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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烽煙起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因為臣在那兒。”

這話,說得很自信。

曾經,大燕的平野伯和蠻族小王子、楚國大將軍年堯以及乾國鐘天朗稱為下一代的軍中四杰。

但現在,已經沒人再去執著這個說法了,就是乾楚之人,也不會再提這個。

文人,可以靠吹捧起來,畢竟任何時候,文人一直玩兒的是曲高和寡的東西,自己圈子里吹一吹,互相捧一捧臭腳,外人很難置喙,敢置喙就是你有眼無珠,品不出佳作。

但武將,純靠吹捧,終究是立不住的,而且,武將的功績,真正經得起吹的,不在內,而是在對外戰場。

蠻族小王子據說在荒漠縱兵征戰諸多不臣部族,但一來荒漠距離東方國度未免過于遙遠,二來,其向大燕皇帝陛下自降輩分之舉,太過于給其形象減分。

鐘天朗曾一度在邊境線上吃了好幾座燕人堡寨,但當大皇子來到南望城后,鐘天朗那邊也安分了,頗有一種欺軟怕硬的意思。

年堯大將軍除了在國內抓了幾個皇子外,最大的對外戰爭功績,就是依靠著鎮南關,曾和靖南侯對弈過。

世人都知道和靖南侯田無鏡對弈到底有多難,但這對外戰績,聽起來,確實有些憋屈。

唯有鄭伯爺,

三百騎下綿州城,斬知府而走;

千騎深入乾國腹地,斬福王而走;

三千騎隨李富勝一鎮入乾,上京城外賞雪;

萬騎千里奔襲奪雪海關,一舉葬送野人主力。

因為靖南侯在民間不討喜,故而民間吹捧平野伯的極多,更有甚者,都傳出了平野伯將兵多多益善的話語。

對于在場的大燕朝堂大佬而言,他們其實早就過了熱血澎湃的年紀,如果說做官也分品級的話,他們已然踏入了不動如山境。

這不是瞎吹,而是乾國那位藏夫子早年間帶領麾下弟子修煉如何入定,曾帶一眾弟子去上京,入翰林院。

乾國的翰林可謂無比尊貴,但要想以后仕途通達有望問鼎相公之位,必須經翰林院磨礪一遭。

翰林們在為將來的朱紫貴和清涼傘于翰林之中苦修,

而煉氣士則在隔間內看著他們苦修入定;

更有甚者,藏夫子親口說過,當朝相公們的心境修為,比他,只高不低。

御書房內的諸位大人,相當于乾國的諸位相公級別,他們不喜歡孟浪,只喜歡治大國如烹小鮮,想著求穩,而且還反感這種太過激進的色彩。

但面對平野伯的這句話,

他們心里,卻沒什么波瀾。

到底是馬踏門閥之后燕皇親自簡拔起來的大員,因為大權獨攬外加君權穩固,所以在選拔這些大員時,燕皇可以不用像他國同行皇帝那般太多考慮政治平衡和貴族以及士大夫派系的糾葛。

所以,這批大員可能性格上各有不同,私下里,也難免會有一些個人癖好,但在大是大非方面,是和燕皇站在一起的。

先前,很多人都陳述了理由。

但平野伯的這個理由,看似簡單粗暴,卻反而讓大家覺得,最為站得住腳。

這位大燕年輕伯爺,自入伍以來,確實沒打過敗仗,而且但凡他參與的,都是大捷,且還最擅長以小博大。

當然,除了他之外,還有站在他身后的那位靖南侯。

以當下大燕的局勢,強行掀起國戰,那真的是在賭博,贏了,問題就算還有,但至少能保持社稷大方向上的穩定,而若是輸了,社稷就會有傾覆之危。

所以,

大佬們現在內心的想法,在鄭伯爺的那句話說出來后,

居然變成了:

既然是要賭,那為什么不選手氣很好從未輸過的人來?

軍國大事,不是兒戲;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但大家就是抑制不住往那方面去想,無他,圖個吉利。

這時,

徐秋泰開口道:

“陛下,鎮北王需要鎮守北封郡,不到萬不得已時,朝廷不會調其離開,若開國戰,為帥者,必是靖南侯爺。

所以,臣以為,當以攻楚為先。”

這一次,身為尚書令的徐秋泰直接一口咬死了靖南侯。

因為上一次東征大軍,是由大皇子先掛帥的,結果出了紕漏,導致左路軍大敗,傷亡慘重。

雖然大皇子的指揮行事并無失當之處,且勝敗乃兵家常事,但大家都清楚,若是第一時間就請靖南侯爺掛帥,第一次望江之敗,就不會發生。

陛下想開國戰,我們答應,但有些事情,陛下心里也必須有數。

燕皇的目光,微微沉了下來。

他能聽出徐秋泰的言外之意,他是擔心攻乾的話,自己又會讓大皇子領兵,或者,是前期領兵。

但,

燕皇并未生氣,因為曾經不爭氣的,是自己的兒子。

這一次國戰,統帥,必然是田無鏡,因為李梁亭的身體,本就不好,也不適合再來回奔波一次。

所以,

必然是田無鏡的統兵的前提下,讓其從三晉之地發兵即刻攻楚,是最為合適的選擇,畢竟,三晉之地的一應軍權,其實很早就已經落入靖南侯掌控之中。

先前入京途中,

平野伯以靖南侯軍令可直接調遣穎都城外各路大營就是最好的佐證。

終于,

燕皇點頭,

道:

“明日朝會,先起戰勢,再直指伐楚。”

下方,諸位朝堂大佬一起叩首:

“臣等遵旨。”

“臣等遵旨。”

這意思很簡單,今日確定好了主題,你們回去后和各自的勢力通個風,明天,大家一起把這兩個方針給確定一下,走個形式。

其實,燕皇的這個話,和先前太子的話一樣,都有損“圣君”形象。

這種暗箱操縱把持朝政的事兒,說得這么清晰直白,顯然是不合適的。

但大家伙敢去批評和質疑太子,

卻沒人敢質疑燕皇。

“就到這吧,鄭凡留下。”

“臣等告退。”

“兒臣告退。”

大人們和兩位皇子都離開了。

魏忠河領著一眾宦官將椅子搬走,但還是留下了一張,且還將那張椅子向前挪了挪,示意鄭伯爺坐得離陛下近一些。

皇帝一天天的事情很多,哪里有口水天天浪費在“賜座““賜茶”“坐近點”上,還是得靠這位貼身大宦來傳達。

鄭伯爺坐了下來,

燕皇站起身,離開了御案。

皇帝站起來了,鄭伯爺只能再度站起身。

“朕與你,也是許久未曾見了吧。”

“回陛下的話,是有兩年多了。”

“嗯,日子,過得可真快。”

“雖然臣在這兩年多里,未曾再目睹天顏,但天恩浩蕩,卻常伴臣身邊。”

燕皇聽了這話,笑了,道;

“難為你了,明明是個將軍,但說漂亮話比那些佞臣都順。”

“………”鄭凡。

“鄭凡,你說,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

“臣以為,二者皆可。”

“朕最不喜歡從臣子嘴里聽到模棱兩可的回答。”

“陛下恕罪,臣不是這個意思,在臣這里,是時勢造英雄,若非趕上英明神武的陛下在位,對外開拓,臣自然無法靠軍功封爵,可能,現在還只是一個黔首,或者依舊在虎頭城亦或者是翠柳堡當個校尉和守備;

但在陛下這里,則是英雄造時勢。

國戰,因陛下一念而決,萬千虎賁為陛下開疆拓土,潮漲潮落,皆為陛下意念所控。”

燕皇伸手指了指身邊伺候的魏忠河,

道:

“學學。”

魏忠河馬上笑道:“奴才一直在學著哩。”

“鄭凡,現在就朕和你,你與朕說說,這鎮南關,到底有多難打。”

“回陛下的話,鎮南關城墻高聳,且駐兵眾多,楚人也在認真經營,想攻破鎮南關,確實很難。”

“很難,但你卻向朕拍胸脯保證了。”

“回陛下的話,臣一向在戰略上蔑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

燕皇細細地品味著這句話,緩緩點頭,“有些意思。”

“好叫陛下知道,鎮南關之于晉地,如鯁在喉,不拔出這根刺,晉地難安。”

“朕知道鎮南關之重要,但朕更清楚,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無法攻克的城墻,朕相信你能做到,也相信無鏡能做到。

你們在前線打仗,

朕能做的,

就是坐鎮京城,保你們無后顧之憂。”

“臣必然竭盡全力,萬死不辭!”

“來,與朕細細說說,楚國那位攝政王和乾國那位官家,到底是何等風物?”

鄭伯爺這才明白過來,燕皇讓自己留下,先前說鎮南關只是順口一提,真正的原因是燕皇想要通過自己了解了解自己的兩個同行。

“陛下,先說哪位?”

“乾國那位官家吧,聽說他很會養身?”

“回陛下的話,乾國那位官家,確實很會養身,其人應該是修行過一些吐納打坐法門的,臣見到他時,其身穿一件道袍,半敞著身子。”

“其人品性如何?和朕比,又如何?”

“臣惶恐。”

“直言即可,朕恕你無罪,莫要婆婆媽媽的,實話實說。”

“是,臣認為,乾國那位官家,當得上一位明主,其人無論是心性還是手段,都極為高明,與陛下您相比,臣覺得他缺乏陛下您這般的胸襟和氣魄。

陛下是開萬世基業之雄主,他則是守成明君。”

“那,那位楚國攝政王呢?”

“回陛下,他,年輕。”

作為一個皇帝,楚國攝政王無疑是年輕的。

而且,楚國攝政王身邊也有一只靈,也就是說,楚國攝政王本身就是個修行者。

燕皇品咂著這兩個字,

發出一聲嘆息。

年輕,

他如果能再年輕十年,

如果李梁亭也一樣風華正茂,

這天下,

徹底蕩平又有何難?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大后天,你就離京回去吧。”

“臣遵旨。”

“好好做事,朕,不負有功之臣。”

“臣明白。”

從皇宮里出來時,鄭凡發現張公公的馬車在宮門口等著。

姬老六從御書房離開后就去戶部了,馬車暫時用不上。

這輛馬車其實還意味著,附近保護著馬車的高手也都就緒,畢竟,在惜命這件事上,鄭凡知道姬老六可不差自己絲毫。

待得鄭伯爺上車后,張公公殷勤地問道:

“伯爺,回府么?”

“晉王府。”

張公公微微一愣,隨即點頭道:“奴才曉得了。”

其實,

上次去看三皇子時,鄭伯爺就打算去晉王府看看的,但誰叫那時身邊坐著劍圣呢。

眼下,正好姬老六的高手在旁邊保護著自己,自己也就能安安全全地去看了。

都是老熟人了,自己進京后,總得去拜會一下。

晉王府,坐落于東三街,西邊,是巡檢司衙門,東邊,則是燕京府尹衙門,可謂是,防衛森嚴。

當然,除了這個以外,燕皇并未苛刻對待晉王一家人,在這一點上,燕皇向來是大氣的。

晉王府內,丫鬟奴仆有上百人,每年由大燕內庫支出奉養,維持奢靡生活,不成問題。

除了逢年過節,需要晉王著正裝出來露個臉以外,燕皇沒有再特意下詔宣過他進宮。

晉王府的大門,很大氣,門前的守衛兵丁也很多。

當張公公駕駛著馬車來到王府大門口時,一排兵丁當即下來將馬車圍住。

晉王,本就被軟禁在府邸里,給你榮華富貴,卻不可能給你自由,且燕京內,也沒人會來拜訪他。

連陛下都不會拿他當猴兒看,給了最基本的面子,其余王公大臣就算想耀武揚威一番又哪里有這個膽子?

當鄭伯爺從馬車里出來時,

周圍兵丁一齊下跪:

“參見平野伯爺!”

“參見平野伯爺!”

這一身金甲,辨識度確實很高。

今兒個因為要入宮面圣,所以鄭伯爺還是穿著金甲。

“本伯,剛從皇宮里出來。”

鄭伯爺對扯虎皮這件事,已經玩兒出經驗了,他是剛從皇宮出來,但可沒有奉旨來看看晉王一家子,但這意思,其實是一樣的。

在晉地,鄭伯爺習慣了,在燕京,其實也沒怎么收斂,究其原因,還是自己奇貨可居,能打仗能辦事,恃寵而驕唄。

就是這事兒被燕皇知道了,也不會當一回事兒,正是用自己的時候,什么都不算事兒的;

而真要拿捏你時,

就算你在家里沐浴焚香天天祈禱燕皇長壽福康,都能治你個詛咒天子之罪。

周遭兵丁聞言,馬上退開,領頭的一個校尉馬上吩咐手下,

“開門!”

府門,被打開了。

但那位校尉上前,踹了一腳自己的手下,又罵了一句。

府門,又被閉合了,隨即,正門,被打開了。

先前開的,是側門。

“伯爺,您請。”

鄭凡笑著搖搖頭,還是下了馬車,沒讓馬車直接從正門進去。

晉王府里,花草繁盛,園子打理得不錯。

一眾仆役因為開門聲音而被驚動趕了過來。

“勞煩通稟一下晉王殿下,就說故人來訪。”

……

鄭伯爺被晉王府的下人安排在了客廳里,上了茶。

等了一會兒,

發覺廳外有腳步聲傳來,

但進來的,

居然不是晉王虞慈銘,而是一身紅裙的晉太后。

鄭伯爺當即起身行禮:

“見過太后。”

“聽下人說,府里來了一位金甲將軍,哀家就猜到了是誰,這不一看,果然是平野伯爺您。”

“太后,晉王殿下呢?”

沒道理讓一個女人來待客的。

“可不湊巧,昨日是祭祀太廟的日子,王爺他需要閉門侍奉先祖三日。”

“還挺巧的。”

“………”太后。

鄭伯爺又坐了下來,問道:“太后,在京的日子,如何?”

“日子,過得倒是很好,陛下給了我們足夠的體面。”

“嗯。”

鄭凡點點頭,環視四周,他清楚,這座府邸里,肯定有不少密諜司的人,所以,一些話也就不方便說了。

場面,

也就順勢冷了下來。

太后打破了沉默,開口道;“哀家還得感謝平野伯爺,幫我晉地驅逐野人,解救我晉地百姓于水火。”

“這是我應當做的。”

然后,

就又是尷尬的沉默。

太后道:

“平野伯爺這次前來,所為………”

“哦,我在京中熟人不多,也難得回來一次,就想著走訪看看。”

“原來如此,其實,王府里平日,也不會有客人。”

然后,

繼續冷場。

鄭伯爺坐得,有些不自在了,只能起身,準備告辭。

太后見狀,也起身,準備相送。

她本不應該出來見客,但一來虞慈銘還在王府祠廟里閉關,二來,凡是能進這王府的客人,都不是一般的尊貴。

“那,我就告辭了,稍后我差人送些晉地特產來。”

“多謝伯爺。”

“太后還缺些什么么,本伯可以一應送來。”

太后的臉,忽然一陣泛紅,忙搖頭道:“不必了,不必了,這里,什么都不缺。”

“那好。”

鄭伯爺走出了晉王府,坐回了馬車。

“嘖嘖………”

這,沒意思啊。

鄭伯爺心里,有些未盡興。

“伯爺,接下來去?”

“回府。”

“是,伯爺。”

馬車從東三街出去,在街口,遇到了另一輛馬車,駕車的是小張公公。

掀開簾子,瞎子從那輛馬車里下來,上了鄭凡的這輛馬車。

“主上是去晉王府了么?”

“嗯,去看看,你呢?”

“屬下準備去看老丈人。”

“哦,對,你還有個老丈人在京里。”

“主上要和屬下一起去么?”

“去看看吧,也算是故人。”

“對了,主上,還沒問您今日御書房的結果?”

鄭伯爺笑了笑,

道;

“準備打仗了。”

第304章 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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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蘇桐的府邸并不大,但布置得很具有江南風味,到底是來自乾國的官宦世家,在品味和格調上,那是真沒得說。

鄭伯爺和瞎子來訪,溫蘇桐開正門,拄著拐杖親自來迎。

隨后,

鄭伯爺獨自去了書房小憩;

一是因為上午在御書房的奏對耗費了太多元氣,二則是想將說話的機會留給他們翁婿,自己至多在最后要走時露個面說幾句客氣話。

許是因為身上披甲的緣故,所以身體自然而然地切換進了一些在戰場時的機能,入睡總是能更容易一些。

鄭伯爺還真睡著了。

而在鄭伯爺睡著的時候,

一名紅袍大太監領著旨意來到了湖心亭,打開了那扇鐵門。

“庶民姬成越接旨。”

一身白衣的三皇子有些愕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已經做好今生無望離開這里的他,真的沒想到圣旨會在此時來到。

“兒臣………草民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紅袍太監微微一笑,宣讀了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庶民姬成玦…………”

旨意大概分為兩個意思。

一個意思是訓誡其當初犯的錯,當然,圣旨里不可能明確說明姬成玦當初到底做了何事,二無外乎就是懈怠、忤逆這類的;

第二個意思是陛下覺得你這幾年在湖心亭思過態度良好,讓你可以離開這里,皇子王爺身份是不可能恢復的,但準入宗人府。

也就是恢復你皇族的身份,卻不會給予你待遇。

但他畢竟是皇子,此朝得出,日后再趕上個大赦天下,至少是能承襲個爵位的,總之,最難過的一個坎兒算是過去了。

“兒臣,謝主隆恩。”

姬成玦跪伏在地上,雙手托舉。

紅袍大太監將圣旨放在其手中,攙扶其起來,三皇子已然淚流滿面。

“殿下,奴才攙扶您回去,陛下的意思是,讓您繼續住在皇子府邸,宮中御醫也已經準備好了,為您診斷一下身子。”

“多謝公公,多謝……父皇。”

在湖心亭關了幾年,對身體的摧殘,是顯而易見的,很容易就落下病根,出去后,自是需要按照御醫吩咐好生調理。

而這位紅袍大太監看著自己面前的三皇子,怎么看都有一種親切的感覺。

說到底,這位三皇子,現在和自己是同門中人了。

這男人一旦去了那根,時間久了,自然就會養出一股子陰柔之氣;

況且當初三皇子本就是喜讀詩書的,身上氣質本就偏文質。

紅袍大太監馬上驅散掉自己腦子里的這些雜七雜八的想法,自己到底在瞎尋思啥呢?

馬車內,

紅袍大太監親自端送了一杯茶給姬成越。

姬成越雙手接過茶,懇求道:

“公公,我在那里還留了一些書和字畫,先前走得急,未曾顧上,勞請公公………”

“殿下瞧您說的,您吩咐一聲就是了,雜家可擔不起殿下您的‘請’字,稍后雜家就派人去取來。”

“多謝公公。”

“殿下客氣了。”

馬車,于街道穿行。

姬成越嗅到了燒餅的香味,鼻子下意識地吸了吸。

紅袍大太監自小就是伺候人出身的,雖說現在爬上了宮內高位,但看家本事可從未丟下過,馬上吩咐外面的一名小宦官去買來兩個燒餅。

熱騰騰剛出爐的燒餅,姬成越捧在手里,狼吞虎咽。

“殿下,您慢點吃,慢點吃,小心噎著。”

其實,湖心亭的伙食,雖然以粗茶淡飯為主,但這粗茶淡飯,對標小民生活的話,已經不算差了,只不過飯菜送來時需要勘驗,待得真的落到姬成越面前時,基本已經涼了;

夏日還好,冬日的話,就只能自己用煮茶的小爐子熱飯。

他不是饞這燒餅,

而是饞這熱騰騰的煙火氣息。

換句話來說,

他饞的是這自由的味道。

兩個燒餅吃了下去,姬成越長舒一口氣,端起已經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且還將茶沫子留在嘴里繼續咀嚼著。

這是他這幾年在湖心亭里養成的習慣。

隨即,

姬成越看向這位紅袍太監,道:

“公公,我何時可以去向父皇謝恩?”

“這,陛下并未吩咐。”

“我知道了。”

姬成越沒什么不滿足的了。

………

“我說,老五,你都要走了,還在這里忙活著什么呢?”

四皇子坐在旁邊桌子上,看著五皇子在那里畫著圖紙。

“四哥沒看見么,弟弟我這是在畫圖紙,古書記載的以及弟弟自己收集來的一些水利之法,不圖能有什么用場,只求一個可以相互印證。”

“呵,我知道你在畫圖紙,但你這河工啊,多半是修不成了。”

“哦?四哥有消息了?”

“不才,兵部那里還有幾個熟人。”

四皇子的母族是三石鄧家,雖說鄧家在第一次望江之戰中敗落了,但總歸有些遺澤留下了,再者,其本身就是皇子,一些消息打探起來,本就不算難。

“什么事?”

“今日御書房內,似乎是議了軍事。”

“這有什么?”

“兵部那邊下的口風,明日朝會上,似乎是要起風了。”

“起風?”

“可能,要打仗了。”

“現在,打仗?”

“是,能上朝會的仗,可不是大皇兄那般在南望城那里和乾國那小子的小打小鬧。”

“怎么打?咱大燕國庫現在是什么情況四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然咱哥倆也不至于還住在這兒。”

按照成例,皇子開府國庫和內庫都會開出一筆“安家費”,用以購買宅子,同時,皇子的月例也會大幅增加,以供家用。

而住在皇子府邸時,理論上這里是有大鍋飯的,會提供飯食,也提供幾個太監和宮女使喚,其月例,更是低得和宮內的小七差不多。

其實,不僅僅如此,這兩年,家里老人走了,等著承爵的后人其遞送的折子,也都被擱置了下來。

你晚一年承爵,朝廷就能省一年的錢糧,對你說是在走程序,勘定你的身份,判斷你的品行,看你是否夠資格承爵,且承爵時需要降幾等。

你要敢鬧?

可以。

嚴重點的,判你品性不合格,直接奪了你家的爵位,輕一點的,也讓你多降個兩等給你長長記性。

大燕的親王,也就是拿四皇子和五皇子為例,他們現在比肩的是親王的政治待遇,等到開府之后,就得等同于親王的生活待遇。

這個待遇,得一直持續到他們之間有兄弟登基,他們和至尊的關系從皇子變成了皇兄弟,然后按照傳統,他們會自請降爵。

撇開他們在朝廷里的差事那點俸祿不談,其實也就一年兩百兩銀子,但作為親王,他們一年能拿到一萬兩銀子外加糧一萬石,這里頭,還不包括四節福利冰炭孝敬的宮內賞賜。

其他的爵位,每年的錢糧肯定沒有親王那么多,但架不住大燕的勛貴數目也是不少的,所以林林總總加起來,這規模,就大了去了。

鄭伯爺現在這個伯爵,銀子一年是兩千兩,糧是兩千石,這一筆,在朝廷向雪海關輸送錢糧時,會額外標出明細。

總而言之,

光是四皇子和五皇子,他們就是在皇子府邸住著,每年就能給朝廷省下兩萬兩銀子和兩萬石錢糧支出。

姬老六這兩年在宗室和勛貴之間的口碑,非常之差,原因就在于朝廷財政困難,他就毫不猶豫地向宗室和勛貴開刀。

不僅僅是在額定錢糧上各種卡脖子,還用商行的銀票來兌他們的錢糧,讓他們憑此票去商行里提對等價值的貨物。

票號這門生意,其實早就有了,乾國江南那邊更是早就成風,但基本都是做生意時方便對接用的,民間流傳度并不高,姬老六沒敢大面積地使用這個,只是拿來給宗室勛貴發補貼,同等的票據,在街面上收的話,得打八折,這是明明擺擺地剝削勛貴和宗室啊!

只可惜,

燕皇如今君威太盛,外加,馬踏門閥的余威依舊存在,要是換做其他的皇帝,宗室和勛貴們估計早就扶老攜幼地去宮門口哭門去了。

面對這位,他們不敢;

這也算是從側面反應出大燕財政之拮據,因為對宗室對勛貴,只要條件允許,還是要好好榮養著的,哪怕其中有些已經成了米蟲,但還是得養著,畢竟人家祖上為大燕為你姬家拼過命,拋頭顱灑熱血才掙來的子孫后代福蒙。

一旦這方面處理不好,以后誰愿意為你姬家繼續賣命?

大家伙,求的,不就是一個公侯萬代封妻蔭子么?

四皇子笑了笑,

道:

“我估摸著,是真可能要打了。”

“沒錢沒糧,怎么打?”

“活人還能被尿憋死?真要打,總是能有辦法打起來的,所以,你這河工,應該是沒必要修了。”

要打仗了,

哪里還有多余的錢糧和民力往河工上送。

五皇子搖搖頭,道:“父皇沒下旨之前,我該做什么,還是得做什么。”

“行,你乖巧。”

這時,

外面傳來了聲響。

五皇子身邊的伴當太監跑過來通稟道:

“主子,四爺,三殿下回來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馬上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見了震驚。

講真,

他們早就已經做好了這輩子都和老三不再相見的心理準備了,因為無論怎么看,老三都不大可能從湖心亭出來。

四皇子喃喃道:“我聽說,昨日,鄭凡去湖心亭看了老三,所以,這算是給了交代,冰釋前嫌了?”

五皇子搖搖頭,道:“我不覺得三哥會真的冰釋前嫌。”

“呵,你是沒被關在那里過。”

“如果關在那里,可以給我提供木料的話,我倒是真不介意。”

“你這是瘋了。”

四皇子從桌子上跳下來,整理了一下衣服。

五皇子則將自己做木匠活穿的衣服換下來,重新換一件。

不管怎么樣,三哥回來了,他們這做弟弟的,自然得去請安。

在要出門時,四皇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開口道:“沒記錯的話,下旬應該就是明妃的生辰吧?”

明妃,素有賢名,其性子平淡,知書達理。

三皇子早期喜好詩書,也多少受到其母妃的影響。

五皇子聞言,開口道;“你是說,昨晚父皇宿在明妃那里了?”

四皇子當即踹了五皇子一腳,

罵道:

“這是我能知道的么!”

要是連父皇昨晚宿在哪里我每天都能接到匯報的話,那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五皇子聳了聳肩,道:“我以為你知道的。”

“別害我。”

“嗨,我也就是隨口問問,不過我倒是覺得,如果明妃知道鄭凡去看過三哥,應該會趁勢去向父皇求情,父皇可能看在明妃生辰在即,就同意放三哥出來了。”

“唉,咱們父皇,心,還是軟的。”四皇子感慨道。

“四哥,你是發燒了在說胡話么?”

四皇子瞥了一眼五皇子,道:

“是你先燒起來的。”

……

三皇子剛剛入住皇子府邸,四皇子和五皇子就來串門了。

“弟弟給哥哥請安。”

“弟弟給哥哥請安。”

“弟弟們請起,請起。”

接下來,是一番兄友弟恭,大家圍坐在一起寒暄。

不過,因為御醫來了,所以四皇子和五皇子也就告辭了。

出來后,四皇子伸了個懶腰,道:“老三以前一直端著讀書人的架子,也不拿正眼瞧咱們,現在看來,被關了兩年,變得接地氣多了。”

“是啊。”老五附和道。

“可惜了,我看,老三是沒報仇的機會了。”

“你覺得三哥還想報仇?”

“呵呵。”四皇子笑了兩聲,“我不信他不恨了,因為每到晚上,他都會恨的。但人鄭凡已經是平野伯了,皇子牽馬,太子接駕,唉,怎么比?”

“我待會兒要去六弟府里,送一些我自己做的玩具給孩子。”

“你倒是殷勤,是去見鄭凡吧?”

“是吧,畢竟鄭凡后日就得離京了,父皇沒下發新旨意的話,我還是得和他一起去晉地的。”

“你就不怕別人把你也當作六爺黨?”

五皇子“嘿嘿”一笑,

道:

“四哥。”

“嗯?”

“三哥都出來了。”

“怎么了?”

“再差,能差得過三哥?”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那弟弟我換個方式說吧,像鄭凡這種的,廢了皇子,卻依舊能封爵,憑的是什么?是能力。

不管上面是咱父皇,還是二哥或者六弟,

只要他們坐上了那個位置,

什么血統啊,兄弟啊,子嗣啊,

都沒有能干事的人來得重要。

所以,這次就算是沒有人力和物力支援,弟弟我,望江,是必須也一定會去的,盡自己一份力,別被真的當作一個廢物。

這個意思,四哥你聽懂了么?”

“聽懂了。”

“那就好。”

“你在罵我是廢物。”

“………”老五。

午覺醒來,鄭伯爺去了溫家的客廳。

然后,

鄭伯爺就意識到,先前沒帶著瞎子去看晉太后,實在是巨大的錯誤。

此時,

瞎子和溫蘇桐二人面對面地坐著,二人手里都端著茶。

“您看起來精神真好。”

“你瘦了,應該是事情太多太忙了吧,要注意。”

二人在聊著家常,

但語速很慢,

往往很久才接下一句。

鄭伯爺知道,瞎子是在用“精神鎖鏈”和溫蘇桐進行著交流。

晉王府里有密諜司的人,這很正常;

溫蘇桐家里,密諜司的人,也絕不會少。

鄭伯爺無法去找個密室和晉太后說些私密話,因為只要他這么做了,燕皇的怒火馬上就會降臨。

燕皇的志向,是一統諸夏,怎么可能坐視自己手底下自家的將領去侵犯一國太后的事情發生?

這也就使得鄭伯爺的晉王府之行,過于寡淡,和自己所期待的,差距太大。

唉,

如果有瞎子在,

就方便多了,還能說些私密話。

最后,

鄭伯爺又坐下來喝了半杯茶,和溫蘇桐聊了聊雪海關和燕京城的氣候,茶剛涼,就起身告辭了。

回到六皇子的府邸,眾人吃了晚飯。

茍莫離詢問鄭凡能否帶著他去一趟密諜司大牢,鄭伯爺猶豫了。

外界都清楚,

野人王戰敗被俘,送入了燕京城。

有傳聞,野人王已經被問斬,也有傳聞,他還一直被關押在密諜司大牢里。

鄭伯爺當然清楚真正的野人王在自己面前,而此時關押在燕京城里的那位,是個冒牌貨。

冒牌貨叫阿萊,一個長相酷似野人王,且心甘情愿成為野人王影子的男人。

如果茍莫離請求自己帶他去后園見郡主,

那鄭伯爺肯定一腳踹翻他,

但請求自己這個,

鄭伯爺有些為難,

只能道;

“我讓姬老六的人幫我給魏忠河傳個話,就說為了清晰應對雪原局勢,想去見見那位野人王。

具體的能不能見到,

還得看魏忠河的意思。”

茍莫離跪伏下來,重重地向鄭凡磕了個頭。

今晚,

姬老六一直到后半夜才回來,回來后沒來找鄭凡,而是回屋就休息了。

翌日清晨,

鄭伯爺剛醒,洗漱完后,走到小院兒里正準備來一根起床煙;

卻看見院子里的長椅上,

姬老六正坐在那兒,

手里拿著一桿水煙。

時下,乾人喜好五石散,那玩意兒,效果可比煙草重得多得多。

而煙草,一大半被當作藥材使用,吸食煙草的人,有,但并未形成風氣。

且怎么說呢,這個世界,越是年紀大的,越是身體不好的,抽煙的反而越多,因為他們認為煙草的煙可以去除疾病。

姬老六手中的水煙,造型精美,簡直就是一件藝術品,他腰上還掛著一個玉髓佛手鼻煙壺,也是極為貴重的物件兒。

大燕國庫是緊張,但緊張不到他姬老六的生活上,只要政治條件允許的話,他和鄭伯爺一樣,還是喜好享受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依靠朝廷國庫的銀子來享受,事實上,按照姬老六的說法,大燕做生意人家里,論繳稅的一絲不茍和嚴謹,他姬老六麾下的商行,當屬第一。

鄭伯爺走到姬老六身邊,拿下了他手中的水煙,道:

“別碰這玩意兒,對身子不好。”

說著,

鄭伯爺自己用火折子點了煙,吸了一口。

“你自己呢?”姬老六白了一眼鄭伯爺。

“我是六品武者,身體好。”

“合著你鄭凡練武就是為了彌補這個的虧空?”

“呵呵,你今兒不上朝么?”

“告假了,和父皇告了假,你明日就要離京了,我帶你逛逛。”

“這么隆重?”

“必須的,天知道下次見你,是什么時候。”

“行。”

“馬車已經在等著了,帶你去寬民巷去吃早食去,那里的,最正宗。”

“好。”

依舊是張公公駕車。

寬民巷子,是燕京城的一條老街,街面不大,人氣卻很足。

早食,吃的是小餛飩。

姬老六吃了兩碗,鄭伯爺吃了三碗,張公公吃了四碗。

隨后,二人沒再坐馬車,而是開始了閑逛。

去了尹郎祠,和銀浪郡一樣,最早因為當年那位大燕宰輔而聞名,只不過京城里的這座祠,已經變成了字畫古玩市場。

姬老六一邊和鄭凡并排走著一邊對鄭凡介紹著古玩行情。

“京城里,很多人都喜歡到尹郎祠里來逛逛,總想著撿個漏什么的,但怎么說呢,買的永遠不如賣得精,想在這兒撿漏啊,難。

金銀玉器,是不可能被擺在這里的,傻子才賣那個。

而像這種古書畫和硯臺瓶窯這類的,一來,假的居多,二來,就算是真的,你若是自身喜好,買了收藏把玩不想著轉手那無所謂,想著撿漏翻賣,也得瞧著是不是有同樣和你懂行的人,且那個懂行的人,身家還富裕。

且這玩意兒,真到時候,去米行,也換不來什么糧食,米行的伙計,可欣賞不來這個。”

說是這么說,但姬老六還是給鄭伯爺買了個硯臺、一幅畫以及一塊雜色玉佩。

“硯臺是真的,料子好,值。畫是假的,但臨摹的人也有些年代了,一兩銀子買入,賣不出百兩,但十兩銀子打出去,輕輕松松。這玉佩,還沒養好,其實是上等的懷柔玉,佩戴在人身上,養個三代人,到你孫子成年時,質地會變得極為剔透順澤,就值錢了。

如果那會兒米價和現在差不離的話,可以值得個五百兩銀子。”

鄭伯爺拿著一個布包,將東西收入其中,張公公笑著接過去幫忙保管。

“你這還真是餓不死,沒錢吃飯了就來這里轉轉,倒騰幾下,什么都有了。”

俗話說,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就是這個理兒。

姬老六搖搖頭,道:“這些,都只是小道而已,說白了,這些玩意兒,在我眼里,很稀松平常。”

生在皇家,母族是閔家,尋常人眼里的珍貴古玩名貴件兒,在姬老六眼里,和自家后廚里的砧板沒什么區別。

“那你當初怎么窮得沒錢吃飯的?”

姬老六隨手拿出一塊碎銀子,丟給了祠堂街口前面的一個耍猴藝人銅鑼里。

猴子馬上歡快地起身,對著姬老六磕頭行禮,隨后還翻了個跟斗。

“你看,就如這猴子,它不見得喜歡翻跟斗磕頭,但卻不得不這么做,因為人喜歡看它做這些。”

“呵呵。”

“這座燕京城,算上這次,你也只來了兩次,父皇,你也只見了兩次,在你眼里,父皇是怎樣的一個人?”

“不知道該怎么說。”

“你應該是畏懼父皇的。”

“我不喜歡畏懼這兩個字。”

“好,那就換成……忌憚?”

“我不喜歡這個話題。”

“覺得在京城大街上聊這個,很危險?”

“算是吧。”

“父皇,對你很好。”

“嗯。”

“但你還是去了歷天城。”

“是。”

“天子,就是這樣,讓你感恩,又讓你畏懼。”

“不恰當。”

“我知道不恰當,在別人身上適用,在你身上,并不適用,你比我們所有人,都更舍得,我最佩服你的一點就是,你仿佛將你自己的人生,將你這輩子,當作了一場尹郎祠里逢年過節會表演的社戲。”

“這個,就貼切了。”

“我做不到你這么灑脫。”

“你還需進步。”

“等你有孩子后,你也不會那么灑脫。”

“又到了生孩子的問題了?”

“午食想吃什么?”

“早食還沒消化。”

“那就去喝茶吧,京城的茶館,也是有名的。”

“沒意思。”

“茶館里這陣子,一直在講你的故事。”

“我口渴了。”

茶館喝茶,

喝到了正午。

待得肚子餓了,瓜子花生壓不住饑餓感時,鄭伯爺和姬老六走了出來。

“怎么樣?”姬老六問道。

“聽完自己的故事后,我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

說書先生的故事里,鄭伯爺是三品武者,大戰楚國十八太保!

沒人知道楚國是否有十八太保,估計連公主自己都不清楚;

當然,

鄭伯爺也不知道原來自己已然是三品巔峰武者。

從茶館出來,

鄭伯爺感覺自己腳步有些虛浮,

雞湯灌得有些多,要溢出來了。

“午食想吃什么,除了烤鴨。”

“還是想吃烤鴨。”

“全德樓烤鴨現在不好吃了。”

“我從來沒覺得它好吃過。”

“行。”

午食,在全德樓。

姬老六點了一只烤鴨,一壺酒。

酒,他和鄭凡分了,烤鴨,給張公公一個人吃。

他們又從全德樓門口的攤販那里買了幾道菜。

“燕京城里,有一個規矩,一家店,能做一樣招牌就只做這一樣招牌,同時,不禁外門同行擺攤,你想添個菜,就直接喊他們送進來,店家不得趕。

畢竟,就算是這店家,也都是從攤販做起來的本錢才盤下的這店,指不定等自己兒子孫子接手時,老鷹又變成小雞兒了,又得跑回去擺攤,這叫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能吃個七分飽,就得留食兒給人喝湯。”

“你和我說這些干嘛,教育我吃相太難看了?”鄭伯爺問道。

“我是個生意人,這話,我和你說過很多次,既然是生意人,就難免喜歡和氣生財,有些時候,我是覺得你的一些做法,未免太過了。”

鄭伯爺搖搖頭,道:“我只求自己開心。”

“只求自己開心,其實也是一種自私。”

“自私,不好么?”

“也,挺好。”

“可不,人活這一世,求個痛痛快快,足矣。”

“呵呵,這話說得,像是你已經活過一世感悟眾多一樣。”

“或許是吧。”

“有時候,我也很無奈,其實,我心眼兒比二哥大多了,我也不喜歡把事情做絕,而二哥,其實才是真的心眼兒小。

大哥之所以會站在我這邊,也是看中了我這一點。

但問題是,

現在外人,尤其是宗室勛貴和戶部以及地方的一些小家族,卻覺得我是酷吏,而太子,才是仁厚之君。”

“烏鴉不知道自己黑。”

“你這是什么意思?”

“位置不同,方式不同罷了,你在太子那個位置上,你也會變得宅心仁厚,其實,我一直覺得人嘛,都是一個樣;

能舒舒服服地過日子的話,誰愿意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啊?

能妻妾成群的話,為何不瀟瀟灑灑?

無非是位置不同,沒辦法盡情選擇罷了。

人,還是那個人。”

“也是哦。”

“所以,你矯情了。”

“畢竟這幾天你在我面前天天晃悠著,被你帶偏了。”

“走一個。”

“干。”

一杯酒下去,

姬成玦一邊斟酒一邊道:

“我三哥從湖心亭出來了。”

“難不成下午的安排是去看望你三哥?”

“不去傷口撒鹽了,太殘忍了。”

“怎么說話呢,他能出來,我也是幫了忙的。”

“那我讓他今晚帶著禮物上門感謝你?”

“我這人樂善好施,不喜留名。”

“下午,去做什么?”

“你是導游。”

“導游?這詞貼切,后園風景可是極好的,里面俱為乾國江南園林景致。”

“再好的景致,養了頭老虎,也就沒什么欣賞的情調了。”

“聽說,父皇罰她在家抄心經。”

“陛下英明,我覺得,四書五經和各種古人經典,都可以來幾遍,對陶冶情操很有好處。”

“去城外跑馬吧?我這兩年,倒是經常練練馬術。”

“你跑不過我。”

“不見得哦。”

“我騎的是貔貅。”

“………”姬老六。

下午,

沒去跑馬,也沒去后園,而是去了一家迎春樓,喝了一下午的花酒。

姬老六點了九個姑娘,

自己和鄭凡一人身邊倆,仨跳舞,另外兩個唱曲兒。

但玩兒的,都是素的,至多揩揩油,但誰都沒有真的去進里屋借香榻一用。

黃昏時,

二人有些醉醺醺的出來。

姬老六伸手拍了拍鄭伯爺的肩膀,問道:

“如何?”

“下次還是別來這種地方了,傳出去,對我們名聲不好。”

“盛名所累?他們要是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平野伯,必然會自薦枕席的。”

“他們要是知道你是皇子,會更發狂的。”

“我要去見見我三哥了,你瞧瞧這天,都這么晚了,再不去怕來不及了。”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這時,

張公公的馬車旁,站著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

“參見伯爺。”

男子亮出了自己密諜司的腰牌。

姬成玦揉了揉眼,道:

“怎么的?”

“我求魏公公讓我去見一下野人王。”

“哦,好,看來魏公公是愿意行這個方便了,那你去吧,我坐馬車去皇子府邸。”

“我是客人,馬車肯定給我用。”

“這是我的馬車。”

“我是客人。”

最后,

不得已之下,

兩個對安保都極為看重且極為怕死的人,一起坐著馬車先回了六皇子府邸。

鄭伯爺下了車,

六皇子坐著自己的馬車去皇子府邸,鄭伯爺則帶上了瞎子、茍莫離以及劍圣,坐上了小張公公駕駛的馬車,去了密諜司京城大牢。

“野人王”,被關在大牢最深處。

有密諜司的人搬來椅子,給鄭伯爺坐,鄭伯爺坐下了。

劍圣、茍莫離和瞎子,站在鄭伯爺身側。

牢籠里,

阿萊緩緩地睜開了眼,

目光掃過鄭凡,也在其身后三人身上掃過。

然后,

他低下頭,

笑了,

越笑越大聲。

他笑了很久,

笑得咳嗽,咳嗽完后繼續笑,然后繼續咳嗽;

一直笑到沒力氣了,喉嚨也嘶啞了,卻還雙手抓著鐵鏈,繼續沖著鄭凡張著嘴。

“星辰不滅,圣族永存!”

“星辰不滅,圣族永存!”

一直到最后離開時,

坐在椅子上的鄭伯爺,一句話都沒說。

和在晉王府,在溫蘇桐府邸時一樣,京城內,能正常說話的地方,不多。

野人王牢籠旁邊的幾個牢房內,天知道關押著的,到底是不是犯人。

隨后,

鄭伯爺帶著自己的人離開了牢房。

在外頭,

一名紅袍大太監等候在那里。

“奴才給平野伯爺請安。”

這人,應該是密諜司的頭目,魏忠河的手下。

“伯爺,您似乎什么都沒說呀?”

鄭凡笑了笑,

伸手拍了拍這位紅袍大太監的肩膀,隨即更是摟住了他,

道:

“看看昔日的手下敗將,這感覺,已經足夠舒服了,說一個字,都是浪費,公公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是這個理兒,確實是這個理兒。”

臨走時,鄭伯爺掏出一小把金瓜子,塞到了這位公公手中。

“伯爺,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奴才哪里敢要您的金子。”

“使得,使得,勞煩公公待會兒向魏公公匯報時,就說我對野人王說了不少話,我啊,怕魏公公要是知道我來這里見那野人王只是為了讓自己高興,會笑話本伯沒出息。”

“呵呵呵,使得,使得。”

隨即,

鄭伯爺坐上小張公公駕駛的馬車,離開了。

馬車內,

茍莫離有些惆悵。

鄭伯爺微微閉著眼。

茍莫離伸出三根手指,

道;

“雪原野人,將出三萬青壯為大燕攻城。”

………

白天,雖說喝了兩頓酒,但晚上時,鄭伯爺卻沒能早早入睡。

明日就要離京了,倒是沒有不舍,只是有些落寞。

他沒有黃巢那種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的豪情,

有的,

只是一種仿佛明知道自己下次再來時必然會物是人非的淡淡的思緒。

這種思緒,一直縈繞在自己心頭。

瞎子也沒休息,而是坐在床邊,默默地回味著這幾天的所見所聞,所有魔王里,對造反最熱衷的,就是瞎子。

因為其他魔王都有自己的興趣愛好,而瞎子的愛好,就是造反。

野人王也沒休息,他蜷縮在墻角里,那只繡花繡,已經被丟在了一邊,他捂著自己的左臉,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在哭。

何春來和陳道樂,對坐喝茶,茶是苦的,但他們心里,其實更苦。

這里是燕京,是大燕的心臟,他們來到這里,卻什么都不敢做。

皇子府邸內,

倒是極為熱鬧。

三皇子出了湖心亭,兄弟幾個一起喝酒。

就連小七,都被其母妃送了出來,只不過哥哥們喝酒,他坐在邊上喝冰飲子。

太子人沒來,卻送來了兩壇好酒。

姬老六到底不是修行者,酒量沒鄭伯爺好,加之白天已經喝了兩頓,已然喝高了的他,指著兩壇子太子送來的酒,

大罵道:

“這沒良心的東西,還是兄弟呢,算個屁的兄弟,見一面都不肯!

宗室那邊,

勛貴那邊,

都說我姬老六是個扒皮鬼,說我冷血,說我吝嗇,說我是酷吏,哈哈哈哈哈,都說他太子仁厚,他算哪門子的仁厚!

冷血,

無恥,

不留情面!”

最后,

喝醉的姬老六,被張公公用馬車運回來了,

據說,

喝醉后的他,還在繼續罵著太子,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

翌日清晨,

鄭伯爺在宮門口接了出宮的公主,公主出來時,隨行配上了公主車架,姬家很大方,陪送宦官八十,宮女一百六,以及各種禮妝二十多箱。

鄭伯爺將禮物和陪送的宦官宮女都留在了六皇子家,讓他看著安排,笑話,帶著這一大幫子人和東西,自己回到雪海關得耗費多長時間?

這次回去,

連馬車都沒要,

全體親衛都騎馬而出,一離京就策馬奔騰。

公主坐在鄭凡懷里,貔貅載著兩個人沒絲毫問題。

“相公,這般著急回家做何故?”

鄭伯爺大聲回答道:

“打你家。”

………

永平三年五月,

明妃生辰,帝贊明妃賢能知禮,冊為貴妃,擺大宴;

席間,請楚地樂師奏《陽春古曲》以助興;

曲半,樂師抽刀刃于琴底欲刺君;

皇子越舍身救駕,中刀不治;

帝大怒。

————

晚安。

第305章 伐楚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思思,我的鼻煙壺呢?”

姬成玦一邊系著自己的官服腰帶一邊問道。

大燕,皇子不出意外都享親王爵,自有成定式的蟒袍以備,但古往今來,但凡有志向的皇子,相較于蟒袍,更喜歡穿官服,這意味著自己在朝廷里有差事,意味著自己不是那種純粹的閑散米蟲王爺。

六皇子觀風戶部的差事一直擔著,以皇子的身份加尚書銜會顯得吃相過于難看,破壞游戲規則,所以,身為皇子同時又是戶部實際掌控者的姬成玦,平日上朝和在衙門里穿的,其實是六品官服,但被刻意摘去了一些具體的樣式,差不多,就是個白板。

但姬老六倒是挺喜歡這衣服,穿得舒服,自在。

這就和鄭伯爺不喜歡穿金甲一樣,越是亮麗奪目的衣服,其在穿著舒適度上,必不可免地會打上折扣,蟒袍,也是如此。

姬老六覺得,龍袍,應該穿得也不舒服吧。

“夫君今日還要帶鼻煙壺?”

今日,是三皇子發喪的日子。

因為三皇子是為了救駕而死的,所以陛下下旨,以國喪發之。

“帶,為什么不帶?”

“這里。”

何思思將自己相公最喜歡的那個玉髓佛手鼻煙壺遞了過去。

姬成玦拔開塞子,對著鼻子吸了一氣,眼睛閉起,隨即緩緩張開,口中也長舒一口氣。

鼻煙壺的重點向來不在里頭,而在外頭,不是拿來用的,而是拿來把玩和顯擺的。

姬老六坐上了張公公的馬車,馬車內,準備了今日的早食還有兩塊白布。

將白布綁在手臂和額頭上,姬成玦身子微微往后靠在車壁上。

馬車過街時,一股肉香飄散過來,是煎餃的味道。

“張伴伴,買兩份煎餃來嘗嘗。”

“好的,主子。”

張公公停下馬車,去買了兩份煎餃遞送了過來。

姬老六吃得津津有味,馬車剛到宮門口,他正好吃完。

下車時,

張公公著急地提醒道:

“主子,嘴,油。”

姬老六笑了笑,用官袍的袖子擦了擦嘴,隨即,將袖口向身后一甩,看著面前這座巍峨的宮門,眼睛,緩緩地瞇了起來。

今日來上朝的大臣們全都綁了白布,按理說,皇子治喪,不至于這般隆重,至少,波及不到燕京的文武百官。

以往,宮內或者皇室的哪位貴人逝世,大家伙至多這兩天禁個飲宴就是了。

“三哥啊,三哥啊………”

四皇子在身邊兩個宦官的攙扶下,一邊嚎著一邊往宮門過來。

他的馬車,停得比往常要遠一些,所以步行距離,比以往也就長了不少。

姬成玦循聲轉身看過去,然后就站在那里,面朝著自己的四哥。

“三哥啊,三哥啊………”

四皇子姬成峰踉踉蹌蹌地過來,

然后,

他看見自己的六弟,

就這么看著他,看著他,看著他,看著他……

姬成峰忽然間,有些局促。

他不知道這股情緒源自于哪里,但卻真真實實地在自己心里出現了。

“四哥。”

“嗯,六弟。”

“過了。”

“………”姬成峰。

散伙飯,其實已經吃過了。

離別之情,也都在那一晚的酒里了。

在事發之后,姬成峰不是沒有想過老三的死是否有貓膩,不,確切地說,老三的死,怎么可能沒有貓膩!

他是老早就從兵部那里獲得了一些風聲,父皇有意再開國戰;

然后,

老三放出來了,

然后,

老三救駕死了。

這么巧?

怎么就這么巧?

同時,他也回憶起了那一夜,老三從湖心亭出來的第二天晚上,兄弟幾個一起聚在一起喝酒為老三“洗塵”;

太子沒來,只送了酒;

按理說,依照太子平日的習慣,他是不會放棄這種表現出自己仁義兄友弟恭的機會的。

而老六,

那一晚卻很反常地大罵沒來的太子,

罵他冷血,

罵他殘酷,

罵他無情,

后知后覺間,

姬成峰忽然意識到,老六,他真的是在罵太子么,還是在罵?

老五姬成玟陪著平野伯一同離京了,因為起晚了,平野伯也沒等他,所以他火急火燎地追出城了。

所以,

姬成峰現在連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原本老五在時,他還不會那么孤單。

現在老五人不在這里,他忽然有一種好無助好心慌的感覺。

且這種感覺,在看見一臉淡定的姬成玦時,達到了頂峰。

合著,

你們都猜到了,

就自己被蒙在鼓里?

聯想起老五離京前對自己說的“有用”“沒用”的話,姬成峰忽然覺得,老五可能也早就猜到了什么。

這種被完全孤立的感覺,真的很不好,這種自己居然是智商洼地的認知,也真的很難讓一向心高氣傲的姬成峰接受。

但他不得不自己按著自己的腦袋,強行讓自己接受。

其實,

姬成峰今兒個的眼淚,倒不完全是假的,他是真的哭出來了,并不是在演戲,也沒去涂抹生姜。

不過,并不是在為老三而哭,而是在為自己而哭。

一想到,

爹弄死了他自己的一個兒子,也就是他姬成峰的同類;

而另外幾個同類,居然都能提早預判到這個結果,偏偏他后知后覺;

都是一個爹生的啊,

憑什么啊!

姬成玦眼簾微垂,

平淡道;

“姬家男兒,流血不流淚,出息。”

當弟弟的這般對哥哥說話,是很沒禮數的,但這話從姬成玦嘴里很正常地說出來,姬成峰也很正常地聽進去了。

他擦了擦眼睛,

強行平復起心緒。

姬成玦則繞過了姬成峰,走到宮門外的官道上。

姬成峰有些好奇地回過頭,看向自己身后。

那里,

一群年輕官員齊齊走來,和其他大臣所不同的是,這些年輕官員身上纏綁著的,不是象征著傷感悲哀的白布,而是喜慶的紅布。

他們沒有沉默,也沒有哀悼,他們的臉上,居然還帶著笑意。

他們大笑著,一起走了過來。

姬成峰認出了他們中不少人,這里頭,絕大部分都是這幾年的進士出身官員。

“大膽,爾等竟敢如此放肆無禮!”

上朝時,

宮門外和宮門內,都是有負責秩序的宦官存在,他們手持皮鞭,于宮門開啟上朝時揮舞,同時,也擔負著維持秩序的職責。

而后者,通常意義上,很少會被顧及到,因為能上朝的官員,都會在意自己的身份,不敢失儀。

然而,今日是三皇子發喪的日子,先來的群臣,都在哀悼,唯獨這幫人,卻穿著刺目的紅過來,笑聲不斷。

這群人的為首者,正是這幾批進士出身官員中晉升最快的胡正房,年紀輕輕已經是戶部侍郎,這里頭,有其自身勤勉的因素在,自然也有姬成玦的因素在。

胡正房面對著眼前呵斥自己眾人的宦官,

大笑道:

“敢問公公,我等何來放肆之說?”

“今日乃是陛下下旨為三殿下發國喪,正當舉國同哀,爾等居然………”

“讓開!”

胡正房忽然上前一步,胸膛近乎抵在了這個公公的身子。

公公下意識地后退兩步,當即意識到自己失了體面,馬上舉起自己手中的鞭子。

就在這時,

公公的手被身后的一只手抓住了,他有些惱怒地回過頭,隨即一臉愕然,因為抓住他手的,正是六殿下姬成玦。

“六殿下,您,您這,您這是………”

“問清楚了再說,他們,都是國之棟梁,必然不會行無端之舉,倘若冤枉了人,這一鞭子下去,就什么都無法挽回了。”

公公聞言,頓時一驚。

他當然清楚這群進士出身的官員平日里有多抱團,而且也明白,未來再過個幾年,大燕朝堂上,這些進士出身的官員,他們的比重必然會越來越大。

自己先前若是一鞭子下去,皇宮的威嚴是保護住了,但他的這條小命,多半是得丟了。

公公看向姬成玦的目光里,帶上了一抹感激。

他其實沒想到那一茬兒,真正能調動這群進士出身官員的,不正是眼前這位六殿下么?

這在大燕朝堂上并不是什么機密,之前好幾次朝堂政爭之中,這群進士出身官員其中不少都充當了六殿下的馬前卒。

姬成玦看向胡正房,大聲道:

“給孤,一個解釋。”

隨即,

胡正房以下,

其身后一眾身披紅帶的官員一同拱手行禮。

胡正房開口喊道:

“我大燕,八百年祖宗社稷,是如何保下來的?

是靠著祖祖輩輩世世代代燕地兒郎與蠻族死戰,與他國死戰,才得以庇護宗廟至今;

我大燕傳統,

但有外敵來犯,

戰死者,發喜喪;

送喪者,著紅帶;

高歌曰:君且先去,君且緩行,君且待我,君且置酒,君且鋪席,我等即來!”

胡正房環視四周,

扯起自己身上的紅帶子,

高舉雙臂,

大呼:

“今,楚奴賊心不死,遣刺客行大逆之事,所幸陛下洪福齊天,所幸三殿下至誠至孝,得保我大燕至尊無恙!

然,

楚奴既已亮刀,

吾輩燕地血性男兒,

安可繼續坐視無動于衷?

三殿下且先去,三殿下且緩行,三殿下且待我,三殿下且置酒,三殿下且鋪席…………”

下一刻,

胡正房身后一眾年輕官員齊聲大吼:

“我等即來!”

此等氣勢,當真使得宮門似乎都開始微微顫抖。

這是,大燕的血性。

姬成玦的目光,緩緩地掃過他們,

良久,

姬成玦將自己身上的白布摘去,

伸手向前,

道:

“可還有紅綢?”

胡正房讓開身子,后面人也讓開身子,那里,有十多個漢子推著滿載紅帶子的板車在那里候著。

姬成玦邁開步子,走上前,取出一根紅帶子,纏繞在自己身上。

隨即,

姬成玦伸手指向了前方那一排排侯在宮門外的大臣們,

道:

“分發下去,一切后果,由孤承擔,今日,國喪喜辦!”

眾進士出身官員大笑著開始分發紅帶子,

一大半的大臣早已被這慷慨氛圍所感染,毫不猶豫地將自己身上的白布摘去,換上了紅帶子。

大燕,

甭管財政如何,國庫如何,

你無法否認的是,

大燕現在,是名副其實的東方第一大國!

八百年來,大燕鐵騎為東方御蠻,浸養出了一股子自信的橫骨;

而自從當今圣上登基以來,一場場對外戰爭的酣暢大勝,更是讓大燕子民的榮譽感和驕傲感達到了一個頂峰。

百姓如此,

這些當官的自然更是如此!

其實,入朝為官,為博青史留名,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主戰。

也有一些大臣,他們明顯知道這件事,沒那么簡單。

有些高層次的大人,已經提前得到了風聲將啟國戰,然后三皇子就這般被刺殺了,且被刺殺的三皇子在前不久才剛剛從湖心亭里給放出來。

真的,

這么巧么?

但當趙九郎從姬成玦手中接過遞送來的紅帶子披上后,宮門外,所有大臣都換上了紅帶子。

進士官員們的鼓動,

皇子的推波助瀾,

再加上當朝宰輔的一錘定音,

根本就沒給宮門外一眾大臣們第二條路可選。

或心甘情愿,或有些遲疑,但都換上了紅綢,一場國喪,即刻間變得“喜慶”起來。

大家在笑著說話,有的甚至在高唱燕地民歌,雖然有些強行,卻也營造出了一種歡鬧的氛圍。

姬成峰默默地站在姬成玦身后,他清楚,眼前的這一切,都是自己這個六弟安排的。

那個胡正房,本就是六弟的官場親信。

若是換做以往,姬成峰覺得自己肯定也會慷慨激昂,雖然他自小和老三的關系不好,確切地說,老三因為性子原因,和兄弟幾個,其實都不親近。

但饒是如此,大家畢竟是兄弟;

且姬成峰和大皇子一樣,軍旅背景多一些,自然愿意主動求戰以期獲得帶兵歷練的機會。

但現在,

但眼下,

姬成峰卻激動不起來。

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六弟,像是一只禿鷲,兄弟的尸體就在面前,他沒去悲傷,而是去啃食著兄弟身上的肉。

姬成峰害怕了,

以前,

他不覺得,

他天真地認為,自己其實不差的,也是有機會可以去爭一爭那個位置的。

哪怕三石鄧家倒臺后,姬成峰依舊還有信心,他可以蟄伏,可以等待屬于自己的機會。

但此時,

他發現自己和眼前的這個弟弟,差距,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父皇的冷酷無情,以自己兒子為開戰借口,已經讓姬成峰覺得無比膽寒;

但自己的這個弟弟,卻像是和自己父皇一樣的人一般,哪怕是血親,只要有價值,也會盡可能地去壓榨出來。

“砰!砰!砰!”

三聲鞭響,

宮門開啟。

一眾身披紅綢的大臣,步入宮門。

宮內的漢白磚面上,流淌著一道刺目的紅。

姬成峰下意識地跟著姬成玦的步伐往里走,然后,他看見了站在那里的太子。

太子,消瘦依舊,他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著自己兄弟二人。

不,

確切地說,

是在等老六,和自己沒關系。

姬成玦走到太子面前,行禮。

太子站在那兒,沒回應,只是淡淡地道;

“大手筆。”

“還有。”姬成玦說道,“現在,西直門那里,應該開始聚攏起百姓了。”

楚人派出刺客,企圖刺殺陛下,三皇子舍身救駕,死于刺客刀下。

楚人的陰狠,三皇子的純孝,以這幾樣為主題,茶館、街市以及國子監等學舍學生們地主動奔走相傳,使得這件事,在燕京城里,已經路人皆知了。

而屬于燕人的怒火,也在頃刻間被點燃起來。

燕人,太驕傲了。

他們的鐵騎,壓制了蠻族百年,讓蠻族王庭的小王子現在都不得不伏低做小,自稱晚輩;

他們的兵戈,擊垮了乾人,數萬鐵騎,一路南下,飲馬汴河邊,讓那上京除了繁華之外,也多了一抹兵鐵之聲;

曾自以為也是當世強騎的三晉騎士,直接被燕人鐵騎打崩;橫行無忌的野人,也被盡數逐盡!

玉盤城下望江邊,四萬楚人青鸞軍的鮮血,澆灌出來的,是燕人的痛快意氣!

燕國,燕國朝廷,燕地百姓,

都已經習慣了從一場勝利走向另一場勝利,

勝利的慣性像是一個車輪,

如果戰無不勝,

誰會去厭惡戰爭?

“你做得很好。”太子說道。

太子知道,京城里,很多產業背后的大掌柜,就是自己眼前這個六弟。

“是父皇安排得好,停靈十日,就為了查明兇手再發喪。”

十日,

已經足以把一陣風,來回吹好幾遍了。

其實,下手的不僅僅是姬成玦自己產業下的人,還有密諜司的人。

這時,宮門外,又走出了一群人,他們身著祖傳甲胄,在大宗正的帶領下,從另一個宮門入宮,匯聚向這里。

他們,是宗室,是勛貴。

有些宗室和勛貴,已經提不動刀了,或者,根本就沒在軍中和朝中任職了,甚至,平日里連朝會都不會來上。

但今日,卻都將祖宗曾穿過的被供奉在家祠堂許多年的甲胄和兵刃取了出來。

當然,

宗室和勛貴的隊伍,氣勢上,是悲壯的,但感覺上,卻有些日暮殘年的意味。

這很正常,

其實鄭伯爺也是勛貴了,但人家在干嘛?

就算是不和平野伯比了,其實宗室和勛貴之中,能上進的,基本都在軍中效力了,留在燕京城內的,的的確確是老弱病殘居多。

“這是二哥你的手筆?”

姬成玦清楚,因為自己拿宗室和勛貴的俸祿糧食開刀,導致在他們那里,自己的風評極差,所以,他們自然而然地去主動向太子靠攏。

這是人的本能,也是一個群體的本能。

當然,姬成玦當然清楚自己這么做的后果,只是,他依舊選擇這樣做。

公心之論先不談,

正兒八經的官員,是瞧不上這群“國之蛀蟲”的,再加上姬老六也沒給百官們發那種銀票劵兒,所以,姬老六對宗室和勛貴越不好,百官這里,他的印象,反而能得到加分。

乾國那邊的文官,動輒就主動碰瓷勛貴,就為了找個機會對他們吐一口唾沫罵一句“國之蛀蟲”。

大燕這里的風氣雖然沒乾國那般夸張,但馬踏門閥之后,朝堂內,要么是新科進士,要么就是黔首出身,大家和勛貴宗室,本就是天然階級對立面。

惡了這群上不得臺面的,再把這群豬隊友推到太子身邊去,很劃算。

“讓六弟你見笑了。”

“共赴國事。”

太子點點頭,

幽幽道:

“老三已經走了。”

老三已經走了,那就讓他走得,更有價值一些吧。

老三已經走了,他都能走,我們不好好配合父皇,不聽話的話,父皇,也能讓我們跟著老三一起走。

殺雞儆猴,人好歹殺的是雞。

父皇呢?

這時,

腰佩天子劍的燕皇從大殿內走了出來,在其身側,跟著魏忠河。

一時間,

全場寂然。

就是姬成玦和太子也馬上走向自己該站的位置。

燕皇站在御階之上,森嚴的目光掃視全場,他一人站在那里,就宛若山岳橫亙于前,這,就是天子之威。

“諸位臣工,這是要做何?”

胡正房沒開口,因為這會兒,他沒有開口的資格。

此時,

出列向前的,

是宰輔。

趙九郎走到御階下,

摘下官帽,放在身側,

隨即,

其本人緩緩地跪伏下來:

“陛下,楚奴欺人太甚;

三皇子何辜?

明貴妃何辜?

陛下何辜?

大燕何辜?

我八百年社稷宗廟何辜?

今,

臣請陛下降旨,發兵伐楚!”

一時間,

趙九郎身后,

文武百官,

勛貴宗室,

全都跪伏下來,

齊聲喊道:

“臣請陛下降旨,伐楚!”

“臣請陛下降旨,伐楚!”

聲雷震震!

燕皇卻開口道;

“我大燕現如今,國庫空虛。”

姬成玦跪伏上前,大聲道:

“父皇,祖宗創業何其難也,先人守業何其難也,難過當下無數!

祖宗賜我骨血,

先人賜我精魂,

骨血不可辱,精魂不可墮,

國庫雖疲,

我大燕兒郎熱血渾厚,

自古以來,

燕地不缺慷慨之士!

兒臣愿自降俸祿,以補前方,但求伐楚,破其郢都,毀其祖廟!

燕地男子,

共赴國難!”

后方,

滿朝文武勛貴宗室齊呼:

“臣愿自降俸祿以補前方,燕地兒郎,共赴國難!”

燕皇攥緊了拳頭,

走下御階,

一腳將姬成玦踹翻,

姬成玦被踹倒,額頭撞擊在了臺階上,破了口子,流出了血,卻馬上又跪伏了回來。

“逆子,你可知楚乃大國,我大燕連年大戰,百姓早已疲敝,再起國戰,你讓朕的百姓,何以度日?

百姓,乃朕之子民,朕今日只是沒了一個兒子,朕卻不希望朕的百姓,食不果腹,家家縞素!”

太子跪伏上前,

跪伏下來,

朗聲道:

“父皇,兒臣請父皇移駕,登西直門,看我大燕民心!”

趙九郎抬起頭,

開口喊道:

“擺駕,西直門!”

魏忠河臉上露出驚慌狀,

自己的差事,怎么被搶了?

且陛下,還沒下旨啊,這宰輔,居然敢當著圣上的面矯詔!

但魏公公馬上又露出慷慨之色,

大聲道:

“擺駕,西直門!”

“爾等放肆,放肆!”

百官、文武、宗室、勛貴,禁軍,簇擁著燕皇來到了西直門。

當燕皇的金吾龍纛旗幟在西直門宮墻上立起時,

西直門外,人山人海望不到邊的百姓們沸騰了。

一開始,他們只是大聲地高呼,

有的在高呼陛下萬歲,

有的在高呼誅殺楚奴,

有的在高呼為三殿下報仇,

到最后,

無數百姓的高呼聲,逐漸匯成一處:

“伐楚!”

“伐楚!”

“伐楚!”

“伐楚!”

城墻下,堆著木柴。

有一群拄著拐杖的老者站在柴堆旁。

場面,

當即安靜下來。

“楚奴欺人太甚,陛下憐我百姓,不忍靡耗國力伐楚,但想我燕地子民,對外,一直挺著腰桿兒,這話,就算是以后到了下面去,也敢當著祖宗的面對祖宗說一聲:后人未曾墮你們名聲絲毫!

老朽已經七十了,要是再年輕個三四十,老朽必然披甲買馬,跟著我大燕黑龍旗幟,去讓那楚奴嘗嘗我大燕馬刀的鋒利!

要是再年輕個二十,老朽必入那民夫營,為我大燕將士輸送糧秣,喂馬扎營立寨!

但老朽,

已經老得不行了,

老朽現在能做的,

這身子骨,已經做不成事兒了。

老朽現在唯一能做的,

就是走入這火堆之中,省下老朽這一口吃的,能讓前頭的兒郎們多吃一口飯,好有力氣殺敵!

陛下啊,我去了,

陛下,

伐楚啊!”

柴堆點燃,

老朽徑直走入大火之中。

隨即,

一個個老人先跪伏下來對著西直門宮墻上的金吾龍纛高呼三聲伐楚,

隨后,

主動走入大火之中。

他們,不愿自己成為累贅!

西直門宮墻上,太子扭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姬成玦。

姬成玦微微搖頭,

這不是他安排的。

所以,

這真的是十日之后,燕京城的這些百姓,這些老叟,自發的。

因為現在不僅僅是官員知道國庫空虛,百姓們,也被放風了,對外宣傳是,陛下因國庫空虛,不忍繼續壓榨民力發兵伐楚。

看著一個個老叟步入火堆之中,或發出慘叫,或發出大笑;

金吾龍纛之下,

燕皇雙手死死地攥著宮墻垛子,指尖,已然流血,淚流滿面。

此時,

一同登上宮墻的百官再度下跪:

“臣請陛下,發兵伐楚!”

“臣請陛下,發兵伐楚!”

宮墻下,禁軍跪伏下去:

“請陛下發兵伐楚!”

“請陛下發兵伐楚!”

宮墻外,

百姓們也全都跪伏下來:

“伐楚!”

“伐楚!”

“伐楚!”

燕皇伐楚一聲怒吼,

拔出天子劍,

高舉,

大喝道:

“今朝,朕決意伐楚,不破郢都,誓不回轉!”

第306章 狼煙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這,就是望江了啊。”

五皇子姬成玟站在望江邊,眺望著眼前。

雨季和汛期還沒來到,但盡管如此,望江的水,依舊雄渾,想當年,圍繞著這條江,燕人和野人以及楚人打了兩場大戰。

算上殺俘的那一次的話,這幾年里,望江曾被鮮血浸染過三次。

只是,現如今,江兩岸,植被水草茂密,如果不刻意地去挖開泥濘松軟的地面仔細搜查一些斷刃白骨,是真的無法再聯想到昔日大戰的慘烈的。

姬成玟長舒一口氣;

燕皇不喜出京,自登基后,鑾駕基本沒離開過京城,皇子們,除了大皇子一直被養在軍中,小六子以閑散王爺自居經常跑腿辦差和游歷山水恣意荒唐以外,其余的皇子,基本都沒什么機會出去走走看看。

姬成玟又喜歡木匠活,平日里連家門都懶得出,這次,算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出來這么遠。

“滾滾望江北逝水,浪花淘金英雄。”

姬成玟轉過身,看向站在其身后的平野伯,笑道;

“一直聽聞平野伯爺不僅僅是在兵事上用兵如神,詩詞一道,也是讓人驚嘆。”

“詩詞只是小道,平日里拿來陶冶情操當游玩把件足矣,沒必要過分去追求,一如那乾國,文風第一又如何,道德經典華麗文章,也攔不住鐵蹄一踏。”

“平野伯說的是,歸根究底,還是兵強馬壯當為國之第一,國無羽翼,一切都是累卵,我受教了。”

“殿下這說的是什么話,在我看來,殿下所鉆研的東西,也是于國有大用的。”

這不是鄭伯爺在這里吹捧,事實上,鄭伯爺根本就沒必要去重新吹捧一個皇子,他已經和小六子綁定在了一起,如今再腳踏幾條船不是英明而是愚蠢了。

事實是,姬成玟這次來晉地所攜帶的圖紙,鄭伯爺看過了,瞎子也看過了,雖說三兒不在這里,天機閣的人也不在這里,但根據一些后世經驗,還是能看出姬成玟圖紙內的一些進步的因素。

造高達那是玩笑話,但姬成玟的有些設計和想法,確實是超前于這個時代的,他的設計,其實不僅僅是在木匠活方面,在鍛造和鍋爐方面,他都有自己的想法。

之所以會留下他只喜歡做木匠活的印象,

畢竟住的是皇子府邸,總不可能把鍋爐立在那里開始做實驗吧?

一個皇子,

在京城自己的府邸里開始升鍋爐鍛造東西整天哐當哐當的,

您這是想干啥?

這是想造反造得腦子都進鐵水了?

而這其中,最讓瞎子感興趣的是,在有幾份圖紙里,還呈現出了類似西方陣法紋路的東西。

雪海關也有自己的鑄造坊,規模還挺大,一來雪海關自身對盔甲兵器的需求一直巨大,二來,想要發展和建設以及很多作坊的生產也離不開它的支持。

三兒很早就發現了,無論是燕國的匠人還是晉地的匠人,他們在打造爐子時,往往會在爐子內部和外部故意雕刻出一些紋路,且在紋路內鑲嵌一些特殊的材料,倒不算是名貴,但也稱得上是罕見,比如有一種粉末石體,當地人稱之為灰晶,得在天斷山脈內才能找尋得到。

薛三曾拉來瞎子,對鑄造坊爐子的紋路用精神力探查過,瞎子得出的反饋是,這些爐子在遇到高溫時,紋路上會有一股極為微弱的能量波動,一定程度上,對提高冶煉成功率確實有幫助。

雪海關內有當初小六子幫忙搜集來的燕人工匠也有晉人工匠,通過對比可以發現,燕人工匠的冶煉和鍛造技術明顯比晉地工匠強一些。

這就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燕人立國于東方門戶,從立國之初就和蠻族一直在打,而蠻族又處于東西方兩大文明的中間區域,無形中承擔起了鄭伯爺熟悉的那個時空里曾經“阿拉伯商人”的角色。

燕人尚黑甲,這里面,不僅僅是對“黑”色的尊崇,其實還有更深層次的意味。

精兵,配合上堅甲利刃,這幾年來,大燕鐵騎的所向披靡,其實里面也有著客觀因素在。

雪海關有三兒建立下來的底子,再加上吸納了天機閣那幫人,但想要在短時間內建立起完全自給自足的軍械供應,還很難,每年朝廷那里輸送錢糧時,其實還有不少的軍械份額。

鄭伯爺又是個完美主義者,

幻想著以后自己麾下騎兵,人人披甲,而且不是那種皮甲,都是堅甲硬弩,這自然意味著極為恐怖的成本,但夢想,總是要有的。

如果不是姬成玟的身份不方便的話,

鄭伯爺真想給他一板磚敲暈帶回雪海關去,他不是喜歡宅么,自己可以讓他盡情地當一輩子技術宅。

當然,這也只是想想。

這邊,

姬成玟被鄭伯爺的一句吹捧,使得心情十分愉悅,他當然清楚,眼下大燕能讓平野伯去曲意吹捧的人,不是沒有,但自己很顯然不在其中。

“伯爺,咱們在此就要分別了。”

“是。”鄭伯爺點點頭。

他們趕路算是快的,所以燕京城里的風聲,還沒傳到這里。

所以,他們并不曉得,一股復仇伐楚的怒火,已經從大燕的心臟燕京城,開始不斷地彌漫出去,即將輻射整個大燕。

皇子被敵國的刺客刺死,這對于燕人而言,是奇恥大辱。

如果三皇子不是死在宴會上,而是死在疆場上,燕人興許還不會那么憤怒,因為在燕人樸素的世界觀看來,戰死沙場,是一種榮耀,技不如人兵不如人勢不如人,戰死了,也就戰死了。

畢竟,百年前,姬家子弟連連征戰荒漠,皇帝都戰死了好幾個。

但這種下作手段,只會激發出燕人心底的怒火。

再者,

燕皇馬踏門閥,確實是毀掉了很多人的既得利益,但朝廷收納掉了原本屬于門閥的田畝之后,還是分發給了當地百姓在耕種,算是重新冊田。

這種類似皇室大皇莊的方式必然會容易滋生腐敗土地兼并以及一系列的各種問題,但那也是幾十年后的事兒了,就像是瞎子曾說的,當年明太祖弄了個衛所制度,其實這個制度在一開始確實發揮了極大作用,只不過在明中后期才廢弛了下去。

然而,不管怎么樣,這種方式確實在民間得到了巨大的擁護,一個國家承平日久之后,比如當初的燕國,百姓去種自己的田真不如去給門閥做佃戶,因為門閥掌握了大量的土地人口使得朝廷的占有量必然減少,從而分擔到下面的田賦和勞役自然就更多,成了一個惡性循環,而老百姓給門閥做佃戶,只給門閥交一筆租子,這租子不可能輕,但比朝廷的“苛捐雜稅”要少,同時還能免去勞役。

但新田畝剛分發沒幾年,任何事物在其最開始時,必然是相對“純凈”的,外加小六子薅羊毛也沒傻乎乎地想著往黔首身上薅,所以底層百姓確實是得到了實惠,故而,馬踏門閥確實得罪了一個階層,但卻收獲了來自更底層階層的擁護,在皇子們看來無比恐怖冷酷的父皇,在民間百姓眼里,簡直是當世仁皇。

同時,這幾年連續對外的勝利,不但轉移了燕國內部動蕩等一系列矛盾,也極大的拉升了燕皇的個人聲望。

在朝廷上,燕皇一言九鼎,君權至高;

在民間,燕皇簡直就是圖騰。

刺客要殺的是三皇子么?

三皇子是誰?

已經被囚禁在湖心亭幾年的三皇子,一如退隱幕后的戲子,老百姓早就不記得他了,他們只知道,卑鄙的楚奴居然敢用刺客來行刺他們英明的皇帝。

這怎么能忍?

鄭伯爺靠著瞎子等魔王的幫助,以前在盛樂現在在雪海關,都在進行著“造神運動”,效果顯著,但人家皇帝,才是此道集大成者。

天子,天子,

天之子,

代天牧民,

一定角度來看,天子,本身就是“神職”。

這邊,

鄭伯爺和姬成玟還在面對著望江江面聊著天時,

那邊,

燕國的憤怒,自上而下,又從上到下,伴隨著燕皇的一道道詔令,開始運作起來。

燕國境內,各路兵馬開始調集。

同時,

更大規模的征兵以及民夫征發也在開展。

燕人自古以來就有為王前驅,與姬家天子共同上陣殺蠻人的傳統。

哪怕門閥沒了,隸屬于門閥的私兵也早就被抽散一空,但這一項民間傳統,并沒有丟棄,但凡男丁傳家五代以上的,哪家哪戶家里沒個祖傳的兵刃或者甲胄?

哪怕兵刃早已經銹蝕斷裂,哪怕甲胄早就無法穿著,但這意味著在早年間的大燕,那是真正的全民皆兵。

八百年前三侯奉大夏天子令開邊,但野人和山越,比之蠻族,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所以晉國和楚國很早就塵埃落定了,楚地雖然山越族時有叛亂,卻翻不出浪花。

而燕人一直到百年前鎮北侯府建立,才算是將這個恐怖的鄰居給壓制了下去。

也就是說,在極為漫長的歲月里,燕國和晉國、楚國和乾國不同,后三者是穩定下來的國家體系運作,而燕國,更像是一個和蠻族王庭一樣的戰爭部落。

只不過百年承平,還沒來得及完全消磨掉其骨子里先輩和蠻族廝殺的血性。

朝廷的政令,無比暢通,整個帝國的中樞和官僚體系,在皇帝的意志下,開始瘋狂地運轉。

同時,

無數良家子自購甲胄兵刃馬匹,主動從軍,而良家子,向來是質量最好的兵員,他們數目龐大,先開始從各地縣衙集合入冊,隨后去各府各郡進行匯合,宛若一條條溪水匯聚成大河一樣,再度輸送向需要他們的地方。

他們將成為大軍的補充兵員,同時在戰場上也會作為輔兵,且訓練和整合,在開拔的路上,就有軍官開始進行了。

民夫,則更多,因為一場國戰下來,后勤壓力無比巨大,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為前線提供支撐。

同時,稅賦的加收,也已經進行下去。

以前,是寅吃卯糧,現在,真的是開始將稅進行提前幾年收取了。

各大門大戶,則主動開始“毀家紓難”,凡是上的了名號的,都至少得散出一半以上的家財和存糧,否則就是立場不堅定。

轟轟烈烈的戰前準備,已經如火如荼。

據說,

姬老六曾茫然地坐在自己戶部簽押房內整個下午,誰喊他都沒回應。

因為善于理財的姬老六心里已然清楚,

這場國戰下來,

原本就堪堪維持的大燕財政,將直接宣布破產。

不談這么多錢糧的投入,

就是這大規模的青壯年勞動力的調動,將他們從原本的生產運作中剝離出來,以此造成的虧空,也將是一個天文數字。

這場仗,

只能勝,

不許敗。

勝的話,不求能補全虧空了,畢竟這根本就是補不回來的,大燕加上晉地,這么大的疆域這么多的人口,無論伐楚繳獲再大,也不可能像雪海關那個小地方一樣,靠打仗來算賬,做到不虧本還有的賺的模式。

大燕這邊的舉國動員,已經開始了,同時,燕皇的旨意也開始下達入晉地。

原本對晉地“含情脈脈”的大燕朝廷,在此時,終于顯露出了屬于征服者的猙獰氣息。

各路晉軍營開始調撥,同時準許擴充,晉地兵馬開始向晉東區域開拔。

晉地各大城以及各大族,則被分別進行了攤派。

燕廷根本就不和你商量,也不會去考慮你的具體難處,

定下的錢糧、人力、以及各種物資需求,你必須滿足,否則就是抗旨。

這種做法,頗有一種“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意思。

這是國戰,國戰的意思就是壓上國運。

我干了,

你隨意。

俗話說,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穿上鞋后和那些光著腳的,心態就不同了,小富之家其實是最珍惜這種安穩的,而大富之家,則想著提升門第,以求富貴多代。

而皇室,

帝王,

其實已經到達了一種巔峰。

為何帝王喜歡求仙問道?禮佛拜神?

就是那乾國官家,也喜歡穿著一身道袍在暖房里溜達;

難不成是他們真的一心向道?向佛?向神?

非也;

無非求的是能讓自己延年益壽,好在這個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多享受幾年。

已是人間至尊佛,何需他處覓廟門?

只能說,

燕國是個異類;

其異類的本身,并非是鄭伯爺和七個魔王在這個世界蘇醒時的位置,在燕國。

有時候,鄭伯爺也會不由自主地思量一下,到底誰才是魔王?

和那三位比起來,自己這邊,還真有些上不得臺面了。

一個軍權直接下放的皇帝,將自己的親骨肉自己的枕邊人,視為草芥;

一個自滅滿門的南侯,在舉族準備迎接門第封王的喜慶當晚,將一切血洗;

一個將自己的女兒送出去,自己的兒子還不明不白的北侯,坐擁大燕最為強大和最為忠心的軍力,卻心甘情愿地在荒漠啃沙子。

這三人,生在一個國度,站在一起,到底是這個國度的幸運還是不幸?

西直門舉劍盟誓那一天起,

從中樞向大燕向晉地發布的詔令,宛若雪花一般;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同時也是最為奠定基調的兩道旨意,

是:

恢復靖南侯田無鏡靖南王爵位;

冊靖南王為征楚大元帥,統管晉地以及即將進入晉地的所有兵馬;

賜天子劍,晉地官員,上至太守,下至庶民,無論燕晉,皆可不問而斬!

還有一道旨意更為言簡意賅:

伐楚期間,上至天子,下至黔首,但有彈劾、非議靖南王者,殺無赦!

是的,

這道明顯違背制度的旨意,在燕皇的強力推行下,還是從中樞發了出來,旨意中,連天子都被規范在其中。

鄭伯爺曾當著乾國官家的面說過您不知兵。

其實,自登基后就沒離開過京城,同時從未統兵過的燕皇,大概,也是不知兵的。

但燕皇所做的,

就是將兵權和前線戰事完全交給統兵大帥,

自己,

心甘情愿地坐鎮后方,為其壓制來自后方的壓力和不和諧聲音,同時,為其籌措糧草兵源。

………

鄭伯爺和五殿下在望江邊分開,五殿下要去穎都,同時,他打算帶領一幫懂得治水的穎都官員去親自查看一下江道;

雖說他心里也大概清楚,國戰將開,自己多半是沒能力去修河工了,但圣旨一日沒至穎都,他就得繼續做自己的事。

而鄭伯爺,

則繼續晝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雪海關。

鄭伯爺胯下的貔貅還好,其身邊的親衛們,因為馬力的原因,居然落下了一大半在途中,可見鄭伯爺趕路之堅決。

也確實應該堅決。

鄭伯爺是夜里回到雪海關的,

將疲憊不堪的公主送回后宅休息后,鄭伯爺馬上召開了軍議大會,雪海關內,參將以上者,全部參加,同時,下達了三道命令:

一,雪海關內外,所有標戶兵丁,全部脫離生產,集結備戰;

二,管控內需,進行戰時儲存;

三,所有作坊、天機閣,開始全力打造攻城器械;

這三道命令下達之后,

在座的各鎮將領,臉上都露出了震驚之色,隨即,就是狂喜!

這是要打大仗了,

不是對雪原,

必然是對楚國。

原因很簡單,

打雪原部族你打造個攻城器具做什么?

雪原上有城池讓你去攻么?

雪海關外確實還有兩三座當初大成國修建的城堡,但野人部族早就從那幾個城堡中撤出來了,沒人敢占著那里,而雪海關這邊因為兵力不足等一系列原因,暫時也懶得派人去那里駐守。

且就算是自家伯爺要造反,也不可能,一來自家伯爺剛從京城受獎回來,二就是自家伯爺如果要造反,也不應該是主動去打造什么攻城器械,而是要防備靖南侯率大軍過來攻打雪海關才是。

所以,

必然是要打楚國了,

而且真正意義上的攻打!

風塵仆仆嘴角都有些開裂的鄭伯爺坐在首座,

目光掃視下方的各路將領們,

道:

“請諸位,助我封侯!”

……

乾國的江南,以文華薈萃而聞名,那里的詩詞歌賦、花魁風流,仿佛將江南的風,都浸染上了一層書香氣息;

而楚國的郢都,則是以浪漫而聞名,夏日初來,正是冷暖適宜之際,這,也正是楚人名士最為灑脫最為放縱的季節。

郢都外有一條河,叫覓江,說是江,其實是河。

相傳,當年楚侯尋找都城建址時,火鳳落于此河之中仿佛在尋覓著什么靈粹,故因此得名。

一場場盛會,就沿著郢都外的覓江展開。

有歌舞,

有絲竹,

有文士,

有琴棋書畫,

甚至還有爭跤、斗獸等等。

楚地大貴族中,大部分貴族都有家族嫡系子弟在郢都生活或者為官,所以大家的游樂項目,極為豐富。

覓江沿岸,當真是熱鬧非凡,按照常理,楚皇也會白龍魚服來這里與民同樂與貴族同樂,上代楚皇還曾親自在覓江的爭跤場里連下五個力士一舉奪魁,傳為佳話。

就是不喜好這些熱鬧的,

也可以選擇清淡和放縱,

比如,

每每這個時節,總少不得楚人在覓江江邊赤足而行,楚人認為覓江的水,能得火鳳喜愛,自然是純澈的,可以洗滌自己身上的塵埃和厄運。

今年,

因為上半年晉地的燕軍忽然壓迫鎮南關,導致郢都這邊的風氣緊張了數月,現在,戰事退卻,報復性的玩樂,也就出現了,郢都人想要用更為盡情地方式,來彌補自己上半年的缺憾。

一艘花舫,漂浮在覓江江面上。

花舫上,坐著四個人。

為首者,是一個年紀很輕的青年,處于那種剛從孩童蛻變出來卻還殘留著些許稚氣的階段,但他身份尊貴,是大楚八皇子,同時,也是攝政王最為疼愛的弟弟。

在其左手邊,坐著昭察,昭氏子弟;

在其右手邊,則坐著司康,先皇在位時,其父司建以奴仆身份得到提拔,從而發家。

只不過,因為年堯大將軍實在是功位太過顯赫,所以時下以奴仆出身得貴者,逢談必提及年堯,但在年堯之前,則逢談必提司家。

坐在八皇子對面的,乃是景仁禮。

昭氏和景氏,加上屈氏,乃楚國歷史最悠久的大貴族,楚侯開邊時,就隨侍在楚侯身邊,

楚國有一官職,叫三閭大夫,其差事就是主持宗廟祭祀,兼管貴族屈、景、昭三大氏子弟教育,可見這三族,在大楚地位之顯赫。

“仁禮兄在雪海關未曾見到麗箐姐姐?”

八皇子笑著問道。

景仁禮得年堯推舉,相傳其曾深夜獨自去面對那位兇名赫赫的燕人南侯,憑此功績,得攝政王召見,后被派遣以私人名義去了雪海關,給公主送嫁妝。

其實,

楚國皇室給雪海關送嫁妝,和燕皇隆重對待大楚公主且讓其留宿宮中,是一個意思,燕楚雖然是敵國,但在姬家眼里,能和自家在歷史和地位上平起平坐地,也就那兩家了。

虞氏,已經不算了,就只剩下熊家。

楚國皇室送嫁妝,也不是低頭認小,而是規矩如此,體面如此。

景仁禮馬上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回殿下的話,鄭凡和公主,不在雪海關,去燕國都城了。”

“哦,去燕京了,呵呵,這是拿我皇姐去夸功了啊,唉。”

昭察笑了笑,道:“燕人土蠻,腥氣重,最喜做這種事。”

這是將燕人比喻做了沒見過世面的窮親戚,一有好東西就急不可耐地出門炫耀。

隨即,

昭察又道;“不過,公主之事,也確實說不上來。”

因為在座的都清楚內情,都知道屈氏大婚時,是公主主動要和燕人平野伯走的,而并非外傳的那般燕人平野伯劫持了公主。

八皇子搖搖頭,道:“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私底下開開玩笑,挖苦挖苦屈氏沒關系,但今日在座的,有四家人,沒必要落這個口實。

就在這時,前方出現了一艘更大的花舫,因為這里江面兩岸都搭建了臺子的原因,本就不寬的覓江江道就難免顯得有些狹窄,所以,八皇子等人所在的這艘花舫不得不停了下來。

對方花舫上出現一個壯漢,

對著這邊很是囂張地喊道;

“還不速速讓開!”

八皇子“呵呵”一笑,昭察也是淡然抿了下嘴唇,司康和景仁禮則馬上站起身,八皇子和昭察,出身高貴,自然可以矜持;

而司康和景仁禮,一個門第剛起,一個還是家族剛冒頭的人,自然得充當下手出面。

司康呵斥道:

“哪里來的瞎了眼的奴才,出門也不看看黃歷!”

景仁禮則喊道:

“自己掌嘴三十,否則今日,就絞斷你的舌頭!”

對面花舫大漢馬上呵斥道:

“放肆,你可知我家大人是誰,竟敢這般說話,再不識相,即刻撞翻爾等的船,讓這覓江的水,好好給爾等清洗清洗!”

這時,那大漢身后又走出來一個青年,瞧了瞧下方,道:

“我說是誰呢,敢攔我姐夫的船,但瞧著各個長得都還挺清秀,得,爺喜歡,今兒個,爺就給你們個機會,把后門兒好好洗洗,讓爺采摘了,給你們一個錦繡前程!”

這等污言一出來,

八皇子的臉色,當即沉了下來。

一直老神以待的昭察,則猛地站起身。

八皇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有些疑惑道;

“到底是哪家的人,這么不懂規矩的?”

郢都,身為大楚國都,自然是臥虎藏龍之地,高官貴族子弟,不計其數。

但那種酒囊飯袋且只知道一味在外頭給家里惹事的膏梁子弟,畢竟是少數中的少數。

像那種出門因為一些小事兒爭風吃醋或者茬架,然后自報家門當面鑼對面鼓地比拼家世的,更是最愚蠢的人才會做出的選擇。

膏梁子弟出門,一是互相看穿著,楚人好長衫,喜歡個衣帶飄飄,也愛玉和各種配飾,這些細節上,可以看出對方家底深淺;

再看隨從,緊接著看氣質;

若是有出矛盾的苗頭,雙方看樣子就要懟上了,基本都會下意識地按捺住火氣,由自己或者身邊人去旁敲側擊一下。

若是家世相當,那沒得說,各自退去,互相給了臺階,本就是出門消遣的,誰都吃不消給家里惹一個旗鼓相當地仇敵回去;

若是家世懸殊,踢到鐵板了,那該認慫的馬上認慫,面兒給足,高位者也會為了風度不會與你計較,在楚國,雅人之量是一種貴族的標準涵養。

像對面花舫上,一開始就目中無人,隨即又口出臟言的,嘖嘖,還真是沒怎么見過。

八皇子身為皇帝,只等過陣子攝政王登基即刻就能加封王爵,算上其身邊的昭氏、景氏子弟,這大楚,誰家人還敢對著他們這般囂張跋扈?

昭察冷聲道:

“敢問足下到底是何家?”

那公子哥拍了拍胸脯道;“廖家。”

“廖家?”

在場諸人互相對視一眼,都不知道廖家是從哪里來的,在他們的印象里,大楚貴族中,沒這個姓氏。

難不成是偏遠之地的小貴族土包子第一次進郢都?

公子哥見下方花舫上人的反應,

似乎不覺得意外,也不覺得生氣,

反而撤高氣昂道:

“我家姐夫,乃是當朝大將軍!”

大將軍,在楚國是官位。

昭察聞言,倒是不氣了,坐下來,端起酒杯,開始喝了起來。

身為昭氏子弟,他可不怕什么年堯,說破了天,他年堯現在確實是比當年的司建要官位顯赫,但司家立家這么久,依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著呢,那年堯,也是有意思,才起來幾年啊,其族人就這般狂妄了?

但昭察不方便說什么,因為年堯是攝政王的家奴出身,也就是熊氏皇族的家奴,他不方便去說什么。

打狗,也得主人打。

八皇子目露微冷之色,

道;

“讓年堯那狗奴才滾下來見我!”

對面花舫上的大漢愣住了,那個公子哥也愣住了,再蠢,他們也知道對方在自己自報姐夫家門后還敢說這種話,不是傻子就是真的有依仗。

前者,不大可能。

公子哥馬上轉身去喊姐夫。

少頃,

一身便服的年堯就走到甲板上來,在見到下方花舫諸人尤其是在看見八殿下后,當即抿了抿嘴唇。直接彎下腰,

“噗咚!”

因為年堯所在花舫比八皇子的高,所以他是滾落下來的,然后繼續往前滾,一路滾到了八皇子的身前。

諂媚道:

“奴才給八殿下請安。”

這是真的應證了先前八皇子的話,讓年堯滾過來見他!

年堯這般做了,八皇子反倒不好說什么,他是知道四哥對這個家奴看重,雖說暫時將其從鎮南關調回來了,但日后,顯然還是有大用的。

先前,他也是氣急了才這般說。

此刻,

既然年堯已經給足了自己這個主子的面子,八皇子當即道:

“不成想是年大將軍,來,起來喝一杯。”

“奴才不敢,主子們在這兒高樂,被奴才擾了雅興,奴才惶恐,奴才身份卑賤,哪敢和諸位主子們同桌飲酒。”

昭察“呵呵”一笑。

司康臉上也露出了笑意,他家和年家,都是家奴出身,自家卻一直小心謹慎,但見年家人這般狂妄,今日得了教訓,心中也是快意。

“年大將軍快快請起,請喝………”

這時,

覓江對面一身著火鳳燒云服的男子從那邊飛躍而來,其腳尖每次落在水面后又馬上彈起,當真是好身法!

而此人的身份,看其穿著就已呼之欲出,鳳巢內衛!

和乾國的銀甲衛一樣,鳳巢也是楚國皇族禁軍的一支,只不過后來被單獨出來成為了特務衙門。

所以,他們也是有官服有衙門口的。

來人落在花舫后,

目光迅速掃過全場,

在見到八皇子時,愣了一下,

但還是馬上朝著跪伏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的年堯單膝跪下行禮道:

“大將軍,攝政王有令,即刻召大將軍您入宮面圣!”

八皇子認得眼前這個傳令人,是其四哥身邊的親隨鳳巢內衛,既然四哥讓他出來喊人,顯然是出了大事。

所以,八皇子當即問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這位鳳巢內衛也沒隱瞞,直接答道:

“回殿下的話,燕地我鳳巢內衛星夜疾馳剛發來消息,燕國皇帝下明旨,舉國伐我大楚。”

八皇子聞言,當即愣了一下。

燕國,

皇帝,

舉國伐楚?

不是上半年那位燕人南侯擺擺樣子的做法,是舉國!

八皇子深吸一口氣,

記憶中,

玉盤城的回憶再度襲來。

那日,若非造劍師帶他走得快,可能他自己也得淪為望江邊的一縷孤魂,無法幸免。

他舔了舔嘴唇,

盡量讓自己繼續保持淡然,

同時,

將酒杯舉起,

對年堯道;

“既然是國事,年大將軍飲了這杯后就速速去見…………”

未等八皇子說話,

年堯已經起身,

主動伸手接過八皇子手中的酒杯,

一口飲盡,

道;

“嗯,我這就去。”

第307章 奴才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年堯喝了酒,

自稱也從“奴才”變成了“我”,

氣質上的改變,尤其明顯;

先前那個戰戰兢兢的奴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楚的大將軍。

八皇子在此時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眼前的這個“奴才”,在此時給了他一種當初面對屈天南時的感覺。

到底是曾掌二十萬大楚皇族禁軍的大帥,哪怕現在賦閑在郢都,但這份資歷和經歷,是無法抹殺的。

景仁禮微微低下頭,其實,在得知對面花舫是年堯的船后,他就默默地退到了角落,不再言語。

別人可以瞧不起年堯的出身,

他景仁禮就算再不重視,但畢竟姓景,自然也能在年堯面前擺擺譜,但景仁禮當初到底是被年堯推了一把,這才能有機會以景氏旁氏子弟的身份得以入這個圈子。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對年堯不敬。

再加上,年堯這個人,別人不清楚,景仁禮是清楚其手段到底有多么老辣的。

好的出身,能讓人在仕途上事半功倍,而差的出身,往往代表著事倍功半,所以,年堯以家奴出身得以居高位,可見其能力。

年堯伸手指了指花舫上的船夫,道:“船靠岸。”

那幾個船夫被這一指,當即就有一股子自額頭到尾巴骨的刺冷寒意襲來,馬上開始搖船靠岸。

待得花舫靠岸停穩后,

年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又將自己腰間的配飾擺了擺,這才輕輕一揮衣袖,下了船。

昭察看著年堯和那位鳳巢內衛遠去的身影,

不屑道:

“呵,這奴才,還真會裝腔作勢。”

八皇子拿起酒壺,給昭察面前的酒杯斟滿。

昭察笑道:“多謝殿………”

“啪!”

八皇子端起昭察面前的酒杯,將里面的酒,直接潑在了昭察臉上。

一邊,司康看見這一幕,神色震驚。

景仁禮則雙手放在身下,面容平定。

昭察眨了眨眼,沒去擦自己臉上的酒水,任憑它們滴落。

八皇子又默默地給昭察倒了一杯,

這次,

沒潑,

而是開口道:

“凡軍中,一旦出事,士卒看伍長,伍長看什長,一路往上看,看到自家將主,然后各路將主,則一起看大帥。

故而,誰都可以亂,唯獨軍中大帥不能亂,他是定海之針,必須穩住。

我大楚的柱國,柱國,何意?鎮國柱石也。

你瞧瞧,覓江這兒,多少達官顯貴云集于此?多少小民目光匯聚于此?

先前鄧滿身穿一身火鳳燒云服,直接用輕功從水面踏波而至,這一身衣服,這一身手,讓附近多少家的目光就靠了過來?

你說,

若是他們待會兒看見年堯慌慌張張地不等花舫靠岸也這般上岸,再火急火燎地往皇宮趕去;

各路猜測、謠言,馬上就會起來,從而人心浮動,引發動蕩。

年堯,做得對,懂了么?”

昭察點點頭,道:

“懂了。”

八皇子笑了笑,拿出帕子,幫昭察擦了擦臉,昭察就坐在那兒,讓他擦。

“我呢,生于皇家,你呢,生于昭氏,大楚還在,咱們就能一直富貴安樂下去;

咱們可以聲色犬馬,可以縱情消遣,就做一條米蟲,也挺好的;

但絕不能做蠢蟲。”

昭察再次點頭,道:“懂了,多謝殿下賜教。”

“那下面,咱們該做什么?”

昭察開口道;“回去,將這件事告知家里?”

八殿下搖搖頭,嘆了口氣,顯然,對這個答案,他不滿意。

隨即,

八殿下伸手指了指站在那里的景仁禮,

道:

“你說。”

景仁禮馬上指著船夫,喊道:

“把船開回江面上去。”

船夫們依照吩咐,將船又開回了江面,和年堯家的那條花舫,又靠在了一起。

而此時,

見那艘船又開了回來,

年堯的小舅子和那個大漢仆人,全都跪伏在甲板上,瑟瑟發抖。

他們先前已經從年堯那里,知道了這艘船的主人身份。

再聯想到他們先前的出言不遜,甚至是那些污言穢語,再看那艘船又來了,此時宛若天塌了一般。

景仁禮卻翻身上了對方的花舫,摟著年堯小舅子的肩膀,笑道:

“來,下去,咱們殿下請你喝酒。”

小舅子渾渾噩噩地被帶上了八殿下等人所在的花舫。

景仁禮默默地又退回到了一邊,

八殿下則主動起身,拉著年堯小舅子的袖子,讓其坐下。

同時笑呵呵地道:

“相逢是緣,就像是那些紅粉帳里的春姐兒喜歡說的那口,打是疼罵是愛,只是兄弟,你這口臭的毛病,以后得改改,罵也別罵那般難聽。”

“是,是,是,殿下,我罪該萬………”

八殿下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對坐在對面的昭察道:

“愣著干嘛呢,給咱們新朋友倒酒,以后,大家就一起玩兒了。”

昭察臉上掛出了謙謙公子的和煦笑容,起身,倒酒。

很快,

這艘花舫上再度傳來了歡聲笑語,

八殿下還作詞一首,大聲吟誦出來。

漸漸的,

附近花舫和岸邊架子上,喧鬧的聲音,漸漸恢復。

……

而另一邊,

年堯拒絕了鄧滿要求的騎快馬入宮的建議,而是坐上了他家的馬車。

馬車里,

年堯對這位攝政王身邊的鳳巢內衛親信道:

“凳子,別慌,慌也沒用,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是不能慌,越慌就越容易壞事兒,知道你小子打小有練武的天賦,但今兒個那輕功水上漂可耍的不是時候。”

鄧滿也是四爺家里人,還不過比年堯小一茬,鄧滿小時候還喜歡跟著年堯屁股后頭轉,所以說話時,也就沒什么拘束。

“是,年大哥,我莽撞了。”

“你啊,還是事兒經歷得少了,來,與我具體說說,省得到王上那邊再浪費口舌了。”

“現在,只知道燕人皇帝下達了伐楚詔書,其余的,還不清楚,這消息,是燕京城內的東西拼了命地送回來的,為了將它早日送到郢都,咱們在燕國和晉國這條線上的兄弟,折損了很多。”

燕國的密諜司,乾國的銀甲衛,以及楚國的鳳巢,他們對內,是特務衙門,方便皇帝對自己國家的掌控,對百官的掌控,但同時,他們也承擔著對外刺探軍情的作用。

一定程度上,對外滲透和刺探,才是他們的真正主職。

這一點上,乾國銀甲衛做得最好,在情報戰線上,銀甲衛一直未曾落過下風,甚至一度讓燕國密諜司很是狼狽,只可惜乾人的軍隊太過拉胯,白費了自家很多銀甲衛的犧牲。

燕皇在燕京當著百官百姓的面下達了詔書,這事,不用瞞,也瞞不住。

包括此時大燕以及三晉之地內正在進行著的可稱之為瘋狂的戰爭總動員,也是不可能瞞住的。

這,畢竟是國戰。

但區別意義在于,如果一方能夠早點獲悉,從而早些做出反應的話,局面,會不同很多。

所以,為了將這個消息早點傳遞回郢都,鳳巢探子不得已違反身為在他國潛伏的條令和準則,從而被密諜司順蔓摸瓜,挖出來很多條。

但好歹,

消息,

及時傳遞回來了。

這里的“及時”,指的是他們所能做到的一種極致。

但事實上,

當大燕已經在開始進行戰爭總動員時,楚國這邊,必不可免地會遲緩,不過好在楚國是防御方,轉圜余地還是比較大的。

年堯皺了皺眉,為將者,他很不喜歡在打仗時兩眼一抹黑的感覺,但他也清楚,對這事,也不能強求過多,鳳巢在這次事情上,已經盡到全力了。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這次燕國出兵的規模,務必要盡快打探出來。”

“放心吧年大哥,我想,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傳來了。”

因為地緣距離的關系,想要再在此時于這里在情報上加力,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寄托于那邊的鳳巢內衛,還能夠繼續傳遞出幾道訊息過來。

“年大哥,您覺得這次………”

年堯搖搖頭,道:“你知道那位先前來咱們楚地搶了公主的平野伯吧?”

“自然知道,讓他得以離開,是我鳳巢之恥。”

“他當初在燕國銀浪郡一個堡寨里當守備時,就曾數次在沒有軍令的前提下,主動率兵南下乾國,綿州城,他就打了兩次。”

“年大哥,這個我知道的,鄭凡這個人的履歷,已經在我腦子里記著了。”

“不,我的意思是,當初的鄭凡,就和現在的田無鏡一樣,當初的鄭凡麾下兵馬少,所以每次南下,雖說都能劫取戰功,讓乾人灰頭土臉很沒意思,但乾人的三邊,依舊是三邊。

田無鏡也是一樣,上次我和田無鏡對弈,是因為我也吃準了他田無鏡這會兒不可能真的來攻城,所以,我才能相對從容一些,我知道只要我穩住氣,他田無鏡就算是軍神在世,總不可能孤身一人來到鎮南關里刺殺我吧?”

“年大哥,您說這個意思是………”

年堯抿了抿嘴唇,

道:

“但當燕人大軍南下時,先前讓那鄭凡一個人啃三五年都不可能啃下來的乾人三邊,瞬間被撕出了一個巨大的口子,燕人的騎兵,甚至一度打到了乾人上京城下。

同理,

上一次,田無鏡也只是玩玩而已,我們彼此都清楚,鎮南關下,不可能尸山血海的;

但這次,

下詔的燕國那位皇帝,

就完全不一樣了。

一個是邊軍將領自己手癢的用兵,和一個國家全力以赴地用兵,兩者差距,堪比鴻溝!”

說到這里,

年堯默默地閉上眼,

繼續道:

“鎮南關,絕對不容有失。”

這是一句廢話。

原本,楚人和燕人是不接壤的,但在燕人吞并了晉地之后,可以自北向南直接威脅到楚國。

想當初,三晉騎士也是無比高傲,但還是被燕人給打趴下了。

而鎮南關后的楚國上谷郡,可謂是一馬平川,燕人一旦攻破鎮南關,其鐵騎即刻迅速橫掃而出,依托上谷郡的地形直接從楚國身上挖下一塊肉來。

年堯的眼睛又緩緩地睜開,

伸手,

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道:

“就看這次賭桌上,誰下注得更快,也更狠了,但問題是,我知道燕國那位皇帝,在燕國,是一言九鼎的,燕國的門閥沒了后,除非李梁亭或者田無鏡忽然造反,否則整個燕國,都沒有任何人任何勢力可以挑戰他的權威………”

說到這里,

年堯的眼睛開始微微泛紅,看起來,有些猙獰:

“我現在最害怕的,是燕人真的敢豁出一切,或者說,根據軍情傳遞回來的時間來推算,燕人可能已經正在往外豁了………”

年堯頓了頓,

咬著牙關,

一字一字道:

“而咱們的王上,還得先召集國內大貴族先行議事,和那些大貴族商量著各家出多少兵出多少糧出多少民夫!”

楚國朝廷的力量,在經歷了諸皇子之亂攝政王上位這一歷程中,確實得到了加強,因為一些扶持皇子爭位的貴族得到了清算。

但總體而言,楚國貴族力量,依舊強大且無法忽視。

如果燕人掀起真正國戰的話,單靠朝廷的力量,是不夠的。

“年大哥,這些話,不是你我能說的。”鄧滿目露關切地說道。

年堯笑了笑,道:“我知道。”

緊接著,鄧滿像是發現了什么,看向了馬車外,問道:“鄧大哥,這不是去皇宮的路?”

“我要先回去,換朝服,再入宮面見王上。”

“這………”

“不差這一會兒功夫,還是那句話,得悠著來,甭管燕人那邊怎么樣,我們自己,都不能亂了陣腳。”

“但這些,王上派我來找年大哥您時,并未吩咐。”

“因為王上知道我懂得怎么做。”

馬車,

駛入大將軍府。

年堯下馬車時,對鄧滿道:“你且先回宮吧,我隨后就入宮,從后面出去。”

“是。”

鄧滿只得從后面離開回宮復命。

年堯則來到了后宅,后宅內,自己的妻子孫氏正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娃娃在玩耍。

見年堯回來了,孫氏站起身,道:“好啊,居然敢瞞著我帶那個混賬玩意兒出去耍。”

混賬玩意兒,就是孫氏的弟弟。

年堯搖搖頭,道:“總不能一直給人憋在府里。”

“他不守規矩,這里是郢都,在知道你就是大將軍后,他在老家就已經開始欺男霸女連縣太爺都不敢管他了,我這才派人去將他抓到郢都來,你倒好,居然帶著他出去胡鬧。”

“唉。”

年堯嘆了口氣,

先一腳踹飛地上的一個竹球,自己的一兒一女馬上跑去撿;

而年堯,則趁機在孫氏臉上親了一口。

孫氏回過神,馬上掐了年堯一記,啐罵道:“你這是作什么妖。”

“嘿嘿,就是看我媳婦兒漂亮,忍不住。”

雖是老夫老妻了,但孫氏聽到這話,臉還是紅了一下,

道:

“那混賬玩意兒呢,沒和你一起回來?”

“我先回來了,換身衣服就入宮見主子,他還在覓江上喝酒呢。”

“覓江上貴人多,你哪能留他一個在那兒,說不得就會得罪………”

“我的娘子哎,你男人在外面拼死拼活賺下來的這番功業,總得有人來幫咱們擺擺譜吧,否則我就總覺得虧得慌。”

“你這是哪般的道理?”

“就是我年家的道理。”

“你這是在慣著他。”

“不是在慣著他,是在慣著我自個兒,這輩子,當奴才當習慣了,就是當了大將軍了,有些習慣,也改不掉了。

所以,看看他,我就覺得像是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你又說這些奇怪話,當奴才有什么不好,咱是主子家的私奴出身,別人還羨慕不來呢。”

“是是是,我的娘子唉,但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能不對他好么?行了行了,趕緊將我官服找來,可不能讓主子等著了。”

在孫氏的伺候下,年堯將官服穿好,騎上馬,招上府邸里的左右一眾部曲親衛,大大方方地向宮門而去。

熊麗箐曾說過,燕國的皇宮和楚國皇宮比起來,寒酸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

楚國皇宮的宮墻和大門,都給人一種極盡雍容大氣之感。

宮門口,早就有準許宮內騎馬待遇的年大將軍,還是主動地下馬,步行而入。

他有一種預感,

這一次,

是真正的山雨欲來風滿樓。

所以,也不知怎么的,這次入宮,心里,忽然有些多愁善感起來。

他記得,

就在前年,

當自己將二皇子捉拿回來時,

問過主子:

主子,要不咱干脆學那燕國,將咱們國內的這一幫勞什子也給清了吧。

主子問他:你這奴才今兒個怎么忽然這么大個口氣?

自己回答:是奴才覺得主子自當在這大楚一言九鼎,成為大楚真正的至尊!

后來,

因為燕人忽然打崩了晉地,迫使攝政王的很多在國內的謀劃不得不落空,轉而先請屈天南率兵北上。

年堯走到了大殿前,

看著上方的金磚碧瓦,眼睛,瞇了瞇。

其實,那天,他沒和主子說實話。

他年堯之所以忽然問出那句話,

是因為,

在他看來,

如果大楚國內那幫勞什子貴族都被掃掉了,

那他年堯,

就再也不是奴才了。

————

最近在參加一個寫作培訓,每天上午要上半天的課,所以影響到了更新,外加作息強行調得過于正常,還需要適應。

今天就一更了,明天大章。

還有這段大劇情,我想要鋪墊得好一些,認真寫,所以節奏會必不可免地慢一些,大家見諒,慢工出細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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