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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侯府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鎮南關東西兩大營的兵馬,已經出動了,首先出動的,是兩大營的騎兵,各有一萬,然而燕軍雖說就在那里,但這兩支騎兵卻沒有選擇迂回包抄,而是策應著寨子內的楚軍步卒,開始緩緩推進。

  其實,騎兵的用法,對于任何一個有經驗的將領而言,都不算是什么秘密。

  其主要特點,就在于其所具備的遠超于步兵的機動性。

  大部分時候,只要戰場一鋪陳開,刨除所謂重甲騎兵這種特例中的特例的話,騎兵大概率就會外放,要么就是遮蔽戰場要么就是采取迂回,總之,會很自由。

  而楚軍的這兩支騎兵,卻像是被束縛在那里,鎖著兩條鏈子,壓根就談不上自由。

  因為,他們的主將以及主帥,都不敢給予他們自由。

  按照常理來講,吃掉一支孤軍深入的敵軍,應當先壓縮其騰挪空間,堵截去后路,最后,迫使其不得不和自己開展決戰。

  壓縮空間,是騎兵應該做的事,但年堯可不敢讓楚人極為寶貴的騎兵去做這種事。

  換做其他燕國將領,興許就這樣干了,但,誰叫對面那支兵馬的主帥,是田無鏡呢!

  年堯清楚,他敢派出去,田無鏡就敢吃下去。

  大楚的騎兵,本就不多,防御戰時,更需要他們來進行相互間的策應和串聯,若是就這般白白地折損在野外的戰場上,那年堯真的是腦子進水了。

  然而,

  人燕軍已經來到這里了,都能眺望到鎮南關了,你要是什么都不做,也不合適。

  自個兒崇拜那燕人南侯是一回事,畢竟,可以說是英雄惜英雄嘛;

  但要真是被嚇得蜷縮下去,不敢有絲毫動作,那對士氣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

  燕人可以自吹自擂什么大燕鐵騎野戰無敵,甚至,雪海關那邊一度傳出“鐵騎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說法;

  但作為對手的你,絕對不能認!

  你要是認了,那么下面的士卒,自然也就潛意識中開始認了,防御戰是防御戰不假,但防御,是為了消磨對手的氣血,伺機而動!

  要真是徹底淪為乾人那種廢物渣渣,出城必潰,那還玩個屁?

  所以,年大將軍必須出兵。

  但,兵是出了,至于出兵后,怎么做,嗯…………就有太多地方可以細細思索了。

  東西兩大寨兵馬,與其說是在出擊,倒不如說是在送客。

  步陣居中,騎兵做策應,穩穩地前壓。

  而鎮南關的北門,自始至終,就沒再開過。

  靖南王的王旗,依舊立在那里,一時間,竟然有一種主客更迭的意味。

  年大將軍站在城樓上,眼里,滿是血絲。

  血絲,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兩天沒睡覺,自然有些煎熬,但他的腦子現在依舊格外清醒。

  燕人的布局的謀算,他已經看出來了。

  自己布置了一個口袋,結果人靖南王丟進去一顆釘子。

  所謂的戰場博弈,其實和江湖游俠比武有時候真差不離,無非就是個見招拆招,順帶抓住個機會,抽個猛子。

  年堯知道田無鏡率軍來這里是要做什么,對方,明擺著不是真的來攻城的,城高威嚴的鎮南關,豈能是你馬蹄一呲溜就能上來的?

  可偏偏越是這個時候,其實也就越是危險,你以為人家不是來正兒八經打仗只是來壓陣的,但人可能真給你來一出假戲真做。

  但奈何年大將軍于北面的各路兵馬軍寨軍堡,此時都被各路燕軍“看”著,故而他手頭能動用的兵馬也是有限,應對起來,自然也就有些束手束腳。

  不過,在東西兩寨兵馬緩緩壓出去后,一道道軍令已經由年大將軍下達,后營的兵馬很快就會趕至,另外,北面的各路兵馬也會在半日時間里完成新一輪的調整。

  最起碼,獨孤念和蕭樓的那兩支機動性于外的兵馬,是能夠做到迅速回防的。

  就像是翻花繩一般,你拆了我,我再翻了你,看誰的反應快,再看誰的手速機靈。

  到那時,燕人兵馬分散于外,楚軍完全可以在局部形成充分的優勢兵力。

  央山寨那兒,可以吃下去;甚至,鎮南關下的田無鏡,年堯也有膽量來包一出餃子。

  而和東西兩寨楚軍的如履薄冰緩緩前壓不同的是,燕軍這邊,除了外圍的那部分哨騎探馬外,大軍,其實完全就是在歇息的狀態。

  大軍疾馳而來,對馬力本就是一種消耗,抓緊時間蓄養馬力本就是當務之急。

  就連靖南王的那頭貔貅,此時也正側趴在地上,讓自己的肚皮曬著太陽。

  而田無鏡本人,在于一旁席地而坐。

  楚人的戰戰兢兢和精心布局,在此時看來,頗有一種拋媚眼給瞎子看的意思。

  ……

  西山堡往南二十余里處,宮望部正在緩緩地綴著一支楚軍。

  那支楚軍,軍容整肅,甲胄鮮明,一看就不是楚人的貴族私兵,而是大楚皇族禁軍。

  他們是從西山堡出來的,面對這支出堡的兵馬,宮望沒有下令直接掩殺過去,因為對方早就做好了應對自己這邊出擊的準備。

  宮望記得,軍議時,靖南王就曾說過,央山寨是楚人布下的一顆誘餌,而他眼前的這支大軍,則必然就是楚人為這顆誘餌所提前安置的先手。

  兩支軍隊,就這般你在前,我在后,彼此看似相安無事,但就是這般隔著遠遠地對著。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奇觀”,也是因為其他各部被互相盯防著,沒辦法從其他方面去施加壓力和進行策應。

  最終,楚人在行軍,燕人在護送,互相都是龜速。

  “將軍,剛剛探馬回應,東山堡那邊,也有楚軍出來了,公孫志那一部,和咱們的選擇一樣。”副將林珝稟報道。

  “嗯。”

  宮望點點頭。

  “將軍,央山寨那邊,已經一天多了,還沒出結果。”林珝有些擔憂地說道。

  “急什么,到底是平野伯,難不成還會有什么意外不成?”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不會有萬一的。”宮望對此,似乎很有信心,“有些人,注定是該站在臺前受人景仰的,靖南王是這類人,那位平野伯,也是這類人。

  這類人,越是給他大場面,他就越是能發揮得好,絕不會在大場面上拉胯。”

  “將軍,您以前可不會這般說話的。”

  “開戰前,靖南王已經將我部和公孫志部劃給那位平野伯統轄了,所以,總得盼著自己點好不是?”

  “只是,末將并不覺得將軍是喜于屈居人下之人。”

  現在,大軍正在行進途中,宮望身側都是自己絕對信得過的親衛在保護,所以說話時,也能更無拘束一些。

  “不是什么屈居人下,而是當今大勢就是如此,燕人在上,我晉人,自然就得在下,如今的三晉之地,身為晉人,想出頭,實在是太難了。

  就是本將軍,也是因得了先皇的遺澤,才能繼續在當下這個場面以晉將的身份獨當一面。

  故而,此次伐楚,就極為關鍵。

  現如今,晉人在燕人面前矮一頭,這是沒辦法的事,但只要破了鎮南關,兵鋒入了楚境,就是沒能滅掉楚國,但至少,在我晉人之下,還得有一撮楚人了,我晉人,就不是在最下面了。

  其次,燕人真正的夙愿,其實不是伐楚,而是攻乾,此番伐楚,傾全國之力,實則是因為楚國不削,則晉地難平,伐楚,也是為了安晉地。”

  “安我晉地?”

  “是啊,只有晉地安穩了,燕人才會放下燕晉之防,本將軍就不說了,反正已經腆著臉坐到這個位置了,心下,也沒什么可不知足的。

  至于你們以及璘兒,日后,才真正有了可以出頭的機會。”

  璘兒是宮望之子,宮璘,現如今,是軍中一先鋒將軍,此時正領著一路兵馬正在圍繞著楚軍四周進行壓迫。

  頓了頓,

  宮望繼續道:

  “還有,將我部和公孫志部從轄于平野伯麾下,這里面,應該還有更深層次的一個因由,在本將軍看來,并非是單純地只是為了配合此次攻勢,也并非簡單地只是將我東方面的三支兵馬給一個牽頭。

  而是有著戰后論功行賞的雛形。

  鎮南關一破,原本因戰亂頻繁導致滿目瘡痍的晉東之地,將會重新劃于治下,若是能一戰而破滅楚國,那倒還好,若是不能,那么晉東這塊地方,一來,可繼續鉗制楚國,二來,可警惕野人,三則可震懾整個三晉之地。”

  “將軍的意思是,鎮南關也會讓平野伯來駐守?”

  “可能是他,但平野伯手下已經有個雪海關了,再分駐鎮南關,多有不合適,依本將軍看,公孫志那一部,應該適合駐守日后的鎮南關。

  我部,則很大可能會駐守現在的奉新城,由我三部,再日后鎮守晉東這塊要地。

  而三部之上,應該開一個府,就算比不得燕人的鎮北侯府和靖南侯府,但也只是屈居于他們之下而已。

  別忘了,平野伯爺身上可是肩負著成國大將軍之職;

  到時候,平野伯實掌雪海關,名義上掌控公孫志部和我部,這成國大將軍,才算是有名有實了。”

  “朝廷,很早就預謀著這一步了?”林珝有些驚愕。

  “不清楚,不確定,但燕人當初踏滅赫連家聞人家,先由晉皇親開南門關,再由南門關諸寨倒戈相投,足見燕人在前些年在這塊地方下了多少功夫。

  想當初,東方諸國都稱呼燕人為燕蠻,但實則,當今燕皇,卻是比任何一代帝王更懂得謀而后動的道理。

  若是真的早早地就打定主意將這塊地方交給一個人來鎮守,那于情于理于功于勞,平野伯,自是最適合不過。

  所以,這次央山寨之戰,百萬大軍為平野伯一人搭臺,所求所需,自然是戰事破局之關鍵,誰都清楚,央山寨這塊腹心之地被拔掉,隨后,燕人哨騎探馬自可如入無人之境徹底壓縮住楚人的活動范圍,而楚人則會因為失去這塊險要之地面臨被我大軍一座座拔牙的局面。

  但歸根究底,靖南王欽點平野伯攬此沖寨之責,應該也有著為其身上烈火烹油般的功勛再添一筆的意思。

  這樣一來,戰后開府建牙,也就順理成章了。”

  “封……侯?”

  自打晉地歸燕之后,晉人也就自然而然地開始去熟悉燕人的官制以及勛制,所以,林珝自然明白,一個“侯爵”位,在燕國,到底意味著什么。

  數百年來,大燕非姬姓不得稱王,現如今,大燕有四個王。

  南北二侯,功勛卓著,封王,理所應當,事實上,這南北二侯,本身就早已超品,王不王的,無非是錦上添花罷了。

  另外兩個王,一個穎都的成親王府,一個則是晉王府,前者司徒雷是有投獻之功,后者虞氏祖上本就該有這份體面。

  其余的異姓勛貴,伯爵已然是頂天,所以這才有平野伯年紀輕輕封伯所引起的劇烈轟動。

  而若是,

  封侯……

  那就真正意味著裂土封侯!

  宮望瞥了一眼自己這位心腹副將,沒好氣道:

  “嘿,你說咱靖南王費了這般大的心思去推,去提,又有平野伯那般不顧一切地搶公主,立頭功,不是為了封侯他們這是在忙什么?

  別的部不敢說,但咱們,以后說不得就得是平野侯府下的駐軍了,大樹底下好乘涼,那位平野伯麾下,燕人反而少,晉人和蠻族反而多,不管如何,日后有他做蔭蔽,咱們晉人出身的武將在奔前程時,至少有了個依托。

  當然了,既然立侯府于晉東,我等需要平野伯的打傘不提,其實平野伯,也需要咱們的支撐,本就是相輔相成互助互惠。

  真要是換了李富勝那種的或者其他燕人將領上來,咱們晉將出身的日子,必然不得好過,被防如賊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報!!!!!!!將軍,楚人一部已脫離主軍,正向央山寨方向快速移動!”

  楚人這一手,說是金蟬脫殼,不那么準確,但更像是壁虎斷尾,意味著央山寨那邊的情況,應該是真的危急了,所以余下主力殿后,分出一部即刻向前開赴充當援軍。

  宮望收斂其先前談天時的自如,目光微凝,直接下令道;

  “傳令少將軍,讓他給我不惜一切代價,阻截住這支援軍,絕對不能讓其影響到平野伯攻打央山寨的戰事。

  告訴他,不要顧惜家底子,家底子攢起來,就是為了關鍵時候用的!”

  “喏!”

  宮望即刻看向自己身側的副將,道:“林副將。”

  “末將在。”

  “即刻整合中軍,看來,楚人是覺得咱們給的壓力實在是太小了,那咱們,就給他來個干脆的,打上一場。

  左命左右兩翼壓縮楚人陣形,你親領中軍,給本將沖上一沖!”

  ………

  “傳令前軍,必須給老子死死堵住楚人援軍,絕對不許一兵一卒從我們這邊漏向央山寨去,告訴袁倫,做不到這一點,老子就砍他的頭!”

  公孫志大吼著下達著命令,隨即,又吩咐左右道:

  “開戰之前,靖南王將我部與宮望部從轄于平野伯,莫要以為指的是這一戰之后,若真是以為是這一戰之后,那為何是我和宮望分別盯著東山堡和西山堡?

  這就和江湖拜把子一樣,讓咱們提前給老大送投名狀呢!

  爾等,即刻將麾下整合起來,楚人真以為咱們只是在給他們送行呢,那行,咱就真的給他送送行!”

  ………

  四下里,燕楚兩軍爆發的局部沖突,不再少數,但大環境上,雙方依舊保持著克制。

  楚人各路軍堡軍寨,還是優先于保護住自身的根基,這并非是“隔岸觀火”,而是如果真的因為一個央山寨,導致鎖龍不成,反而讓楚軍盡數出擊和燕人各路亂戰一通,甭管戰損如何,占便宜的,依舊是燕人沒得跑。

  因為楚人是有軍堡軍寨做依托的,出去打野戰,本就是主動放棄了已有優勢。

  少數幾個地方自覺有自保能力且還有支援策應能力的軍堡,確實是向央山寨開始派出一部分援兵,但有靖南王親自戰前定下的基調在,也有平野伯在軍中的人望和地位在,無論哪路燕晉將領敢抱著看戲或者保存實力的姿態讓那一路援軍從自己面前溜出去。

  而在鎮南關下,

  在東西兩寨兩路兵馬到達指定位置形成上下呼應夾擊之勢后,后營的一路騎兵也已經趕來。

  在這個時候,年大將軍終于下令打開了鎮南關的北大門,親領中軍開始出城。

  也就在這時,

  這里的正北方向,升騰起了一道特殊的狼煙。

  消息,馬上通過哨騎的傳接,四散出去。

  年堯已經擺下了請客的陣勢,作為主人家,他已經傾其現在所有,打算給靖南王款上一頓。

  只是,

  主人家的動作,實在是太慢了,客人來了太久,菜都沒端上來,未免失了待客之道。

  靖南王從地上起身,邊上的貔貅也心領神會匍匐起來,待得靖南王坐上去之后,貔貅四蹄立起,發出了一聲咆哮。

  田無鏡胯下貔貅轉身,

  隨即,

  燕軍如潮水一般開始退去。

  唯獨,

  在靖南王的命令下,

  留下了一面王旗依舊插在那里,未帶離開。

  鎮南關下,

  剛剛出城的年大將軍面對此等情景,

  心里,

  一時三分羞惱、三分釋然、三分無奈,外加那么一分的苦澀。

  “明奏朝廷,就說今日燕靖南王田無鏡率大軍壓城,為我沉著應對調各路兵馬所逼退,奪靖南王旗一面。”

  ————

  啊,晚上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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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父愛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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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道屬于燕軍的狼煙升起,預示著央山寨已破。

  燕軍探馬哨騎快速地將這一消息告知各部,既然央山已破,那該脫離接觸的就脫離接觸,該撤兵的就撤兵。

  主力,是各自往后退了,但各部原本在戰時用作的外圍預警的小股兵力并未收回,而是按照戰前的安排,全部放出去,充實鎮南關以南的本就占據優勢的哨騎力量。

  拔除央山寨的作用,斬斷楚人各軍堡軍寨之間的運轉聯系是其一,其二就是,將鎮南關以前,完全納入燕人的戰爭節奏掌控之中,讓楚人辛辛苦苦在這兒修建的一座座軍堡軍寨都成為一個個孤島。

  你起大軍出來,那燕人大軍即刻聞風而動,與你對決,你小股力量出來,可能出得來,就回不去了。

  造成這種現象的根本原因,其實不僅僅是一個央山寨丟了所導致的,而是燕攻楚守的原始格局;楚人既然是守方,那就必不可免或主動或被動地丟掉局面掌控力。

  當然了,戰報上必然會吹上一曲;

  平野伯率雪海鐵騎一舉沖垮央山寨,徹底奠定了伐楚戰局的格調,為接下來破開楚人的防御鐵陣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加速了對楚用兵的進程云云;

  其實,也算有的放矢了。

  接下來兩天,除了哨騎比以往更加活躍以外,各部兵馬其實都該歸寨的歸寨,該準備的準備。

  靖南王并未再因這一戰再開一次軍議,因為這一戰的安排,早在上次軍議之時就已經定下了,也沒必要在此時刻意將所有人召集過來,就為了給平野伯慶功。

  這場大戰,畢竟也才剛拉開帷幕。

  是的,

  確實是剛拉開帷幕。

  回到營中的鄭伯爺,先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

  澡盆,是安置在帥帳后的,兩個帳篷間有一扇門,正面是辦公區,背面是生活區。

  這就是戰場距離老家近的好處,以往鄭伯爺外出打仗可從來沒這種待遇。

  洗了澡,美美地睡了一覺。

  實打實地養足了精神,再出帥帳時,看見的,是一片熱火朝天的局面。

  沖完央山寨之后,各路兵馬,分為幾個方面軍,開始要進行攻城作業了,自然不可能所有兵馬都去攻城,總得留幾路機動的,但那些,是田無鏡的安排。

  擺在鄭伯爺面前需要攻克的,是楚人的東山堡。

  一座,規模挺大的堡寨。

  前幾日,為了編織這個口袋,一路楚軍進駐其中,但為了馳援,這支兵馬又拉出去了,和宮望部發生了數次碰撞,彼此都有損傷。

  但等宮望收到央山寨被攻破的消息后,就沒有再行阻截了,而是收整兵馬,堵死那支楚軍撤回東山堡的可能。

  到底是沙場宿將,能得司徒雷賞識,變天之后在燕人治下依舊可以獨當一面,其自身能力,毋庸置疑。

  且行事風格上,也很受鄭伯爺的喜愛。

  那支皇族禁軍,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你休想再回東山堡了,因為接下來的戰事里,要攻打東山堡的,是他們。

  其實,這招很陰損,因為除非你把這支楚軍吃掉,否則,這支大楚皇族禁軍,它就算去不得東山堡也會去其他軍堡軍寨,到最后,分配到攻打那座軍堡的燕軍,就會遭受極大的阻力。

  但,這種舍大家為小家的精神,

  深得伯爺之心。

  而眼下,這般熱鬧的場面,一架架組裝好的投石機、攻城錘、箭塔、攻城弩等等軍械開始往前面輸送;

  看得鄭伯爺,

  眼睛都有些濕潤了。

  一直以攻城器械制造而在燕軍中得名的雪海軍,這會兒,終于有機會可以踏踏實實地用攻城器具來攻城了。

  等了好久,盼了好久,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至于先前在雪原的攻城,那能叫攻城么?

  就是有一點,讓鄭伯爺現在還奇怪,按理說,三兒應該回來了才是。

  雖然自己軍中有天機閣的一眾人在做事,可以替代薛三的作用,但伐楚之聲已然宣揚這般久,三兒在梁國也不可能不知道才是。

  不過,未等鄭伯爺再多花一點時間“懷念”不知在哪里的三兒,瞎子就走了過來,稟報道:

  “主上,宮望和公孫志來了。”

  這倆人來自己這里,一點都不稀奇,因為東方面軍就這三支兵馬,田無鏡已經指了自己為這方面軍的話事人,他們來拜拜碼頭,理所應當。

  “吩咐何春來,做點兒好吃的招待。”鄭伯爺說完,苦笑了一聲,道:“我呢,是一直想著好好處處關系,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一起和和氣氣的,但老田總喜歡把我架在火上烤,嘖,難受。”

  上次軍議那一場里,田無鏡給自己狠狠地拉了一波同僚仇恨。偏偏自己先前還在王帳外給大家作揖,一對比起來,前倨后恭,不要太清晰。

  瞎子笑道;“可能,在靖南王看來,主上您不需要走那條搞關系的路,就比如靖南王和鎮北王這兩位,他們需要去和誰搞關系么?

  自身實力足夠強橫,地位足夠高,下面,就全是關系了。”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我還是不習慣那么來,扮豬吃老虎還是更符合我的口味,呵呵。”

  “呵呵。”

  “行吧,去領他們進來,我在帥帳等他們。”

  鄭伯爺轉身就回去了,

  瞎子則找了個親衛讓其去尋何春來炒菜,

  自個兒則晃悠悠地一邊剝著橘子一邊來到一處帳篷內,此時,阿銘正靠著帳篷喝著酒。

  “你說,咱們主上的運道,怎么就這么好?”

  阿銘有些詫異道:“這也叫運道好?那日你是不知道,主上騎著馬,那投石機的石頭還專逮著他砸。”

  “到底不是沒被砸死么?”

  “呵。”

  “我的意思是,主上或許真有一種人格魅力,你說,女人有幾個干爹,這很正常,你情我愿的事兒,一個圖錢或者圖權,另一個圖她的身子。

  但咱主上是個男人,男人能找個真心對你的干爹,那可太難了。”

  “老家傳消息說沙拓闕石醒了?”

  瞎子搖搖頭,道:“不是那個干爹。”

  阿銘懂了,道:“這邊這個是干哥哥。”

  瞎子吃著橘子笑了,

  道:

  “還不是一個意思。”

  隨即,

  瞎子又道:“你這平白地給人靖南王在左谷蠡王面前矮了一輩兒,要是讓靖南王知道了,你就真成死蝙蝠了。”

  “我說,你到底是來發的哪門子感慨?”

  “感慨就是,以前沒想到,現在想到了,剛隔壁的兩個鄰居,一個宮望一個公孫志,倆人都來拜見咱們主上了。

  早些時候沒顧得尋思,剛剛尋思了一下,發現了四個字。”

  阿銘仰頭,喝酒。

  沉默,

  沉默;

  瞎子忍不住輕咳一聲。

  阿銘放下酒嚢,一臉好奇地看著瞎子,急切道:

  “快說,是哪四個字?”

  瞎子笑了笑,

  道:

  “父愛如山。”

  ………

  宮望和公孫志一起走入鄭伯爺的帥帳,

  鄭伯爺坐在那兒,剛起身,

  兩個將領當即跪伏下來:

  “末將為伯爺旗開得勝賀!”

  “末將為伯爺旗開得勝賀!”

  兩位將領其實都是總兵官,和鄭伯爺是平級,雖然鄭伯爺身上掛著爵位和駙馬以及成國大將軍的身份,但軍伍之中,其實不怎么看重這個。

  而且,軍人,尤其是將領,往往為一部軍心士氣之所系,所以他們的脾氣,一般都很直,輕易不愿意屈膝的。

  眼下跪得這么干脆,其實是他們在來時,就已經想好了如何應對三人之間的關系,這是直接將姿態放到下面去,名義上是鄭伯爺管轄他們兩部協同作戰,鄭伯爺只比他們高半個身位,但實際上,他們已經將鄭伯爺完全放在了自己上峰的位置。

  見狀,鄭伯爺沒急匆匆上前去攙扶他們,而是重新坐了回來,笑道:

  “二位將軍請起。”

  “謝伯爺!”

  “謝伯爺!”

  宮望和公孫志站起身。

  鄭伯爺看著他們,道:“咱們吶,是軍伍中人,軍伍中人,其實不喜歡文官他們的那一套,你們跪了,我趕忙上去攙扶,你們還要跪,我還得攙扶,最后,說不得還得跟著你們一起跪下,三個人互相磕頭。

  這忒麻煩,我就坐這兒了,咱這一步,也就跳過去了。

  我呢,是個實誠人,直性子,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都不喜歡拐彎抹角。

  這么著吧,

  二位將軍跟著我混,咱以后,有功一起拿,有官一起封,有爵一起升,以后,就都是自家兄弟了。”

  “多謝伯爺提攜!”

  宮望再度單膝下跪行了一禮。

  他到底是晉人出身,做事固然精明帶著分寸,卻難免灑脫不開。

  倒是公孫志聞言,哈哈大笑,直接坐到鄭伯爺右邊下的位置,道:

  “哈哈哈,伯爺,那我就不客氣了,早年,伯爺給我丈人送酒,我那丈人寶貝得跟個什么似的,輕易不得讓我喝兩口,其實我啊,早就念著伯爺的酒了。

  那日軍議,王爺將我分到伯爺麾下聽命,我心里可就樂呵壞了,酒蟲都勾出來了,哈哈哈。”

  “哈哈哈。”

  鄭伯爺笑著指了指公孫志。

  這貨其實看起來沒那么五大三粗,但說話做事,其實帶著李豹的影子,再者,他和宮望最大的不同是,他是燕人。

  “那酒并非是李大哥小氣不舍得給你喝,而是用作給傷員處理傷口防止潰膿時用的,能救人命的東西。

  這么著,我這兒,已經預備了兩大車,待會兒你們走時,一人拉回去一車,王爺治軍森嚴,軍中不得飲酒,所以今日,聽聞二位來,我也沒備酒,大家就以茶代酒就好。

  還有,那酒你們拉回去后,可得管好兵營里的饞蟲;

  這樣吧,我再給你們一人派兩個軍醫小隊過去,傷員處理方面,不是我說大話,而是全軍之中,還是我這兒做得最好,讓他們給你們的軍醫做點兒培訓什么的。

  另外,牛羊這類的,也拉走一些,讓你們營里兄弟,也打打牙祭。”

  這就是直接給好處了。

  人家拿你做大哥,

  你這做大哥的,總得給些表示,否則人天生骨頭賤,就喜歡對你磕頭?

  當然,這些只能算是小恩小惠,以后戰場上,帶他們打勝仗立軍功,才是正途。

  靖南王自滅滿門卻依舊能夠得各路軍頭擁戴,原因,就在這里。

  “謝伯爺!”

  “謝伯爺!”

  宮望也起身入座了。

  對他,其實鄭伯爺更為看重一些。

  公孫志自覺和鄭伯爺熟,所以更容易進入狀態,因為他是燕人。

  但鄭伯爺這里,反而是身為晉人的宮望,更好發展一些,因為他是晉人。

  不是鄭伯爺夢想著造反,

  而是真有那一天的話,

  你說,

  是鼓動宮望和你干容易還是鼓動公孫志和你干容易?

  “宮兄。”

  “伯爺。”

  “咱們也說些亮堂話,可能,在別人那里,有燕晉之分,但在本伯這里,向來沒有這回事的,燕人晉人,在本伯這里,一直是一視同仁。”

  “哈哈,伯爺莫說這個了,就因為伯爺麾下待晉卒太好,弄得兄弟我麾下不少士卒都議論開了,想去伯爺您那里吃餉去呢。”

  鄭伯爺也笑了,道:

  “放心,會有那一天的。”

  這句話一說出來,宮望和公孫志二人目光當即一閃。

  他們來時,不約而同地一起下跪,其實就是將姿態給擺明了。

  但誰知這位平野伯不僅欣然接受了,還帶著他們開始瘋狂地跳步。

  他們本以為自己是節奏快的,誰成想平野伯才是真正的神速。

  聽聽,

  放心,會有那一天的。

  意思是,他們的部下,遲早會和他平野伯的部下吃一家的餉。

  按理說,身為一軍主將,對于這種失去獨立性的事情,往往會很反感甚至是排斥。

  但,

  只能說靖南王在一開始分配兵馬駐扎時,很可能就已經埋下隱線了。

  宮望是晉人,他自己已經升無可升了,至多就是爵位上,可以有些念想,但想讓朝廷讓一個晉人出身的人現在就當封疆大吏鎮守一方,連宮望自己都覺得很不現實。

  但其麾下,不僅僅是自己的兒子,還有當初很多袍澤的子侄,都在自己這里,可以說,當年司徒家各路家將,一半的未來,都壓在自己身上,他不為自己也得考慮也得為他們想一條出路。

  一條最簡單的出路就是扯旗造反,恢復晉地……

  但連鄭伯爺現在都不敢想造反的事兒,就別說他了。

  而公孫志,他作為李豹的女婿,在李豹死后,卻和李豹的兒子分了家,這件事,固然有朝廷故意分解李豹部的推手在這里,但他自己若是十分忠誠不愿意,那也是不可能真的分成的。

  所以,他的位置,就很是尷尬了,鎮北軍出身的將領,如李富勝,根本就不待見他,其余將領,也不把他當自己人。

  痛痛快快地分割出來,獨當一面,舒服是舒服了,但其他圈子,他進不去了。

  所以,這兩人現在都有抱大腿的需求。

  鄭伯爺這條新晉大腿,不僅發光得刺眼,而且其除了自己本部兵馬以外,并沒有外部附從,自然是眼下最好也是未來發展潛力最光明的一個選擇。

  一場聚會,

  大家都很盡興。

  往官面上說,就是大燕伐楚的東方面軍的三大軍頭,達成了密切合作為了大燕為了燕皇陛下的豐功偉業繼續奮斗的共識;

  往私人方面說,那就是一個以鄭伯爺為核心的軍中山頭派系,在今日,正式成立了。

  就連鄭伯爺本人,

  在以茶代酒中的觥籌交錯中,

  不免也有些恍惚,

  事情進展得,

  似乎過于水到渠成、理所應當,過于順滑了些。

  ………

  望江上游,連續下了好多日的暴雨。

  再加上眼下正是望江的漲水季,一時間,各處堤壩,都頗有些風聲鶴唳的意思。

  為前線運糧運各種輜重,已經將穎都附近的人力給掏了一大層,現如今,還得繼續擠出人力物力出來,治理河工。

  剛復出沒多久的成國太傅孫有道可謂是忙得整個人都憔悴了。

  好在,因為上回鄭伯爺的一通引兵入城,使得穎都官場被清洗了一遭,所以任務雖然艱難,但做事時,卻沒了多少掣肘。

  “這兒,這兒,這兒,還有這兒,快點兒,都快點兒!”

  五皇子姬成玟嘴角都起了倆泡了,足以可見這段日子他的焦心程度。

  原本以為這次來穎都,只是走個過場,沒想到前面在打仗,這邊還得繼續修河工。

  人力物力方面明顯不夠,現在,穎都城內的所有大戶人家家奴家丁,也全都發動了起來,在河堤上忙碌。

  五皇子剛歇了一口氣,喝口水的功夫,卻看見那邊河堤上站著一個侏儒。

  侏儒身邊還有一匹馬,馬上還坐著一個女子,女子臉盤很大,胯更大,其人坐在馬背上,居然顯得馬屁股有些秀氣。

  薛三用匕首在河堤層面上刺了刺,

  罵道:

  “我勒個去,這修河堤的材料是從并夕夕上進的貨吧?”

  “敢問薛公子,并夕夕是何家門派?”

  “額,這個,你沒必要知道。”

  薛三轉過身,面向另一側的河面,將手指放在嘴邊一邊啃著指甲一邊喃喃自語道;

  “嘶,這不像是在修河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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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血戰(1)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靖南王用兵,善于細微的掌控,早中晚各有一撥信使往返于各部和王帳,匯報上去的是各部現如今的情況,細微到多少民夫生病多少戰馬瘸腿,存糧幾許,今日營中消耗幾何,軍醫藥材使用情況剩余情況等等等;

  而王帳那邊,則會給出回應,所需添補幾何以及新一輪戰事的開展情況,是負責攻城還是負責策應亦或者是專司于警戒更外圍可能出現的楚軍調動,有時候,連片區負責都給你細致劃分到了山頭。

  各部兵馬宛若一具具“提線傀儡”,線頭,被靖南王一把攥,所謂的如臂指使,差不離就是這個意思了。

  如果是一個平庸主帥這般指揮,那下面必然怨聲載道,且可能因此出現紙上談兵的問題,但田無鏡顯然不屬于此列。

  其實,這倒不算多么稀奇,但凡統兵大帥,其實都知道這般做的好處,但往往很難實踐起來,下面兵馬一多,軍頭一多,各自成分,各自山頭,各自在朝廷的靠山,密密麻麻,紛亂復雜,打一場仗,主帥很多時候所思索的不是戰事,而是這些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

  且古往今來,大帥拜印出征,上位者還喜歡刻意往里頭摻沙子,直接設立監軍,那是吃相比較難看的,而那種在你大軍里,刻意塞一些和你不對付的山頭,也是制衡之術的應有表現。

  不過,在大燕伐楚大軍里,不會存在這個現象。

  一是靖南王本人,不會允許這個現象出現;

  二則是當今那位大燕陛下在出征前,已經下了明旨,自他而下,敢有非議前線戰事者,斬立決。

  小六子曾言,如果拋除三晉之地,那大燕地不如楚廣,人不如乾多,外部環境不如晉好;

  之所以能在這一代橫掃出去,贏得赫赫威名,打下如今國勢,靠的,就是哪怕我只有五指,卻能緊握一拳擊出的狠勁。縱然你有七八九甚至是十指,卻很難真的攥起來與我對決,最終還是得被我一拳撂倒。

  但這種匪夷所思的權力分割,往往讓人覺得十分不穩妥,這幾年里,乾楚可沒少等著看燕國笑話,但問題是,可能他們的笑話沒等到,自己就有危險成為真正的笑話。

  就比如此時的大楚,

  大概,

  只有年堯本人才清楚,

  他現在面對的,是怎樣的一種壓力,宛若黑色的蒼穹在其頭頂不停醞釀著聲勢,那一道道驚雷,如同天幕上撕開了一道道裂縫。

  眼下,

  他慶幸無論如何,大楚還有一座鎮南關以作支撐。

  若是沒了這座雄關坐鎮,年堯不認為大楚會亡國,就是他大燕鐵騎再兇猛,年堯也自信在王上的率領下,楚國國祚,不可能這般輕易消亡;

  但可以想見的是,

  若是真讓這數十萬燕晉聯軍可以直入楚地,想驅趕他們或者想與他們周旋,大楚,必然會極為難受。

  伴隨著戰事的一步步展開,第一輪接觸也就是央山寨之戰的落幕,雙方探子和番子在互相國內探測的情況,也在逐漸落于雙方上位者的桌案。

  燕國固然賭上了國運,卻鐵板一塊,畢竟,只要有那幾位在,鐵板,必然就在,那三位,早就用血與火將鐵板上的毛刺給徹底鏟平了。

  而大楚這邊,

  年堯上了大捷的奏折給朝廷,

  雖說他親自又寫了密折給了王上,呈送了這一戰的具體情況。

  但白家,

  依舊上折子彈劾了他年堯坐視央山寨被圍攻而不救,怯戰避戰,導致八千白蒲兵盡沒!

  白家上這個折子,表達出了白家的憤怒;

  這一舉動,若是站在上帝視角,肯定于大局其實是很不利的影響。

  但站在白家那邊,自家出了兵,駐守的還是楚軍防守深處的堡寨,結果莫名其妙地就被燕人給全殲了。

  白家不是屈氏那種大貴族,屈氏的五萬青鸞軍遠征晉地,沒了后人家馬上就又拉起了第二批,還有來自王上來自朝廷的撫慰。

  雖然撫慰品——公主,被燕人給拐跑了。

  你要是以這支兵馬做誘餌,取得了什么戰果,那白家興許還不會因此起什么嘴,這一點政治自覺白家還是有的,但這不是嘛事兒沒干么?

  所以,為了家族的存續,為了家族的未來,白家必須發出自己不滿的聲音,會鬧的孩子有糖吃,何況,人本就占理。

  但此舉難免會掀起一種波瀾,畢竟年堯先前早早地就把各個貴族的私兵全都布置在了鎮南關外圍的各個軍堡軍寨里了,而將麾下的皇族禁軍當作固守鎮南關以及可靠的機動力量。

  這個布置,是出于對戰局的全盤考量,但屁股不同,思考問題的角度也就不同,難免會讓楚國國內的貴族們覺得,這不是拿我們的私兵去當作消耗品?

  而這次白家的事一出,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是誰都能親臨前線的,也不是誰都能看清楚局勢的,有些人,就算是看清楚了,也會裝看不清楚。

  我大楚各大貴族世受國恩,如今,國有難,出兵的出兵出民夫的出民夫出糧的出糧,合著,你皇族你朝廷是在打著借刀殺人的打算?

  其實,在這一點上,瞎子就曾和鄭伯爺單獨分析過這一仗會引發楚國國內的政治影響,明明是年堯被靖南王各路兵馬給對子了,束手束腳無法救援,但楚國國內貴族可不會這般想,要知道就是那個時空里那個年代的常凱申同志在那會兒也喜歡玩那一手呢。

  鄭伯爺當時聽到瞎子的猜測還很好奇,好奇于靖南王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見招拆招居然能被你看得這般深遠,整得跟做語文閱讀理解題一樣。

  瞎子只是淡淡地笑笑,說了句,他不信田無鏡會不懂政治。

  且這一出只要運作得好,對于消減楚國的抵抗力量,其實有著很大的效果,上兵伐謀嘛。

  故而,

  年大將軍,他很受傷;

  因為他自認為,在排兵布陣方面,他是不如田無鏡的,這一點,也沒什么好遮掩的,他自己就對田無鏡格外尊崇;

  但,連面對身后朝廷各方面壓力時,他的局面,居然也比田無鏡差上太多太多!

  本就不如人家水平高,

  待遇還沒人家好,

  年大將軍就好氣!

  在收到來郢都彈劾他的消息后,

  他氣得坐在將軍府門檻上,

  連吃了三個冰鎮西瓜!

  ………

  “這西瓜,甜的。”

  鄭伯爺也在吃西瓜。

  在其左邊,坐著的是宮望,右邊,是公孫志。

  距離上次拜頭見面,已經過去兩日了,今兒個,是第三日。

  而在今日,東方面軍準備攻打東山堡了。

  講真,

  鄭伯爺以前打的仗,當真是“弓如霹靂弦驚”;

  南下攻乾,像是在比賽一樣,不惜一切地搶友軍的身位先一步打到上京城下;

  在晉國京畿之地,也是星夜兼程,直搗宮門;

  追隨田無鏡遠征雪原時,也是日日攻寨拔部,近乎沒得停;

  千里奔襲雪海關那就更不用提了,近乎是將騎兵的機動性給發揮到了極致,而且拿下雪海關后就馬上面臨野人困獸猶斗狀態下的攻城。

  而這一場仗,如果撇開前幾日突襲央山寨不算……嗯,其實就算是加上央山寨那一場,這也是自己打過的,節奏最慢的一場仗。

  節奏慢,是因為各路兵馬眾多,而且攻城戰,注定快不起來。

  但要知道,大軍盤踞在這里,每天,都得消耗巨量的糧秣,后勤的壓力,不可謂不重,好在,這是國戰,有燕晉兩地的民夫和產出在做支撐,戰事才能“慢條斯理”下來。

  宮望部和公孫志部的側翼,已經打開,遮掩住東山堡的東西兩翼,兩位總兵本人,則來到鄭伯爺帥帳這里,打算親自觀摩鄭伯爺麾下大軍攻城。

  誰成想,攻城大戰在即,鄭伯爺這邊堂而皇之地坐在帥輦上,美美地吃著西瓜,見他們二人來了,還馬上將他們招呼上來一起吃。

  “伯爺這里也有冰窖?”宮望很是詫異道。

  “這倒沒有,咱還沒奢靡到那種地步,不過我這里倒是有秘法制冰的法子,很難量產,但足夠自用,這天兒熱的,不嚼點兒冰日子還真有些難過。

  稍后兩位也一人拉一車回去,多了,咱這兒也沒了。”

  公孫志聞言,笑道:“那咱就卻之不恭了,哈哈,直娘賊,我這張臉啊,本就跟我那丈人一樣,以為早已經修煉得水火不侵,誰曉得這幾次來伯爺這兒,次次連吃帶拿的,居然還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宮望聞言也笑笑。

  帥輦在此時開始了移動,前面有馬車牽引,兩側有盾牌兵做護衛。

  而前方,則是已經布置開來的攻城陣勢。

  那一架架投石機整齊地排列在那兒,給人以極強的視覺震撼,更別說那一座座看起來就極為堅固的塔樓了,讓宮望和公孫志忍不住使勁地瞅著,完全顧不得吃西瓜了。

  雖然燕軍不擅攻城,但這兩位總兵到底是帶過兵的宿將,所以自然清楚眼前這些器械的精良程度,絕不是那種隨意砍下木材制作出來的花架子。

  “有件事,咱得先說好。”鄭伯爺開口道。

  宮望和公孫志忙道:“伯爺您說。”

  “歷來攻城,難有不死人的,尤其是攻城一方,損失必然大于守城方,二位將軍既然現在和我在一路,咱們要共同面對這東山堡。

  這攻城的法子,二位將軍可以看著先學,我這座軍寨后方,還有兩處寨子,一處,看壓著野人奴仆兵,一處,專司于建造和維修這些器械。

  雖說攻城時,本伯會先以野人奴仆兵去給那東山堡上的楚人做做消耗,磨一磨楚人的守城器械和銳氣。

  但歸根究底,這城,還是得咱們麾下的正軍兒郎一刀一槍地上去正兒八經硬拼才能啃下來的。

  本伯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了,真到了要手底下見真章的時候,本伯得抽調兩位麾下的正軍兒郎一起用。

  故意顧惜二位,讓我麾下兒郎多死傷的事兒,本伯不會做,但本伯也不會刻意地保存自己實力,讓二位的麾下去廝殺。

  本伯在這里立個保證,必然會做到一視同仁。

  至于這功勞嘛,本伯有了央山寨打底,你們也知道的,靖南王待我如親子侄,功勞,本伯可以都分給二位。

  所以,

  咱把這話,先說明白了,把這調子,先定下來了,敞亮了后,咱兄弟仨心里,誰都不會悶個埋怨。”

  宮望和公孫志對視一眼,馬上在帥輦上向鄭伯爺跪伏下來:

  “末將聽從伯爺吩咐!”

  “末將聽從伯爺吩咐!”

  其實,對于二人而言,他們早就做好了讓自己麾下去承擔主攻任務的心理準備,鄭伯爺能這般說,已經超出他們的心理預期了。

  再加上鄭伯爺現如今的地位,以及正如他先前所說的他和靖南王之間的關系,這番“心里話”,可謂是極為熨貼。

  “二位請起,那邊,再開一個西瓜。”

  帥輦尾端,坐著一個頭戴斗笠的男子,面前放著好幾個西瓜。

  宮望起身,走過去親自去拿。

  男子抽出劍,將瓜快速地切好,放在了一側的籃子里,示意宮望可以提過去。

  宮望瞧著稀奇,多看了斗笠男子幾眼,提著籃子就過去了,分瓜時,宮望笑道:

  “伯爺后面那個人,末將觀其用劍挺嫻熟的。”

  鄭伯爺點點頭,道:“嗯,畢竟劍圣嘛。”

  “………”宮望。

  公孫志啃瓜的動作停了,還特意側過頭看向了后方。

  當帥輦到達指定后方中央位置時,前面的各項布置準備工作也已經完成了。

  在帥輦的西側緊靠的位置,有一群輔兵正在嚴陣以待,只不過不是站著,而是坐著,盾牌都立在身側,可以用作遮陽。

  “喂。”

  鄭伯爺招手指了指那邊輔兵中的一個路人甲,

  待得那人有些不敢置信地過來后,

  將籃子里剩下的西瓜遞給了他:

  “吃著。”

  ………

  郭東很是激動地從伯爺手中接過了籃子。

  伯爺,

  伯爺,

  伯爺仍然記著自己,伯爺仍然關懷著自己!!!

  提著籃子回去后,郭東先自己拿了一片,又給許安遞了一片,剩下的,就遞給了校尉,校尉擺擺手,示意自己不要,而后就被周圍其他袍澤給分了。

  郭東一邊吃著西瓜一邊在哭。

  許安在旁邊看著,笑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這個兄弟在親爹被楚人哨騎殺了后,一直承受著多大的壓力,現在,平野伯在其心里,簡直就是支柱。

  這一次,平野伯特意送瓜給他,對于自己這個兄弟而言,就是最好的撫慰。

  一片瓜,本就沒多少,吃完了后,郭東擦了擦嘴,很是迫不及待道:

  “直娘賊,怎么還不開始攻城!”

  他現在恨不得立刻飛到東山堡城樓上去,替鄭伯爺將“鄭”字大旗給插在那兒。

  許安安撫他道:

  “還早,得先投石機招呼,再箭塔壓進,之后是野人上,再之后,才可能輪到咱們呢。”

  “但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郭東低吼道。

  “有的是你表現的機會,莫急,莫急。”

  其實,許安心里明白,他們這些輔兵,是在下面為弓弩手或者是為攻城錘以及箭塔做防護的,不出意外的話,基本沒有沖殺上城樓的機會。

  但奈何自己這個兄弟,心中的熱血已經被一片西瓜完全激發起來了呢。

  而此時,帥輦上,鄭伯爺正在給兩個總兵大人解說:

  “這里,還有那里,立下的樁子,其實就是做標記,是投石車的距離提示,待會兒,在這里要進行第一輪拋射了,先打打看這東山堡的城墻,不過我估摸著楚人善營造,這城墻,想來是很難砸垮的。”

  “既然如此,伯爺,為何不再拉近一點直接將巨石砸向楚人城樓或者城內呢?”公孫志問道。

  未等鄭伯爺回答,宮望先開口道:“這是因為東山堡內,楚人必然也有投石機預備著,城墻上,想來也應該有巨弩。

  太早拉近距離,我們的投石機就很容易被楚人的投石機砸中,應該慢慢來,最好是先打草驚蛇,讓楚人的投石機先暴露出來。”

  鄭伯爺點點頭,道:“宮兄說的正是。”

  宮望笑了笑,他是晉人,其實是懂得一些攻城之法的。

  很早以前,在鎮南關時,他就陪司徒雷面對楚人打過仗了。

  “預——————放!!!”

  “嗡!嗡!嗡!!!!!!”

  第一輪投石機開始拋射,因為距離太遠的緣故,大多只是砸在城墻下面,少部分轟在了城墻上。

  天機閣的人則在迅速做著拋射坐標,計算著距離。

  而在隊伍的最前方,

  黑壓壓地坐著一大片野人,每個野人身前都放著一大筐的土。

  野人王的王旗立在那里,

  他一只手指了指前方東山堡下的壕溝和護城渠,

  另一只手里則攥著一把刻著字的竹片,

  對著四周喊道:

  “待會兒,將土填到壕溝里還能帶著筐子回來的,來我這里領竹片,有了竹片,今晚,才有飯吃!

  不要擔心城墻上楚人的箭矢,

  星辰,

  會保佑你們!”

  說完,

  野人王轉身,背對身后的野人,面朝東山堡的城墻。

  說完這些話,

  他自己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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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血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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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軍這邊的投石機開始一點點地向上推,一輪接著一輪的拋射,也隨之而來,頻率雖然有些慢,但節奏感很好。

  梁程曾對鄭伯爺打個比方,說兩軍對壘,就宛若鋼琴師彈奏,其實,都得講究個譜調。

  不管面對何種情形,心里有譜的話不說什么神來之筆,但至少能順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而如果譜兒亂了,也就是節奏亂了,那就難免自亂陣腳,錯漏百出。

  后來,鄭伯爺將這段話當作作業,交給了田無鏡看,只不過把鋼琴改成了古箏。

  現如今,燕軍攻城,伴隨著鼓點,一樁樁一件件下去,各路兵馬,循序跟進,確實是有條不紊。

  只不過,東山堡內的楚人投石機,卻一直沒有動作,有,是肯定有的,但楚人居然這般沉得住氣,實在是讓人心里有些……不踏實。

  倒不是認為楚人的投石機在性能上會比自己這里高多少,有三兒的設計加上天機閣眾人的加工,鄭伯爺相信自己的投石機在性能上絕對是當世前列。

  但楚人這么能憋,就讓人時不時地抬頭往天上瞅瞅;

  有過被投石機親切問候經歷的鄭伯爺,已經對那玩意兒產生了些許心理陰影。

  在此時,

  一座座箭塔開始向前推移,這是沒得辦法的辦法,因為為將者都清楚,楚人的投石機可能就在準備著對付這些箭塔,但你還真不能因噎廢食,該怎么攻還是得怎么攻。

  郭東和許安這些輔兵們上去了,他們沒有帶兵刃,只是舉著盾牌成隊列上前。

  不過,讓郭東和許安稍稍放下心來的是,他們這一百人隊被分配在了一座箭塔前后,一邊舉著盾牌一邊伸把手幫忙推一下箭塔。

  有箭塔這么一個龐然大物做依托,至少可以完全擋住一面的箭矢,自己再用盾牌擋住另一面,安全感也就來了。

  但饒是如此,感知著自己盾牌上不斷被射中箭矢,那一陣陣的力道,還是讓人手臂發麻的同時,心肝兒也顫了起來。

  說到底,這還是郭東和許安他們二人第一次上真正的戰場。

  城墻上,楚人的反擊能力可不是當初在雪原上當靶子練習的野人所能比擬的,他們的武器,也更為精良。

  “東子,再往這邊點兒,往我這邊靠點兒,快!”

  許安對著前面的郭東喊道。

  因為箭塔在不斷前移的關系,所以簇擁在箭塔周圍的他們,位置也在不停地變化著,難免有人會掉隊或摔跤或運氣不好還是被箭射中倒地,所以原本不存在的空缺和漏洞也就這般出現了。

  郭東聞言,馬上后退了兩步,讓自己和許安貼在了一起。

  先前被打了滿腔西瓜血的郭東,

  在真正來到戰場環境后,還是變得從心了一些。

  倒不是西瓜血來得快去得也快,而是在此時他們除了保護著箭塔上前,給后方推箭塔的力士做掩護,他們也沒有什么還擊的手段。

  人若是一直處于被動挨打而無法還擊的狀態,心態上往往也會承受著極大的壓力。

  “嗡!”

  城墻上,一道巨弩射出。

  射中了郭東身前的一個袍澤,其盾牌根本就吃不住巨弩一擊,直接被擊碎,巨弩也穿透了其胸膛,將其整個人給釘在了箭塔一側。

  他們這批輔兵有箭塔做保護的同時,也往往會受到來自城墻上楚人守軍的重點照顧,只能說福禍相依了。

  “布陣,拔下它!”

  什長大喊道,同時,什長帶著身邊的幾個人向外側挪了一些距離,撐起了盾牌。

  本來弩箭射中箭塔其他位置問題不大的,就算加上一具尸體,問題也不大的,畢竟箭塔上本就有弓箭手在。

  但這具被釘在上頭的尸體,位置距離輪子實在是太近了,很可能就此卡入輪子里,到時候后頭的力士推動起來就不那么容易了。

  許安發出一聲低喝,直接將盾牌丟在了地上,雙手抓住了巨弩,使出渾身力氣往外拔。

  許是弩箭先前已經穿透了盾牌又穿透了一個人的身軀,外加刺入角度的問題,雖然刺入得很深,但另一頭已經冒出,所以許安在發力后向外側一轉,巨弩就掉落了下來。

  那具袍澤的尸體也隨之落下,先前拔出巨弩時也牽扯了他的傷口,相當于又對著其尸體來了一遍開膛破肚,一時間,一大堆腸子流了出來,正好糊了許安一臉。

  呼……

  許安沒敢耽擱,甚至不敢多花一點時間先擦把臉,而是馬上趴在地上伸手夠到了自己先前放下的盾牌,將其再度舉起,按照先前訓練所教,扛在了自己身前高處。

  郭東則主動靠了過來,好讓自己的兄弟可以多喘口氣。

  “下次我們一起拔!”

  先前許安動手時,郭東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待看見許安丟下盾牌大咧咧地就開始拔弩箭時,郭東的一顆心更是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好在那根弩箭拔得很快,許安也沒事,否則郭東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胸里有蛇!”

  “噗!”

  一臉血污的許安說話時,臉上的血和腸子都要落入其嘴里了,導致其說話都有些分不清。

  同時,還將血沫子噴了郭東一臉。

  呼,

  好家伙,

  這味兒重的!

  可能是心理原因吧,郭東覺得自己過年老爹殺年豬時,這味兒可沒這般沖。

  距離,拉到一定程度了。

  箭塔上面每一層的小擋板都放了下來,里頭的弓弩手開始進行還擊。

  小擋板就跟城垛子效果是一樣的,在保證設計角度的同時,還得保護好后方的弓弩手,大大咧咧地完全張開固然射人很方便,但同時被別人射時會更方便。

  許是發現自己這邊箭塔上的射手開始還擊的原因,雖然楚人對這邊的招呼其實并未下降,但郭東和許安還是覺得心里踏實了不少。

  至少,

  自己這邊不再是純粹地被動挨打了!

  “咚咚咚!咚咚咚!!!!!!!”

  后方的輔兵開始舉著盾牌上前,他們掩護的,是成批的弓箭手,箭塔先行,到達可還擊位置后,后方梯隊馬上跟上。

  一時間,城墻下的燕人一方還擊力度得到了進一步的增強,且雪海關這邊戰兵的箭術有騎射打的底子,拉得起硬弓且射得準的好手很多,所以哪怕在城墻下方,也能給予上頭的楚人極大的殺傷。

  “咚!咚咚!咚!咚咚!!!!!!”

  背著竹筐的野人奴仆兵開始蜂擁上前。

  郭東和許安發現自己身側不停地有野人奴仆們沖過去,這些野人奴仆身上基本沒任何的防護,有的,甚至是衣不蔽體,可以想見,他們在這種戰場環境上得多沒安全感。

  但填壕溝和填護城渠離不開他們。

  很多野人奴仆在半路上就被箭矢射中了,因為當他們出現時,城墻上的楚人也發現了這些奴仆兵的脆弱,比起射那些箭塔和有著盾牌兵保護的燕人弓弩手,射這些填土的野人分明更有效率。

  “啊!”

  前方,一個野人被射中了脖頸,鮮血濺灑了一地,其背上的籮筐也散落了下來。

  郭東和許安不為所動,繼續推動著箭塔上前。

  還有一個野人已經將自己帶著的土填進壕溝里返回了,在往回跑時,右臂中了一箭,整個人一個趔趄,翻滾在地,恰好到了郭東和許安的腳下。

  郭東下意識地挪過自己的盾牌,將其一起庇護住。

  這名野人抬頭看見了郭東,馬上扶著自己的手臂站起身,他分明很痛苦,但依舊在強撐著。

  緊接著,

  他居然沒有一股腦地繼續往后方跑,而是折返向前,將自己先前掉落的竹筐也重新撿起。

  他知道,只有帶著竹筐回去才能拿到竹簽,才能分得到今日充足的糧食。

  他還有兩個阿弟也在軍寨的奴仆兵里,他拿一個竹簽,就能換回今晚自己和兩個阿弟的飽餐。

  “喂!”

  郭東焦急地大喊。

  其實,身為燕人,他對這些低賤的野人,根本就不在意,但這里是戰場,上了戰場上,什么種族歧視什么地域歧視,都頃刻間不見了。

  大家,無論身份高低,都是袍澤。

  因為大家一起冒死所做的,都是為了將眼前的城墻給攻陷下來。

  那個野人撿起了竹筐,往回走沒幾步,一根箭矢射中了他的后背。

  “噗!”

  這名野人剛剛撿起的竹筐再度滾落了下來,整個人面朝下,栽倒在地,他似乎還想掙扎,但顯然已經無法再掙扎起來了;

  臨死之前,他想到的,不僅僅是自己兩個阿弟今晚吃不到飯,甚至,明日他們也會被派上來繼續填土。

  “星辰………”

  “東子,讓開!”

  許安忽然沖步上前,將郭東也撞翻,其人連帶著郭東一起滾向了另一側。

  “砰!”

  楚人城墻內,投石機發射了,很顯然,目標就是對著這些高大的箭塔。

  而郭東和許安先前一直保護且推進的這座箭塔在一瞬間居然連續被兩塊巨石砸中,箭塔的防御力得過改裝,但再怎么改裝也不可能吃得住這種打擊。

  箭塔被攔腰砸斷,上半截部分正好砸在了先前郭東和許安所在的位置,若非許安看見楚人城墻內飛出巨石后有了預判,可能自己和郭東現在已經被倒塌下來的箭塔給砸死了。

  箭塔內的不少弓弩手,很多都受傷了,也有一些沒受傷地馬上爬了出來,開始尋找掩護,亦或者在地上有盾牌的撿起盾牌,有弩箭長弓的就撿弩箭長弓,繼續作戰。

  后方只要沒鳴金收兵,他們不管遇到什么情況,都不能后撤,否則就是軍法從事。

  楚人的投石機憋了許久后的發射,給燕軍這邊造成了極大的打擊。

  不過,早就有所預案的燕人這邊馬上根據城內巨石拋出的軌跡測算出了楚人城內投石機的大概方位。

  下一輪燕軍這邊的拋射明顯就向城內延伸了。

  效果,也是極為明顯,因為接下來楚人的第二輪投石機拋射,拋出的巨石數目上,明顯比第一輪少了不少。

  當戰事開啟后,鄭伯爺就沒再吃瓜了,而是仔細地觀察著戰局。

  在其身邊,宮望和公孫志也在很認真地看著。

  講真,這種有來有回有條理地攻城戰,他們看得極為過癮,至少,比他們原本預想中的,要有效多了,這也意味著,拿下這座東山堡所需要付出的傷亡會比預想中低很多。

  只是,有一點讓他們有些奇怪,那就是似乎指揮這場攻城戰的,并不是此時坐在他們身邊的伯爺。

  這……

  這么重要的攻城戰,居然放手給手下將領去指揮?

  當然,他們二人不會去認為鄭伯爺不會打仗;

  笑話,

  戰功卓著的平野伯爺怎么可能不會打仗!

  而且他們二人一人手里都有兩本書,一本是鄭伯爺的《鄭子兵法》,一本則也是鄭伯爺的《攻城要則》。

  他們只能佩服,佩服鄭伯爺在調教手下方面,也這般厲害。

  到底,是靖南王的親傳弟子!

  而這時,燕軍后陣之中有兩列騎兵開始從側翼向前壓上。

  “伯爺,這是何意?”宮望馬上開口問道。

  他本就是來觀戰學習的,自然是有疑惑馬上就問出來。

  眼下這攻城戰打得如火如荼,忽然調騎兵上前是想做什么?

  鄭伯爺目光一凝,

  他當然清楚調動這兩支騎兵的必然是梁程,

  他其實也沒想到這時梁程調騎兵上去干嘛,

  但他相信梁程絕對不會無的放矢,所以,鄭伯爺的大腦迅速開始逆推。

  很快,

  鄭伯爺開口道:

  “楚人打算出擊了。”

  “嗯?”宮望。

  公孫志則站起身,開始眺望戰局。

  其實,東山堡前面,不僅僅有壕溝護城渠,還有一面矮墻,矮墻就矗立在城門前方。

  其實,這一招當初鄭伯爺率軍守雪海關時梁程也這般設計過。

  這堵墻,再配合其下的壕溝,其實就是為了遮擋視線。

  讓攻城方發現不了城門是否開了,是否有士卒從里面沖出來了,然后好來一個突然襲擊。

  在守城方也有投石機的前提條件下,負責指揮攻城的主將自然不可能距離城池太近。

  就比如此時的鄭伯爺,他的帥輦停在后方就一直沒動過,哪怕宮望和公孫志暗示了幾次看不清楚,鄭伯爺依舊不為所動。

  但在前面指揮的梁程,顯然不那么怕被砸死,再者,他大概是根據楚人城墻上的動作和節奏,結合此時的情形,推測出了楚人的打算。

  果不其然,壕溝后,忽然爬出了一眾楚人重甲士卒,他們身上披著厚重的鱗甲,瘋狂地向前方箭塔所在位置殺來。

  但他們真正的目的位置,可能還是燕軍這邊的投石機。

  為了能轟到城內的楚人投石機,燕人這邊的投石機已經推進到一個極為危險的位置。

  戰場很大,但如果細化下來,其實戰場也很小,往往一招神來之筆再抓住對方脫節的當口,就可以起到奇效。

  然而,這群身披重甲的楚人士卒剛跑出來,就馬上聽到了馬蹄聲。

  自他們東西兩側,都有燕人騎兵疾馳而來。

  這些騎士身上披著的,也是精甲,手里拿著的武器,也不是馬刀,而是馬槊或者大錘。

  城墻上的楚人先一步發現了兩支忽然加入戰場的騎兵,馬上對他們放箭,但箭矢對這些精甲騎兵的作用,并不大,除非運氣實在不行或者胯下戰馬中箭,否則根本就阻攔不了他們。

  楚人的重甲勇士剛跑出來,就被兩路騎兵交叉來了一個對沖。

  管你身上穿著什么甲,鈍器借著馬速一記招呼上去,直接給你敲悶過去。

  經過這一輪絞殺沖鋒,

  本來作為奇兵想要起奇效的楚人重甲勇士們當即損失慘重,一時間,陷入了進退不得的尷尬境地。

  因為他們是偷偷出來的,若是沒能取得戰果迫使燕人這一輪攻勢作罷,他們連回去都回不了,城門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為他們開啟,否則就會有被倒卷而入沖門的風險。

  “呼………”

  宮望和公孫志近乎一起長舒一口氣。

  公孫志感慨道:“伯爺,這仗打得,我是真服了。”

  提前預判了敵人的預判,明明是攻城一方,按理說會處處被動才是,卻偏偏打出了勢均力敵,不,甚至是在氣勢上和手段上壓倒楚人的局面。

  鄭伯爺含蓄地搖搖頭,笑道;

  “今日,大概將壕溝和那堵墻給平掉也就差不多了。”

  飯,要一口一口吃。

  雖然推了箭塔上去,但鄭伯爺或者說梁程并未打算在今日就一口氣連登城的活兒也一起干了。

  先一步一步來,就和攻打央山寨時一樣,把外圍準備工作先做好,把障礙,也清一清。

  公孫志當即拍著胸脯道:

  “伯爺,明日請恩準末將親率自己的親衛營登城!”

  公孫志身為李豹的女婿,自然也是有李豹的那股子虎氣的,否則當初也不可能入得了李豹的法眼。

  至于和李豹之子的分家,嗯,得一碼歸一碼來看。

  “好,公孫將軍有此豪氣,本伯佩服。”

  “來,拿簽子,拿簽子。”

  所有拿著竹筐回來的野人,都從野人王手中領到了象征飽餐一頓的竹簽。

  然而,

  就在這時,

  有一個野人卻沒有去野人王那里急不可耐地領簽子,而是直接繞過了這里,身形迅速如同獵豹一般向前猛撲,同時,其手中竹筐裂開,里面出現了一張紫色的長弓。

  一時間,其身形飛躍而起,身體釋放出了刺目的白光,于半空中張弓搭箭,箭頭,直指落在后方的那座帥輦。

  “嗡!”

  一箭射出,力道恐怖!

  已經很從心很猥瑣很往后的鄭伯爺心里忽然一提,

  而此時,

  先前帥輦上正負責切西瓜的劍圣身形直接出現在了鄭伯爺身前,帶著西瓜汁的龍淵祭出,于半空中和箭矢相撞。

  “砰!”

  箭矢崩散,

  龍淵飛回,落回劍圣手中。

  下一刻,

  偽裝成野人偷摸回來的刺客當即被一群燕軍甲士團團包圍,先前那一箭可能已經凝聚其一身的氣血,他已經無力再戰,頃刻間就被一眾長矛刺穿了身軀。

  劍圣回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鄭凡。

  受驚一場的鄭伯爺長舒一口氣,

  聳了聳肩,

  道:

  “你看,我說過我不是特意埋汰你讓你來幫我切西瓜的,我說得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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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血戰(3)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嘶……疼……”

  郭東解開了自己的綁手腕子。

  盾牌手是靠手中的盾牌“活”的,而那種“精鋼盾”類型的盾牌,只存于真正精銳之手,想大規模地配裝那是不可能的事,作為輔兵出身的郭東他們,自然也是不可能有這個待遇。

  一根根箭矢射過來,雖然大部分都能被盾牌擋下,但一次次力道的撞擊,也不是輕易可以消受的。

  所以,撐起盾牌的那條手臂上,會額外再自己找一些皮革或者麻布來捆扎個幾圈,弄得厚厚實實的。

  但饒是如此,在攻城結束撤退時,郭東的手臂位置還是被一根箭矢破開了盾牌縫隙,刺入了皮肉之中。

  好在,傷口不深,甚至,在這種戰場上而言,這類傷,都不算是負傷。

  然而,放下盾牌,再一層一層地剝開纏繞在手臂上的皮革以及麻布時,那種一次次牽扯著傷口的疼痛感,也的確是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像是一層一層地撕開你自己的皮。

  最后,似乎是看郭東實在是疼得受不了,軍醫就拿出了剪子,幫他剪開了最里面的兩層,往傷口上倒了一些烈酒。

  “啊啊啊啊啊!!!!!!!!”

  郭東那叫一個酸爽,只覺得尾巴骨那兒都像是要立起來一樣。

  重新包扎好了后,軍醫就馬不停蹄地提著東西去下一處了,他們這一批本就不是負責重傷號的,重傷號或者真正需要系統救治的傷者都被集中在一個區域,而他們則是專門過來處理一些軍士的小傷。

  軍中的傷口緊急處理,是四娘親自培訓過的,其實,這個時代也有軍醫,且水平也不低,只不過常常受限于醫療條件導致大部分傷者都難以得到救治。

  還有一些人喜歡弄軍中土方來處理傷口,但也有處理不好感染的風險,比如蠻族人的土方在干燥的荒漠興許管用,但在晉東這里,可能就會水土不服。

  處理好傷口后,郭東抬頭看著洗了臉走進帳篷的許安。

  “我聽說,伯爺今天在陣中差點被人刺殺了?”

  楚人的刺客隱藏于返回的野人奴仆中靠近了大陣,隨即張弓搭箭直指平野伯。

  許安笑了笑,道:“伯爺身邊有劍圣大人保護,這些刺客能頂什么事。”

  郭東聞言,點點頭,道:“是這個道理,再說了,伯爺自己本人實力也極為強大,怎么可能會栽于這種宵小之手。”

  “今日,楚人那邊的壕溝和護城渠被咱們填得差不多了,明日,差不離就是真正的要攻城了。”

  聽到這話,郭東無比懊惱道:

  “只可惜咱們手中只有一面大盾,唉,我是真想持刀沖上去廝殺報答伯爺對我的大恩大德。”

  這段時間的相處,讓許安對燕人,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雖然這幾年,燕人南征北戰,近乎全勝,但燕人其實和晉人差不多,并非是什么三頭六臂,他們也會偷懶,也會占小便宜,甚至,郭東剛開始來時,還覺得這場伐楚的遠征,根本就沒什么意義,無非就是皇帝陛下死了個兒子罷了。

  但相處久了,許安發現燕人骨子里,其實是帶著一種驕傲的,這種驕傲在平日里不顯,但往往會在真正遇到磨難時呈現出來。

  誠然,郭東在死了父親之后,將平野伯當作了自己的精神支柱。

  但怎么說呢,一個前幾個月還厭戰怯戰的大小伙,在喪父之后呈現出的這種對復仇的渴望,也著實是讓人心驚。

  雖然人們常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但那多數出現于戲文之中,正常情況下,普通人面對這種局面后的反應,往往是頹廢和畏懼。

  就像是………他許安。

  許安在穎都見到了很多和自己類似的人,他原本覺得自己過得很麻木了,結果看著那群從晉東過望江來穎都逃難的難民,他們的眼神里,才是真正的渾渾噩噩。

  許安不是什么思想家,但他也會思考。

  他干爹年輕時也曾跟著商隊走南闖北,他說過,燕人為什么叫燕蠻子?那是因為他們真的蠻,骨子里的蠻!

  許安當初不曉得骨子里的蠻到底是個什么意思,難不成把皮肉掀開骨頭砸個孔倒進去?

  現在,他懂了。

  不僅僅是郭東,還有民夫營里的其他人以及輔兵營里的其他人。

  這兩個營里,燕人和晉人,差不多各占一半。

  先前,其實大家沒什么區別。

  但今日白天一場血淋淋的攻城戰結束后,

  來自晉地的輔兵和民夫,都顯得很沉重,往那兒一坐,那種惆悵和壓抑,極為清晰;

  而那些燕地來的民夫和輔兵,則差不離都像郭東這般,都是初次上戰場,都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見血見到箭矢橫飛,尸橫一地,但他們卻仿佛一堆堆被火星燃起的干柴,一個個地叫著喊著明日要給楚奴好看。

  許安不懂得什么叫“民風”,但他能清楚地看見一道紅線,將模樣上看起來沒什么區別的燕人和晉人,分割成了兩半。

  郭東不知道自己這個伙伴現在到底在想什么,

  他在處理好傷口后,只覺得腹內饑餓,

  道:

  “咋還沒開晚食?”

  “啾啾啾!!!”

  哨音響起。

  雪海關來的管理輔兵的校尉們,喜歡用哨子來傳遞訊息,這是輔兵集合的命令。

  郭東和許安不敢耽擱,馬上拿起自己的盾牌跑出來列隊。

  隊伍,明顯比早上時清減了一些。

  他們已經回來了,但還有很多人,犯困躺在城墻下,大概,是趕不上今日的晚食了。

  “行軍出寨,今日晚食在另一個寨子吃。”

  雖然大家都很累,也很餓,但沒人敢不滿,雪海關來的校尉們,早就用棍棒,教會了他們什么叫服從。

  且上過戰場之后,大家心里也對“軍令”二字,有了更為深刻的認知。

  但郭東還是忍不住嘀咕道:

  “好想晚食時再來一片瓜啊。”

  許安笑了,

  其實,

  有句話他沒說,

  西瓜的瓜肉是紅的,得拿命去吃。

  ………

  “伯爺今日無事吧?”

  茍莫離和瞎子行走在營寨內問道。

  瞎子搖搖頭,道:“沒什么事,只不過,楚人也是有些手段的。”

  短時間內的找準目標喬裝打扮,再隱藏于出城的重甲戰兵之中,隨后混入了奴仆兵往燕軍大陣里進,最后將全身氣血凝于一身,射出一箭。

  這種對局勢的掌握,分析和運用,快速細心籌謀,果斷出擊行刺,此等刺客,就算沒能成功,其實已然可稱優秀。

  當然了,就是今日鄭伯爺身邊沒有劍圣在,面對刺客這么遠距離的一箭,想躲避的話,難度也不大。

  要知道正因為劍圣在帥輦上,所以鄭伯爺才會大大咧咧地不讓親衛上輦只是在外圍護衛,再者,鄭伯爺自身的反應能力以及魔丸的能力,應付這一箭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最根本原因在于,

  那個刺客的行刺距離,就算已然深入這么多,但面對將帥輦放得那么后的行刺目標,他,也是很絕望吧。

  茍莫離點點頭,道:“這大概也是因為今日咱們的攻城,給守城的楚人極大的壓力,就算沒有真正的去登城墻,但在架勢上,已經讓楚人坐不住了。

  那等刺客,在楚人陣營里,也應該是極為寶貴的了,卻還是被在第一天派遣出執行這種注定有死無生的任務。”

  那個刺客,無論刺殺成功與否,那一箭射出去后,他就只有死了。

  瞎子點點頭。

  楚人的壓力,必然是極大的,因為原本在楚人眼里,燕人是不善攻城的,結果今日推上前的那么多大型器械,在優良性上,甚至比楚人這邊還高出了一截。

  尤其是燕人這邊的投石機,無論是數目上還是性能上,都超出了楚人自己的。

  在戰術戰法上,楚人這邊投石機一發射,燕人那邊就馬上根據落石推算出楚人投石機在城內安置的方位進行對等打擊。

  這意味著燕人軍中不僅僅不缺善于制造攻城器具的工匠大師,也不缺善于攻城戰的良將。

  此時,

  茍莫離和瞎子經過了一處野人奴仆聚集的地方,他們蜷縮在一起,遠處,有幾個士卒隔著柵欄在給他們丟食物。

  真的是,丟。

  這些野人,像是被關在柵欄里飼養的雞鴨一般,在食物丟進來之后,開始瘋搶。

  瞎子開口道;“雖說他們的食物標準不高,但好像也不至于這般。”

  野人奴仆兵,不值錢,但還不至于缺他們那一口吃的。

  他們就是要死,也應該死在東山堡以及日后的鎮南關城墻下,而不是應該餓死在這里。

  不是憐憫,

  而是覺得虧本。

  且這個專門拿來收押野人奴隸的軍寨里,一側,是全部的成年男性,一側,則是女人和小孩,雙方被分離開。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安排。

  茍莫離開口道:“是我吩咐這般的,不能讓他們吃太飽,也不能對他們太好,把他們當豬狗之流,他們自己反而覺得更踏實。”

  “呵呵。”

  “你是不是覺得我對同族太狠了?”

  瞎子搖搖頭,道:“你的同族,本就不多了。”

  除了桑虎帶回來的那一部,不,確切地說,就是桑虎帶回來的那一部里,真的是忠誠于野人王的,也是極少數。

  而現在,活躍在雪原上的野人部族包括眼前這些奴仆兵,他們在一定程度上,是野人王事業的背叛者。

  “我這是為他們好,你不清楚,我們野人的生存忍耐性有多強,只要有一口吃的,他們完全可以蜷縮在角落里大半天都不動彈一下,哪怕你將靴底踩在他的臉上,他也依舊只會傻呵呵地看著你笑。

  他們大多,

  沒有尊嚴,也不習慣有尊嚴。

  用對待人的方法去對待他們,不合適,反而用飼養家畜的方式,還能調教出些許狼性出來。”

  “你看著辦就好。”

  在這件事上,瞎子懶得去和野人王爭。

  野人王則道:“其實,您在雪海關里對那里的軍民所做的事,我也知道,我也明白,您的手段,也確實是讓我佩服。

  你知道的,在這種事上,能讓我佩服的人,不多。”

  在蠱惑人心的這件事上,野人王無疑是一把好手,也很有自信,所以,他才能給瞎子更高的評價。

  瞎子說道:“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罷了。”

  “這話聽起來,是真的有意思,您和伯爺一樣,總能說出那種發人深省的話來。”

  “嗯。”

  這時,營寨外來了一群輔兵。

  郭東和許安也在其中。

  火頭軍開始埋鍋造飯,香噴噴的米飯,饅頭,加上臘肉,香氣當即彌漫開來。

  郭東很驚訝地發現,今晚的伙食,居然比前些日子還要好很多。

  因為這饅頭,居然是帶餡兒的!

  他倒是聽過一些從雪海關里來的輔兵說過,他們那兒的饅頭,都是帶餡兒的。

  郭東就很詫異,帶餡兒的,不該是叫包子么?

  總之,好吃,是真的好吃。

  蘿卜絲餡兒里頭加了肉粒,吃得一點都不刮人,有滋有味。

  輔兵們今日第一次上戰場,于情于理,都該在伙食上犒勞一下他們,所以一人兩塊臘肉,米飯和饅頭也是以往的雙份,吃不下去,可以帶走,配飯的咸醬以前是一人半勺,今晚也是不限量。

  給他們配備心理輔導醫生是不現實的一件事,好在,美美的一頓飯,可以解決掉他們心里絕大部分的憂愁。

  再者,特意將他們調派到這里來吃晚食,也是為了給一柵之隔的野人奴隸們去看。

  許安伸手捅了捅正在大口啃饅頭的郭東,示意郭東看向另一邊。

  豁!

  郭東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身側柵欄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貼過來的人臉。

  這些野人們基本都蓬頭垢面,此時都張著嘴,伸著舌頭,像是在吸食著香氣一般,帶著一種深深的渴望。

  不過,郭東到底是吃過平野伯爺西瓜的人!

  雖然,旁人覺得,這不算什么,但郭東卻從那一刻起,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不一般了。

  所以,他馬上壓下自己心中的悸動,對許安以及身邊的幾個袍澤道:

  “哈哈,以前在家時,我爹在山營里當個管事兒的,家里的日子那幾年確實好過多了,每次家里吃晚食,我都喜歡端著碗蹲在門檻邊吃,讓來來往往的一個胡同里的小伙伴瞅見我碗里的油腥子。

  今兒個倒好,這么多人看著咱吃,這飯,更香了,大家加把勁,多吃點兒,把嘴巴都砸起來啊!”

  “哈哈哈哈………”

  “哈哈………”

  福兵們大笑起來,吃得,也更歡了。

  自古以來,不患寡而患不均,但這種我有你沒有的感覺,其實也分外吸引人。

  茍莫離伸手,抓住一個將腦袋近乎要探出欄桿的成年野人男性的頭發,往后一拽。

  那個野人男性當即發出一聲慘叫,后摔在地。

  其落地后,本能地想要轉身撲向茍莫離。

  這些野人被關押在一起,通過每次丟食物,他們爭搶,其實已經分出了“獄霸”,獄霸可以享受最多的食物,他的手下人,也能吃得多一些,其余的關在一個片區的野人,就只能祈求到一點剩料或者干脆只能挨餓了。

  瞎子這才記起來,先前丟撒飯食的人,是每隔一段距離就丟一次的,很顯然是按照一種特定的區域劃分。

  像是池塘里養魚一樣,一張張網,做了分切,投料時,也能做到均勻。

  茍莫離現在抓的,正是一個“獄霸”野人,他很兇。

  其身側的那幫手下,在這些日子站在其身后搶奪食物開始,也都隱約有一種以其為主的意識,見自家老大被拽下去,馬上本能地想前壓。

  然而,

  茍莫離身后的那些桑虎留下未死在沖央山寨里的那些野人馬上持刀上前,瞎子身后跟著的一眾親衛也舉起了弩。

  獄霸,慫了。

  獄霸的手下,也慫了。

  沒法不慫,

  他們這些野人,其實早就已經被燕人打破了膽。

  茍莫離伸腳,踩在了那個獄霸野人的腦袋上,轉過身,對瞎子道:“用伯爺曾說的那話來說,就是矮個子里挑將軍。”

  瞎子理解了野人王挑選人的方法,點點頭,道:“你做得不錯。”

  茍莫離笑了,道:“沒法子,狼性,就得這般才能養出來,一如你們燕人身上的狼性,你們有,但晉人沒有,正是因為我們野人太弱了,而蠻族,實在是太強大了。

  燕人是靠著和蠻族廝殺數百年,才將狼性烙印進了骨子里,我們野人呢,其實奴性更重一些。”

  說完,

  茍莫離馬上切換野人話對著四周的野人奴隸喊道:

  “想和他們吃一樣的東西么,我,給你們這個機會。”

  “啪啪!”

  茍莫離拍了拍手,

  外面,

  一群野人護衛推著一車車藤甲過來。

  藤甲,大部分都有破損,基本都有血跡。

  這是自央山寨的繳獲。

  “我,要挑選一批人,明日和我一起殺向楚人城頭,明日活下來的那些人,以后,就能吃和那些人一樣的食物。”

  茍莫離指了指推車上的藤甲,

  道:

  “我不是讓你們送死,這些甲,明日給你們穿,刀槍,也給你們發。”

  最后,

  茍莫離又指了指另一側專門關押女人和孩子的柵欄,

  “我知道,你們不少人的女人和孩子,就被關在那里,明日活下來,我就將你們的女人和孩子,還給你們。

  女人和孩子不在這兒的,或者是干脆還沒女人和孩子的。

  沒事兒,

  看見了沒,

  那里都是別人的女人和孩子,

  明日,

  跟隨著我沖城墻活下來的,

  別人的女人孩子,任你們自己來選!

  讓別人的女人,為你們自己暖炕,讓別人的孩子,叫你們爹,哈哈哈哈哈!!!!!!!”

  野人王話說完,

  周圍的男性野人的眼睛,當即開始泛紅,很多人,都攥緊了拳頭。

  站在茍莫離身后的瞎子默默地吐出倆字:

  “畜生。”

  對于瞎子而言,學會野人的話,不難。

  茍莫離卻笑著點點頭,

  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道:

  “我不是一直自稱自己……狗子么?

  那是因為,

  我從很早以前,就已經把自己,

  當作,

  畜生了。”

  ————

  家里電路忽然壞了,還沒修好,影響了碼字,今天就一更了,明天寫個大章補。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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