。

劍圣指了指人頭,

道:

“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您瞧不起我,十件!”

劍圣將龍淵,也放在了茶幾上,

道:

“答應我,讓孩子們多讀兩年書;人,我替你殺。”

第315章 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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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上學?

啥事兒?

作為甩手掌柜的鄭伯爺是真不知道有這回事兒,但這并不妨礙鄭伯爺聽到了劍圣后半句話:

人,我替你殺。

那個,

讓孩子讀書,也是好事兒嘛不是。

你劍圣要是愿意一直替我殺人,

我完全可以給那幫孩子直接供到去考科舉去翰林院去編纂《雪海大典》《四庫全書》什么的,都沒問題。

鄭伯爺看著劍圣,

道:

“我一直覺得,孩子還是應該多讀書的,他們是我大燕……哦不,他們是我們諸夏未來的花朵。”

劍圣就這么平靜地看著鄭凡,看了好一會兒,最終,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人頭就放這兒了,提起劍轉身準備離開。

鄭伯爺解開了包裹,看見了里面的人頭,眼睛當即一瞇,

脫口而出道:

“惜念莊秦月月。”

劍圣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鄭凡,道:“你居然還認識?”

“不是,你是覺得我不認識她,你還把這么貴重的禮物送給我,還不解釋一句,你就不怕我不知道這份禮物到底有多重?”

“你手下,會有人知道她的。”

鄭伯爺手下人才云集,這一點,劍圣是清楚的。

比如那位傳聞中可以稱量天下的風先生,還有那位連茍莫離都覺得害怕的北先生。

還有親自組建了雪海關探子系統的三先生以及每次開戰必然代為掌軍的梁將軍。

就是那個看起來最憨憨傻傻的大個子,

劍婢也曾對劍圣說過,

自己教她的劍式,她給那個傻大個練一遍,傻大個就能頃刻領會。

劍圣頓了頓,又道:

“有些意外,你居然認得她。”

“昔日江畔,我大舅哥和我………五舅哥?總之,他們在江畔論戰,我見過這個女人,她是來刺探我雪海關軍情的?”

“不清楚,但大概是。”

鄭凡看了一眼劍圣手中的龍淵,

道:

“難為你了,你的劍,在我眼里,應該是天上虹,卻不得不做這些地上的事。”

“如果你上次沒讓我去殺豬,我大概就信了你這句話。”

“瞧瞧,較真了不是。”

“殺她,我心甘情愿,記住你答應我的,孩子,應該待在他們應該待著的地方。”

“我答應你。”

“鄭凡,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帶著我的一家子,依舊住在雪海關么?”

如果劍圣想離開,他隨時都可以離開。

朝出雪海關,暮登天子堂;

退一萬步說,

劍圣完全可以尋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或結廬而居,或開一家小店,他想要的生活,他可以靠他的劍,去守護。

“為何?”

“伯爵府很多所作所為,我雖不能完全認同,但我喜歡這種治下的氛圍;如果你什么時候變了………”

“您就會離開?”

“我會用我的劍,殺了你。”

“太極端了。”

“至少,能讓你在我的回憶里,依舊還是那個平野伯,那個盛樂將軍。”

“太晉風了。”

鄭伯爺站起身,

道;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茍莫離說過,一般以這個做前綴的,意味著說話的人下面要開始騙你了。”

“那家伙路走窄了。”

“但我倒是想聽聽。”

“其實,我這個人,不是什么好人。”鄭伯爺伸手指了指劍圣,“您也一樣,這個世上到底有沒有圣人,我不知道,但你我,都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圣人。

就是那乾國的姚子詹,文圣;

我聽聞,他去年還納了一個芳齡十三的妾;

嘖嘖,可能他們認為這是一樁美談,但在我看來,卻依舊是禽獸不如。”

“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的是,我從未想過當皇帝,你信么?”

“那你一門心思想著造反,難不成只是為了好玩?”

“接你的話,我要是點頭說是的的話,你是不是不會相信?”

劍圣沒說話。

鄭凡走到劍圣面前,伸手去抓龍淵。

劍圣沒阻擋,很自然地讓鄭凡將龍淵接了過去。

曾經,劍圣于京畿城外敗走于田無鏡之手,龍淵遺落;

后來,田無鏡冊封鄭凡為盛樂將軍,贈予龍淵,最后,龍淵又回到了劍圣手中。

“殺她,費了不少功夫吧?”

“沒費功夫。”

鄭伯爺點點頭,道:“也是。”

其實,是真沒費什么功夫。

因為造劍師在龍淵劍上加了可以破開大楚皇族才能得以修煉的鎖鳳手的禁制。

這場戰事的細節,如果宣揚出去,造劍師怕是很難再進宮門了。

“嘩………”

鄭伯爺抽出龍淵,

舞動了一道劍花,

道;

“龍淵,雖乃當世名劍,卻也不過是劍長四尺,你我皆非圣人。

然,

天下太大,

我只顧身前四尺!”

劍圣在聽到這話后,臉色忽然一變,喃喃復述道:

“天下太大,只顧我身前四尺。”

下一刻,

原本鄭伯爺手中拿著的龍淵發出一聲顫鳴,直接飛出,直沖劍圣,且在劍圣周圍開始旋轉。

鄭伯爺嚇了一跳,

這劍的鋒利他是知道的,先前要是一不小心,就是自己的手指齊刷刷地掉落啊。

“天下太大,只顧我身前四尺。”

劍圣繼續在重復著那句話,龍淵則繼續在其身邊飄浮。

“天下再大又如何,我的劍,只有四尺。”

劍圣陷入了沉思,原地盤膝而坐。

“天下之大,與我如何?我之劍身,唯有四尺。”

劍圣開始自問自答。

“我面前四尺,是我;四尺之外,是天下。”

龍淵不斷地顫鳴,仿佛有靈,正在自己主人身旁愉悅地歡騰。

“我身前四尺,就是我的天下。”

“嗡!”

龍淵直接落入劍圣身前,半截劍身刺入了地磚之中。

劍圣緩緩閉上眼,

“四尺身前,我………無敵。”

自龍淵劍身上,一道淡藍色的結界開始顯化出來,宛若一座燈罩,將劍圣籠入其中。

邊上,

鄭伯爺的嘴角下意識地抽了抽,

他當然知道劍圣現在是在做什么,

他在參悟,他獲得了契機。

對于劍圣這種層次的存在而言,已然是百尺竿頭,想再上半步,甚至只是挪一點點位置,都極為艱難。

但人家似乎拿的就是主角命格,鄭伯爺只能羨慕嫉妒恨。

自己只不過是給人家說了點世界觀上的東西,結果落入劍圣耳中,則是劍道至理。

雖說贈人玫瑰手有余香這事兒聽起來很美好,

但鄭伯爺心里依舊酸溜溜的。

這次頓悟,劍圣大概率不會得到品級上的提升,但對于劍道的理解,對于劍式的認知,將進入一個新的境界。

三品之境,是一個大境界,而且,所謂的廝殺,也并非純粹按照境界來劃分,否則江湖上的人相遇,直接比拼一下境界,低的就算輸,也就沒那么多的血腥殺戮了。

一如當初薛三殺福王,福王靠嗑藥,進階可比薛三高多了,但依舊沒什么用。

境界要有,但境界也需要招式和實際理念去扶持。

等同于一樣的一支軍隊,交給一個優秀將領和一個草包將領去指揮的區別。

鄭伯爺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

他花費了很長的時間才平復下來了自己的心緒。

唉,

自己為什么不能點撥自己呢?

搖搖頭,

拿起茶幾上的一壺茶,又順了果盤里的倆橙子塞入兜里,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顆腦袋留在了那里,繞過劍圣,走到屋外,回身,將屋門關好。

鄭伯爺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劍圣在頓悟,

那自己就護法吧。

仰頭,

張嘴,

對著茶壺嘴就是一汽涼茶下肚,帶著點淡淡的澀味。

不遠處,

肖一波在那里候著,

許是劍圣進來時,沒做什么遮掩,所以他才會在外頭等著吩咐,比如伯爺傳個夜宵什么的。

此時,見伯爺出來,肖一波馬上湊上前。

“你,派人去與隔壁鄰居說一聲,就說他們的男人被找到了,無礙,明日就能回家,話,編得漂亮點兒。

再去給瞎子傳個話,就說孩子,還是得好好在學堂里讀書。”

雖說鄭伯爺不清楚娃娃兵的事,但分管這方面工作的是瞎子,且想都不要想,必然是他鼓搗了什么。

“是,伯爺,屬下明白,伯爺,您這里………”

未等他說完,鄭伯爺就揮揮手。

肖一波馬上行禮下去。

鄭伯爺又回頭,掃了一眼身后。

將茶壺放在一旁,

摸了摸身上,

卻發現沒將自己的中華牌鐵盒帶出來,但此時又不方便再進去拿了,只能作罷。

抬頭,

望天,

今兒晚上天氣很好,

不會下雨;

這個季節,就算是雪海關,也不會下雪;

如果能下冰雹就好了,

等劍圣出來,看見為了給他護法而被冰雹砸得鼻青臉腫的自己。

唔,

但這樣是不是對自己太狠了些?

………

瞎子所住的院子里,

戴立跪伏在瞎子面前,將這些日子的事情做了一個匯報。

匯報完后,

瞎子點點頭,

道: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為伯爵府效力,卑職不辛苦!”

“你身上還有傷?”

“小傷,小傷,不勞北先生掛記。”

“你手下的人,撫恤的事情做好,他們,也是為我雪海關而犧牲。其余人,都有賞。”

“卑職代兄弟們,謝北先生,謝伯爺大恩。”

“嗯,下去吧。”

“是,卑職告退。”

戴立離開了,月馨拿著一條薄毯子走了過來,蓋在了瞎子的膝蓋上。

“晚上潮氣重,回屋吧。”月馨輕聲道。

瞎子搖搖頭,道;“待會兒還有個小崽子要來,你去給我下一碗餛飩待會兒吃。”

“好。”

月馨去廚房了,瞎子家,沒有常駐的仆人,只有一個仆婦在白天時,會來清理收拾一下,洗個衣服。

平日里,月馨都在四娘身邊做事,瞎子人只要在雪海關,就永遠有事要做,不過,不出意外的話,二人的晚食和夜宵會在一起吃,由月馨下廚。

在燕京城,瞎子除了和溫蘇桐“聊”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話,聽溫蘇桐分析了一遍京城局面,還和老人家聊了聊他和他孫女的小日子。

其實,挺平淡的,但溫蘇桐已經很滿意了。

這是一個大爭之世,而處于漩渦中的人,依舊能夠將日子過得平淡,本就是一件極為難得的事兒。

瞎子對這個妻子,不能說滿意,只能說,很合適。

身為魔王,經歷了繁繁種種,你再想說去轟轟烈烈地愛上一個人,真的太難為魔了。

人經歷得多了,各方面的情緒,其實就會麻木,閾值,也會高很多。

正如四娘曾對鄭伯爺說的那句話一樣,

老娘這輩子,怕是不大可能對男人感興趣了,但唯獨主上,是唯一的一個,讓我不惡心的一個。

瞎子也曾思考過,為什么大家伙的日子,會過成這樣;

最后,得出的結論是,人的一切倫理道德,都是以百年來計的。

其實,正常人活不到百歲,七十歲,差不離了,在這個世代,平均壽命只會更低。

所以,有限且不夠的生命下,人生被無比緊湊地劃分了好幾個階段,這些階段之間彼此相連,甚至,相容。

小時候,得忙著長大,讀書;成年后,得忙著掙一口營生,養活自己,同時,還得尋找配偶,繁衍自己的下一代,下一代出來后,再為下一代去辛苦;

幸運的話,臨了存夠了錢,還能給自己提前置辦一口壽材。

其實,普通人的一生,過得很快,快到對于大部分人而言,你所面對的情啊、愛啊以及種種的情緒,都來不及去分辨,這到底是真的呢,還是僅僅一種慣性。

就如這夫妻之間,理所應當,兩情相悅,但別說是這個時代了,就是在那個熟悉的現代,枕邊人,能“相看兩不厭”已然是阿彌陀佛了。

所以,瞎子并不覺得自己把日子真的過成日子,有什么不對的。

“北先生。”

狼崽子從院墻那里探出頭來。

瞎子從沉思之中脫離出來,對狼崽子招了招手。

鄭凡曾給狼崽子取名,叫鄭蠻。

入學后,狼崽子曾一度覺得自己的這個名字不好聽,因為同學一直喊他蠻子蠻子。

無論燕民還是晉民,在種族歧視這種事上,是無比的一致。

鄭蠻不敢去求鄭伯爺改名,因為他的名字本就是鄭伯爺取的,雖然鄭伯爺當初取這個名字時,也很隨意。

他就找到了瞎子這里,瞎子給他改了個名字,叫“鄭史”。

不過,一年后,狼崽子就又主動找先生,將自己在學社的名字,改為了鄭蠻。

這件事,瞎子也知道。

就算是成年人,在面對這種歧視時,也會很受煎熬,但這個孩子,僅僅用一年的時間就走了出來,不再以“蠻”字為恥,反而引以為榮。

一是因為鄭凡軍中,蠻族士兵開始越來越多;

二則是沙拓闕石的事跡,他對那句“我本荒漠一野蠻”很是神往。

狼崽子翻過了墻頭,來到了瞎子面前,有模有樣地給瞎子行禮:

“北先生,您交代我的事兒,我做得好吧。”

瞎子點點頭,

道:

“好。”

劍圣已經出門許多天了。

“那這次伐楚,我能去不?”

“能。”

“哈哈。”鄭蠻開心地笑了。

“但不能讓你上前線。”

“我懂,就是讓我去幫忙刷馬,我也愿意!”

“嗯。”

“多謝北先生,多謝北先生。”

鄭蠻又鄭重地行了個禮,離開了院子,來時翻墻,去時走門。

恰好這時月馨端著兩碗餛飩走了過來,不由地道:

“該叫這孩子留下來一起吃的。”

瞎子搖搖頭,道:“和我吃飯,他拘束,罷了。”

月馨笑了,“也是。”

放下碗,分了湯匙,小夫妻二人就坐在院子里一起吃夜宵。

湯很鮮,餛飩皮薄餡厚且不膩,碗面上撒了些許蔥花,添了幾滴香油,香。

月馨小聲道:

“那位家里已經報官了,說他不見多日。”

瞎子點點頭。

“是相公你安排的吧?”

瞎子又點點頭。

“算計他,要是留了痕跡,未免不太好看。”

顯然,月馨是知道劍圣的身份的。

當然,只要不傻,就不會不留意到能住在伯爵府隔壁的人家,怎么可能會是純正的小門小戶?

再者,月馨平日里都和四娘在一起管賬,每日都要進出伯爵府,也是和劍圣見過的。

“我只是提醒一下他,他這會兒,應該做些什么,幫他意念通達。”

瞎子不緊不慢地說道。

“還是危險,我可是聽說,他的劍,曾殺過司徒家的皇帝。”

“是家主。”

“但和皇帝有什么區別?”

“好像,的確沒什么區別。”

“我只是覺得,這類人,不是好操控的,相公,我是擔心你,你不要嫌我啰嗦。”

“怎么會呢,我知,我知。”

喝了口湯,見自己妻子還是擔心的模樣,瞎子笑了,

道:

“我只是讓狼崽子鼓動一下那個劉大虎去報名上前線而已。”

“那個單子,還是相公你讓我找風姐姐批的。”

“嗯,我也就做了這個,但我也不知道,劍圣居然會出城幫我們殺楚國探子。”

“相公,您不知道?”

“他是劍圣,我怎么可能操控得了他,我只知道,他應該會做些什么,要打仗了,放著他留在家里不用,未免過于可惜了一些。

他去伯爵府里找四娘,或者等主上回來找主上,也是一句話的事,但這次出征,他必是跑不了的了。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不是好人,但卻是君子。

不過,他比我想象中,要更激進一些,到底是練劍的人,脾氣也直,不,不能用‘直’這個字,應該叫通達。

拿得起,又放得下,放下后,還能再隨時拿起來,嘖嘖。”

“相公又說我聽不懂的話了。”

“記在心里,慢慢品就是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一響,再加三連響,一響,再加三連響。

中間有詢問聲:

“北先生,北先生?”

“進來。”

瞎子將最后一只餛飩送入嘴里。

肖一波推開門,站在門口,道:“北先生,伯爺讓卑職給您帶句話,孩子,還是應該多讀書。”

“我知道了。”

“先生有什么需要卑職幫忙回復伯爺的么?”

“不必了,我隨你去伯爵府。”

“好的,先生。”

瞎子站起身,對妻子道:“勞你收拾了。”

平日里,

月馨做飯,瞎子洗碗。

瞎子洗碗,洗得比正常人還要干凈,因為瞎子有潔癖。

當然了,這也屬于生活中的一種小情調,既然身而為人,總得活出點人味。

月馨笑著點頭,

遞給了瞎子一盞燈籠。

瞎子接了過來,

走出門后,

肖一波伸手從瞎子手里接過燈籠,在前頭領路。

“北先生,隔壁那位,剛回來。”

“嗯。”

“北先生,您小心腳下,這里有積水。”

“嗯。”

……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梁程拿著一個大瓢,從大桶里將鮮血舀出,順著棺材口延伸出來的竹管,一路流入了棺材內。

其實,是可以直接倒入棺材的。

之所以要加一根長長的竹管做接引,是因為于冰窖中,血水經過了這么一個距離流淌,等流入棺材后,溫度,就很宜人了,帶著些許冰涼。

有些人,就是喜歡講究這種調調。

等舀了大半桶出去后,梁程走到棺材旁,伸手在上頭敲了敲,

問道;

“剩下半桶給你凍起來?”

棺材蓋被緩緩推開,露出了阿銘的臉,他明明前一秒還浸泡在血水之中,但等其坐起來后,身上,卻沒有絲毫血漬。

“今兒的血,不錯啊。”

“戰場上特意挑了些會功夫的野人放的血。”

“有心了。”

“不客氣。”

“等下次換你受傷了,我也會對你好的。”

“你,這是在咒我?”

“你還會怕人咒?”

“也是。”

阿銘手臂撐在棺材邊緣,道:“又要打仗了。”

“怎么,厭倦了?”

阿銘搖搖頭,“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會厭倦呢?我最欣賞的煙花,就是生命的成片凋謝。”

“那你情緒不高。”

“躺太久了,躺得有些懶散,像是找回了冬眠的感覺。”

“被多射幾箭就好了。”

“信不信下次你受傷了,我給你旁邊整一群死豬來為你提供煞氣?”

“我一般,很少受傷,你在主上身邊,主上又………總之,你很容易受傷,所以,我下次可以考慮給你放在城內做豬血腸的作坊里。”

“我開玩笑的。”

“我也是。”

阿銘轉了個身,從棺材內掏出一個紅酒杯,又從棺材背面的冰塊里,用自己的指甲取出冰存于中的紅酒。

倒了半杯,

輕輕晃了幾下,喝了一口。

隨后,

將杯子遞給了梁程。

梁程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唉,咱們這里,除了瞎子,沒人會品酒的,真是糟蹋我東西。”

“四娘呢?”

“她那是項目。”

“你繼續休息吧,軍營里還有事要我去處理。”

“您忙,我等要出發伐楚時再出來。”

“您休息。”

………

“喂,大個子,你說我師傅去哪里了?我可是擔心死了。”

月光下,劍婢坐在小院里,手里拿著一把葵花籽嗑著。

樊力撓撓頭,道:

“沒看出來。”

“我是真的擔心。”

“好。”

“你說,師傅他不會厭倦了這里的生活,不辭而別了吧?”

“不會。”

“為什么?”

“感覺。”

“我不該問你的。”

“對的。”

“會不會師傅是嫌我笨,所以不想要我了。”

“有可能。”

“……”劍婢。

劍婢氣鼓鼓地道:“你難道不應該說我很聰明很有天賦么,我可是天生劍胚,劍胚唉!”

“好,劍胚。”

“……”劍婢。

樊力蹲下來,開始用一塊巨大的磨刀石,磨著自己的斧頭。

“我說,大個子,你怎么沒想著娶個媳婦?”

“沒想過。”

“為什么?”

“女人,麻煩。”

“也有女人不麻煩的啊,你看風先生,你再看北先生家的那位,我覺得都很賢惠。”

樊力聞言,皺了皺眉。

“你喜歡什么樣的,來,與我說說,我幫你去物色。”劍婢熱情道。

樊力道:“臀大,胸大,塊頭大。”

劍婢低頭,看了看自己,道:

“有,豬圈里多的是。”

樊力裂開嘴,笑了。

“沒想到,你也這樣膚淺,你們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對。”樊力深以為然。

“我想吃糖葫蘆。”

“好。”

“我想吃何春來的糖葫蘆。”

“好。”

樊力放下了斧頭,將劍婢抱起,讓其坐在自己肩膀上。

一大一小兩個人,出了門。

一刻鐘后,

正在雪海關內的官營紅帳子里喝悶酒的陳道樂與何春來,剛結束酒會,也剛說了一些“悲傷秋風”,就領著各自挑選的姐們兒去房間休息。

他們倆,之前在雪海關從未來過這種地方。

但自打上次被鄭伯爺帶著去了一趟燕京回來后,

二人都有些意志消沉;

在燕京,

二人被瞎子派去送貨入宮,

在宮門口,

二人對視一眼。

兩個都曾致力于反燕復晉的熱血之士,

什么都沒做。

因為什么都沒做,所以才最難受。

但回來后,該干的活,還得接著做。

今日大軍凱旋,他們得以休假,就一起來喝酒。

酒喝多了,人,也就有些暈暈乎乎的了,暈暈乎乎之際,一些事兒,也就順水推舟了。

身份啊,

地位啊,

前途啊,

復國啊,

仿佛都被自己身邊年輕卻經驗豐富的姑娘用柔荑一節一節地給掰碎,稀落了一地,踩上去,仿佛還能“嘎吱”作響。

陳道樂在房間里,正在脫衣服,卻忽然聽聞隔壁傳來了一陣聲響,隨即,就是女子的尖叫聲。

他急忙起身去外頭查看情況,別的地方的紅帳子,鬧事的人會很多,但雪海關里,絕對沒人敢鬧事,因為這是伯爵府的產業,且整個城內,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陳道樂推開屋門,

看見樊力左手臂間夾著已經褪去上衣的何春來向外走去。

何春來臉紅紅的,不是因為酒;

任誰在那時候,忽然被人拉起來,叫去做糖葫蘆,都會很痛苦吧?

陳道樂想笑,且笑了出來。

當初隱藏的一個身份,卻牽扯出這般大的因果,你說你當初為什么要偽裝成一個賣糖葫蘆的攤販?

而且,你的糖葫蘆做得還那么好吃。

坐在樊力肩膀上的劍婢則氣鼓鼓地道:

“看吧,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

瞎子入了伯爵府,看見了坐在臺階上的鄭伯爺。

靠近后,

瞎子在鄭伯爺身側坐了下來。

“煙。”鄭伯爺說道。

瞎子取了煙,遞給鄭伯爺一根。

二人一起點燃,

兩顆煙頭,忽明忽暗。

“主上,劍圣在里頭?”瞎子問道。

“你還用問我?”

瞎子一本正經道:“有些人,是不能隨便探測的,會瞎的。”

鄭伯爺疑惑地問道:“你還怕瞎?”

“主上,劍圣在里頭做什么?”

“在頓悟。”

鄭伯爺沒好意思說,被他雞湯一灌,人就開始頓悟了。

瞎子皺了皺眉,然后,笑了笑。

鄭伯爺馬上道:“嫉妒了?”

因為鄭凡知道,瞎子還沒升級,其實,他暗示過很多次瞎子可以努力了,但瞎子似乎一直很平淡。

一樣平淡的,還有魔丸。

至于一直很想使勁的薛三,人在千里之外。

瞎子點點頭,道:“是。”

鄭伯爺找到了知己,

伸手摟住瞎子的肩膀,

夾著煙的手,指了指后頭屋子,

道:

“我覺得啊,老是和拿著主角劇本的人待在一起,就越來越覺得自己是跑龍套的。”

“主上也有這種感覺么?”

“你故作驚訝的樣子真的很不符合你的人設。”

“屬下的人設是?”

“就算是一件事你完全不懂,也能裝出十拿九穩的樣子。”

“主上對屬下的誤解,可真深啊。”

“沒和你說笑,你說,我平日里練武,不算往死里練吧,但終歸,也沒懈怠。”

“其實,主上的進步,已經很快了,我們不急,再者,咱們還年輕,主上您,也還年輕,正如新生兒的歲數是從降臨于這個世上第一天開始算起一樣,按照這種算法;

主上,以及我們所有人,其實還不滿五周歲。

一群五周歲不到的娃娃,建立了雪海關,麾下精騎兩萬余,主上您,不滿五歲就已然是六品高手,這世上,哪里能找出第二個像主上您這般的絕世練武天才?”

鄭伯爺聞言,拍了拍瞎子的后背,感慨道;

“所以,還是得要文化高啊,你看你拍馬屁的角度,總是這么的新奇。”

“主上謬贊了。”

“所以我就很奇怪,為什么這次升級,你不急呢?

三兒人太遠,急也急不到;魔丸的話,我知道它為什么不急;

但你呢?”

“其實,屬下也是有原因的,屬下也想向主上敞開心扉。”

“那就敞開啊,無論是什么秘密,甚至是什么癖好,我都能理解,也都能接受,畢竟,你又不是魔丸。”

“但屬下的心扉內,空空如也。”

“什么意思?”

“主上,屬下,就是這么個意思。”

“但你做事最認真,沖勁也最大,而且你最想造反。”

這是公認的。

瞎子笑道:

“主上,屬下覺得,認真工作,追求進步,力求最好的發展結果,這不是什么秘密,甚至,算不得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屬下認為,這些品質,生而為人,都應該有。”

鄭伯爺嘆了口氣,道:

“感覺你在罵我。”

“屬下不敢。”

“那你繼續說。”

“屬下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只知道認真做面前的事,就是當初在虎頭城最初的那半年,主上還沒蘇醒時,屬下也就做了一筆生意,為四娘弄來了第一桶金開了酒樓;

隨后,

屬下就在酒樓門口坐了半年,曬著太陽,沒再做一單。”

“送符水不算么?”

“主上居然還記得?”

“也不知道那位校尉夫人,改嫁了沒。”

“丁豪曾給她送過一筆銀子,應該,過得還不錯吧。”

這次輪到鄭凡驚訝了,道:

“這你也知道?”

“知道。”

“行,你繼續說。”

“其實,屬下很懶的,人也做過,鬼也做過,不人不鬼的,也做過;

而正是因為,不知道該做什么,也不知道想做什么,所以才迫切地想要把眼前的事,給做到最好,做到極致。

比如主上您,按照這個發展路線,最后如果不能往龍椅上坐一下,屬下覺得是一種遺憾。

所以,屬下的積極,是不想讓自己停下來,一停下來,就又要去思考,我,到底要做什么?

屬下不喜歡這種感覺,這才認真做事,認真生活。”

“我懂了,你這是,迷茫。”

“是。”

“沒想到,你居然會迷茫。”

“活著,就都會迷茫。”

“是。”

瞎子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大橘子,

剝開,

然后將一塊橘肉,送向鄭凡嘴邊。

鄭凡張嘴,接了,咀嚼,嘴角邊,殘留一點橘子的白絮。

瞎子伸手,指了指自己嘴角,示意鄭凡。

“惡心。”鄭凡說道。

“如果屬下主動伸手幫主上擦去,才叫真的惡心。”

“不,這其實不算最惡心的。”

“哦?”

“那就是你伸手幫我擦去后,你晉級了,如果這樣子的話,能惡心我一整年,不,是十年。”

“主上說得我都想真的試試了。”

“別。”

“屬下開玩笑的,不過,看來主上對這個很反感,也是,當初的主上,不管是對女后宮還是對男后宮,都是很不屑的。”

“不,其實在后來工作室解散后,為了多賺點錢,我偷偷畫過。”

“后宮?”瞎子試探性地問道。

鄭凡點點頭,道:“你知道么,去安樂死的價格,很貴的,而且渠道還很難打通,我又不想在活著的時候把僅有的那套房子給賣了,所以得拼命賺錢。”

“屬下斗膽………”

“閉嘴。”

“屬下好奇。”

“閉嘴。”

“那屬下去告訴他們。”

“好,你問。”

“女后宮?”

鄭凡點點頭。

瞎子臉上露出了理解的笑容,道:“為了生活,能理解。”

誰成想,

鄭伯爺道:

“我是畫過,然后撲了。”

瞎子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所以……

“干嘛這個表情?”

“屬下,只是有些意外。”

鄭伯爺開口道:“為了生活,應該能理解的,對吧?”

瞎子沒說話。

“對吧?”鄭伯爺又問道。

“唉。”瞎子嘆了口氣,“苦了主上了。”

“其實,也還好,而且,那個,真的很賺錢,如果那會兒不是我病情越來越重了,早點知道會這樣的話,工作室也不會垮臺。就像是咱們現在做的香水,自古以來,女人的錢,最好賺。”

“那也是因為主上畫得好。”

“我怎么覺得,你又是在罵我?”

“屬下不敢。”

鄭伯爺從兜里掏出了先前從屋子里順出來的倆橙子,剝開一個。

自己吃了一塊,

然后剝了一塊,遞送到瞎子嘴邊。

瞎子沒開口。

鄭伯爺瞪眼:“張嘴。”

瞎子張了嘴,接過了橙子,咀嚼著。

“甜不?”

“主上,屬下……”

“呵呵。”

鄭伯爺笑了笑。

“主上,現在該輪到屬下說,最惡心的事是什么了,那就是如果屬下吃完這塊橙子后就晉級的話,屬下會………不!”

忽然間,瞎子身上釋放出了一道灰色的光芒,四周,也忽然起風了,一股精神力形成的氣旋,開始在四周形成。

話還沒說完,

這,

就晉級了。

瞎子伸手,拍在自己額頭,發出了一聲嘆息: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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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史筆如刀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晉地的風徐徐吹來了晉級;

其實,

這一輪晉級的方式,早已經很明確了,畢竟,有樊力先拔頭籌,再有梁程、四娘以及阿銘的后續跟進;

在這種事情上,魔王們基本都是“情報共享”的,因為誰也不清楚下一輪第一個會晉級的是誰;

再者,大家都圍繞在主上身邊,共同地在過這“一生”,可以說,大家伙現在是一個團隊,且這個團隊自由度還很高,大家都玩得很盡興,并不是你晉級了我就無法晉級的利益沖突,所以,也就談不上什么內耗。

而這一輪的關鍵點,就是四個字——敞開心扉。

一種,脫離了單純的“舔”的新層次,但其實,也不難。

瞎子之前一直在猶豫,在思索,

正如他所說的,他心扉中,空無一物。

但,

空無一物,其實也是“物”;

正所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瞎子是個很聰明的人,聰明人往往在做九成九以上的事兒時,會很從容有序,但有時,也會鉆入牛角尖。

然而,

晉級本該是一件激動和愉悅的事,畢竟,這意味著實力的進一步恢復;

只是,

這畫風,

這鋪墊,

讓瞎子,很難提取出那種歡喜的感覺。

如同鄭伯爺先前所說的那般,如果瞎子在給自己擦去嘴角橘子白絮時晉級了,那他鄭凡,會惡心個十年;

眼下,是反了過來。

且“惡心”這種情緒,往往很是奇怪,兩個人站在一起,其中一個人惡心時,另一個人,往往會覺得無所謂,甚至,還有點想笑。

“恭喜恭喜。”鄭伯爺有些敷衍地道。

瞎子扶額,同樣很敷衍地擺擺手。

“我覺得,剛剛應該是恰好情緒到了,和橙子沒關系。”鄭伯爺說道。

瞎子搖搖頭,

道:

“主上,這事,就不用解釋了。”

瞎子抬起頭,

他剛剛說的話,也讓他有些精神上的不適。

“辛苦你留在這里幫劍圣做一下護法,我還有點事。”

這是個糙到不能再糙的借口,因為如果是正經事,瞎子不可能不知道,但瞎子還是點點頭,待得鄭伯爺離開后,剛剛晉級的瞎子代替他成為了劍圣的護法。

他也需要靜靜,更需要緩緩。

現在,

最慶幸的,

應該是自己是后半批晉級的,如果自己是第一個,那么自己的這段晉級經歷肯定要被其他魔王翻來覆去地要求詳細解說好多遍;

這將是一種,恐怖的煎熬;

同時,

畫風也很可能被帶入一個詭異的漩渦,不叫辣眼睛了,叫眼睛里長針眼。

少頃,

瞎子又默默地拿出自己兜里的第二個橘子,

猶豫了一下,

又放回了口袋。

在其身邊,還有鄭伯爺留下的半個橙子。

瞎子指尖向前一點,

橙子滾落下臺階,向前滾去;

指尖再一收,

橙子又開始往回翻滾;

滾過去,

又滾過來,

滾過去,

又滾了過來;

最后,

瞎子打了個響指,

半個橙子直接炸裂開,

空氣中當即彌漫起橙子的味道,

瞎子嘴角抽了抽,

這令人作嘔的酸甜味。

……

鄭伯爺的確是有事兒,四娘這陣子基本都在簽押房忙碌,自己凱旋歸府時,四娘向自己說了劍圣“失蹤”的消息,馬上就又去整理賬簿。

伐楚大戰在即,

雪海關至少得出一萬五的戰兵,同時還有相對應的民夫;

眼下,更是多出了野人奴仆軍的加入,算上各項錢糧軍需,千條萬緒之下,也就只有四娘有這個能力將這些事情給梳理下來。

所以,鄭伯爺也不好意思詢問四娘:

不是說好我從燕京回來就開始造娃的么,什么時候開始丫?

沒去打擾四娘,公主那兒,她每天又都睡得挺早,只要條件允許她就會保持著大楚貴族近乎刻板的作息,鄭伯爺也沒去。

最終,

鄭伯爺走入了一個雅致的小院中。

她不會睡很早,也不可能睡很早。

兩個守夜的女婢在看見鄭凡過來時,馬上行禮:

“參見伯爺。”

“參見伯爺。”

“行了,你們下去吧。”

鄭伯爺直接推開屋門,看見里面坐著的一道倩影。

柳如卿入睡前穿著一身紫色的薄綢長衫,將其玲瓏身材凸顯得淋漓盡致。

這身衣服,只能在臥房里穿,是不可能穿出去的。

雖然人們常說,人靠衣裝,但也有一種人,她們可以靠自己,去撐起衣服。

柳如卿就是這樣子的女人,她的容貌,她的氣質,她的風情,她的柔弱,一切的一切,在其身上形成了一種最為和諧的共生存在。

若是在宮內,她絕對是那種能使君王不早朝的女人。

甚至,那種屬于寡婦的憂郁,也為其在眉心,點綴上了能讓人沉醉的迷香,恰到好處,恰如其分。

不是怨,也不是恨,更不是哀,

而是惋;

增之一分則嫌膩,減之一分則嫌淡。

正如鄭伯爺所想,別人或許忙,或許早睡,但柳如卿,不會。

于范家,柳如卿寡居多年,白天見到范家人,還得得體地去應對,晚上,入睡前,得先花一些時間嘆惋自己的凄清孤單;

來到伯爵府后,還得多嘆惋一段離鄉愁緒;

今日,因為撞見了不該看到的一幕,其實又多了一段。

范正文將其千里迢迢送到雪海關來,目的是什么,柳如卿很清楚,雖然,她是范正文的弟媳,按理說,范正文這個當哥哥的,應該盡量保全自己弟弟的遺孀;

但奈何,這位曾經被她認為是范家老祖母請來的名醫叔叔,其身份,竟然尊貴如斯。

柳如卿的性子,談不上多怯懦,但實則,依舊擺脫不得當下這個世道女人是男人依附品的格局束縛;

她已然將自己的位置擺好,坐于妾位,同時,在得知自己弟弟柳鐘也將來到雪海關后,其心里,已然將伯爵府當作了自己新的歸宿。

本是零丁人,此身寄托在范府和寄托在伯爵府,又有何區別?

既然做好了心理上的準備,柳如卿也在等著,等著哪一天,“叔叔”會進入自己的臥房,采擷自己的身子。

這是她該做的,她沒想著去反抗;

真要反抗,在從范家到雪海關的路上,她可以有無數個機會可以結束自己的性命。

同時,

說句心里話,正如公主曾經將屈培駱和鄭伯爺比較過得出鄭伯爺怎么看,都比屈培駱優秀一樣;

柳如卿也會情不自禁地將自己的亡夫和鄭伯爺比較一下,但就連屈氏嫡長子都比不過,范府一個病怏怏的下房公子哥,又怎么能比得過這位大燕的平野伯?

甚至,將亡夫和平野伯放在一起比較,更像是在故意抬舉亡夫,在褻瀆平野伯。

柳如卿清楚自己腦海中的這些想法不對,但她卻控制不住自己去往那邊去想。

住在伯爵府,吃在伯爵府,行在伯爵府,不去想平野伯,還能去想誰?

然而,

她是做好了準備,

可能是今晚,可能是明晚,也可能是后晚;

但奈何,鄭伯爺就未曾在其這里留宿過,倒是白天時不時地會過來,聽聽自己唱唱曲兒,喊兩聲“叔叔。”

女人心思細膩,柳如卿本就蕙質蘭心,雖說早早頭戴白花,但這些年在范府和那些妯娌們,也是時常聊天的。

男人的一些心思,男人的一些喜好,她也是知道一些的。

就比如,

她清楚,

鄭伯爺似乎很喜歡聽自己喊他“叔叔”。

明明自己是其妾室,是他名義上的房中人,卻喜歡自己喊其長輩稱呼。

風姐姐也知道了這件事,還曾命人特意喊其過來,讓其叫“叔叔”給她聽聽。

柳如卿當時嚇壞了,

因為她清楚四娘在伯爵府中的位置,

就算是大楚公主,在其面前都得做小,更別提她了。

柳如卿以為是四娘怒她以這種狐媚手段來勾引平野伯,

她自己也是有些心虛,因為她也是為了討得平野伯歡心,所以才未改了這稱呼。

然而,

四娘只是讓她當面喊了幾聲叔叔,

又讓她喊了幾聲“爸爸”,

就揮手讓她下去了。

這件事后,隨著來伯爵府的日子久,柳如卿也逐漸放開了。

平野伯比之范府,確實很冷清,但,她其實很喜歡這種冷清,沒有事時,她可以盡情地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養養花看看書,不用去對人刻意地做笑臉,在這兒,很自在。

唯一的不自在就是,平野伯到底什么時候要了自己?

雖然清楚,身為女人,思索這個會讓她覺得很羞恥,但她不能不去想,因為她本就是“殘花敗柳”之身。

最重要的,度過一開始的迷茫和慌張后,她本能地想要去為現在的生活,去尋求一份保障。

且,自己的弟弟不日也將來到這里。

自己雖然被下人稱之為“姨娘”,但她這個姨娘,可什么都沒抓住過呢。

一如一封文書,早已寫好,字跡也已干了,卻一直未曾蓋章。

這顆心啊,

就一直在天上飄啊飄著,踏實不下來。

也不是沒想過去故意勾引一下平野伯,但她的媚,乃是由內而外,并非刻意,故意喊“叔叔”已然是她所能做的最大極限了。

再者,

每次看見平野伯,

他坐在自己面前時,

自己都會有一種磅礴的壓力。

她,害怕他,怕得緊,怕得難以自抑。

今日,

柳如卿對著鏡面,看著自己容顏,眼眶,微微有些濕潤,她不想去想自己的相公有龍陽之好,但白日里的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而這時,

鄭伯爺推開門進來了。

柳如卿嚇得站起了身,雙手放在胸前,看見鄭伯爺后,怯生生地喊道;

“叔叔哎~~”

這,

還是平野伯第一次晚上進入她的臥房,柳如卿的臉上,無法抑制地掛上了兩抹嬌紅。

熟透的蜜桃,仿佛輕掐就能出水一般。

鄭伯爺徑直走過來,在先前柳如卿坐的凳子上坐下,而后毫不客氣地將佳人強摟入懷。

柳如卿發出一聲驚呼,

隨即將臉埋在鄭伯爺的胸膛,雙手死死地攥著伯爺的衣角。

若是一切就這般順理成章,那就…………順理成章吧。

這不是來得太快太突然,而是來得,太慢了,這種等待,也是一種煎熬。

今日將身子給了他,

明日再面對院子里的那些下人喊自己姨娘時,自己心里,也就不用那么虛了吧。

誰知鄭伯爺一只手在其下面渾圓處不停地揉捏使得那兩瓣不停地變化著形狀,

另一只手則提起她的下巴,

讓她目光和自己對視。

下方的手,火熱且發燙,她的身子,更是越發酥軟,鼻息之間,已然帶上了濕熱氣息;

其目光里,

更宛若有碧波在蕩漾,漾入人的心坎兒,這不是勾人心弦,而是人心,已然化弦。

同時,柳如卿也感知到抱著自己的這個男子不斷起伏的胸膛以及眼睛里,近乎要噴發而出的火。

久曠寡居,宛若一池春水,遲遲等不來吹起其漣漪的輕風;

干柴遇火星,嬌羞和窘迫以及那欲拒還迎的急切,

讓柳如卿發自內心,發自以情地喊出:

“叔叔哎~~~”

此聲入肺,此調入情;

鄭伯爺深吸一口氣,

道:

“乖,再多喊幾遍。”

先前幫瞎子進階,鄭伯爺擔心自己被晉地的風給吹亂了節奏,雖然他自信于自己是一個直男,但這會兒,也需要柳如卿來幫自己“防微杜漸”一下。

柳如卿雙手摟住了鄭伯爺的脖子,

將自己的嘴湊到鄭伯爺耳邊,

唇瓣,似舔似貼,就這般抵在鄭伯爺的耳垂:

“叔叔,人家要~~”

……

“嘩啦!”“嘩啦!”“嘩啦!”

一桶桶井水,從頭頂澆灌下來。

手里拿著兩串糖葫蘆的劍婢走過這里,看見井口旁站著的人,有些疑惑,隨即,認清楚是誰后,不由意外道:

“伯爺?您這是大晚上地練功?”

鄭伯爺沒理會劍婢,而是又提起一桶井水,澆灌在自己身上。

呼……

“伯爺,您這也太自律了吧。”

劍婢主動走了過來。

鄭凡將手中的木桶丟在一旁,對她道;

“拿帕子和衣服來給我。”

“額,好,伯爺。”

劍婢快步跑出去,拿來了毛巾和一套衣服。

簡單擦拭了一下身子,換上了衣服,鄭伯爺伸手從劍婢手里搶過一串糖葫蘆,咬了一口,道:

“小孩子家家的,晚上少吃甜的,小心蛀牙。”

說完,

鄭伯爺就直接向前宅走去。

簽押房內,

四娘還在翻閱著賬簿,不時微微蹙眉。

待得鄭伯爺走進來時,四娘抬起頭,看著他,露出笑容。

“辛苦了,四娘。”

鄭伯爺走到桌旁,將手中糖葫蘆遞送到四娘嘴邊。

四娘輕啟紅唇,咬了一口。

鄭伯爺問道:“甜不?”

四娘點點頭,道:“甜。”

然后,

一邊咀嚼一邊繼續翻著手中的賬簿。

“別太累了,注意休息。”鄭伯爺道。

四娘點點頭,繼續看著賬簿,道;

“嗯,等奴家把手上的事情做完。”

鄭伯爺在旁邊拉過來一張椅子,坐下,道:

“你說,咱剛剛的對話,像不像,我是富婆包養的小奶狗?”

“主上是想換一個情景模式么?”

“呵呵。”

“如卿妹妹服侍得好么?”

鄭伯爺眉毛一挑。

四娘笑道:“不是奴家刻意地盯著,是府邸的那些小蹄子們,大半是奴家在虎頭城就收攏過來的,她們見了主上晚上去了如卿妹子的屋,就馬上到奴家這兒來打小報告了。”

鄭伯爺搖搖頭,道;“其實,什么都沒做。”

“沒做?”四娘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筆,看著鄭凡。

這時,四娘才發現鄭凡頭發上還濕漉漉的;

心思靈敏的她,馬上明白過來鄭凡的心意,道:

“主上,奴家不介意這個的。”

“但我介意的。”鄭伯爺很認真地說道,“其實,我覺得吧,咱倆人這輩子,在這個世界上,湊合著把日子過了,就挺好的;

你要是想要孩子,咱就要個孩子,不想要孩子,咱日子也照樣地過。”

“奴家………”

“總之,在你懷孕之前,我不會碰她們的,你懷孕了,我也可以不碰。”

“但奴家,真的不介意啊,主上完全不用憋著自己,奴家不是在裝賢惠,也不是在說反話。”

“我也不是。”

“那如卿妹子豈不是會很傷心?”

“我與她說過了,她也理解了。”

“但奴家這里,事情真的很多呢。”

“你忙你的,今晚,我陪著你,來,我為你研磨。”

“主上。”

“嗯,別客氣。”

“奴家用的是炭筆。”

“……”鄭伯爺。

……

晨曦將現時,

屋門被從里面推開,

劍圣從屋內走出。

瞎子則順勢起身,笑著問道;“您感覺如何?”

劍圣笑了笑,道:“感覺,想現在就找田無鏡再打一架。”

“您必勝。”

“也勞累你了,在這里守了這么久。”

“應該的。”

“鄭凡呢?我得謝謝他。從進盛樂城開始到現在,我于劍道之悟,精進良多。”

“主上留下話了,說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

劍圣點點頭,他本就不是什么迂腐之人,看了看天色,劍圣開口道:

“忽然,想喝點兒了。”

瞎子馬上道:“成,我去讓人置備盤花生米,再配一壺黃酒,三個酒杯。”

“三個?”

“這酒,自然得去茍莫離在的屋子喝,味道才更足。”

劍圣笑了。

………

奉新城外,

一輛馬車在緩緩地行使,

一隊騎兵,分列左右,進行護送。

前方出現一座臨時搭建的亭子,一張木頂,三側擋板,留一面通風。

亭內,

坐著一身著白色的蟒袍的男子。

馬車外圍的騎兵即刻散開,馬車于亭前停下。

車簾被掀開,一個白發老者在仆人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

老者身著一身黑色的長袍,身形看似瘦削,眉宇之間,卻宛若有罡風之氣。

乾國文圣姚子詹曾自嘲過,

他說自己一生行的是荒唐事,做的是荒唐詩,做的是荒唐人。

這不是自謙,而是因為他確實放蕩不羈愛自由,于詩文中,他自由,于朝堂上,他自由,于家族里,他亦是自由。

為了配上自己上述的三句荒唐,

姚子詹還特意點上了另外三位。

大乾江南有一大儒,一甲子之前,就文氣遠揚,卻一生拒絕入仕,中舉立家,為家族田畝免去賦稅報了家里養育之恩后,沒去上京參與春闈,而是一甲子如一日,行走于民間,辦私塾,不收束脩,教窮苦人家子弟識文斷字;

其年輕時,佳作不少,但執其教尺后,所念所誦,皆以三字經以及一些啟蒙詩為主。

卻被姚子詹奉為一生做的是正經詩,畢竟,沒有比教書育人,有教無類,更正經的詩文了。

大乾西山郡,曾有一位讀書人,春闈得中,殿試上,被官家親點為探花,卻未曾去續寫那探花風流韻事,而是于半年后,辭官歸鄉,西山郡因旱災頻發,所以是乾國里少數的窮困之地。辭官歸鄉后的他,便帶著族人和鄉民,開挖水渠,設計河道,一做,就是二十年,久經風吹日曬,曾經的探花郎,如今看起來,和老農,沒什么區別。

讀圣賢書,做圣賢事,再者,民以食為天,社稷,以民為重,故而,他便是一生行正經事。

第三位,

不是乾人,

而是一位楚人。

其出身于大楚陳氏,陳氏,也是楚國二等律貴族,但其人卻非陳氏嫡子,甚至,不是庶出,乃是,私生子。

其一生,隨母姓,姓孟,名壽。

孟壽成年后,入大楚文史閣,與其座師一同修整了《楚史》,記敘的是從初代楚侯入楚至當下。

《楚史》修撰完成后,三十歲的他,入晉,受聞人家邀,修撰《晉史》,七年得以修成。

聞人家許以千金,想讓其于《晉史》中,為自家美言,春秋筆法一二。

但其依舊固執地在《晉史》之中堅持留下一筆,自徳宗皇帝后,帝族大權旁落,三家分晉之象已露。

直接點名了,晉皇一脈的權力,是在徳宗皇帝后,開始被司徒家、聞人家、赫連家這三個封臣家族分食。

聞人家因為這一句,關押了他三年,期間,威逼利誘,均未能逼其改筆。

后,聞人家老家主離世,新家主上位,其人敬重孟壽風骨,赦其離境。

自此,世人都稱孟壽,史筆如刀。

修撰《晉史》的七年,加上被囚禁的三年,離開晉地時,孟壽已經四十了,后來,有文人因此做詩,而立入晉不惑出,春風依舊少年郎。

孟壽沒有歸楚,而是受乾國官家之邀,入了乾,于上京翰林院,花了三年時間修撰了《乾史》。

故而《乾史》開篇太祖皇帝本紀中就直言,太祖皇帝掠其天下。

一個掠字,表明乾國開國,是靠著欺負掠奪人家孤兒寡母才起家的。

乾國官家沒關他,也沒難為他,禮送其出乾。

孟壽于四十四歲,入燕,修撰《燕史》,這一修,就修到了現在,修了近三十年。

一則是因為,大楚貴族尊崇復古,古籍眾多,且保存完好;晉國有聞人家這個喜好風雅文華的大家,也是藏書豐富;乾國更不用說了,一座翰林院,可謂是文華薈萃,且乾國歷史,本就短。

而燕國,雖開國八百年,然則幾乎一直都在打仗,皇帝都時不時地會戰死,其余方面,就很少有人去詳細記錄了,且燕人,對文教這方面,本就不重視。

也因此,修撰《燕史》,沒有那么多手邊的史料和古籍去考證和對校,很多時候,只能親力親為,早些年,還得去燕國各大門閥之家登門求書;

再者,人上了年紀,精力也就不如從前了,修史,自然也就慢了。

不過,孟壽一人,周游列國,修四大國史,堪稱天下史家之最。

姚子詹評其人曰:史筆如刀,非筆如刀,非史如刀,乃執筆者心性如刀;

稱其為,做一世正經人。

眼下,

孟壽站在亭子外,看著亭內站著的人。

田無鏡走出亭子,俯身一拜:

“老師。”

孟壽入燕,曾求書于田氏,田氏允之,唯一請耳,收田氏子無鏡為徒。

所以,孟壽是田無鏡文教一道上的老師。

師徒見面,沒有絲毫生分。

孟壽摸了摸肚子,道:“為師餓了,有吃的么?”

“備下了。”

“好。”

孟壽在田無鏡的攙扶下進了亭子。

亭子內的小桌上,酒菜早已備好。

孟壽拿起筷子,吃喝了起來。

田無鏡也拿起筷子,陪著老師一起用食。

少頃,

孟壽放下了筷子,田無鏡也放下了筷子。

“你繼續吃,為師年紀大了,飯量不行了,常常餓得快,但吃了兩口,就飽了,你還年輕,得多吃些。”

“老師,無鏡之前用過了。”

“哦,好。”

“老師,大楚派來接你的隊伍,再過片刻就到。”

“那感情好,咱們師徒倆,還能再說會兒話。”

“老師何必此時歸楚?”

“《燕史》已修撰好,哪有不歸家的道理?得虧燕皇陛下馬踏門閥,得收門閥藏書入宮,否則這《燕史》,為師有生之年怕還真修不完,哈哈哈,那幫門閥世家,前些年,為師一個個求爺爺告奶奶地,結果只當為師是叫花子去打發,落得這般田地,該,該啊!”

田無鏡也笑了。

很久以前,孟壽曾對他說過,說他修了大半輩子史書,就越是分不清楚是非對錯了,只知這史書每一頁,都浸透了刀光血影、勾心斗角、蠅營狗茍。

就是那正大光明的歌功頌德的話語之下,往往也隱藏著暗濤洶涌。

讀史,可以知興替;但修史,越修就越容易將自己身上的人味兒給修沒了,因為修史時,你不能有自己的看法,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也不能有自己的立場,久而久之,你可能連你自己,也沒了。

“對了,徒兒,你可知為師與你作的是什么?”

說到自己得意處,

孟壽雙手抓著小桌邊緣,身子微微站起向前,看著田無鏡,像是老頑童得瑟炫耀自己本事一般,道:

“為師與你修的,是本紀,和那鎮北侯一樣,也是本紀,在為師看來,我徒兒和那鎮北侯府一樣,都有資格用那帝王專用的本紀!”

田無鏡依舊只是笑笑。

“為師知道你不在乎,但為師得為你做點什么,徒兒,天下人不知你,但為師知你,為師知你之不易!

生而為人,落于史書之中,不過寥寥數筆,但寥寥數筆,怎能寫盡一人一生之萬一?

若真要做那萬一,則要承那萬千苦楚。

我徒兒苦,為師知道。”

田無鏡依舊不語。

“再往東南行,就要到鎮南關了吧?”

“是。”田無鏡答道。

“鎮南關要是破了,大楚,也就危在旦夕了吧?”

田無鏡搖搖頭,道:“只能說,若是沒了鎮南關,燕楚之間,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身為史官,為師希望這次你能破鎮南關,直搗郢都,滅了楚國,再行攻乾,平滅乾國。

一輩子史官,修的四國史,看似風光,實則無趣;

自大夏覆滅,八百多年前天下為現大一統,未能修大一統史,實乃我史家八百年先賢后輩共有之大憾。

打,再打出一個大夏,再打出一個大一統來,后世史家,就不用再像為師這般奔波勞苦了。”

“徒兒,會盡力。”

“但……身為楚人,雖半輩子在外飄零,卻依舊未曾忘記楚地華美,覓江江畔浣足,郢都城頭賞雪,楚辭悠悠……

多好的大楚啊,多好的大楚啊,

要是就這般沒了,

也未免怪可惜的,說句心里話,為師這心里,還真舍不得。”

“老師畢竟是楚人。”

“是啊,我畢竟是楚人,所以《燕史》一修完,為師就向陛下請辭歸國了,好在,為師也就一老叟,頂不得一兵一卒,否則,為師就算能過得了陛下那一關,等到了徒兒你這兒,怕是也會行那玉盤城下舊例,將為師斬殺于此了。”

田無鏡沒說話,面色平靜。

“好在,為師不中用,也省得我徒兒身上,再添一筆。

其實,為師之所以想要歸楚,還有一因。

在史料史書上躺了一輩子,卻未能親眼見過歷史,這次,為師就準備在郢都城頭,等著見見,徒兒,切莫讓為師失望。”

“是,徒兒謹記老師教誨。”

“嗯。”

孟壽伸手,其隨行仆人取來紙筆。

“行一處,記一處,寫一處,陛下還在,鎮北王還在,你,也還在,燈等火滅,人等蓋棺;

但為師想著,要是能多寫點,多記錄點,也能讓后世人讀之此段時,更為懂你。

別急,

為師知道徒兒你不在意這些,

但為師我在意。

不是為了徒兒你,還是為了為師我自己。

筆下春秋,基本皆為化骨之人,所幸大爭之世于前,天下起浪潮,所幸徒兒你乃浪中撐蒿人,所幸為師還能有這個面子;

須知,

千年之后再回看今朝,怎么著都不可能跳得過你去。

若是后人讀史至此段,

甭管是對你咬牙切齒破口大罵,是對你不敢認同覺得你心如蛇蝎,是對你諱莫如深不得加引,亦或者,能讀懂你田無鏡一二者,能共鳴你一二者;

總之,

他們必然都會怪罪老夫我在你的本紀中,為何不多寫點,為何不再多寫點,為何不能再多留一些關于你的筆墨,留與他們看?

鎮北王,為師不熟,他也不稀罕搭理我這腐儒;

陛下,為師是怕問得太多,就離不得燕了,哈哈哈,當初在晉地聞人家,為師沒怕,明言其三家分晉;在上京,為師也沒怕,直記其得國不正;

但臨老,臨了,卻變得有些惜命了。

扯遠了,扯遠了,

來來來,來來來。

自古史料之中,最喜色彩添融,讀他人色彩時,為師常常嗤之以鼻,但對我徒弟,為師愿為你增彩!”

所謂增彩,就是用藝術加工的手法對歷史人物進行渲染,讓其更立體,比如編一些他沒做過的事兒以及他沒說過的話。

若是鄭伯爺此時在這里,馬上就能聽懂,這不就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么?對的,司馬公當初就是陳勝身邊的那根鋤頭,他親耳聽到的。

“為師這里,預備為你添彩三段,一段,于你年幼時,為師與你的問答:為師問你,志當如何?你答曰:男兒當有凌云志,橫刀立馬,再塑天下!”

田無鏡搖搖頭,這是編造的,他拜師于孟壽門下時,已經不是孩童了,心智也已成熟,怎會這般說話。

他師傅,身為史家,卻當著自己這個徒弟也是當事人的面,編造他的童年故事。

孟壽繼續道:

“第二段,則是‘天下門閥之覆,自我田家起!’”

說到這里,

孟壽一拍大腿,

道:

“徒兒,你可知,就因為這句話,其后千年,但凡有人讀史,都將繞不開你這句!

俗人看的是你的絕情,你的冷酷,你的六親不認;

但必然也有人,看到的是你的不易,你的付出,你的苦!”

田無鏡依舊平靜。

孟壽指了指四周,

道:

“來來來,接下來為師還打算再增彩一個,待會兒大楚將軍年堯將親自來這里接為師歸楚,年堯會問徒兒你一句話………”

田無鏡道:

“年堯不敢來的。”

不是不會來,而是不敢來。

因為有了鄭伯爺當初在雪海關前的風騷之舉,

導致這之后,什么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以及什么陣前對答問話,變成了沒人敢做的事兒,都怕被來個斬首。

且田無鏡本身,就是三品巔峰武夫。

他年堯,絕對不敢來。

孟壽猛地一拍桌子,

怒道:

“不,年堯來了,他就站在那里!”

孟壽指著自己的那位仆人說道。

“………”仆人。

“他,就是年堯,你說,是不是?”

仆人指了指自己的臉,看了看主人和田無鏡,最后,點頭,道:

“是,奴是年堯,大楚將軍年堯。”

“嗯,你看,徒兒,年堯,這不就來了么。”

田無鏡搖搖頭。

“徒兒,千秋史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憑什么人家能增彩,我增彩不得,我為我徒兒增彩不得?

來,年堯,你來問。”

仆人:“好,我來問。”

“你問,靖南王,你當真覺得你大燕鐵騎,天下無雙么?”

仆人:“靖南王,你當真覺得你大燕鐵騎,天下無雙么?”

“徒兒,來來來,年堯大將軍在問你話呢,快答,快答。”

田無鏡最終點點頭,

他修過玄,所以能看出來其老師今日看似亢奮,但實則已經走到快油盡燈枯的時候了,就算是入楚,也時日無多了。

所以,

他愿意在此時配合自己這位老師。

田無鏡看著那個仆人,目光微凝。

仆人的膝蓋當即一哆嗦,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可真是承受不住靖南王的這恐怖氣勢!

田無鏡開口道:

“在本王看來,世間鐵騎,分為兩類。

一類,是我大燕鐵騎;一類,是其他騎兵。”

第317章 兵發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孟壽提筆,將這段話記下來了,隨即,交給了身邊的仆人。

這時,外面有一騎士來稟,說是楚人來接孟壽的隊伍,到了。

修撰四國史書,孟壽的聲望和地位,已經毋庸置疑,每個國家,都希望自己能有此一“寶”,就是一向被外界認為不重文教的燕國,其實也希望留下他。

但“落葉歸根”這四個字,確實太重,重到他要離開,連燕皇都無法強行去挽留。

“老師。”

“再坐會兒,讓他們再等等,也給個機會讓他們窺覷窺覷你燕軍中的虛實。”

田無鏡點點頭。

當然,那是句玩笑話。

真正的原因,還是因為孟壽自己也清楚自己時日無多,此次離別,許是師徒二人真正的天人永隔了。

“徒兒,為師修史一生,你可知體會最深的,是哪一點?”

“請老師解惑。”

“史,是為前世之人所修,但,卻是為當世之人所用。

為師修《楚史》時,因為自當年傳承至今的大貴族大多還在,常常有人登門,求一美言,求一夸功,求一掩過。

為師修《晉史》時,不幸在聞人家,每每提及聞人家之事時,往往受到掣肘,世人皆知為師留下‘三家分晉’之語,被聞人家囚禁三年;

但,不幸亦是大幸,因在聞人家,故而司徒家和赫連家,包括京畿的晉皇,提及于他們,為師大可就事論事,不遮掩,不美飾,行得,倒是痛快。

為師修《乾史》時,雖留下太祖皇帝‘掠’其天下,但從太宗皇帝的北伐慘敗,真宗皇帝求神問道之荒唐,仁宗皇帝看似宅心仁厚實則碌碌無為,這些事,記在筆上,卻不得不受到制約,不求真解,但得平平。

為師修《燕史》時,前些年,也是為各大門閥所累,但待得燕皇陛下馬踏門閥之后,倒是恢宏意氣,暢快如流水。

現如今,若是再重新精修《晉史》,也將無比順暢。

且再觀,《夏史》,各國所修撰之《夏史》,前半夏,都是歷代天子英明神武;而后下半夏,則大夏朝昏君頻出,奸佞成堆,民不聊生。

究其原因,一則因燕、晉、楚,三國太祖皇帝都曾是大夏天子封臣,故而,前半夏需美飾;而之后,三侯建國,登基為帝,為正其統,則需將后半夏涂抹得越是烏煙瘴氣,三侯建國就越是順應天命。

八百多年前,大夏崩塌,燕、晉、楚固然未曾有今日之局面,也依舊在面對蠻族、野人、山越之威脅,但大夏帝都生亂,為何不見三國勤王?

此間之史,也向來不詳。

徒兒,為師說這般多,你可其意為何?”

田無鏡點點頭,又搖搖頭。

點頭,是因為他知道,搖頭,是因為他不在乎。

孟壽忽然大怒,

道:

“為師本意,就是為了提醒你,什么千秋萬代,什么英明神武,沒有后人幫你粉飾幫你鼓吹,縱然你有逆天之功,依舊能給你刪減篡改得衣衫襤褸!

什么遺臭萬年,什么昏聵無能,若是你后人在世仍占據高位,史筆如刀說的是史官,史官可以不怕死,但史官家里人,會怕死,史官可以清貧,但史官家里人,也得吃飯!

且,自大夏崩塌之后,原本在大夏朝世襲的史官,在各國,都改為了真正的官職,名義上是由君主選德才兼備者任之,但德才兼備者,可有評測?可有衡量?此間拿捏,全乎君主一心罷了。

徒兒,為師知你心里之苦,為師也知你早已不在意這些所謂的生前身后名;

但,你可以不在意,

那,

他們呢?”

孟壽指著涼亭外那些負責警戒的一眾騎士。

“史書很薄,卻需載錄千秋,他們中絕大部分人,注定于史書中無名無姓的,所以,他們的身后名,其實就在你的身上。

徒兒,你不為自己想想,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能不為他們想想?”

田無鏡目光平靜,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為師這番話,不是要你田無鏡去造反,世人都詫異為何大燕南北二侯不反,但為師清楚,你們早已上了船,不可能反了!

為師所意,

是想讓你留一個身后人。

你田無鏡,

這一輩子,是非功過,千年后,大可留與他人去說;

但你可以灑脫,你能灑脫,

這些跟隨著你南征北戰的虎賁,

他們,

總得有一份保障吧?

最好的保障,

就在史書之中,

史書中得美言,那活著時,總不會太差。”

“老師,徒兒知道了。”

“別怪為師嘮叨,此番歸楚,為師就變回了楚人,你是燕人,不說什么你我師徒二人恩斷義絕這種屁話,但等為師咽氣前,還是不大希望能見到你的。”

“那徒兒盡量讓老師失望。”

“呵呵,對了,《燕史》中,我不僅給你和李梁亭立了本紀,也給那位平野伯做了列傳,但列傳列傳,終歸沒得世家來得穩妥。”

田無鏡沒說話,只是目光放遠。

“為師我修史一輩子,史書斑駁,但總歸有那么一點道道,就像是老農耕田用的那二十四節氣,其實,看多了,也就是四個字——周而復始。

平野伯這人,素來得你看重,為師觀此人行事,其實算不得一個好人。”

“是。”

“但古往今來,能在史書上留名的,又哪里來得幾個真正的好人?反倒是那些真性情的壞人,更是讓人心生好感。”

“雪海關距離此處不遠,老師若是想去為那鄭凡增彩一筆,徒兒可以派一隊騎兵,護送老師前去。”

孟壽聞言,

猶豫了。

可以看得出來,他是心動了的。

“呼……”

輕舒一口氣,孟壽開口道:

“東海滔滔,前浪一潮,后浪一潮,然碧波浩渺,終其一生,最難看懂的,還是今朝。

罷了罷了,為師就不去雪海關了,一來這副骨頭架子已然零散,強撐著從燕京到這里,已是不易;

二來,做人和修史一個道理,不能太貪心,做人貪心就容易死不知足,修史貪心會發現太多事情,其實早已死無對證。

我一個人,縱然能修下四國史書,能修滿大夏至今八百多年至今,卻修不得身后一天!

既然終究無法圓滿,又何必再平白地去折騰?

歸去,歸去;

大半輩子漂泊在外,別的沒掙到,倒算是掙出了一些名氣,這次回去,陳氏大概會哭著喊著來求我認祖歸宗。

徒兒,你說我是認還是不認呢?

認了的話,能進祖墳,為師母親的墳,也能遷入陳氏祖墳之中。”

“徒兒覺得,這些,應該由老師自己去考量,但………”

“但什么?”

“老師一輩子修史,后人觀之,猶如老師立于其身前講述,既然老師已然活在史中,何必再去計較這類俗務?”

“也是,但為師不愿意認祖歸宗,倒也不是因為這個,為師只是覺得,陳壽這個名字,不大好聽。”

“老師覺得不好聽,那大概就是真的不好聽。”

“你啊你,成吧,喚人來接我吧。”

“是,老師。”

楚人的隊伍來了,沒穿甲胄,但看得出是士卒出身的一群護衛,同時,還有一輛很寬敞精致的馬車。

孟壽上了馬車,卻沒急著進去,而是單手被仆人攙扶著另一只手抓著馬車車壁,看著站在自己前方的田無鏡,

笑道;

“姚子詹曾說為師是在為后世千秋修史,其實為師一直不敢贊同,煌煌史書,就是后世之人人人認識字,亦絕不會人人讀史;

比起史書,人們更喜歡的,往往還是那風花雪月,軼事風流。

為師修史,修的,其實是給自己看的,也是給后世,同道中人看的;

吾道,注孤也,卻又不覺孤也。

當世人不懂我,則后世有人懂我,若后世人不懂我,必再有其后世之人可懂我。

無鏡我徒,

此話,

為師與你共勉。”

田無鏡行禮:

“謝老師。”

孟壽坐著馬車在楚人的護送下離開了。

田無鏡在原地,站了很久。

當晚,

奉新城,信騎盡出;

戰爭的烏云,

完全籠罩了下來:

“靖南王有令,各部兵馬,各路民夫,各路糧草轉運,必須按日抵達。延期者,斬!”

………

郭東,今年十六,古縣人。

古縣,在燕國東部,毗鄰馬蹄山,晉國還在時,其地理位置,相當于虎頭城之于北封郡。

三年前,晉軍攻燕,一路赫連家的兵馬,曾攻打古縣縣城兩個月,古縣男丁,戰死半數,撐到了靖南侯和鎮北侯率軍入南門關打破晉軍的那一天。

古縣,得以保存。

三年多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三年前,郭東還小,晉軍攻城時,他和母親在家,父親帶著兩個哥哥去了城墻。

大哥戰死,二哥殘了。

戰后,

父親被縣太爺提拔為古縣山營百夫長。

山營的意思,就是民兵,不入朝廷序列,但可以從縣衙里領每隔一段時日得一份固定的糧米。

郭東只記得那晚,父親喝了不少的酒,和母親在屋內爭吵,母親哭得很傷心。

隨后,

父親從屋內走出,其臉上,還有母親留下的清晰抓痕。

父親郭大勇問郭東:

“拿得動刀不?跟爹我,殺楚奴去!”

郭東回答:

“不去。”

然后,

沒敢對著母親還手的父親,狠狠地將郭東給揍了一頓。

第二天,

鼻青臉腫的郭東被父親提著,去了古縣的縣衙。

縣衙的院子內,站了好幾百號人,縣衙外頭,人更多,但以女人和老人為主。

縣太爺穿著官袍,手里拿著明晃晃的一卷。

郭東以為,那就是圣旨。

在場大部分人,都和郭東的想法一樣。

后來,從軍后,見得了不少軍令,郭東才知道,陛下怎么可能會單獨給古縣這個小縣衙下達什么圣旨,那個,充其量是戶部或者是兵部的調發文書。

縣太爺文縐縐地將“圣旨”念了一遍,

開頭一大半,其實大家都沒聽懂,但后頭的主要內容,聽懂了。

陛下,

要對楚奴開戰了!

縣衙內,大家當即歡呼起來。

郭東看著歡慶著的大家,看著極為興奮的父親,他有些迷茫,上次見到大家這么高興,還是三年前,守城的人,看見遠處出現了自家黑甲騎兵的身影時。

他不知道為什么大家要這么高興,打仗,值得高興么?

郭東不喜歡打仗,因為每天看著自己的傷殘著的二哥,他就很恐懼家里放著的那幾件兵器,看它們,和看城外荒墳地的墳頭,沒什么區別。

前陣子,京城里發生的事情,已經傳遞了過來。

楚人派刺客,要刺殺陛下,三皇子舍身救父,陛下得以無恙。

郭東記得那天,父親很生氣,在家里吃飯時,罵了整整一個時辰楚奴不知好歹,不知死活!

但,

郭東知道,父親其實這輩子,還沒去過楚國。

郭東對這件事,并不覺得生氣,因為他聽別人說,三年前在城墻上,自己的大哥,就是為了救父親,才死在了晉人的刀下。

現在,自己已經習慣了失去大哥的日子,所以郭東覺得,陛下應該也會習慣失去三皇子的日子。

這個想法,郭東從未和旁人說過,哪怕是自己的父親,他不敢,因為他清楚,自己的想法,有些離經叛道。

縣衙里,縣太爺不停地大喊著,告訴大家大燕國即將面對的情況。

楚人和乾人已經約好了,要在幾年后,一同攻打大燕。

所以,我們現在,要去攻打楚國!

郭東接觸過一些來往古縣的商隊,他知道一件事,乾國,距離古縣,不遠,過了銀浪郡,就能進入乾國了。

而楚國,距離古縣,很遠很遠,要跨過整個晉國。

郭東很想開口問問縣太爺,為什么陛下不攻打乾國而要攻打晉國,但,他仍然是不敢。

很早以前,父親就說過,自己和兩個哥哥不同,自己太膽小,太孬。

縣太爺說完話后,

郭東看見自己父親郭大勇走上前,面對大家,

父親喊道:

“鄉親們!”

郭東身邊所有人都喊道;

“有哦!”

郭東也跟著一起喊了,他總覺得,父親在面向大家時,目光,會特別注意到自己,所以他不敢不喊。

“三年前,殺晉狗的本事,丟了沒!”

“莫丟!”

“莫丟!”

“古縣人的血性,忘了沒!”

“莫忘!”

“莫忘!”

“陛下旨意下來了,殺楚奴,為三殿下報仇,為陛下報仇!”

“報仇!”

“報仇!”

郭東不知道鄉親們為什么會被自己父親的三言兩語就給鼓噪起來。

他不想離開家,他不想離開自己的母親,也不想離開對街親事都快談好的阿水姑娘。

原本,阿水姑娘家境很好,其父親在城里開布行的,三年前晉人打進來時,在外送貨的父親被晉人殺了,人死了,貨也沒了,阿水家,就敗下了。

再因為自己父親當了山營的百夫長,原本沒希望的兩家人,居然有望結親了。

阿水姑娘人長得很水靈,和普通女孩兒不同。

每晚,

郭東躺在床上心里都癢癢的,時不時地還會拍拍現在身側的空蕩,露出傻笑。

他不想去打仗!

但他爹將他大哥留下來的一套縫補過的皮甲,給他穿上了。

縫補的地方,就是大哥當初中刀身死的傷口。

就這樣,

在古縣縣尉的率領下,古縣縣城加上四里八鄉的,足足一千五百號青壯,上路了。

父親郭大勇雖然還只是百夫長,卻被縣尉很看重,儼然隊伍里的一人之下一千五百人之上。

過了馬蹄山山脈,

進入晉地,

隊伍和其他隊伍開始合流,規模也在越來越大。

等到了歷天城附近時,又開始有晉人匯合進來,有些,是民夫,有些,則是輔兵。

郭東不清楚,自己所在的古縣的這支人馬,到底算是輔兵還是民夫,他沒去問自己的父親,因為很大可能,自己的父親也不知道。

但,晉地真的好大,自己,走了好久。

………

穎都,城外。

許安在兩年前野人之亂中,失去了父母,成了一個孤兒。

不過,他比大部分孤兒要幸運的是,他成為孤兒時,已經十五歲了。

所以,他的日子,還能過下去,也沒覺得自己有多可憐。

野人之亂時,穎都就聚集了很多難民,野人之亂結束后,穎都的難民其實并未減少。

因為穎都現在作為整個東晉的軍需貨運中轉地,所以商貿很是發達,平日里,就需要很多民夫。

許安在這里認了個力夫頭頭為干爹,在干爹手下做事。

每天賣力氣,至少能賺個吃喝有著落。

幾個月前,穎都城外的兵馬忽然入城了,殺了很多人,抄了很多家,據說是那位燕人的平野伯爺調的兵。

具體發生了什么事兒,許安不清楚,他只知道,曾經不少高高在上的大人們,不,確切地說,是高高在上的大人們家里的奴仆們,這些日子,開始出現在他們力夫隊伍里討食吃了。

干爹對許安感慨,說,人啊,就是這么的假,一會兒你高高在上,沒準一會兒后,你就又下去了,下到泥潭里去了。

上旬,

干爹忽然請自己吃酒,

許安不喜歡吃酒,他更喜歡吃肉。

結果讓他意外的是,桌上居然有一大盤肉。

干爹讓他吃,說他平日里疏于對他好,讓他受累了。

許安大口大口地吃肉,

第二天,

被干爹送去了民夫營,代替了干爹的兒子,入了這次伐楚的勞役。

許安沒哭也沒鬧,也沒記恨自己干爹,甚至還覺得自己賺了。

那一盤子豬頭肉,香哩。

當然,

不僅僅是因為豬頭肉那么簡單,道理,許安也明白,肉再香,怎么著都不會有自己的命來的香。

但怎么說呢,

許安家,本來住在玉盤城附近的一個村子里,他爹媽,其實是被楚人殺的。

當時,他和他爹被抓去玉盤城做苦役,他媽,也被抓了,但不知被抓去了哪里,后來,聽自己干爹說過,楚人在玉盤城被包圍時,沒糧吃了,就吃人肉,當然不是吃楚人自己的肉,吃的是……

做苦役的一大幫人冒險出逃,父親帶著自己一起跟上,最后,父親沒逃出來,他抱著木板兒漂過了望江,最終,跟著難民隊伍來到了穎都城下。

所以,他其實是和楚人,有血海深仇的。

他對燕人,沒什么好感,因為燕人在穎都,一直是趾高氣揚的樣子。

但燕人要打楚國,他是愿意的,勞役嘛,民夫嘛,也沒什么。

許安看得開,是真看得開。

民夫隊伍過望江時,有一艘船出了問題,側翻了。

許安水性好,跟著一幫人下水,救上來一個和自己年紀一般大的人,問了名字后,得知對方叫郭東。

過了望江后,有軍中校尉來組織分配他們。

晉人和燕人,也會混雜到一起,成為一個隊伍。

許安知道,這是為了讓燕人來監視晉人。

自己的干爹,也會這么做,在做活兒時,往往會讓穎都本地人和外地來的人排班,互相監視,怕人手腳不干凈。

有些幸運的是,許安所在的隊伍在新編后,居然發現郭東也在這里。

郭東的父親,在民夫營里算是個官兒,至少是說得上話的人,在他的安排下,許安和郭東被編進了一個伍里。

許安知道對方不是在感激自己,而還是因為自己救過他兒子,所以他還想自己繼續去救。

但,和郭東在一起,口糧方面,比原本在晉營里要好了不少,許安很滿足。

隊伍,繼續前進,從燕國以及晉國各地趕赴這里的民夫和輔兵,一起匯聚在穎都,然后從穎都出發,過望江;

過江后,又會重新散開,由各自的校尉軍官統帥,去各自應該去的地方。

許安和郭東所在的這支民夫營,大概有六千多人,他們的路線,是向正東方向行進。

和其他隊伍不同的是,他們行進時,真的只是行進,沒有押運什么糧草軍械,大家只是徒步走的話,其實挺輕松的。

郭東問許安,這是為什么?

許安反問他,你不是最喜歡偷懶么?

沒東西讓你運,不讓你手腳磨破,沒有失期的處罰,不好么?

郭東一本正經地道:我是擔心我們到時候吃什么!

軍械,他們這些民夫以及輔兵,是用不上的,除非前線戰死的人多了,有了缺口,才會由輔兵頂上去。

但軍糧,他們必然沒有正規軍士吃得好,但至少,是有的吃的!

就這般兩手空空地過去,等自家帶的口糧吃沒了,大家吃啥?

許安回答說,他在穎都做力夫幫往來的官貨以及民間的商隊卸貨上貨時,不止一次地聽人家說,雪海關那里的人,日子過得很好。

郭東聞言,驚喜地問自己等人是不是要去雪海關?雪海關他知道,平野伯爺可是他們燕人的驕傲!

最終,

隊伍自然不可能去雪海關的,而是在鎮南關的東北側,停了下來。

大家被分派了任務,開始去四周伐取木材,安營扎寨。

不是他們睡的營,而是軍營。

戰時,士卒的精力和休息很是重要,所以,這些活兒基本都是民夫和輔兵來干,正規軍士卒要做的,就是養精蓄銳,準備戰場殺敵。

翌日,有一隊從北面來的騎士來到這里,取代了這里營建營寨的指揮權,開始要求民夫和輔兵們按照他們的要求營建他們所需的軍寨。

要求很高,意味著郭東和許安他們,要付出預想中雙倍的辛苦。

但等到第二天正午,一隊裝著糧食的車隊從北面過來,開始埋鍋造飯后,大家伙的熱情,瞬間被點燃了,因為他們看見了肉!

吃食上的提升,極大地激發了大家伙干活的士氣。

郭東仗著自己父親郭大勇的關系,每頓可以多分得一碗肉,和許安分著吃。

三天后,軍寨已經立起來了。

郭東和許安等人被重新召集起來,向南行進二十里,開始修建第二座軍寨。

第二座軍寨修建到一半,從北面來了民夫隊伍,怎么說呢,在郭東和許安二人看來,那支從北面來的民夫隊伍,他們的精氣神,比自己這邊的要高很多很多,他們干活時,還會一起唱歌,知道的,懂得他們是民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軍士。

因為民夫和輔兵,每天干著重復枯燥的體力勞動,想要士氣高漲也很難,但他們卻做到了。

因為有了從北面來的民夫加入,所以第二座軍寨,修建得很快。

然后,

隊伍繼續往南二十里,開始修建第三座營寨。

郭東自是不懂為什么要不停地修了營寨卻不用還要繼續修的道理,一直在生氣,在不滿。

他不敢對其他人發泄,只能對許安發泄。

許安安慰他,看在伙食的面子上,忍一忍。

至少,許安是滿足的,因為干的是他在穎都時就干的活兒,吃的,卻比穎都好很多。

在第三座營寨修建好的那一天,

從北面來了八百名騎士,在他們的安排下,從燕地和晉地來的民夫們,被要求去附近河里洗澡,而且按每一什給了一塊香皂,讓他們用。

郭東看到香皂,眼睛都直了,要知道在古縣,香皂,可是能上嫁妝的金貴物,在這里,居然發給他們民夫來用?

大家洗了澡,身上都帶著香氣,很多人這輩子都沒這般清爽和香噴噴過。

甚至,不少人在洗了澡后,還會去邀請別人來摸自己,感知著用過香皂后身上的滑膩。

緊接著,

從北面來的軍士召集了大家,重申了軍紀。

這些,郭東和許安一路上其實聽了很多遍了,但在這里,多了兩條,一條是不允許喝生水,水必須燒開,另一條,則是要保證營寨里的干凈以及他們自身的干凈。

重申完這些后,民夫們被邀請進入幾個帳篷里做檢查,進去的人,得將衣服脫光。

許安被檢查后,拿到了一個木牌子。

郭東出來后,哭喪著臉,他手里也捏著一塊牌子。

郭大勇特意來到這里,看見自己兒子手中的牌子后,很高興地大笑起來。

原來,這是雪海關在挑選士卒,身體素質過關的,才能入選。

郭大勇因為年紀大了,身上還有老傷,所以沒能入選,但自己兒子入選了,作為一個淳樸且愛國的老男人,他很高興。

等郭大勇走后,許安伸手戳了戳郭東,問道:

“怎么還哭喪著臉?”

郭東恨恨道:

“脫光了衣服做檢查也就算了,里面居然有個軍士把我下面那活兒給提起來盤了兩圈,我膈應!”

許安笑了。

被發了牌子的民夫,就不用再做民夫的活了,他們被分了皮甲和兵刃,重新編隊。

自此,營寨內,

先前民夫和輔兵不分彼此雜糅的情況不見了,輔兵開始進行每日操練,民夫則繼續負責干活。

又過了三日,

忽然間,

營寨里傳來了號角聲,

緊接著,

自北面,出現了一大片黑色的陰影,是騎兵,好多好多騎兵。

營寨的大門被打開,

一隊隊騎兵排著極為整齊的方陣開始進入營寨。

郭東和許安一路上其實都見過很多支兵馬了,就是鎮北軍和靖南軍這等天下精銳鐵騎,他們其實也是見過的。

但絕對沒有眼前這支騎兵給人的震撼!

那種秩序井然,那種沉默,那種壓抑和肅殺感,給人以極為強烈的視覺沖擊和心靈震撼。

終于,

郭東和許安看見了隊伍中,有一名身著金甲騎著貔貅的將領緩緩進入營寨大門。

一時間,

所有從北面來的民夫全部跪伏下來,

高呼:

“平野伯爺萬勝!”

“平野伯爺萬勝!”

這番帶動下,郭東和許安等人也都跟著跪伏下來,開始高呼。

郭東不喜歡打仗,怕死,但他是真的崇拜平野伯,喊得很熱切。

而騎在貔貅背上正在入營的鄭伯爺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萬眾矚目和歡呼了,但此情此景,還是給予他不少感觸。

他扭頭看向自己身側并排騎行的梁程和瞎子,

道:

“還記得么,三年多前,在南望城外,我帶著翠柳堡的兵,在外圍,也是這般看著靖南侯和鎮北侯騎著貔貅從我面前過去的。”

瞎子開口問道;“主上心里當時想的是大丈夫當如是還是我可取而代之?”

鄭伯爺搖搖頭,

道:

“我記得很清楚,我當時的想法是,隊伍怎么這么長還沒走完,這太陽,好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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