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孫有道的七十壽辰。
按理說,應該會門庭若市,但已經差不多是致仕的孫有道早早地就已經對外宣稱,自己的七十大壽,不會操辦;
不收禮,不見客。
穎都官場上的大部分人,都贊揚孫太傅淡泊名利虛懷若谷。
但也有一些懂得內情或者和孫有道曾同朝為官很熟悉他的人,會發出一聲感慨,孫太傅,這是早就已經心灰意懶了。
孫有道仕途坎坷,確切的說,在其前半生,其實沒什么仕途,只是一個教書先生。
后和司徒雷相識,那時司徒雷還是個年輕小伙,二人脾氣相投。
再之后,孫有道陪著司徒雷去的鎮南關,司徒雷負責前線和楚人作戰,孫有道負責后方糧草軍械供給。
等到司徒雷回穎都還朝時,他沒帶走鎮南關的一兵一卒,只帶走了孫有道。
后來,在政壇上,有孫有道的出謀劃策和查漏補遺,司徒雷最終將自己兩個哥哥給斗倒。
等到司徒雷登基后,孫有道被拜為宰輔。
如果沒有野人之亂,大成國能安穩承繼下去的話,孫有道和司徒雷將成就出一段令后世人艷羨的君臣相誼的絕代佳話。
如果排除掉司徒雷駕崩后短暫繼位登基了不足半月就退位的司徒宇,那大成國國祚,幾乎可以說是一代而終。
從司徒雷駕崩的那一天起,孫有道的心,就已經死了,他也累了,只不過野人還在晉地肆虐,他還需要繼續撐著。
燕人來了,雖然燕人也是入侵者,但至少燕人是想要將晉地吞并當作自己的領土來經營的,而野人和楚人,則一直行野蠻行徑。
最終,在靖南侯驅除野人攻下玉盤城后,伴隨著燕人新秩序的建立,孫有道,婉拒了燕皇的招其入燕京的旨意,以自己年老體弱為由,選擇了致仕。
今日,他的大壽,也就只有一妾三子來作陪。
甚至連孫子,孫有道都嫌棄他們吵鬧,沒讓他們過來。
妾也已經五十了,發妻生了長子和次子后就亡故,妾則生了第三子,除此之外,孫有道并未再有女人,平日里的生活,其實也很清簡。
菜,是家常菜,酒,是普通酒。
孫有道坐首座,右側下手坐的是自己的長子孫瑛,左側下手坐的是孫良和孫康。
妾則坐孫有道身側幫忙夾菜。
孫家,是分餐食,因為孫瑛的下半身因病癱瘓,無法上桌。
不過,孫家飯桌上,并沒有什么規矩,很早以來,孫有道就喜歡在進飯時教導自己的幾個兒子,以期望他們中能有一二成才,可接自己的班。
飯進一半,孫良先開口道:“父親,大兄,我聽聞燕人的平野伯昨夜入城了。”
孫有道聞言,點點頭,道:
“那位平野伯,確實是個人物,燕國確實人才輩出。”
孫良笑道:“是啊,父親,若非今日是父親壽辰,我也是想去驛站找機會見見那位平野伯的。”
除了軍功以外,平野伯還搶回了楚國公主,其聲望,可謂是一時無兩。
孫有道卻在此時放下了筷子,看著自己的二兒子。
因為長子的身體有缺,所以自己這個二兒子才是孫家這一代的話事人。
但實際上,無論是心性還是手段上,都是自己的長子更為優秀,只能說,天妒英才了。
然而,看著次子臉上的笑容,
孫有道很嚴肅地開口道:
“老夫退下來了,老夫留下的這點遺澤,還能保你們這一代身家富貴,甚至,哪怕是到了第三代,我孫家最起碼也還是個中人之家。
但前提是,你不瞎折騰。”
“父親,我這是瞎折騰?”孫良顯然有些不解。
“燕人是燕人,晉人是晉人,可能再過個二十年,再過個一代人,兩代人,燕人和晉人,就沒那么大的區別了。
但現在,燕晉有別,眼下,大成國已經沒了,我孫家,也只不過是大成國的遺老遺少,要記住自己的身份。
不要去結交燕人權貴,不要去妄圖再做點什么,就這般平平淡淡過下去,才是最妥帖也是最劃算的。”
孫良不敢和父親爭論,只能點頭道:
“是,父親,兒子知道了。”
孫有道點點頭,然后看向自己的長子,長子在那里一個人喝著酒,見狀,孫有道開口道:
“老大這陣子在忙什么?”
“父親,大兄最近在修亭子呢,據說請了好多工匠。”
自打孫有道將次子立為話事人后,孫瑛就主動地搬離了孫宅,另買了一套宅子,算是提前分家了。
“哦,是么?”孫有道問道。
孫瑛放下酒杯,對父親道:
“是的,父親,但暫時還未完工。”
“那為父也可以期待期待了。”
“等修好后,孩兒會請父親一同去賞花。”
“好。”
就在這時,外面有一個仆人急匆匆地趕來。
孫良起身,走到外面,在那個仆人對其耳語后,他馬上走回廳堂,道:
“父親,大兄,出事了。”
“什么事?”孫有道問道。
“那個燕人平野伯帶兵去了學政司,聽說那里見血了。”
聽到這個消息,
坐在那里的孫瑛目光忽然一變。
“學政司?”孫有道微微皺眉,這是一個新成立的衙門,他并不熟悉,只知道是舉辦操持科舉之地,當然了,還有建立學舍,推廣教化之用,但能讓人記憶猶新的,還是其第一個職能。
中舉者,一可就地選官做官,二則有了去燕京參加春闈的資格,若是能在春闈高中,其日后前途,也就不僅僅局限于穎都了。
很快,
新的消息接二連三地傳遞了過來,
卻一個比一個觸目驚心。
“平野伯的親衛屠戮了學政司。”
“毛太守去阻攔未果。”
“平野伯出城了。”
“東門大營的燕軍忽然入城!”
“平野伯入住太守府!”
“靖南軍開始破門抓人,抓的是涉嫌科舉舞弊案的士子和官員。”
“太守府外已經血流成河,人頭滾滾!”
隨著這些消息不斷地傳來,廳堂內的孫家人,已經沒了絲毫過壽的意思。
不經審訊,大肆殺戮;
隨后更是引兵入城,大行株連。
這殺的,可不是什么平民,這也不是什么戰場上的殺良冒功,死去的,可都是官吏,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雖說學政司的主官是燕人,里頭還有幾個燕人官吏,但學政司內大部分還是晉人,另外,現在正在被靖南軍破門而入抓捕的,也基本都是晉人。
孫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命下人取了一盆水來擦了擦臉,道:
“父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孫有道開口道:
“事情,沒有那么簡單,那位燕人平野伯也絕不是什么瘋子,再者,他文武有別,再怎么著,也不應該是由他來處理科舉舞弊案。
就算是他來做,也不該是以這種血腥直接的方式。
為父觀其用兵經歷,看似擅行險招而出奇效,但輕重緩急之間的拿捏,往往極為精準,此人雖是個將領,卻又有一手煮溫火的功夫。”
孫有道的水平,肯定是極高的,但他畢竟已經致仕了,信息渠道上難免不得通暢。
孫瑛此時開口道:
“父親,您的意思是,這平野伯現在所做的事,只是一個幌子,其另有目的?”
孫有道點點頭,道:
“這是必然,你不能去天真地以為一個比你更聰明的人,會忽然去犯蠢。
很大可能,蠢的,不是他,而是你。”
“……”孫瑛。
其實,孫有道說這話,并非刻意有所指,而是在講述著一個道理,但無巧不巧的是,孫瑛卻自覺認為父親已經察覺到了自己正在做的事,眼下,父親是在提醒自己。
一時間,孫瑛的后背已經開始滲透出汗水,他的呼吸,也變得不順暢起來。
大肆殺戮,
行株連之事,
還刻意調兵入城,
不經審訊,不著有司問罪,直接定斬,
這哪里是在辦尋常案子的手法!
分明,
分明,
這分明是只有在處理謀反大案時才會有的快刀斬亂麻啊!
孫良則問道:
“父親可知這平野伯是為何目的?”
孫有道搖了搖頭,
嘆了口氣,
他已經不問政局很長時間了。
其致仕后榮封太傅,而其子孫良則承了穎都轉運使的差事,算是孫家現在的牌面,但孫良現在是一頭霧水。
見狀,
孫有道不得不又看向了自己的長子,
心里不禁想著若是長子沒有落下殘疾,現在是長子在撐門面,斷不至于一點苗頭都不知道吧。
自己這個二兒子,
終究只是中人之姿罷了。
心有所感下,
孫有道不得不再度道:
“不要妄圖多事,也不要妄圖插手自己不該碰的東西,為父起于草莽,追隨先帝半生,雖不是為了我孫家富貴,但為父還是希望你們能安安生生好好把日子過下去的。
這人啊,
年紀大了,
別的也就不求了,
只求一個子孫的平平安安。”
這話,說真的有感而發。
然而,
落在孫瑛耳中,卻如同是一道道驚雷。
父親,
已經近乎明示自己了!
是啊,
父親是那么英明,就算致仕了在家修養,但這穎都,難道還有他想知道卻不得而知的事情么?
父親的意思是,
我做錯了,要為家里遭來大禍了?
孫良不曉得父親為何還要再提點自己一次,但還是躬身道:
“兒子受教,定然銘記在心。”
隨即,
孫良又道:
“父親,此事會不會牽涉到咱們家?”
“應該,不至于,現在聽下人來報的,所抄所拿的,都是中層官吏,真正的有頭有臉的家門,都未被侵擾。
我孫家門楣還在,在這場風波中,應該無恙。”
就在這時,
孫瑛忽然開口道:“父親,兒子內急。”
孫有道忙道:“去吧,去吧。”
他知道長子的殘疾,導致其憋不住,所以馬上讓長子去如廁。
長子在兩個仆人的攙扶下出去了,
孫有道又發出了一聲嘆息。
緊接著,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馬上問次子,道:
“科舉舞弊,你是否牽涉其中?”
孫良馬上搖頭道:“父親,怎么可能,兒子若是想提攜什么人,看中了什么人,或者想交好什么人,何必這般大費周章?
再說了,父親一直叮囑兒子手不要亂伸,兒子怎么可能去摻和這等骯臟之事。
不過,兒子倒是聽說過這些事,心下還覺得惋惜,有些人本有機會從黔首通過科舉入仕的,卻偏偏被那些人頂掉了資格。
科舉之制,兒子也是認同且贊成的,因為兒子覺得,父親當初如果不是和先皇于微末中相識,也就很難有施展抱負的一天。
若是當年我成國也有科舉,很多像父親這樣的飽學之士,就能為百姓造福了。”
孫有道這話聽得很舒服,心里不由有些寬慰。
自己這個次子雖說在辦事能力上不算出彩,但在為人處事上,的確有淳厚之風,有他掌門,孫家的富貴,應該還能繼續綿延下去。
而另一邊,
被兩個仆人攙扶著出了廳堂的孫瑛沒有去茅房,而是在外面院子里見到了趕來報信的自己手下。
“大爺,城內現在很亂。”
這是從孫瑛宅邸來報信的親信。
要知道,在孫瑛宅邸里,可是藏匿著近百義士。
孫瑛想到了自己父親剛剛說的話,
對自己的親信吩咐道:
“馬上回去,聯絡外宅的那些人,也都躲進我的宅子里,我是孫家的長子,那個宅子也掛著孫府的招牌,燕人……
燕人應該不會搜查到那里去。”
畢竟,
現在只是搜查那些中層官吏和家族,大門大戶還沒被波及,現在那位燕人平野伯雖然做事狠辣粗獷,但還是有分寸的。
“是,大爺。”
“另外,如果……如果……”
孫瑛的眼睛,瞇了瞇,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他是殘廢之人,所以很多時候并不能親臨第一線只能在幕后布局和遙控,這就使得他在面對突發情況會很束手束腳。
“記著,若是燕人闖入我的宅子,就意味著燕人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了,雖然大事還未準備好,但只能提前發動了!”
親信在聽到這話時,眼里流露出一抹錯愕,情不自禁道:
“大爺,這就發動?”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還想閉著眼等死么?燕人不搜查我的宅子那就一切照舊,若是燕人搜查我的宅子,就意味著我們已經完全沒有退路了!”
“是,大爺,請大爺吩咐。”
“若是燕人沖入我的宅子,即刻傳信出去;
一,傳信西門守城將李立即刻控制西門。
二,傳信南北兩大營,命南大營的錢參將召集其麾下士卒出寨從西門入城,直入成親王府,將成親王保護起來,他是我們的關鍵!
三,傳信巡城司周仁即刻突襲軍械庫!
四,傳信各處,讓我們穎都內外其他位置的所有人,也馬上發動!”
前三個指令,都是絕對的自己人,傳信之后,是必然會發動的,同時也是最緊要的三個位置。
至于第四條傳信,就寬泛了,因為里面有自己人,也有很多原本搖擺動搖的,能發動多少起來,孫瑛自己也不清楚,但局面,應該能因此鼓噪起來。
其實,不僅僅南門大營,北門大營里,也有幾個校尉是自己人,但他們一來能調動的兵馬有限,二來,他們能否真的可以將兵馬調動出來,也還是個未知數。
當然,如果穎都內局勢起來,他們若是將北門大營也給鼓噪裹挾起來,那就最好不過了。
“靖南軍雖然已經入城,但東門大營的靖南軍人數本就不多,只要我們能將勢頭拉起來,我再來請我父出面,讓其號召穎都內外所有大家族一起擁立成親王復辟!
到時候,南北梁大營觀望的我晉地兵馬,多半會歸附新朝,大事,還是有機會的!”
最后一句話,
孫瑛是跟眼前親信說的,其實也是對自己說的。
如果再給他一年的時間,他有信心將南北兩大營的主將都拉攏過來,到時候一旦舉事,南北兩大營一萬多兵馬可以直接入穎都。
不像是現在,錢參將是南大營三名參將之一,手下只有不到三千兵馬可以聽命調動。
如果時間充足,他也能安插更多的手下,安插更多的義士去穎都內外任職,到時候穎都一定,成國內響應者絕對不會少,再加上西晉的一些暗處勢力一齊鼓噪起來,復國和驅逐燕人,都大有希望!
但偏偏,
今日的他,
卻被那位平野伯近乎逼到了懸崖邊上。
他真的希望,希望燕人,不會沖入他的府邸,希望這一切,都只是虛驚一場。
回過頭,
孫瑛看向了廳堂位置,
父親,已經知道自己這一年來在背地里做什么了,父親卻沒有明說,這意味著,父親其實是支持自己的。
大成國,也是父親心中的夢啊。
………
一隊領了條子的靖南軍甲士撞開了孫瑛宅子的大門,宅子其實挺大的,但想要藏匿下一百多號人,顯然不現實。
早有準備的晉地義士們以弓弩開籌,隨即沖殺了上去,一時間,這支前來拿人的靖南軍隊伍猝不及防之下,遭受了不小的傷亡。
但宅子內的空間范圍就這么大,領頭的校尉并未選擇后撤出去,而是下令就地組織陣形,同時派人回去稟報。
靖南軍這種精銳,哪怕沒有戰馬,他們下馬步戰,也是一等一的悍卒。
就地結陣后,雖然人數不占優勢,但那群義士的進攻,卻因為沒有章法而無法將這支入宅的燕軍給擊潰,反而被這支燕軍給咬住,雙方陷入了一種膠著。
與此同時,伴隨著孫瑛宅邸的暴露,起事開始的訊息,也馬上通過各種外圍渠道散播了出去,一時間,穎都城內,喊殺聲此起彼伏。
……
在得知平野伯引兵入城,且霸占了自己的太守府后,毛明才并沒有氣急敗壞,也沒有急哄哄地帶著人去自己的官府,而是來到了巡城司衙門里坐著。
因為他清楚,事情,到了眼下,性質,已經發生了變化。
平野伯都已經調兵了,
他毛明才能怎么辦?
直接起正面沖突么?
直接派人持自己的太守印去城外其他大營調兵然后和平野伯大戰一場?
他雖然是文官,但至少當過兵部尚書,對軍中之事還是有所了解的,也明白平野伯在大燕軍中的威望。
靖南軍,他平野伯調動了。
如果自己再去調動西門大營的燕軍進城,那支燕軍雖然數目比靖南軍多,但毛明才不認為他們會聽從于自己而去向靖南軍揮刀向平野伯揮刀。
最大可能是,
自己調動過來的西門大營的燕軍,在看見靖南軍和平野伯后,
他們會一刀把自己給砍了,然后和平野伯合流。
若是西門大營不能調兵,那就只能調動南北大營的晉兵了。
但他毛明才身為穎都太守,身為一個燕人,
調動晉兵入城和指揮著燕軍的大燕平野伯火拼,
直娘賊,
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兒?
到底是他平野伯在胡作非為,還是他毛明才在這里打著晉人的名義造反!
試想一下這個場面若是出現,
毛明才覺得如果自己現在在燕京的朝堂上得知了這一消息,
估計也會認為是自己在造反吧!
所以,
罵又罵不過,
那平野伯打仗是一把好手,
與人交往針鋒相對時,也是忽冷忽熱性情起伏不定,真的讓人難以招架;
打,
打不過不提,
關鍵還打不得!
人家在殺人了,
人家在挨個抄家了,
人家占了自己的官邸了,
直娘賊,
他鄭凡愛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老子不管了!
他平野伯若是夠膽,真要行那不義之事,大不了就先將自己腦袋給砍了去!
他若是不造反,反正他也得去京城面圣,就交給圣上去裁決吧。
毛太守想通了,
想通后也就豁達了。
其實,
他打心眼兒里,也是不信平野伯會造反的。
靖南侯在奉新坐鎮,靖南軍主力也在靖南侯身邊,如果靖南侯忽然要反,那晉地直接完犢子。
靖南侯不反,他平野伯怎么敢反?
還有,作為大燕這兩年最為當紅最炙手可熱前途無量的勛貴,一邊得靖南侯重用一邊得陛下賞識,
同時,還和現在如日中天將太子完全壓制的六皇子是一路人;
怎么想,
他鄭凡都沒有造反的理由啊?
總不能是因為去楚國將大楚公主搶回來后,被公主吹了吹枕旁風,結果忽然想不開了吧?
這是要剛搶回了公主就又叛燕投楚?
何必這般脫褲子放屁?
冉岷站在一邊,看著自家大人在那里面色時而陰沉,時而憤怒,時而不解,時而荒謬。
他作為手下心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和該做什么了。
如果是平時其他局面,他可以去應付,也應該去應付,但是面對平野伯,他承認,自己真的應付不過來。
先前在學政司前面阻攔時,他沒慫,他麾下先慫了。
忽然間,
外頭突然傳來了喊殺聲,
隱約間,
還傳來“復興大成”“驅逐燕狗”“還我河山”的怒吼。
冉岷當即一個激靈,對手下喊道:
“保護大人!”
“喏!”
一眾巡城司兵士馬上圍擁而來。
毛明才則直接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對冉岷吼道:
“去查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是,大人。”
穎都城內,現在很亂,這種亂,和先前靖南軍按照條子抓人時的那種亂完全不一樣,先前只是牙簽在挑肉,而現在,則是一整塊肉仿佛完全被丟入了沸水之中,四處都是蒸騰的白氣。
但一來靖南軍就在城中,
二來,孫瑛那伙人的起事未免過于倉促,
所以穎都的亂,是亂,但并非是大亂,因為城內很多人都在納悶,這到底又是唱得哪一出?
這就出現了很詭異的一幕,
一邊是殺聲震天,一邊則是城內城外各路信使還能繼續地不停傳信。
出外打探消息的士卒馬上一批批地回來,來到毛明才面前匯報。
“報,孫太傅長子宅內發現晉地逆黨!”
“逆黨!”
毛明才瞪大了眼睛,不是查科舉舞弊案么,怎么查出了逆黨?
這,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逆黨的事,毛明才是知道的,三晉之地自從入燕之后,小規模的叛亂近乎沒有停止過,但都很快被鎮壓了,沒能成氣候。
“報,西城門守將率眾嘩變,西城門升起狼煙!”
毛明才當即后背發涼,
身為一個燕人太守,
他在穎都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盯防晉人。
“不好,逆黨是打算接應城外的晉軍!”
晉軍是輔兵,為了彌補燕軍兵力不足的局面,所以建設了很多晉軍營。
晉人逆黨要造反,自然會謀求晉人軍隊的支持。
“報,南門大營游擊將軍孔明德派人來報,其麾下一參將欲率部下出營,已被其親自鎮壓,為首者已被斬首!”
“這么快?”毛明才有些意想不到。
報信者回稟道:
“因為平野伯曾傳令各大營緊閉門寨,不得外出,小心叛逆作亂,所以有了防備。”
如果出其不意的話,那位錢參將仗著自己手下親信,要么可以直接出寨通過西門入穎都,要么可以在大營內裹挾其他晉兵一起作亂。
但誰叫當時大營緊閉,主將就坐鎮帳中,錢參將到底是“忠義之士”,接到孫瑛那邊的傳信后明知道營寨內局面不好,卻依舊強行發動,結果被即刻鎮壓,自己和一眾心腹被直接斬殺,其部下則被繳械收押。
“報,北門大營游擊將軍吳家棟派人來報,其營內有人欲作亂,已被按律斬首,北門大營穩定。”
毛明才聞言,
長舒一口氣,
南北兩大晉軍大營不出事的話,那么城內的逆黨,現在鬧騰得再歡,也不可能成事了,被撲滅,只是時間問題。
更何況,
此時靖南軍本就在城內!
一時間,
毛明才想通了,可謂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清晰透徹起來。
這一切,
早就在平野伯的意料之中。
他是故意借強行查處科舉舞弊案而聲東擊西,以圖出其不意間找到城內藏匿的逆黨;
這一切,
都是平野伯安排謀劃好的,
所以,
他才會強行犯忌將靖南軍早早地調入城中,清查舞弊案,只是調兵且不會刺激到逆黨的一個由頭罷了;
所以,
他才會提前下令讓城外晉軍大營緊閉寨門,以防止逆黨呼應到城外大營中的晉軍。
甚至,
南北兩座大營的主將之所以能夠快速平定自己部下的叛亂,也應該是平野伯提的醒,甚至,他們之前本就有過聯系和接觸,有了這一層默契!
毛明才忽然覺得羞愧難當,
老實說,
毛明才宦海沉浮很久,手段、能力,其實都是有的,但他當初能被燕皇指為兵部尚書,證明其人品也必然是過硬的。
畢竟,燕皇看人的目光,是準的。
毛大人也并非是一個純粹的官僚,他是想做出一番功績來,所以才主動請纓來穎都這里主持局面,但他的心底,還是有著一份身為燕人的責任感。
他是忠于朝廷忠于陛下也是忠于大燕的。
所以,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在學政司內,對平野伯說的那些話;
當平野伯為了清除軍中逆黨正在做事時,他卻在那里用文武之別在譏諷他威脅他。
自己,
到底在做什么?
自己說人家平野伯放肆無忌,那自己呢,自己這個太守呢,豈不是真正的昏聵無能!
再回想起學政司內,面對自己毫不留情的質問,平野伯所做出的忽冷忽熱讓人琢磨不透其性情的反應;
是啊,這是被自己冤枉被自己誤解,卻依舊要低下頭,繼續認真做事的人的反應啊。
毛明才的眼睛,開始泛紅了。
鄭伯爺啊鄭伯爺,
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本官呢,
否則本官豈會如此這般誤解你啊。
但毛明才忽然記起來,平野伯調靖南軍入城時,其實已經將話,說得很清楚了。
“本伯奉靖南王爺軍令,入穎都追查逆黨,現如今穎都內逆黨欲反,本伯在此命爾等即刻整甲上馬,隨本伯入城鎮壓叛賊!令出即從,違令者,斬!”
是啊,
人家早就說清楚了,
是自己,
是自己愚鈍,門戶之見,文武之見,
沒信人家,寒了忠良的心!
冉岷剛回來,看見自家大人這個模樣,馬上道:
“大人放心,雖說巡城司有一隊人馬似乎也反了,但屬下擔保巡城司剩下的兵力足以護衛大人安全。”
“直娘賊,護衛個屁,隨本官回府!”
……
當外面喊殺聲響起時,
成親王府內則是瞬間如臨大敵。
好在王府內有一眾侍衛,王府也就是昔日的大成國皇宮,也是易守難攻之處。
到底是少年郎的司徒宇,在之前聽到鄭凡調兵入城時,還能保持著鎮定,但在聽到外面忽然大亂明顯事情有失控的征兆后,他終于嚇得臉色發白嘴唇發抖了。
他只能下意識地攥著自己身邊的老太監的衣袖,眼下,只有這位從小看著他長大的老太監,才能給予他安全感。
“主子,我們現在不能待在這里。”老太監很嚴肅地說道。
“不,不,不,孤就要待在這里,孤哪里都不去。”
王府,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主子,外面已經有人在造反了,老奴不認為他們的造反能成功,就算是一時僥幸,他們在穎都成事了,待得燕軍主力開赴,他們也不可能長久!
他們現在肯定在找您,肯定會有人向王府這邊過來!”
“那,那,那這樣說,豈不是王府里,最為安全,去外面的話,萬一孤被他們,被他們………”
老太監忽然抬起頭,雙手緊緊抓著司徒宇的臂膀,
近乎尖叫道:
“主子,您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去燕人那里,去太守府,燕國平野伯在那里,不管今日的造反成不成,就算他們打不進王府,您也必須及時出現在燕人面前,出現在毛太守面前,出現在平野伯面前!
要想司徒家一脈能夠繼續延續,
要想保住這份世襲罔替的爵位,
在這種事情發生時,
您,
必須要展現出您的立場,您的態度!”
……
剛剛睡醒午覺的平野伯一邊往外走一邊還在納罕著呢,
他是真的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
自己只不過是在湊人頭,
怎么湊著湊著,就他娘的湊出反賊來了?
而且一道道軍情不停匯報過來,
反賊還很猖獗,
這是一窩大的,
居然連城外大營內都有反賊的內應?
眼下,
整個穎都到處都在傳來喊殺聲,
到處都是“驅逐燕虜,恢復大晉”的嘶吼。
而鄭伯爺在一眾甲士護衛下剛走出太守府大門,
就看見被冉岷護衛著急匆匆趕來的毛明才。
“毛大人………”
“噗通!”
鄭伯爺還沒開口,
毛太守就直接跪伏在了鄭伯爺面前。
“………”鄭凡。
“平野伯爺目光如炬,早已看穿了一切,本官昏聵無能,先前多有語出不遜,自覺羞愧,差點釀成大禍!
還好一切盡在平野伯爺謀劃之中,本官現在就等平野伯爺平定城內叛亂之后,再親持酒杯,向平野伯爺謝罪!”
鄭伯爺深吸一口氣,
面露嚴肅之色地點點頭,
緩緩道:
“毛大人請放心,
一切,
盡在本伯掌握之中。”
“一切盡在本伯掌握之中。”
雖然,
鄭伯爺還不清楚自己到底握住了什么東西。
但在這個時候,
為了照顧毛太守的情緒,
總不能告訴他:
您跪錯咧!
這得多傷這位封疆大吏的心和自尊啊。
為了維護人家的面子,鄭伯爺最終只能選擇默默地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好在,
現在的目標很明確,
穎都發生叛亂了,
那就平叛唄。
“毛大人還請入府歇息,稍后本伯。”
“是,伯爺。”
毛明才這次顯得無比溫順,他明白,如今穎都內亂已生,需要一個主心骨來快速平定,在這個時候,穎都內,最好只有一個聲音。
瞎子走過來攙扶住了毛明才,示意其跟自己進去。
而真正戳破此事的野人王,
沒有跟著進去,
而是繼續跟著鄭伯爺,
待得鄭伯爺翻身上貔貅后,野人王也暗戳戳地擠掉了一名親衛的馬翻身坐了上去。
其實,在雪海關內,知道野人王身份的人,只是極少數,這些親衛也不知道野人王身份,但時常能看見他和北先生一起下棋,所以自動就校衡了野人王的地位,那名被搶了戰馬的親衛也沒惱,默默地退到后面。
伴隨著一道道軍情不斷地匯報過來,鄭伯爺也進入了狀態。
不管怎么說,
鄭伯爺一直跟在梁程身邊學打仗,又被靖南侯親自教導過,同時還上了那么多次的戰場,從南到北,該見的陣仗也見過了,而且還都是在最前線。
令人難以想象的師資水平加上豐富的親臨一線觀摩的經歷,就是一頭豬放在鄭伯爺的位置上,也能哼唧出個紙上談兵了。
更何況,鄭伯爺不是豬。
以前,是為了大局著想,為了穩妥考慮,所以一直延后自己親自施為的機會,但如今這個局面,他并不覺得有什么難的。
自古以來,想謀反,最主要的無外乎是兩點——軍隊和大義。
軍隊更在大義前。
現如今,穎都城外的南北門大營,原本被叛逆拉攏的兵馬完全被制住,南北大營穩定,那么對于這場從穎都城內發生的叛亂而言,別看聲勢大,但只是一團虛火,燒不疼人,也燒不長久。
至于大義,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前國主司徒宇。
“傳令,命西門大營守將即刻分成三部,兩部分別盯住南北大營,另一部入城助力平叛。”
“喏!”
“高毅,你即刻領一隊人馬去成親王府,將司徒宇給我帶到太守府來保護,他若不肯來,就告訴他,后果自負!
就說,這話是本伯說的!”
“末將遵命!”
“余下都有,隨本伯去軍械庫!”
軍械庫里儲藏著大量軍械,若是被叛軍得到打開,很可能造成軍械大量流失,當然,叛軍也不可能迅速就靠著這些軍械武裝出多少人馬,事實上那些未經訓練的城內百姓就算拿著刀槍弓弩,他們的威脅也并不大,只不過為了避免日后的麻煩,還是應該提前掐滅才是。
接下來,鄭伯爺率領一眾甲士直赴軍械庫。
軍械庫那邊還在廝殺著,原本駐守軍械庫的士卒因為巡城司那位周防務忽然率自己麾下發動了偷襲,導致軍械庫守卒大亂,但好在軍械庫的設計本就針對了這一點,所以剩下的守卒馬上開始關閉各重鎖門,成功阻滯住了周仁及其麾下的突破,等來了先前高毅接到消息后就即刻派出的一隊援兵,眼下,軍械庫的戰局分為兩處,一處是在內部,一處則是在外面街道。
無論是鄭伯爺親率的三百親衛還是先前調進來的靖南軍,都是絕對的精銳,也是沙場老手,他們真正的優秀之處不是在于軍械的精良與否亦或者是個人武勇如何,
當然,這兩者自是不會差;
但真正的最大長處,是這種疆場宿卒更懂得在廝殺混亂的局面中去保持穩定。
比如街道上正在和叛軍廝殺的這支靖南軍,作為第一批增援的部隊,他們在面對周仁以及附近各路趕來的叛逆從屬時,沒有選擇冒進,而是以結陣的方式,仗著街道并不算寬闊的地形開始層層退守,而每當叛軍覺得要擊退他們從而準備殺入內部去打開軍械庫時,這支兵馬又當即開始壓上,給叛軍持續施加壓力,阻止叛軍達成目的。
跟隨在鄭伯爺身邊的野人王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艷羨地舔著舌頭。
大燕之強,強就強在這里啊。
這種兵員素質,真的是無解。
昔日望江第二戰時,他麾下的野人大軍在軍械上,因繳獲巨大,所以真的并不算差了,但還是在和靖南侯親率的鎮北靖南二軍的對沖之下,迅速瓦解。
不是他的麾下不夠武勇,不是圣族的勇士貪生怕死,并且,在開戰之前,野人王還以自己最為擅長的方式,通過演講和鼓動,給他們打上了絕對的雞血。
但在靖南侯指揮下,燕軍各部在沖鋒時變陣,宛若群狼一般從各個方向開始穿透撕裂自己的大軍,直接造成了自己的指揮體系崩盤,隨后就是各路人馬的自我崩潰。
雙方真正正面沖撞所造成的死傷,其實真的不多,人家純粹就是在技戰術層面上,碾壓了自己,而且碾壓出了一個詞,
這個詞野人王曾同瞎子的口中聽出過,很無情,卻又很現實,叫……代差。
鎮北軍成軍于百多年前,于五十萬乾國北伐軍尸骨之中建成,隨后百年,于荒漠中和曾不可一世的蠻族廝殺逐獵。
靖南軍的每一個校尉,都是靖南侯親自提拔而出,十多年時間,田無鏡早已將自己對于騎兵的理念完全灌輸進這支軍隊之中。
而自己呢,
十數年隱忍蟄伏,游歷天下,最后數年時間于雪原起勢,固然有一支最早追隨自己的嫡系兵馬,但大軍,依舊是短時間內拼湊而成。
這真的,是一種代差。
鄭凡抬起手臂,
他甚至沒有選擇從胯下貔貅手中拔出蠻刀,
只是將抬起的手,
很是隨意地向前一指,
道:
“沖陣。”
淡薄自然的,仿佛沒有絲毫煙火氣息,一如先前坐在尸橫滿地的學政司簽押房前的門檻時那般。
在鄭伯爺身后,兩百多騎士即刻出列,開始策動馬力,呈現松散梯隊陣形開始分批次間接性地拉起馬速。
鄭伯爺并未全軍壓上,因為街道不比野外,可施展騰挪的空間不大,沖鋒的人少一點,效果反而會更好。
那種自己舉著刀,炸呼呼地招呼手下人:
“兄弟們,跟我一起殺啊!”
然后一窩蜂地全都壓上去。
一是這很蠢;
二則是這么玩兒,失去了戰爭的精細感,很沒美感。
梁程打仗,喜歡穩妥,或許是因為鄭伯爺家底子一直薄,所以迫使梁程打仗時也得學會打那種精打細算的仗。
田無鏡打仗,則喜歡嚴謹,再復雜的戰爭局勢,他都能做到抽絲剝繭地處理,他就像是一個極為高明的工匠師傅,甭管外面戰況如何,他只是在有條不紊地修理著自己手中的物件兒,等物件兒修理好了,推開門,敵軍就潰了。
鄭伯爺還是受田無鏡的戰術影響多一些,
倒不是鄭伯爺覺得田無鏡的作戰風格比梁程優秀,
而是覺得,
靖南侯指揮打仗,
真帥。
曾經,鄭伯爺還只是翠柳堡一守備時,麾下也就蠻兵一小群,還被樊力那個憨憨調教成沖鋒就喊“烏拉”。
后隨著靖南侯入京,于皇子府邸內指揮靖南侯親兵衛隊,
則,
拔刀收刀,
周遭親衛配合整齊,
自那一刻起,
鄭伯爺才明白,
這,
才是自己想要的感覺。
人活一世,那活的是責任;
二世為人,那活的便是瀟灑。
騎兵沖鋒,加入戰局,一個沖陣,就擊穿了前方聚集的叛軍。
而鄭伯爺身后的甲士,則特意下馬步戰跟隨收尾,原本結陣的第一路援軍在看見自家伯爺馳援后,馬上殺出。
一時間,軍械庫這邊的局面完全逆轉。
叛軍起勢,拼的,就是一口氣,此氣不得綿延,一滯就亂,一亂就崩,一崩,就潰。
戰局甭管大小,其實都是一個道理。
昔日鄭凡和田無鏡雙騎入天斷山脈,田無鏡就曾告訴鄭凡,打仗不是想著怎么把敵人殺光,而是想著怎么把敵人擊潰。
叛軍想逃,卻又被剛剛擊穿他們而過的騎兵追上去一記馬刀,也有不少人跪地棄械投降。
有校尉將目光投向自己伯爺。
鄭凡只是笑笑,
道:
“不留活口。”
不是鄭伯爺冷血殘酷,嗜殺如命,而是此時城內紛紛擾擾,自當以雷霆手段撲滅,哪里來的時間和你收押俘虜慢慢條理?
再說了,一場叛亂下來,死的,不僅僅是叛軍,待得叛亂平息之后,一場大肅清是必不可免的,謀反之罪,最喜株連,到時候,死的人只會更多,眼下,只是毛毛雨罷了。
軍械庫內部的叛軍,在外圍燕軍殺入后,也馬上崩散,卻無處可逃,最后全部被斬殺。
鄭伯爺一邊摸著胯下貔貅的鬃毛一邊繼續下令分兵,
一路去往西門,
一路去往各處大門府邸傳令,命其不準出門,不得出家丁護衛上街,只準自守家門,否則就算你打著幫忙平亂的旗號,也罪同謀反。
另一路持旗策馬告誡百姓不得上街,穎都禁嚴。
做完這些,其實已經沒什么好做的了,尤其是鄭伯爺還收到了最新消息,西門大營在分出三千多兵馬分別駐扎南北大營外后,另有數千騎兵已然入城。
這團虛火,很快就會被掐滅。
再之后,其實就是尋找病灶切除了。
這病灶,自不可能小了去,虛火雖然不經燒,但其火星可謂真多,絕不是那種藏身于山野或者平民巷的逆賊可以勾連牽動起來的。
伸了個懶腰,
鄭伯爺一時有些躊躇,
軍械庫一平,外加各處叛軍被擊潰的消息不斷傳來,他都有些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去哪兒了。
本想去成親王府,在王府內喝杯酒,順帶訓誡訓誡那位小成親王,純當是打發眼下無聊時光,誰曉得高毅那邊傳信說還沒等他帶人去成親王府,人成親王自己就帶著王府侍衛主動來到太守府了。
太識趣兒了,也不好,整得自己沒活兒可干了。
好在鄭伯爺身邊的野人王雖沒有瞎子那種精神力的本事,但在揣摩人心的本事上可不差絲毫,當即看出了伯爺的窘狀,
開口道:
“伯爺,咱們現在可以去孫府。”
聽到這話,
鄭伯爺才想起來了,
先前出來的匆忙,但他還是記得事情,最先是在孫府發生的,孫府那邊就像是一根火繩,直接點燃了整個穎都。
鄭伯爺當即問道;
“怎么會查到孫家人頭上去的?”
!!!
野人王簡直感動得要痛哭流涕!
他可是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了鄭伯爺的這句問話!
這是他的手筆啊,這是他茍莫離的神來之筆啊,伯爺,狗子我還是有用的,狗子我能幫你成事兒啊,把狗子我再丟回密室或者半路砍掉,絕對是暴殄天物!
但內心再激動,野人王也不會太過明顯地表達出來,至少,在陳述回答時,不會。
上位者可以欣賞你,但你絕對不能自我感覺良好到過頭,否則就會令人生厭了。
“回伯爺的話,請伯爺治罪,去孫瑛宅子搜查的條子,是我寫的。”
“哦?”
鄭伯爺有些意外。
其實,原本的計劃,很簡單,就是湊人頭。
事兒搞大一些后,表明自己的態度,但并未準備向穎都真正的高門大戶下手。
但現在事情是完全搞大了,卻又像最符合自己利益的方向在發展。
瞧著毛太守先前跪在自己面前主動請罪的架勢,
可能原本準備寫折子參他的穎都太守,今晚得連夜寫折子夸他鄭伯爺英明神武真乃大燕忠良!
“伯爺,奴在看那些條子副本時,發現孫家長子孫瑛身邊,有一群人都是通過頂替的方式入了考院,而孫家,本該不屑用這種方式的,所以,奴就起了疑心,就擅自做主,寫了孫瑛的條子。”
“就憑這些?”
鄭凡有些好奇。
當真是憑這些蛛絲馬跡,網到了這么大的一條魚。
野人王咬了咬牙,直言道:
“伯爺,奴曾和司徒雷和大成國對弈,所以,奴原本就很熟悉穎都內錯綜復雜的關系以及各方的脾性。”
鄭凡聞言,點了點頭,這個說法,他認同了。
可能,這就是野人王的直覺,他就像是“皇帝”一般,瀏覽那些條子名單時,所代入的情景,并不是瞎子那種將事兒麻利做完的狀態,而是代入了一個上帝視角,像分析自己臣子一樣分析著這些名單,最后,分析到了孫家的孫瑛。
“這次,記你一功。”
“多謝伯爺!”
茍莫離心潮澎湃,他知道,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鄭伯爺拍了拍身下貔貅,對左右道:
“去孫宅,去孫太傅的府邸。”
孫瑛的宅子已經被攻破了,現在要去的,自然是孫家的主宅。
閑著無事,
去見見這位昔日的大成國宰輔。
鄭伯爺曾和瞎子就著晉地的風氣,開過玩笑:
說那晉地,講究一個成功男人背后必然站著一個更為成功的男人。
眼下,
鄭伯爺就是要去見那位站在司徒雷身后的男人。
然而,
就在鄭伯爺的隊伍剛剛過了前面街道拐角處,
倏然間,
街道另一側的院墻中,忽然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來者頭戴鐵面具,手持一把斷刀,直接撲向了鄭伯爺。
這是叛逆之中的高手。
“保護伯爺!”
茍莫離馬上從馬背上跳起,想要去將自己橫亙在鄭伯爺身前擋刀,卻因為鄭伯爺座下貔貅比普通戰馬高出兩個頭,所以茍莫離沒能翻過去,只是將自己撞在了貔貅身上栽倒在地。
他倒不是故意用這種蹩腳的手段既表了忠心又躲避了危險,
而是他清楚,鄭伯爺到底有誰在保護!
自己可是為那個人剝了一路的板栗!
兩個甲士當即反應過來持刀欲攔,然而面具人斷刀上釋放出一層刀罡,將兩個甲士直接彈開,自己則完全放開了后背留給堆放去砍,就為了瞬間拉近和鄭伯爺的距離!
鄭伯爺的眼睛瞇了瞇,下意識地準備側過身去,就像是戰場上躲避箭矢一樣,讓自己戰馬來為自己擋箭。
“嗡!”
就在這時,
一道嘶鳴之音傳來,
龍淵飛逝而至,直接撞擊在了斷刀刀身,面具人刀口一顫,不得已之下只能轉身。
這一個停滯之下,
四周,
當即有一眾甲士將其團團圍住,
同時更有另一隊甲士將自家伯爺層層保護在了身后。
面具人發出了一聲輕笑,
他知道,
自己的刺殺,
失敗了。
龍淵反轉,
落回那道白衣身影手中。
面具人抬起頭,看著那道身影,
喊道:
“未曾想到,昔日我大晉堂堂劍圣,居然奴顏婢膝侍奉燕狗權貴!”
白衣劍圣緩步走來,
周遭甲士讓路,讓其直面面具人。
劍圣的神情,有些蕭索。
面具人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他語氣之中,可以猜出他此時應該無比猙獰。
“虞化平啊虞化平,你可還記得你是一個晉人。”
“記得。”劍圣回答道。
“虧你還記得,虧你還敢說你記得!
虞化平,
劍圣大人,
哈哈,
今日你能為這燕狗擋刀,
明日你是否就能和那野人王把酒言歡了?”
摔倒在地上的茍莫離此時抬起了頭,
“……”劍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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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圣的劍,恢復了。
鄭伯爺并未太吃驚,因為對此早就有了猜測,甚至可以說是有了心理準備。
這個世上,總有一些人,他們會如星辰一般閃耀,哪怕短暫的蟄伏,也只不過是被烏云輕輕遮蔽,待得天高云淡,你會發現他依舊在那里繼續著自己的璀璨。
習慣性地又伸手摸了摸先前差點被自己當成墊背的貔貅,表達些許愧疚。
隨即,
鄭伯爺又抬起頭,看著被自己麾下甲士圍住的那個面具人。
當他發現自己手中的刀,失去了往日的鋒銳,他就開始用嘴,企圖去取代刀的效果。
劍圣沒有再出劍,而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他沒有去分辨,可能是懶得分辨,又可能是覺得,在這個場景下,再多的爭辯,也無法去改變一個將死之人的內心。
劍圣記得自己師父還在時,曾對他說過這樣一句話,師父說:
這世上,有兩種人,你是沒辦法去和他講道理的,講得再好,他也不會真的去聽。
一類人,是你的劍殺不死的人;
另一類人,是你的劍馬上可以殺死的人。
師父師父,
為師又為父,
師父的很多話,劍圣都記在心里,唯獨這句話,在過去很多年里,他一直沒能參悟明白。
在這兩年,
他有些懂了,
懂的不是這句話,而是這句話中的……意境。
虞化平,已經死了。
死在了一劍刺穿老司徒家主心臟的那一刻,
死在了晉國京畿郊外和田無鏡對決的那一晚,
死在了雪海關前一人斬千騎的那一日,。
晉地劍圣,晉地劍圣,
他明明只是一個劍圣,
卻為了劍圣前的這兩個字,做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
他現在,只是一個女人的丈夫,一個孩子的父親,一窩老母雞的主人;
劍圣持劍,
開始往前走。
鄭伯爺微微驚訝了一下,他本打算下令讓麾下甲士們一擁而上,將那個戴面具的刺客給滅掉,并不想讓劍圣出手。
那名面具人已經被自己的甲士們包圍,弓弩已經瞄準了他,第一輪箭矢下去,其自身氣血想要抗住都很難,剩下的甲士再同時施壓,他就算能翻騰出一點浪花,也著實有限。
畢竟,這世上像靖南侯和劍圣這般的強者,只是鳳毛麟角。
而面具人不說和他們比了,先前其刺殺時,鄭伯爺有種感覺,自己反應得當的話,大概率不會死在其刀下,至多,受傷。
這還是沒有算上魔丸出手的情況下。
鄭伯爺看這個世上的強者大概分為兩種,一種是靠近自己時能一招格殺掉自己的,一種是無法格殺自己的。
很顯然,對方屬于后者。
連自己都秒不了,算個什么強者?
面具是個高手,但,也就是個高手吧。
但鄭伯爺對劍圣的身心健康,一直呵護有加,他不想讓劍圣去增添什么心理負擔,好鋼,應該用在劍刃上不是。
只是,
劍圣卻一直在前行,
而伴隨著他那堅定的步伐,
使得這一側的甲士不得不主動散開一點包圍圈,讓劍圣進去。
這一襲白衣代表著誰,這些甲士們是清楚的。
面具人看著劍圣繼續向自己走來,
大笑道:
“怎么,你虞化平是打算當著你主子的面兒,親自出劍來殺我好向你主子邀功是么?”
劍圣嘆了口氣,
道:
“不對。”
“不對,那你是什么意思,別說,你還要幫我求情,要救我?呵呵呵呵。”
劍圣搖了搖頭,
道:
“我不認識你,我該怎么幫你求情?”
“……”面具人。
認識劍圣的人很多,因為他走到哪里,都是焦點;
但劍圣認識的人,并不多,因為這個世上,并沒有太多人值得他去認識。
這話,很傷人,尤其還是用這種很認真地態度去說的時候,更傷人。
你指責了我,
你抨擊了我,
我沒有反駁,沒有辯解,
而是很認真地問,
你是誰?
“你,到底想怎么樣?”面具人吼道。
劍圣繼續往前走,
繼續拉近著距離,
同時繼續認真地道:
“我不會為了向他邀功而殺你。”
“難不成,你想放了我?放了我,還全了你劍圣的清白?英名?
虞化平,你以為你還洗得清么!”
劍圣依舊搖頭,
道:
“是我自己,單純地想殺你。”
“有何區別?”面具人笑道,笑聲里,帶著一種譏諷。
“因為你說的話,讓我不舒服。”
“虞化平,你自己做得,還怕別人說得?”
劍圣點點頭,
道:
“不是怕,是不舒服。”
“你還有羞恥心?”
劍圣搖搖頭,
這并非是他自己承認,自己沒有羞恥心,而是認為,自己和眼前這位,根本就聊不到一起,雙方完全是,雞同鴨講。
既然如此,
就沒必要講了。
此時,
劍圣和面具男之間距離,已經不足兩丈。
行走江湖,
或者說,
有一些江湖經驗的人都清楚,
當一個劍客,和你很近時,往往意味著危險已經來到了你的面前。
不談切磋和點到為止,所謂的比武、廝殺,那種動輒大戰好幾個日夜的,是極端個例。
就是江湖皆知的當年劍圣和李良申大戰了“三天三夜”,
其原因還是因為中途李良申有軍務,耽擱了兩天,回來后再繼續打。
所以,
劍圣出劍了,
然后,
面具人胸口位置出現了一個洞。
“你………”
“哐當”
斷刀掉落在了地上,
面具人艱難地舉起手,指著面前的劍圣,他萬萬沒想到,堂堂劍圣,竟然會偷襲。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局,
就算是死在劍圣手里,也不該是這個死法,他的刀,還沒揮舞起來;
最重要的是,
雖然劍圣說不認識自己,但自己,還沒來得及自報家門。
劍圣卻搖搖頭,看著搖搖欲墜的面具人,
道:
“我沒有偷襲。”
我攔下了你的劍,
我一步一步走到你面前,
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要殺你,
結果你卻一直看著我走過來,連刀口,都不抬一下。
“你………卑鄙………”
劍圣又搖了搖頭,
依舊是很認真地回答:
“反正,你也打不過我。”
“………”面具人。
不管是偷襲不偷襲,就算大家劃開場子,焚香沐浴,這場比武的結局,也是注定了的。
沒懸念,一丁點都沒有。
既然如此,就不用去在意是否是偷襲了。
“噗通……”
面具人摔倒在了地上,終于沒了氣息。
坐在貔貅上的鄭伯爺全程目睹了眼前一幕,然后對左右下令道:
“不摘面具,梟首,丟火堆里去。”
你不是喜歡戴著面具么,
行,
那我就連你的臉都不看一眼。
馬上有甲士上前照辦,鄭伯爺則騎著貔貅來到劍圣身邊,道:
“心里難受?”
劍圣搖搖頭,將沾著血的龍淵在貔貅毛發上擦了擦。
“………”貔貅。
在鄭伯爺的影響下,貔貅除了偶爾會偷偷舔一舔地上的血,平日里,可是很注重打理自己毛發的。
但,
它也清楚,
眼前這個一身白衣的人以及它的劍,到底有多么可怕。
鄭伯爺開口道:
“老百姓要的,是安居樂業,他們,會將眼下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局面,給破壞掉。”
鄭伯爺是心理按摩的行家里手。
劍圣笑了笑,
道:
“如果你死了,雪海關會大亂,我的院子,也就不安穩了。”
鄭凡聞言,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年少學劍時的劍圣,為年輕氣盛而活;
劍術練成后的劍圣,為盛名二字而活;
功成名就后的劍圣,為國家大義而活;
現在,
他只想為自己的那個小家而活。
別人怎么說,別人怎么看,他不在乎。
劍者之心,并非一味冷冽,而是,心無旁騖。
小插曲,就這般結束了,接下來去孫府的路上,并未再出什么意外。
來到孫府門口,
卻看見孫府大門洞開,一眾仆役婢女跪伏在大門后的兩側,瑟瑟發抖。
仆人們后面,則是坐在地上的孫瑛。
孫瑛身旁,站著面如死灰的孫良。
事情,
他們已經知道了,
其實,
當燕軍沖入孫瑛府邸隨即和叛逆廝殺的消息傳遞到孫家本宅時,事情,一下子就清晰了。
原本被蒙在骨子里的孫有道和孫良父子倆,馬上就明白過來,這一切的事情,都源自于孫瑛。
這種事,
是孫瑛能干的,也是他會干的。
雖然之前沒想到,但事兒發生后,再落實到他身上,并不會覺得太奇怪。
鄭伯爺沒有急著入府,而是讓麾下甲士先行進入,將孫家上下的奴仆全都押解了出去。
隨即,
鄭伯爺從貔貅身上下來,站著。
這一站,就站了好一會兒。
孫家府邸的左右兩側牌匾,右側是“公忠體國”,左側是“日月明鏡”。
都是出自司徒雷的親筆,“明鏡”指的是孫有道經常勸誡司徒雷戒驕奢,親百姓。
因為司徒雷生前留下了歸附燕國的遺詔,所以,司徒雷的字,哪怕是在現在,也不算犯忌諱。
劍圣開口道:
“字,很好看么?”
不好看的話,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駐足這么久?
鄭凡搖搖頭,道:“等著你先進去。”
劍圣笑了笑,道:
“可以早說。”
鄭伯爺搖搖頭,道:“我也要面子的。”
“行。”
劍圣邁步走入孫府,鄭伯爺緊隨其后,再之后,則是野人王。
而孫瑛和孫良,已經被一眾甲士圍住。
同時,孫宅內外,都被鄭伯爺的親兵衛給把守住。
孫有道本人經手下匯報,說是在廳堂里坐著。
雙腿殘疾坐在地上的孫瑛,雖說有些狼狽,但在看見鄭凡走進來時,眼里,卻像是重新放出了光。
而其弟弟孫良,則跪伏在了地上。
沒求饒,
因為孫良清楚,
這個時候,求饒,已經沒了意義。
就算是要求饒,自己也沒這個資格,得自己的爹來求。
“瑛仰慕平野伯爺許久了,今日得見,果然英武非凡。”
每次聽晉地男人說“仰慕”“敬佩”“神往”這種詞,鄭伯爺心里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鄭凡沒理睬孫瑛,而是先看向跪伏在一旁的孫良,開口道:
“本伯還以為,你們會把孫瑛給綁起來。”
來時路上,野人王向鄭凡詳細介紹了孫家。
事兒,既然是野人王發現的,也是他捅破的,那么他在這件事上,自然就有著極大的發言權。
比如,野人王認為,孫有道,并未參與這件事中。
因為以孫有道的影響力和謀劃能力,不會僅僅在穎都冒出一團虛火那么簡單。
畢竟那個老人,曾在雪海關,幫司徒雷謀劃,數次擊敗楚軍;
且還曾幫助司徒雷,在其駕崩前,擊退了茍莫離。
但,
怎么說呢,
在謀反這種性質的事兒面前,
你想脫得了干系,是很難的。
孫瑛笑道:
“伯爺,瑛本就是個殘廢之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綁不綁我,又有什么區別?
就是綁了,糊弄糊弄別人尚可,在您面前,又有什么好糊弄的呢?”
“喲,話還挺多。”
“唉,事已至此,本想自裁了斷,但又怕自己干干脆脆地死了,惹得伯爺不高興,讓伯爺覺得不痛快不盡興了。
所以,
瑛就特意留著自己的這條命,交給伯爺您來處置,伯爺您,順順氣。”
“這么體貼?”
“應該的。”
“成,看你這么識趣的份兒上,你孫瑛的那幾個孩子,本伯爺留他們一命。”
孫瑛似乎沒料到鄭凡這么好說話,
當下正準備拱手行禮,同時道:
“多謝平野………”
“男的自宮送入宮中,女的則充入教坊司。”
“……”孫瑛。
鄭凡嘆了口氣,道:
“唉,本伯就是改不了這個心軟的毛病啊。”
鄭伯爺看向身側的劍圣,
劍圣表情平靜,
無奈之下,
沒得到回應和捧哏的鄭伯爺只能扭頭再看向野人王,
野人王馬上一拍手,
道:
“可不是嘛伯爺,您啊,就是菩薩心腸。”
孫瑛此時臉上的笑容也褪去了,灑然道: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還請鄭伯爺,給個體面。”
“體面?本伯憑什么要給你一個體面?你既然想要這個體面,先前自己怎么不惦記著呢?”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晉。”
“三家分晉已經很多年了。”
“但我是晉人!晉地的事情,應該由我們晉人來做主,而不是你們燕人。”
聽到這話,
鄭伯爺笑了,
道:
“是野人打到望江邊了,是你們主動向我大燕歸附請求我大燕幫你們驅逐野人。”
“那赫連家聞人家呢?也是他們請你們燕人來的?燕人之心,天下人皆知!”
“呵呵,這就更不對了,我大燕軍隊攻打乾國,是赫連家和聞人家聯軍主動越過馬蹄山脈犯我大燕;
怎么著,
只準你們來打我,就不準我們還手?
打架嘛,你來我往才有意思,但誰曾想,赫連家和聞人家那么不經打啊,一打就沒了,嘖嘖。”
“我晉人………”
“啪!”
鄭伯爺一巴掌抽在了孫瑛的臉上,直接將孫瑛的兩顆牙齒給打了下來,其嘴里,也流出了血。
“本伯真是煩透了你這種人,明明是自己身有殘疾,所以更迫切地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來證明自己不是個廢人;
明明是自己還貪圖當年大成國在的時候你孫家的風光,
什么為了晉國?
什么為了晉民?
什么晉地的事情晉人自己做主?
當年晉皇還在京畿之地的時候,
怎么不見你帶著你家老子一起去投奔晉國正統皇室而是在這里和司徒雷這種亂臣賊子媾和著呢!
他司徒家算什么狗屁正統!
無非就是以下犯上脅迫君上包藏禍心的逆臣罷了!
就你,
也配和本伯談忠義?
也配和本伯喊什么正統!”
“大成國乃有德者立國,順應天命民意………”
“那好,照你說的,你大成國前年差點都亡國了,是不是意味著天命不在你們了,民意也不在你們了?
現在我大燕掌控晉地,那天命和民意,豈不正是在我大燕?
嘿,
本伯真是覺得奇了怪了,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分明是為了自己,卻得給自己整得為國為民為天下蒼生一樣,你出門去問問穎都城內外的晉地百姓,問問他們還想不想再來一次前年的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兵災!”
罵完后,
鄭伯爺叉著腰,
對著廳堂里喊道:
“孫太傅是不屑見本伯是么,成啊,那本伯這就走,回頭孫家抄家滅族的時候本伯再回來挑挑看看,有沒有長得標致的女眷可供選回家去。”
言外之意就是,
不談是吧?
成,
那就公事公辦吧。
這時,
廳堂內傳來孫有道的聲音:
“伯爺且慢,老夫正在為老妾尋一份頭面,好一起送予鄭伯爺吶。”
———
今晚沒有了,今天調作息,待會兒龍就去睡覺,一連好多天晝夜顛倒有些扛不住了。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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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來,劍圣越發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自己只會使劍。
在其他方面,自己的短板,實在是太多太多。
所以,
他聽不懂鄭凡和孫有道這番隔著老遠的喊話,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當然,字面意思肯定好懂。
但凡名人,流傳最廣的,往往是他身上的一些癖好,且越是接地氣的癖好就越是容易被傳播,因為幫其傳名的,就是“地氣”。
一句“平野伯好人妻”,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就是這搶回大楚公主,在真正高層眼里,自是揚我國威,打擊他國威信的壯舉。
而在一些層次比較低的小酒樓小茶樓內,則又成了販夫走卒們談資里的又一佐料。
呔,
你還與我分辨說平野伯爺好人妻是中傷是無稽之談?
那你瞅瞅,你瞅瞅,
平野伯爺為何偏偏要等到公主大婚那天才去搶親?
當然,作為鄭伯爺的鄰居,劍圣是知道鄭伯爺的為人的。
鄭伯爺這個人,身上毛病不少,也喜歡享受,但卻從不沉迷,頗有一種淺嘗輒止的自覺。
所以,劍圣本能地覺得,這番簡單對話之中,有著另一層意思,至于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
野人王倒是聽明白了,
他早就看出平野伯這個人,向來“賊不走空”,通俗點來講,就是殺個人,哪怕是個樵夫,也要去其尸身上摸一摸,雖說不大可能摸出什么好東西,但就是少不得這個流程,缺不得這個儀式感。
先前鄭伯爺說的等孫家滅族后收攏其女眷,意思就是你家眼瞅著就要因謀逆大罪被滅門了,老子現在來了,你要是能像教坊司的女奴那般侍奉于我,那咱們還有的談。
而孫有道說的正在給自己老妾找頭面送給平野伯,并不是真的意味著要將自己那五十歲的妾送出去,畢竟他敢送,鄭伯爺也不可能要。
孫有道言外之意就是將老妾比作自個兒,他已經七十歲了,而且已經退下來了,猶如昔日美人垂暮,若是鄭伯爺不嫌棄,還覺得自己這個老身子骨還有點用的話,他愿意像妾一樣委身侍奉。
野人王瞇了瞇眼,
兩只老狐貍,
隔著老遠就能互相嗅到對方身上的狐臭味兒。
鄭伯爺“呵呵”一笑,
正準備邁步向前,
卻又收住了腳步。
劍圣嘆了口氣,先行一步,走入了廳堂。
鄭伯爺這才緊隨其后。
人,
謹慎一點,沒錯的。
畢竟不是光腳的時候了,好不容易打拼到這個位置,總得惜福。
鄭伯爺可不想在若干年后,有燕國詩人感嘆:但使雪海飛將在……
因日頭已經快下去了,廳堂里又沒點燈,所以有些昏暗。
孫有道沒坐首座,而是坐到了下面。
他確實見老了,但身子骨,卻依舊硬朗,往那兒一坐,也自有一股子沉穩氣息流淌,到底是前朝宰輔。
鄭伯爺也沒坐上頭去,而是在孫有道對面坐了下來。
野人王站在鄭伯爺身后,
劍圣則在旁邊坐了下來。
“其實老朽很早就想見平野伯了,一直苦于沒有機會,誰成想,今日見是見著了,卻居然是在這種場面下;
教子無方,讓平野伯見笑了。”
“孫太傅說這些話就太客氣了,其實,本伯對孫太傅也是仰慕已久,這好不容易來一趟穎都,就想著找個機會來拜訪拜訪您。
但您算是榮養致仕了,不見外客,無法,本伯只得故意讓手下士卒去沖撞一下貴公子的門楣,本想著由此結個誤會,好尋個由頭上門來見孫太傅賠罪,可不就見著了么;
但,
造化弄人了,
一不留神,這事兒就撞破了,也撞大了。”
一邊的劍圣伸手拿起面前擺放著的果脯,一邊吃著一邊聽著。
這種兩只老狐貍的直面對話,每一句每一個神情,都有著隱喻,有著暗關,像是劍道變化萬千,每一道變化都能讓人回味許久。
孫有道舉起酒杯,敬鄭伯爺:
“老朽,先滿飲一杯,賠罪。”
說完,
他一口干了。
先前孫家正在開壽宴,所以每個人面前的案桌上都有酒菜擺著,菜是冷了,但酒還是有的。
鄭伯爺看著孫有道喝完,自己依舊坐著沒動。
孫有道放下酒杯,對鄭伯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鄭伯爺搖搖頭,道:
“小時候腸胃不好,總是鬧肚子,后來學乖了,就不在外面吃東西了。”
“哈哈哈哈,伯爺真是個妙人,坦率,直接。”
孫有道笑完,
目光落在了坐在鄭凡身側的劍圣身上。
他,
是認得劍圣的。
“名劍傍身,手握兩萬虎賁,此等豪情,讓老朽也是心向往之啊。”
“咱可以再說說天氣,再說說夕陽,再說說星辰,再說說這穎都的紅帳子里的風流激蕩,沒事兒,本伯有的是時間。”
我有時間,
你沒時間了。
這不是真的在催鐘,
而是在點名談話的主動權。
孫有道點點頭,道:“有些話,總是不知該如何啟齒,倒不是老朽刻意地想要去敷衍鋪墊。”
“本伯有個朋友曾和本伯說過,這世上,只要是雙方誠心誠意的,就沒有談不成的買賣。”
“可是六殿下?”
“正是。”
“是啊,那老朽,就開誠布公了,家門不幸,出此逆子,老朽原本就不求富貴了,只求,家門得以安穩傳承下去。
老朽敢問伯爺,
這一劫,
老朽這孫家,可還有機會過去?”
這就是孫有道的要求,做買賣,就是互通有無。
你需要什么,你有什么,我需要什么,我有什么,但有一條能達成,另一條,就算不能完美接入,但總能找到另一個辦法去補足。
鄭凡點點頭,
道:
“有。”
孫有道聞言,倒是絲毫不遮掩地長舒一口氣。
“伯爺,想要孫某做什么?”
孫有道沒有去和自己兒子那般,傻乎乎地去問過了這個坎兒后是什么待遇。
是否是男子自宮入宮女子充入教坊司。
因為孫有道心里明白,這個根本就不需要問,孫家因為自己的關系雖然門丁不興旺但也是穎都頂尖的家庭,他雖然退下來了,但在穎都,仍然有著很大的影響力。
否則他的長子,殘廢一個,又是怎么能聯通這么多勢力去密謀造反呢?
但孫家,并非是大富之家,所以,錢財這類的,是不可能拿得出手的,拿出手,人平野伯也未必瞧得上。
人平野伯要的東西,自己能給的東西,其前提必然是自己家族仍然保持著在穎都的這種地位,否則平野伯難不成真去教坊司討債去?
先保全孫家,才有后來平野伯的索要,孫有道看得很清楚。
這買賣,在這種情境下,是他劃算的,因為他是先收貨。
鄭伯爺微微搖頭,
道:
“本伯,其實不知道自己要買什么,不瞞太傅,本伯此時來孫府,就像是元宵燈會上趕集,也就走走,也就看看,出門時,也沒想著具體要買什么東西。
但若是真瞧見自己稀罕的玩意兒,說不得就會動心收入囊中。”
孫有道點點頭,道:
“那就由老朽來理一理,看看老朽這里,能有什么是能讓平野伯覺得稀罕的物件兒。”
鄭凡微笑以對。
我答應你可以保全孫家,但前提是你得給出足夠的價碼。
劍圣忽然覺得,
明明很嚴肅也很高大上的事兒,
但經這一老一青這么一轉手,仿佛就和平日里自己妻子去市坊買布料沒什么區別。
民間常有笑話,說老農覺得皇帝早上可以吃二十個油饃饃,美得很。
皇帝自然不會吃二十個油饃饃,但皇帝家的兒子奪嫡,說白了,和民間哪戶人家幾個孩子爭奪祖屋并沒什么區別。
劍圣閉上了眼,果脯也不吃了,只覺這些事兒,當真是好生無趣。
一邊的野人王看似表情平靜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但心下,已經琢磨開了。
孫有道,到底會出什么價?
野人王最喜揣摩人心,也擅長權謀,在此時,也就自然而然地將自己代入到孫有道的立場上去幫他思考思考問題。
眼下,已經不是大成國了,孫有道也已經致仕,退居幕后。
就算是將這次造反的事,給抹掉,認為孫家完全不會受到這次謀反之事的牽連,孫家,其實也拿不出太多足夠吸引自家伯爺的價碼。
一是因為自家伯爺的位置已經不低了;
二是因為孫家并不是全盛時的孫家。
如果僅僅是一個“里應外合”,在你日后想造反時,孫家會提供幫助。
野人王覺得,自家伯爺除非腦子進水了,否則絕不會答應這個。
再者,孫有道也不至于蠢到用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當價碼,否則這就是瞧不起人了。
而瞧不起人的后果,就是平野伯拂袖而去,孫家等著滿門問罪。
鄭凡其實也是在等著,
他并不知道自己具體想要什么,但總是習慣性地想碰碰運氣。
不要錢的彩票,又閑著,不刮白不刮。
孫有道并沒有思索太久,
他看著鄭伯爺,
開口了。
等他這一句話說出口,
鄭伯爺的目光頓時一凝,野人王也是微微張了張嘴。
二人心里一時間都發出一樣的感嘆:不愧是能站在司徒雷身后的男人。
就是邊上坐著的劍圣,也是覺得孫有道的這個價碼,仿佛真的擊中了什么,確切地說,是擊中了自己身邊坐著的這位大燕平野伯。
孫有道的話是:
“朝廷每年會向雪海關運輸兩次糧餉,一次在年中,一次在年末,馬上,新一輪的糧餉運輸就要開始了,老朽向伯爺保證,自這一次起,運往雪海關的糧餉,將是原來的兩倍!”
兩倍!
糧餉運輸,一直是個老大難的問題。
主要有兩點,
一點,是接手環節中的損耗。
另一點,就是運輸過程中的消耗。
接手環節的損耗,就是糧食從農民手中征收上去后,先在縣里,再去府里,然后可能還得再運去一個地方集中儲存點量,再之后,要么去京師要么就發往目的地。
等到地方后,又是一個集中點,然后再分發,這還是往少了說的。
每個環節,都會有人上下其手,你削一層皮,他削一層皮,一層層削皮下去,然后地方主將一層皮,將官一層皮,真到第一線士卒手中時,這個果核還能保持完整已經算很不錯的了。
雁過拔毛這種事兒,就算是鄭伯爺熟悉的那個時空里,也無法避免。
另一點,就是運輸,首先,大批量的糧食得有人運,糧食越多,需要運輸的人和畜力也就越多,運輸途中人和牲口都得吃飯的。
所以,為了避免損耗,以及使得效率最大化,基本上整個成國的駐軍,其糧餉運輸,都是從穎都開始,由穎都作為成國最核心也是最中央的區域來進行調派。
當然,各軍額度,還是由朝廷來負責定制。
“兩倍?”
聽到這個數字,鄭伯爺心動了。
雖說鄭伯爺在雪海關能養兩萬精銳鐵騎,靠的,不僅僅是朝廷的糧餉,還有自己的四處劫掠家底,以及接下來的商貿運轉。
但如果糧餉能翻一倍的話,這多出來的部分,再養一個一萬鐵騎出來,應當差不離。
當然不是這般直接憑空變出來,畢竟銀子和糧食不可能自己去大變活人,但這就像是一個人,多吃了幾口飯,多了幾把子力氣后,在東家將活兒干完了,回家還能再拾掇拾掇自家的院子。
這就是孫有道的水平,
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想到這個“買命”的法子,昔日大成國宰輔,果然名不虛傳。
但鄭伯爺還沒急著表態,
談買賣么,
你急著想要,就著相了。
更何況人家滿門的命都掐在自己手里,自己需要著急么?
孫有道繼續道:
“犬子任穎都轉運使………”
官職和差事,其實不是一個意思,因為官職是分實虛的。
有些官職,聽起來更像是一個榮譽。
就比如此時的孫有道,他的成國太傅位置,其實就是一個榮譽,讓你享受一下這個級別的退休待遇。
鄭伯爺的這個成國大將軍,也是一個榮譽,成國都沒了,你將誰的軍去?
而轉運使,是實職,官位雖然不高,但所經手的事務,卻很多。
因為成國東部一直面臨著來自野人和楚人的威脅,靖南侯的靖南軍主力也一直在晉東駐扎。
所以,從燕國、曲賀城、歷天城向穎都運輸來的軍需物資,是由轉運使來實際負責接收,而接收后的分發,也是過他的手。
要知道,軍需,一直是一支軍隊的生死命脈。
孫有道曾任成國宰輔,從鎮南關開始,就是司徒雷在前面打仗,他在后方籌措轉運軍需,二人的配合,類似沛公和蕭何。
司徒雷駕崩后,
無論是大皇子還是靖南侯掛帥東征軍,
都是用的成國本來的官僚體系來進行大軍軍需物資的運轉,
孫有道當初總攬后方全局,為靖南侯解決了后顧之憂,就連侯爺也曾稱贊過他。
所以,孫有道在這一塊,不,確切的說,這一塊區域,應該是孫有道的嫡系區域,整個上下,應該都是他提拔和任用的人,否則,他也不會在自己致仕前將孫良推送到那個位置上去。
“伯爺,成國境內駐軍眾多,所收所發糧餉也是極多,但老朽確認自己可以做到這一點。
一則,開源,在向大燕朝廷報備所需時,多抖抖筆墨,在接收來自歷天城和曲賀城那邊的軍需時,一些項目和損耗上,可以吃相再難看點。
二則,節流,伯爺要想吃飽,要想吃撐,那其他各地駐軍的糧餉上,就得卡卡脖子,讓他們吃不飽,但卻不至于餓得發慌,只能生悶氣,不會鬧出大亂子來,此中火候,老朽有自信可以拿捏住。
還有第三,
那就是肅本。
按照舊例,穎都這么大的一座城,這么多百姓,這么多官吏,都需要吃用,百姓還好,餓不死,就不會出事。
但官吏,吃得不好,用得不好,就容易鬧騰。
所以,天下各處都一樣,從各處運入穎都的軍需,再從穎都出去,這一個流轉,肯定會分潤一部分下去。
這一塊的肉,也可以切一切。”
穎都本就是一個小朝廷,
而且,
大燕現在對各地駐軍的糧餉,都不是足額發放的,這穎都里的百官以及下面更多的官吏,他們的俸祿,自然也不是足額。
但活人豈會被尿憋死,甭管是紅紫黑藍的官袍,只要是進了衙門的,別的可以不會,但撈錢撈好處,這是基本生存能力,不可或缺。
聽到這個第三條,
鄭伯爺笑了笑,
各地駐軍那邊,向來容易被軍需官拿捏住,這不稀奇,況且,只要不打仗,大家總是能找到法子去補足的,但……
“孫家現在,還有能力在穎都這一塊上下刀子么?”
孫有道點點頭,沒有絲毫頹喪,反而意氣風發,
道:
“這次叛亂,牽扯其中者,不知凡幾,事后清算,瀆職者,更是茫茫一片,砍一批,貶一批,這官帽子,得落下來茫茫多。
值此更迭之際,多安排一些自己的人上去,以控制住大體局面。
再切這一刀時,
就容易得多了。”
一邊站著的野人王在此時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呼,
眼前這個老頭,
不愧是自己當年的對手!
野人王所震撼的,不是老人的手法,事實上,這種打壓異己扶持親信,是個人都會做,只是有些做得吃相難看,有人做了后你還覺得他公正不阿;
但眼前這個老人,
前一刻自家還被籠罩在謀逆大罪之中隨時傾覆呢,
現在,
竟然直接將這次穎都叛亂當作一次契機,打算加以利用!
看似簡單的視線切換,
卻蘊含著一種真正的大氣魄!
“伯爺,其實從去年開始,朝廷戶部向這里運來的軍需,運往雪海關的,都是貼了條兒的。”
貼條兒的意思就是,這批軍需是上面有人盯著的,你們要吃,去吃其他的去,這一份,不準動。
要敢動,
行,
咱們來嘮嘮。
擱在鄭伯爺熟悉的那個時空里,就是專款專用。
孫有道自然知道此時大燕戶部是誰說了算,而那位,和眼前的這位伯爺又是什么關系。
但沒必要在此時說透,因為他現在沒這個資格。
“伯爺,如此一來,朝廷那邊有人照拂,地方上,也有人為你所用,如此一來,雪海關,必然糧草充足。”
鄭伯爺微微頷首,
這叫,
雙管齊奶?
“伯爺,老朽也不說那些愿為走狗這類的話了,沒啥意思,但老朽只一個心愿,不求兒孫大富大貴,只求他們能平穩傳家。
老朽能為伯爺做的,應該還不止這么多,除此以外,其余的事兒,就請伯爺等著看吧,都是老朽的誠意。
孫瑛,會被禁足,關入家里密室,此生不得出門半步。
兒孫呢,
老朽就不幫著說什么話,拍什么胸脯了,他們普遍不爭氣,也很難為伯爺做什么。
老朽只能保證自個兒,
但凡多活一日,
就都一直感念著伯爺的活命之恩。
就如伯爺一開始所說的,想要故意找個茬來找老朽賠罪,好見見面,說說話。
老朽就原話奉還了,
就當孫家這次,也是故意找個茬,好搭上伯爺您的這條船。
不求船艙鋪位,
在甲板上,留半張可以鋪草席的地兒就成。”
鄭伯爺站起身,
活動了幾下筋骨,
打仗時還好,身子不矯情,
但平日里,他基本都是能躺就躺能靠就靠,剛和孫有道跪坐了一會兒,還真有些不爽利。
鄭伯爺沒說什么,
直接向廳堂外走去。
劍圣也站起來,他其實不知道這到底算是談好了還是談崩了?
難不成,還得回去考慮考慮?
但造反的事兒,能考慮么?
說不得今夜孫家人就全都被下死牢了。
但孫有道卻坐著沒動,也不詢問鄭伯爺的意思,只是又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自言自語道:
“今兒的大壽,過得有意思。”
劍圣看向野人王,野人王卻只是對劍圣笑笑,做了個您請的動作。
笑話,
野人王可不敢在此時開口向劍圣解惑,而且還是當著孫有道的面!
這可是一只老狐貍,自己站在這里,他定然看不出什么,但自己多說些話出來,指不定就能被他瞧出身份來!
想不通,劍圣就不打算想了,起身,和野人王一起跟著鄭凡走出了廳堂。
廳堂外的院子里,
孫良依舊跪伏在那兒,姿勢都沒變過。
孫瑛,則雙手撐著地,躺在地上,聽到動靜時,轉過頭,看著走出來的鄭伯爺。
鄭伯爺面色平靜,孫瑛無法辨別出來,自家老子,到底是談好了還是談崩了。
孫良在此時也抬起頭,匆匆掃了一眼鄭伯爺,馬上就又低下了頭,他臉上,滿是淚痕和鼻涕。
別笑,
誰家剛剛還高高興興地給老父過著大壽轉瞬間就要面臨滿門抄斬的局面,是人都會崩潰。
鄭伯爺走到孫瑛跟前,
停住。
孫瑛抬著頭,和鄭伯爺對視著。
鄭伯爺嘴里吐出兩個字:
“低頭。”
孫瑛張了張嘴,將頭,低了下去。
“跪。”
孫瑛開口道:“瑛身有殘疾,跪不了,還請伯爺………”
“那就五體投地。”
孫瑛扭頭,看了一眼跪在身側的弟弟,閉上眼,緩緩地將雙手和雙腳,以及自己的下顎,都貼在了地上。
“參見平野伯爺。”
鄭伯爺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
開口道:
“孫家孫瑛提前密會本伯告發亂黨,又與本伯里應外合將亂黨一網打盡,使本伯得以一舉肅清穎都妖氛,本伯會上書陛下,為你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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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ok起飛”成為《魔臨》第一百二十九位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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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伯爺話音剛落,
孫良直接“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劫后余生的感覺,讓其精神一下子放松,近乎昏厥了過去。
而孫瑛,
則是牙齒死死地咬著嘴唇,已然滲透出鮮血,原本的他雖然殘廢,但目光里依舊帶著精氣,只是現在,他的眼眸中,已經滿是渾濁。
鄭伯爺沒有再在孫府停留,命手下將孫府的下人們都放了后,又留了一支兵馬在孫府外候著,自己則坐上貔貅,在一眾親衛嚴密的保護下,回太守府。
畢竟,太守府,才是穎都現在真正的中心,成親王府則更像是一個象征性地標。
回去的路上,野人王沒騎馬,而是主動跟在劍圣身側。
劍圣沒發問,
但野人王卻主動地開始講解。
誰叫他的身份,本就是個原罪呢?
而且,野人王心里也清楚,哪怕自己今天立了一個大功,但在鄭伯爺心里,自己還是比不上劍圣的。
再者,其他魔王,野人王算是看明白了,他們似乎對“善惡”這種事,并沒有太大的執念,他們的行為方式,和他們的主上一樣,以自己的喜好為中心。
甚至,野人王都覺得,他們好像連“燕人”這個原生身份,好像也不是很在乎的樣子。
但劍圣不同,雖然如今的劍圣已經改變了很多,但野人王沒有絲毫掉以輕心,因為換做以前的劍圣,是不會走過去,直接出手,一劍將那位面具人斬殺的。
就算明知道斬殺他很容易,也會告訴他,我要出手了,你接著。
“咱們伯爺這一招,可謂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一,是保住了孫家,聽孫有道那老頭的意思,這是準備要復出了,否則靠他那個二兒子孫良,這交易,可搞不定。
如今穎都大亂,無論是穎都的權貴還是百姓亦或者是大燕朝廷,其實想的都是一樣的事,那就是趕緊將穎都的局面,給穩定下來。
孫有道本就德高望重,資歷最老,能力也是有目共睹,借著這個勢頭,就算是他自己坐著不動,穎都的百官也會來請愿求其出山主持大局,甚至是朝廷也會下恩旨,暗示他出面來安撫局面。
而孫有道這次出山后,其地位并不會因為致仕的這段時間而下降,反而會借著這股子東風,讓其比以前更為深入地掌握住穎都這昔日成國的中心。
這也為其兌現向咱們伯爺許下的承諾給提供了更好的條件。
二,孫瑛這次出賣盟友的事兒,將會使得其,不,是連帶著整個孫家,都會被整個晉地的亂黨所仇視,換句話來說,孫家的名聲,已經臭了,完全被綁上了咱們伯爺的船,沒了反復的可能。”
劍圣聽了這些話,道:
“你先前說,大家伙要請愿讓孫有道出山主持局面,現在又說孫家的名聲臭了?不矛盾么。”
野人王搖搖頭,道:
“不矛盾,一點也不矛盾,就如同您的劍,有兩面,人,也是一樣。
等這次事宣揚出去后,
穎都的權貴和百姓,會更為熱切地希望孫有道出山。
權貴們擔心這次叛亂出現后,大燕朝廷正好會借著這個契機更為深入地進入穎都這一潭水,削減他們的權力,打壓他們的地位;
穎都百姓則擔心叛亂再來幾次,或者是引發了兵災,會影響他們的生計,說不得又要顛沛流離。
而剛剛幫燕人完成這次掃滅亂黨立下大功的孫家,在權貴和百姓眼里,就是真正的燕國朝廷的人,他出面來主持局面,應該能扛得住來自燕國朝廷的壓力,大家可以大樹底下好乘涼。
但怎么說呢,
剛說的,是一面,另一面就是,人一旦沒了性命之虞,就開始去想一些有的沒的,自己渾渾噩噩隨波逐流如同水草一樣沒個腰肢兒,卻總喜歡恬不知恥地看別人笑話。
還是這幫權貴,還是這幫官吏,他們在背地里,必然會批判孫家,批判孫有道,什么賣主求榮賣國求榮啦等等。
白天在街上或者在衙門里,見到孫家的人,會跪下來諂媚,晚上三五好友聚會時,三杯馬尿下肚,就能將孫有道從頭到尾批臭。
就是穎都的百姓,也會編排出許多關于孫有道的故事,關起門來時,還會先啐一口唾沫在地上,罵一句孫老狗,再咒一下這條晉奸或者叫成奸老狗到底什么時候死!
眾望所歸和聲名狼藉,本就不矛盾。
說到底,還是因為這個世上能完全不顧一切地站出來的人少,您以為誰都能和您一樣,主動站在成群馬刀面前么?
再說了,就是您,不也是被人罵了么。”
劍圣沉吟許久,
最后道:
“麻煩。”
“但您似乎比我預料中要想得開。”
“因為我覺得,想太多,容易讓人煩,就不去想了。”
“您這是境界,通透。”
太守府,到了。
進太守府,鄭伯爺倒是沒讓劍圣先進去,畢竟若是此時太守府內也不安全的話,那么也就意味著叛軍已經完全攻克穎都城了,這顯然不可能。
得知鄭伯爺回來了,毛太守和成親王司徒宇一起主動來迎。
鄭伯爺得了好處,也遂了心愿,自是不會再去賣什么臉色,不說別的,光是毛太守先前對著自己的那一跪,自己眼下也得給他留著面子。
“見過成親王,見過太守大人,王爺,大人,二位請放心,城內的叛黨基本已經被鎮壓了,現在,只剩下最后的一點收尾。”
司徒宇開口道:“幸好有平野伯在,實乃我穎都之幸。”
毛太守摸了摸自己的胡須,點頭道:“確實,若不是平野伯正好在這里,這一番亂子,本官和王爺二人,肯定得忙得夠嗆。”
三人隨即一起入了簽押房,鄭伯爺將事情,說給了二位聽。
當然,肯定不是說的實話。
“如此說來,孫太傅,也算是公忠體國了。”毛太守感慨道。
其實,他一開始是不信的,他不信孫有道,會做出這種事兒,因為他覺得孫有道的覺悟,沒那么低。
這里的覺悟,不是指的是對大燕的忠誠,而是另一種家國情節。
在毛明才看來,孫有道隔岸觀火就是了,真沒必要還得讓自己的長子去弄個里應外合。
他圖什么?
要知道當初陛下可是下旨,想讓他去燕京做官的,但人家以年老體邁為由,拒絕了。
年老體邁,大家都清楚,只是一個官面上的說辭。
說白了,還是不想屈身侍燕唄。
但大家都能理解,不想干就不干了吧,陛下和朝廷也沒去難為人。
但你前腳不想去燕京為官,后腳就聯系平野伯來個里應外合,
您這是在做什么呢?
當然,這些話毛明才是不能說出口的,因為犯了忌諱。
你不能說人家忠于大燕是錯的。
且根據先前鄭伯爺的步步為營,提前預判和處置,實在是太天衣無縫了,所以毛明才也就相信了有人提前給鄭伯爺通風報信,且準備里應外合。
感情上,有些無法理解,但理性上,已然接受了這個現實。
司徒宇再聽完這些話后,眼神里閃現出一抹暗淡,但很快就掩藏掉了。
他這個位置,其實很尷尬。
作為司徒雷的兒子,他想不想恢復昔日父親的榮光?恢復司徒家在晉東主宰的地位?
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但他一來清楚燕人勢大,兵馬強壯,而自己這邊,明顯實力不足,連原本那幾支其父留下的能打的晉軍,也早就被靖南侯強行整編調撥到了奉新城一線去了。
二來,他舍不得現在的生活。
司徒雷駕崩前的奮力一擊,保住了穎都,一道內附大燕的遺詔,為司徒宇換來了一個大燕世襲罔替的親王爵。
雖說不能稱孤道寡,但足以保證自己以及自己子孫的世世代代富貴榮華。
但,司徒宇在從鄭伯爺口中得知孫有道“做的事”后,心里,不禁暗恨起來。
因為他清楚,亂黨如果作亂成功,他們必然會擁護自己為帝。
好在劍圣沒進簽押房,當鄭伯爺在絕對安全的環境里時,他可以隨意地去放風,否則,劍圣很快就能在這里找到野人王先前對自己所說的參照物了。
“所以,毛大人,王爺,我覺得眼下我們需要做的事情有三。
一,毛大人以穎都太守令,再調一支兵馬拱衛穎都。”
調來的兵馬,自然是燕軍,同時,還有一句話沒說,既然調來燕軍,那么城外的南北兩大營的晉軍,自然得往外調走一些。
穎都這個地方,實在是太重要了,還是得牢牢掌握在燕人自己手里為好。
毛明才點點頭。
“二,請大人速開府庫,同時請王爺開一些王府內庫,此次是城內平叛,大軍入了城,叛亂被鎮壓后,當立即犒賞軍伍。
入城平叛的靖南軍和西門大營的兵馬,自是需要好好犒勞的,同時,南北大營,也需要去慰藉,畢竟他們現在才是人心惶惶的時候,且這次叛亂之所以能夠如此迅速地平定,南北大營的安穩,也是一大因素。
另外,及時犒賞,也能穩住軍卒,否則我擔心會對城內百姓造成傷害。”
燕軍軍紀嚴明,這里的軍紀,指的是行軍打仗時的軍紀,但平日里的那種軍紀,就不敢恭維了,而且士卒一旦殺紅了眼,熱血一上頭,叛軍殺完了就開始燒殺搶掠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為什么長期攻城戰之后的屠城例子這么多,也是因為士卒的精神已經壓抑緊張到了極點,一旦入城,必然要將怒火發泄出來,主帥想阻止都阻止不了,否則下面士卒分分鐘嘩變給你看。
朝廷之所以要收回地方治理權,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在,軍頭子治理地方,對地方百姓,真的不是什么友好的事。
毛明才當即道:
“這是自然,本官即刻派人回去開府庫犒勞軍士,不過,一事不勞二主了,還請平野伯辛苦一趟,由你去分發犒賞吧。”
毛明才現在和鄭凡的關系,很奇特;
白天他們勢不兩立,文武對立,現在則頗有一種被晉地的風吹醉的感覺。
當然,毛明才之所以這般說出來,并不是想要刻意地結交鄭凡,至少,不完全是這個意思,而是在提前堵住司徒宇的嘴。
燕人入主成國后,自然而然地就將成親王府和下面晉軍兵馬給隔絕開了,你成親王可以在穎都王府內醉生夢死,隨你,但絕對不能再碰軍權。
犒賞軍士這種收買人心之舉,自是不可能給司徒宇去做的。
果然,
在毛明才說完這番話后,
司徒宇也道:
“本王稍后就命人將賞賜之物移交給平野伯,就有勞平野伯了。”
鄭伯爺點點頭,道:“多謝毛大人和王爺的信任。”
毛明才則繼續問道:
“平野伯爺,還有第三條呢?”
鄭凡開口道:
“這第三條,就是懲戒,有賞必然有罰,賞罰分明方可長治久安,這一次叛亂,官吏中牽涉其中者很多,瀆職者也很多,還有不少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那就更多。
我覺得,應以重典來治,以儆效尤。”
司徒宇聞言,有些擔心道:“可是這樣做,會不會使得人心不穩?”
鄭伯爺馬上回答道:“所以,我建議請孫太傅出山,來肅清和重整穎都吏治。一則孫太傅在穎都素有威望,可安人心;二則孫太傅對穎都很是熟悉,肅清時也能做到有的放矢。
當然,這一切,都得是毛大人牽頭來做。”
毛明才的眼睛瞇了瞇,他總覺得有些過于順暢了,但又想不通哪里有問題,畢竟鄭伯爺提出的建議是中肯之言,就是鄭伯爺不提,朝廷大概也是會再請孫太傅出山的。
“本王覺得可行。”
司徒宇倒是很快地就表達出自己的態度,先前還對孫有道在心底生出厭惡情緒,但是他更明白,孫有道來出面,總比燕國朝廷重新派一個酷吏來要好得多得多。
毛明才最終也點頭道:“平野伯所言極是。”
談完了后,
鄭凡就起身告辭了,
亂子,已經平定了,接下來他還剩下一個犒賞的活兒,但賞賜之物的籌措還需要一小段時間,正好此時自己可以回驛站洗個澡歇一歇。
另外,今天穎都亂子很多,公主一個人在驛站里,總得回去看看。
和毛明才與司徒宇短暫告別后,
鄭伯爺就帶人回了驛站。
剛進驛站的門,鄭伯爺就從自己腰間解下一塊腰牌,這是御賜之物,上面雕刻著平野伯三個字。
鄭伯爺將腰牌送到了劍圣面前,
劍圣有些疑惑,沒接,問道:
“怎么了?”
“不算上巡城司和守城卒,城內還有大量從城外軍寨里調出來的兵馬,雖說他們現在還在搜捕亂黨余孽,雖然我已經派高毅去督查巡邏了,但我還是擔心他們會做出一些擾民的事兒來。
這是我的令牌,你可以在城內轉悠走走,看看,遇見犯事兒的士卒,可以持我令牌制止。”
劍圣接過令牌,笑了笑,
道:
“制止?”
鄭伯爺也回應道:“或者也可以理解成,殺了犯事兒的士卒后,你被圍攻時,拿出令牌可以脫身。”
劍圣點點頭,道:“還真有些奇怪,一樣的意思,但換個方式說,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你喜歡就好。”
劍圣搖搖頭,將令牌又丟給了鄭凡,道:
“我累了,想歇會兒,晚上不用我陪你去軍營吧?”
“不用。”
“那我睡了。”
“好夢。”
劍圣回自己的屋了。
鄭伯爺將令牌收了回去,轉身走向自己的正屋。
野人王則趁著這個機會,主動靠到瞎子身邊,道:“今兒我做得不錯吧?”
按理說,野人王不會那么幼稚;
但人的幼稚,得看是和誰在一起,比如上位者在下人面前,必然是無比威嚴的,但在和他們同層次的身邊時,他們其實和普通人也沒太大的區別。
很顯然,野人王覺得瞎子是同層次的人。
瞎子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寫了條子。”
“哦?”
“我也知道你寫的是誰的名字。”
當時野人王就坐在瞎子對面桌子上,距離很近,瞎子的精神力怎么可能探查不到。
“那你怎么不阻止我,也不問問我?”
“為什么要阻止你,為什么要問你?”
“你就不怕我把事情搞砸了?”
“你這么做,總是有你的道理,我等著看就是了,你叫茍莫離,又不是叫茍二傻。”
“你這是在夸我么?”
“你覺得呢?”
“我就當是了。”
“可以。”
“那感情好,晚上咱們沒事了吧?”
“除了要去一趟軍營,應該沒其他事兒了。”
“那咱再殺幾盤?”
“下五子棋用‘殺’這個字,好像過了一些。”
………
鄭伯爺進了屋,熊麗箐迎了上來,主動幫鄭伯爺卸甲。
“今兒城內動靜很大呢。”公主說道。
“嗯,沒嚇著你吧?”
“沒呢,就是擔心你。”
“我很惜命的。”
“我知道。”
甲胄卸下去后,
鄭伯爺正準備伸了個懶腰,卻發現公主的手指敏銳地捕捉到了自己胸前兩個凸的點,開始螺旋滑動。
“嘶……”
鄭伯爺后退半步,道:
“身上都是汗,別熏著你。”
公主見狀,道:
“那咱們換成這樣?”
說著,公主的手做了一個虛握,然后上下晃動。
見鄭伯爺沒出聲,公主坐到椅子上,褪去腳上的鞋子,露出雙腳,
“還是這樣?”
“呵呵。”
鄭伯爺被逗笑了。
公主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疑惑,道:“姐姐就教了我這三樣,她說在路上應該夠用了,等回去時,應該也都能練熟了。”
“看來你們相處得很不錯。”
“是啊。”
“我待會兒還要再去一趟軍營犒賞兵馬,你想陪我一起去么,就當出去透透氣了。”
“好啊,我換一下衣服。”
“換身便服就好,女扮男裝就行。”
“那可不行,我得上華裝。”
“又不是去犒賞自家的兵馬,不用那么麻煩。”
“現在不是,以后指不定就是了呢。”
“你說得好有道理。”
“呵呵,是吧。對了,穎都有一家很有名的制衣店,我在楚國時就聽說了,今兒是沒機會了,明兒我想去逛逛,如果她家開門的話。”
畢竟今天兵荒馬亂的,明兒商鋪歇業也是正常的。
“會開業的。”
鄭伯爺很篤定。
“但里面的衣服可是很貴的,我想要做幾套天蠶絲的衣服,那是產自天斷山脈的珍貴材料。”
鄭伯爺沒傻乎乎地說“搶唄”,
因為他清楚,女人喜歡的,是這個情調,搶來的玩意兒,就覺得不值錢了。
“行,明兒微服出去,陪你去逛逛。”
“但真的很貴哦。”公主又提醒道。
鄭伯爺笑了笑,
道:
“男人掙錢本來就是為了給女人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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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黃燜豆腐腦”和“小手氷涼”成為《魔臨》的盟主!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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