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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血色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上一章的角色出現了錯誤,穎都太守應該是毛明才,這是龍的疏漏,已經修改過來了,在此向大家致歉。——小龍)

穎都的風,今日注定帶著腥甜的味道。

學政司的門,只是閉合著,一道木插梢,后頭,并未像守城那般用各種東西填充堵塞,同時,大門后頭,也不是整列的長槍陣列,而是一群瑟瑟發抖惶惶不安的學政司官吏。

高毅的命令下達后,兩翼各自有十余名甲士翻身跳上了圍墻,同時后續有甲士持弩在圍墻上對著內部警戒。

殺雞焉用宰牛刀是不假,但平日里的訓練,早已經將一些東西烙印在了骨子里。

先行翻進去的甲士沒有遭受任何的阻攔,里頭的學政司的人不少,但大家只是后退后退再后退,大門,就這般簡單地從里頭被打開了。

外面的一眾甲士,直接沖了進去。

里面的官吏們可能還以為這只是平野伯想要進來拿人問罪,因為大部分人眼中的世界,其實都是按照他們的習慣去認知的。

他們覺得,最差,也就是被抓一批人,被拷打一批人,被拉出去問罪一批人,絕大部分人,還是無恙的。

就是被問罪的那批人,真正會被嚴懲的,可能也就最倒霉的兩三個,畢竟,法不責眾。

然而,他們的世界和鄭伯爺的世界,完全不一樣。

尤其是在經歷了玉盤城下傳達軍令屠戮了四萬青鸞軍士卒后,

眼前的這一幕,

對于鄭伯爺而言,

真的只是小場面罷了。

親衛們的刀,已經磨了一夜,沖入學政司后,直接自動分出三人為一伍,最先沖進去的甲士沒有直接撲上去,而是從兩翼開始迂回向后,后續進來的甲士則直接舉起刀,對著這幫官老爺們砍了上去。

這種上來二話不說拿刀就砍的架勢,確實是讓他們很是不適應,待得鮮血濺灑在臉上,感知到那股子膩熱想要逃離時,卻愕然發現后面也出現了甲士。

這不是一場絕無漏網之魚的殺戮,因為鄭凡這次帶來的親衛不算多,但就算漏網,也不會漏出去太多。

聽著里面不斷傳來的慘叫聲,

毛明才神色僵在了那里,

此時的他,

有一種回到一年前在玉盤城時的感覺。

那時的自己,

也是攔在鄭凡面前,

但鄭凡還是強行下達了靖南侯殺俘的軍令。

今日,也是一樣。

他趕來了,他也嘗試去阻止,但他依舊沒能成功。

當初的他,是兵部尚書兼對楚談判的欽差大臣,如今的他,是穎都太守,在靖南侯帥帳從穎都進入奉新城后,他毛明才才是穎都民政吏政的實際說話人。

一部尚書和封疆大吏,在此時的大燕,無疑是后者比前者位置更高,因為燕皇的強勢,六部和內閣近乎只能淪為燕皇意志的傳聲筒。

然而,

自己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當年新封平野伯,如今,又剛剛搶回了公主,天子御賜金甲在身,奉詔返京受獎。

位置提升的,不僅僅是他毛明才一個人。

毛明才緩緩地閉上眼,嘴唇有些顫抖,他沒去嘗試沖進去呼喊讓那些親衛停止殺戮,而是道:

“鄭伯爺,需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鄭凡吸了一口氣,

似乎在品嘗著這已經彌漫而出的淡淡血腥味,

道:

“任爾東西南北風。”

……

驛站內,

沒有跟著一起出去的瞎子和野人王面對面地坐著,二人面前放著一張棋盤。

黑白兩子,

下著五子棋。

“還不夠。”野人王開口道,“僅僅一個學政司,還不夠。”

瞎子點點頭。

野人王繼續道:

“穎都,是個好地方,一來,在這里發生的事兒,可以有效地傳播出去;二來,它又不夠敏感。”

穎都是一座大城,這里發生的一切,必然會被傳播向燕京。

你在這里唱什么跳什么,燕京的貴人們必然會知道。

但穎都距離燕京又遠,政治地位上,比之燕國原本國境內的城池顯得不足。

這是一張大餅,一張不那么燙嘴的餅,在這里的跋扈,不會觸動燕國朝廷真正的逆鱗。

這樣子的機會,錯過了,就錯過了,越往西,等到了歷天城,然后再過馬蹄山山脈,進入燕國鄭伯爺就得換另一張面孔了。

要溫順,

要乖巧,

要聽話,

要,

善良。

在雪海關的閱兵和在穎都的所作所為,是一種姿態;

等進入燕國固有國境后,則要展現的是立場。

瞎子落下一子,

道:

“立場堅定,姿態上,就好談了。”

野人王笑道:“這是帝王之術。”

瞎子搖搖頭,道:“帝王無常,沒有定術,年輕的帝王,中年的帝王,年老的帝王,是完全不一樣的;

守成的帝王,開拓的帝王,為權臣所遮蔽的帝王,為下所掣肘的帝王,也是不同的。”

野人王嘆了口氣,點點頭,道:

“燕皇老了,我曾聽聞當初乾國的那位藏夫子入燕京斬了大燕龍脈,自那之后,燕皇命不久矣的傳言,就多了起來。”

瞎子開口道:“后來,宮中那位太爺在天虎山兵解,將其從燕鼎中吸納借來的氣運連同天虎山數百年道場的積攢,全都反注了回去,似乎,又補全了。”

“北先生,你信么?”

“信則有,不信則無,單純地人定勝天,未免過于武斷,我覺得,做人和做事,還是需要一點運氣的。”

“是這個理,自我知道我圣族的玉人令在伯爺手中后,我就認識到這一點了,我甚至覺得,咱們伯爺就是我的命。

一盤棋,好不容易下到中盤,

進一步,就能氣象大開;

退一步,也能海闊天空;

偏偏咱們伯爺一出現,就讓我進退不得。

我以前不信命的,因為在你們諸夏人眼里,我圣族是禽獸,禽獸哪里有資格去論命?

但現在,

我有點信了。”

瞎子微微一笑,

道:

“下的是五子棋,又不是圍棋,你這借物抒懷,未免過于牽強了一些。”

“想說什么就說什么,物,只是個緣由罷了,其實北先生應該懂我的心思,燕皇的身子,到底還能撐多久?

我不信那些傳言都是空穴來風,

最重要的一點是,

燕皇是一個雄才大略的皇帝,

嗯,

怎么說呢,

其實我也一樣。”

瞎子笑了笑。

“別笑,嚴肅點,求你了!”

瞎子收起笑容,“好,我不笑。”

“嗯,我是覺得啊,燕皇馬踏門閥,吞并三晉,驅逐圣族,力壓乾楚,這種皇帝,依照他的性格,他定然是忍不住出來走走看的。

比如在晉地,

龍駕走一走;

皇帝出巡,固然會靡費頗大,但卻能極為有效的安穩人心,震懾住局面,成本上算一算,其實是劃算的。

但他并沒有,他就一直待在燕京,待在他的皇宮里。”

瞎子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在另一個世界的歷史里,始皇帝也曾多次巡游天下,后世史學家經常對此口誅筆伐,認為其好大喜功。

其實不是這樣,因為隨后,祖龍一死,天下就崩。

這意味著皇帝是將自己當作了一個“維穩”工具,在安定自己的帝國。

若是燕皇能夠在前兩年,龍駕在晉地走一圈,對晉地的局勢,必然有著極大的好處,晉地百姓,也能更直接地感受到來自皇帝的威壓,也有助于收攏人心。

當然,拋開政治因素不談,單純從個人角度而言,這種巡視,本身就是極為讓人著迷的。

野人王繼續道:

“所以,咱們面對的,可能是一個歲月無多的———老皇帝。”

“嗯。”

“我們要再好好討論兩天,以方便咱們伯爺面圣時調整。”

瞎子搖搖頭,道:

“這是主上的強項,在這一點上,他比我們所有人,都強。”

野人王眨了眨眼,

道:

“你這是在夸獎伯爺?”

以野人王的才智,一時間也沒能搞清楚這到底是在譏還是在諷。

瞎子則道:

“你的為人處事,容易讓人覺得膩,主上不同,主上能讓人覺得爽口開胃。”

“那我可得好好跟伯爺學學。”

“沒必要了,主上對此無感。”

因為魔王們一輪又一輪地舔,

導致主上現在的興奮閥值也越來越高。

野人王道:

“言歸正傳,光一個學政司,可不夠,血味兒不經飄,得將那些涉嫌冒名頂替的家族,查刮出來一批,至少,得湊一個菜市口排隊砍頭的陣仗才行。”

“要做這些,光是伯爺的親衛,可不夠。”

“所以,得調兵嘛。”野人王答道。

瞎子又落下一子,

道:

“穎都城外,有三大營,一營是晉地輔兵,有一萬多,一營是原東征軍下來的,有六千,一營是靖南軍,三千。

你說,選哪個?”

穎都,是成國最重要的一個城池,也是輻射整個成國的中心,戰時,更是錢糧物資的中轉點,外城就兩萬兵,看似有點少,但要知道,穎都的外圍,望江畔,四周其他城池內,可都有駐軍,一旦有什么風吹草動,各路援兵很快就能趕來。

野人王有些玩味地撫摸著自己手中的棋子兒,他自是清楚,自己是第一次被外放出來做事,無論是伯爺還是眼前這北先生,都存著要考究自己的意思。

當即道:

“呵呵,晉軍是小婢養的,他們自己也認為自己是這個身份,他們是不敢亂動的,壓迫他們,也沒什么意思。

自是取那三千靖南軍為用,三千靖南軍,入城緝索拿人,足矣。

靖南軍動了,外頭的晉軍和東征軍,就是有太守令,他們也不敢妄動,更不敢去干預。”

瞎子又落下一子,出了一個四連串,

道:

“以什么名義調兵?”

野人王棄子認輸,

道:

“自是以靖南侯的名義調兵,真真假假,實實虛虛,就算明眼人看得明白這些都是咱們伯爺自作主張的囂張跋扈,但只要靖南侯不否認,明眼人再明眼,他也得掂量掂量。”

“可是,沒虎符。”

野人王“哈哈”大笑起來,

道:

“說得像是當初靖南侯讓咱們伯爺傳令殺俘時有虎符似的!”

……

學政司的殺戮,還在繼續著。

一身白衣的劍圣,坐在支撐在路旁的茶棚子里,喝著茶,在其對面,坐著小心翼翼的陳道樂。

沒頭腦和不高興這倆人,也被編入了親衛營。

何春來是因為會做糖葫蘆,劍婢喜歡吃,所以劍婢想要何春來再跟著一起出來,然后樊力就幫她在鄭凡面前說情,鄭凡應準了。

既然想到了何春來,就自然而然地帶上了陳道樂。

在斜對面的屋頂上,陳大俠蹲坐在那里。

穎都,不是鄭伯爺的主場。

三百親衛,殺入學政司后,鄭伯爺身邊的護衛力量自是少了。

因為魔王們留守的留守,外派的外派,受傷的受傷,就是瞎子,也得負責盯著點野人王,所以,這次出來,鄭伯爺身邊的防護力量,可謂很弱。

當然了,鄭伯爺向來小心謹慎。

就算魔王們在身邊,他也是會依舊覺得不夠滿足的,畢竟,沒人會嫌棄自己太過于安全。

陳大俠的劍,在滴淌著血,他已經殺退了三個前來查看情況的飛檐人了。

這些人,武功不高,但輕功可以,常被大家族拿來當“耳報神”用。

陳大俠沒殺人,只是讓他們帶著血回去。

用鄭伯爺的話說,這可以增添穎都的“血色氛圍”,也能讓那些穎都的大家族們,更直白地感受到這里的畫面。

陳大俠覺得這個理由,他有些想不通,但好在他有個優點,想不通就不想了。

他很享受在劍圣面前用劍的感覺,

哪怕那位劍圣只是坐在那里喝茶,沒抬頭向上看一眼,但陳大俠覺得,劍圣應該能感受到的。

但事實上,

陳道樂知道,

劍圣用右手撐著下巴,

已經睡了好一會兒了。

陳道樂還幾次伸手,幫忙驅趕著蒼蠅。

對于劍圣,大部分人還是帶著一種仰視姿態的。

環視四周,

穎都,

自己又回來了。

陳道樂依稀覺得,自己上次在穎都被樊力抓走,只是昨天的事兒。

作為陳家子弟,他一心想著復國,但在去了雪海關,見到雪海關的一幕幕,又跟著鄭伯爺入楚之后,他的想法,忽然有了些許改變。

劍圣在此時睜開眼,

微微嘆了口氣,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涼茶。

“是不是再回頭看這里,一樣的人,一樣的事,一樣的景,卻像是什么都不一樣了?”

劍圣對自己說話了,

陳道樂受寵若驚,

馬上恭敬回答道:

“是。”

劍圣微微旋轉著手中的杯子,

道:

“人,還是別活得太累,因為你會發現,哪怕你累死了,可能該發生的,終究還是會發生。”

“是,大人。”

“我很喜歡雪海關,那里的人,都能有住的地方,也能吃得上飯。”

這個冬天,

在雪海關,

劍圣很舒服,

因為沒有一個是凍死餓死的。

哪怕是太平年景,也是極難出現的。

陳道樂很想說一句:雪海關的軍民生活條件,是靠著一場場對外掠奪才得到的,比如為了讓雪海關的軍民冬天都能喝上一口肉湯,孩童能喝上羊奶,

乃蠻部無私奉獻了自己的所有。

劍圣繼續道:

“我現在,只求自己舒服了,只求我眼睛看見的地方,能讓我舒服。”

陳道樂有些意外,意外這種話,是這位曾在雪海關前一人擋一軍的劍圣所說出的話。

但細細品起來,這話語中,其實沒有多少消極,反而是一種自己已然放下的灑脫。

就是劍圣,也只是睡覺一張床,吃飯一雙筷,看的是自己的身邊,那幾個人。

這時,

街面上走來一對父子,

之所以說他們是父子,因為他們長得很像。

父子倆,都拿著劍。

陳道樂看過去,馬上見到了自己的好友張一清,昔日自己初來穎都,正是張一清在穎都接待了自己,還贈了自己一把劍。

張一清也看見了陳道樂,他沒想到那個當初忽然失蹤的好友,居然在此時見到了。

只不過,無論是陳道樂還是張一清,都沒起身主動打招呼。

因為他們在這里,都說不上話。

張一清的父親,張平航,是穎都府通判,不大不小的一個官兒,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實也是一名劍癡。

否則,當初張一清也不會隨便就能拿出一把劍來送陳道樂了,因為他家的好劍,很多。

張平航主動走到桌旁,對著劍圣拱手,

道:

“真的未曾料到,大人您居然在這里。”

二人,是認識的。

昔日司徒雷想要弒父,就是通過張平航找到的劍圣。

誰能想到,這個改朝換代依舊繼續著自己的小官位不倒的通判大人,其實曾參與過弒君。

劍圣又喝了一口茶,

道:

“做甚?”

張平航恭敬道:“我有兩個侄子,在學政司為官。”

“哦。”

劍圣應了一聲,

隨即,

劍圣似乎覺得自己的回應,有些過于冷淡了,畢竟,他和自己,也算是故人;

所以,劍圣打算多回幾個字:

“就當沒這倆親戚吧。”

“………”張平航。

猶豫了片刻,

張平航開口道;

“大人,我覺得,平野伯此事,做得欠妥。”

劍圣點點頭。

“大人也這般覺得?”

劍圣再度點頭。

“那大人可否………”

劍圣繼續點著頭,道:

“你打不過我。”

“………”張平航。

縱然你有千萬種理由,

你打不過我,

就可以將你完全堵死。

張平航嘆了口氣,

轉身,

示意自己的兒子和自己離開。

人,他不打算救了。

哪怕,在上方陳大俠看來,他是一個劍術比自己更高明的劍客。

但這世上,凡是用劍之人,又有幾人敢在不是“討教”的前提下,向劍圣拔劍?

然而,

在張平航父子轉身欲走時,

劍圣開口道:

“慢著。”

張平航停步。

“昔日,你幫司徒雷當說客,向我借劍時,曾對我許諾過,會給我看到一個更好的大晉,你食言了。”

眼下的大晉,好不好?

不好,

真的不好,

而且是,很不好。

張平航深吸一口氣,面對著劍圣長拜下去,

道:

“愿憑大人,降罪。”

隨即,

張平航卸下了自己手中的劍,儼然不打算反抗了,身側其兒子張一清,看得無比心急。

“成。”

劍圣將茶杯放在了桌上,

指了指面前,

道:

“幫我把茶錢結了。”

第382章 調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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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政司內的慘叫聲,已經漸漸平息了。

高毅將刀在地上一位慘死的大人衣服上擦了擦,收刀入鞘,隨即,他緩步走出。

他是銀浪郡人,十六歲就從了軍,后入靖南侯親兵衛,然后外放軍中任實額校尉。

其實,一開始他被靖南侯派給鄭凡時,他是拒絕的。

因為那一次的派遣,實在是太過曖昧。

自己是友軍?

按理說,只是幫忙打個盛樂城。

但偏偏軍令之中,沒有歸期。

從一個靖南軍中的實額校尉,到一個地方軍頭子手下做事,這落差,未免有些太大了。

雖說,那會兒的鄭伯爺已經打出了名氣,高毅敬佩是敬佩的,但敬佩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當官升,遠遠地敬佩一下,也就可以了。

但奈何命運如此,

他這一支人馬,

就被鄭伯爺吃了下來。

好在,在盛樂的日子,并不難熬,甚至還很幸福。

原本的盛樂城,以及現在的雪海關,說實話,是那種江湖人來了會無比煎熬但對于軍旅中人而言,絕對是一個令其舒適的好地方。

因為它一直貫徹著先軍政治,在這里,丘八擁有第一等的位置,享受著第一等的待遇和保障。

再之后,伴隨著鄭伯爺一次次奪取戰功一步步崛起,原本心底的那點不平衡早就被丟掉九霄云外去了。

高毅反而很感激那一次的因緣際會,因為當初選派自己去時,同時有另三個校尉也滿足要求,但他們提前得了風聲將自己推到了前面。

現在,應該是他們悔不當初了吧。

高毅走出了學政司大門,

看見坐在貔貅身上的鄭伯爺。

一時間,

高毅有些恍惚,

仿佛自己面對的不是伯爺,而是侯爺。

實在是,

自家伯爺和侯爺,真的是越來越像了。

其實,高毅也覺得,為了一些教員的科舉名額,就這般殺戮,實在是有些過度了。

但說到底,是自家的雪海關被欺負了。

剛剛殺完人的高毅,

感覺心情不錯,很愉悅。

“伯爺,末將復命!”

胯下的貔貅邁開步子,從高毅身側過去,進入了學政司。

里面,滿是尸首,橫七豎八。

鄭伯爺上輩子看一些影視劇,可能是為了怕引起人觀感不適或者只是為了節約一點服化道的花費,所以屏幕上的死狀,會很“干凈”。

但事實上,一刀,其實很難砍死人,“唰”一刀下去,人直接斃命,實在是想得太簡單了,就算是用捅的,人也能捂著肚子走好幾步。

所以,軍中之人殺人,往往是一刀先上去朝著對方的空檔砍,將對方砍倒后毫不猶豫地上去給人家補上一刀;

這補刀,要么是抹脖子,要么就是對著心窩口直接插進去。

所以,出血量會很大。

尸體樣貌,也是極慘。

李富勝每逢戰陣,總是喜歡將自己弄得像是在血水里打過滾兒似的,并非他刻意如此,而是他殺的人多,一層又一層濺上去的。

貔貅并不反感這里的修羅場畫面,甚至還有些興奮。

當鄭伯爺從他身上下來,走到他前面去后,貔貅還偷偷地彎下腦袋,伸出舌頭,舔了舔地上的血。

它不敢當著鄭凡的面做這種事,因為鄭伯爺會覺得惡心。

“吱……吱……吱……”

腳下的靴子,踩過血漿的粘稠,發出輕微的聲響。

鄭伯爺一直往前走,走到坐北朝南的簽押房廳堂面前,才停了下來。

廳堂外的柱子上,掛著兩塊匾;

一塊上書:青瑣儲材;

一塊上書:望重成均。

兩塊匾額上,都被鮮血染了上去,別說,還真挺好看的。

在進入簽押房的門檻前,

鄭伯爺轉過身,

坐了下來。

不知不覺間,他也開始喜歡坐在這個位置。

公主曾對他說,他們大楚的年堯將軍,也喜歡坐門檻上,逢議事或者吃飯,都必須找個門檻坐著。

靖南侯肯定不是第一個坐門檻上的人,

往前數成百上千年,估計早就有人坐門檻上一邊吃著碗里的面一邊砸吧著嘴和周圍鄰居嘮嗑了。

但當代當兵打仗的,有這個癖好的,基本都是模仿的靖南侯。

毛明才也走了進來,他看著四周的尸首,深吸一口氣,看著坐在門檻上的鄭伯爺,

開口道:

“夠了么?”

很顯然,

這位穎都太守,已然到了要暴怒的邊緣。

鄭伯爺沒回答,只是撿起旁邊不知道哪位大人被砍死時掉落下來的玉佩,砸向了邊角位置那兒正在舔著鮮血的貔貅。

貔貅很委屈地挪動著蹄子,抬起頭,不敢再舔了。

“鄭伯爺,這般殺一通,舒服了?”

鄭凡側了側脖子,發出輕微的脆響,還是沒回答。

“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就算要明正典刑,也可以走一個流程,也不急于這一會兒。”

鄭凡開口道:

“毛大人,我是個行伍中人,不管干什么,都習慣雷厲風行,不喜歡什么從長計議。”

“平野伯,你這是目無王法,藐視國家法度!”

鄭伯爺微微抬起頭,

盯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毛明才,

不再有先前的那種你好我好的溫和神色,

而是變得有些冷冽,

“毛大人,本伯比你,更懂得科舉對大燕的重要,本伯比你更懂科舉對陛下的重要。

此等頂替舞弊案,

毛大人身為穎都太守,

若知而不報,乃是作踐陛下百年大計!

若毫不知情,乃是瀆職無能尸位素餐!

敢問毛大人,

屬于哪一類?”

“放肆,鄭凡,本官給你三分情面,才喊你一聲伯爺,論官位,本官可在你之上,怎么,瞧你這話的意思,是想連本官也一起給砍了么!”

泥人也有三分火氣,何況人毛大人已經被鄭伯爺“涮”了兩次。

都是當著他的面下令殺人,而且殺的還是他要保的人。

“來來來,鄭凡,趕緊命你的手下,將本官一起砍了,這穎都,就是你鄭凡說了算了,本官倒要看看,這穎都,這三晉之地,到底還是不是我大燕之天下!”

看著如此激動的毛太守,

鄭伯爺只是輕輕笑了笑,

回過頭,

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兩塊匾,

道: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到底是誰,沒有規矩!”

鄭凡拍了拍手,

站起身,

朝著毛明才邁出一步,

“毛大人?”

毛明才瞪著鄭凡。

“毛太守?”

毛明才挺著自己的胸膛。

“毛明才!”

“你………”

“我知道你,以及你們,想做什么,你們想學乾國文官那般,讓我大燕的武人,也講一講規矩。”

“乾國以文抑武,此乃失衡之道,怎可學之?但你鄭凡今日所作所為,當得起一句:武人猖狂!”

“對啊,那你就更該想想辦法,把規矩立好,不說將我們這些武人關進籠子里去,至少能把我們放進那方圓中去。

但您呢,

您做的是什么?

好好的一個科舉,被他們弄成藏污納垢之地,你自己不重視這個規矩,就別怪我也不想遵從這規矩。”

“強詞奪理,顛倒黑白!”

“是,但你能奈我何?”

鄭凡走到毛明才面前,就這么看著他。

“本伯這次入京,就帶了三百護衛隨行,你毛大人是穎都太守,來啊,趕緊命人將本伯拿下啊,將本伯收押,將本伯問罪啊!

你來啊!

玩兒橫的,

你以為本伯不會么!”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其實,

毛明才的水平,是很高的,否則,也不可能坐上一部尚書的位置,也不可能被朝廷派到穎都來主持大局。

這一年來,穎都上下,其實很是和諧,哪怕靖南侯的帥帳從穎都離開遷到了奉新城,但后方也從未出亂子;

一切糧草餉銀以及各路物資的輸送轉運,穎都一直完成得很不錯。

毛明才,確實是一個有能力的人,有手腕,有心計,有城府的人。

但沒辦法,

他現在面對的,是根本就不和你講規矩的鄭伯爺。

當然,

最本質的原因在于,

這里,是穎都。

倘若此時在燕京,鄭伯爺絕不會這般囂張,正因為這里在穎都,當這里的風吹到燕京時,呼聲,自然就小了。

毛明才深呼吸了兩次,甚至,還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胡須和發鬢。

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這也意味著,他脫離了鄭伯爺下令屠學政司那一刻開始所進入的鄭伯爺的節奏。

“平野伯,你此番行事,其實不是為了你雪海關那幾個被頂替的書生出頭吧。”

鄭凡沒說話。

“在這件事上故意往大了做文章,平野伯意欲何為,本官其實能想到一些,但這是大勢,大勢,不可擋。

無論是本官,無論是朝廷,甚至是陛下,都不會允許任何人去阻擋這大勢!

你,

平野伯,

也沒這個資格!”

都是千年的王八,彼此到底唱得什么調,品一品,也就砸吧出味兒來了。

“今日,你殺了學政司殺了這些人,你以為在你到京城后,不會被因此問罪?”

鄭伯爺忽然伸手捂住了胸口,

臉上露出了驚恐之色,

道:

“是啊,我還要去京城的。”

“……”毛明才。

鄭凡笑了,

側過身,

看著毛明才,

道:

“還請毛大人教我。”

毛明才看著鄭凡,嘴唇囁嚅了幾下,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鄭伯爺則揮手一招,

貔貅馬上邁步過來,低下了身子。

鄭伯爺翻身上去,

環視四周,

因為兩位大人在這里的緣故,外加里頭還有鄭伯爺的親兵衛,所以這會兒,自是沒人敢過來清掃。

哪怕是死在這里大人的家人,也不敢派人過來。

“毛大人,你說,如果我要為我雪海關被頂替的士子出頭,是不是很簡單?”

“憑你平野伯的面子,自是很輕易就能做到。”

“那,那些背后沒本伯這么有面子的人撐腰的士子呢?他們的命運,又將如何?

本來,暮登天子門的機會,就擺在他們面前了,結果,屬于他們的資格卻被人給頂替了;

你覺得,

這對他們,公平么?

你毛大人眼下就算致仕了,以你毛大人的資歷和名位,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兒孫在日后參加科舉時會被人頂替。

本伯打個招呼,被頂替的名額也會被還回來,他們還得給本伯賠罪。

但這世上,還是黔首多啊,陛下開科舉,本就是給我大燕黔首之中有志之士有學之士一個報效朝廷的機會,一個,給他們鯉魚躍龍門的機會。

乾人那邊喜歡聽狀元郎的故事,

十年寒窗不覺苦,夢里常往東華門。

關于狀元郎的愛恨情仇故事,在乾國民間,不,甚至是在我大燕民間,也是多不勝數,茶樓酒肆里,永遠不缺他們的故事,哪怕我燕國,以前沒有科舉。

毛大人啊,

你說,

如果狀元郎不是從黔首中出來的,而是由這些人安排內定的,百姓們,還會喜歡聽這狀元郎的故事么?”

“平野伯莫非是想告訴本官,你今日,只是單純地可憐那些被頂替之人所以殺人泄憤,別無他意?”

毛明才冷笑著問道。

鄭凡搖搖頭,

道:

“沒,我又不認識他們,而且我身上有爵位,我的孩子以后可以承我的爵。

我還能繼續立功,說不得能博一個世襲罔替的爵位,以后若是我有第二個第三個孩子,也能為他們得到蒙蔭。

我現在,

只是想矯情一下,

否則就白費了四周這地上一大堆學政司大人們的鮮血了。”

毛明才發現自己根本就琢磨不透眼前這個人,哪怕你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的行為方式,依舊讓你無法去看懂。

最后,

毛明才只能道:

“鬧夠了沒有,平野伯。”

鬧夠了,就該收拾就收拾收拾了,善后的事,也要開始做了。

鄭凡仰起頭,

發出一聲惋惜,

道:

“沒有。”

言罷,

胯下貔貅四蹄奔馳,直接沖出了學政司大門。

而周圍的一眾親兵也即刻收刀緊隨自家侯爺。

只留下毛明才一個人,

在這尸體堆放處有些凌亂。

這,

到底是什么意思?

冉岷在此時領著人進了學政司,來到毛明才身邊,拱手道:

“大人,平野伯往東大街去了。”

“東大街?”

忽然間,

毛明才身子一顫,

驚呼道:

“他要去東門,他這是要去城外大營,他怎么敢,他怎么會敢!”

毛明才伸手抓住了站在自己身側的冉岷,

“你去……”

隨即,

毛明才推開了冉岷,

身子有些搖晃,

“來不及了,也攔不住了,攔不住了。”

“大人,沒有您的太守令,也沒有靖南侯軍令,平野伯也調不動城外大營的兵馬吧?”

毛明才抬起頭,

看著冉岷,

一字一字道:

“上次,他也沒有虎符。”

……

今日的穎都城,注定不會平靜。

包括成親王府各家各戶在內的,很多人家,心里都有些惴惴。

大家都已經習慣了一種游戲規則,哪怕燕人來了,成了這里真正的主人,但燕人也愿意和他們一起玩這個游戲。

所以,大家很配合。

但偏偏今日,

來了一個不配合的人。

因為在門檻上坐得足夠久,

因為陳大俠在屋頂沒下死手,

所以,

學政司的慘烈一幕,已經快速地被報及到穎都內各方勢力案頭。

一時間,很多人都錯愕住了。

要知道,上次燕人這般屠戮穎都的官吏,還是靖南侯在的時候,對于那些沒有完成后方軍令的官吏直接斬首示眾。

但那時是戰時,現在可不是。

而且今日的這位,也不是靖南侯爺。

司徒宇沒回府,而是坐在馬車內,在聽得手下匯報后,他還有些青澀的臉上,露出了后怕之色。

他原本還想借一借這位當紅伯爺的刀,

誰成想,

這把刀殺起人來,卻那般的瘋狂。

司徒宇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老太監,

問道:

“他該如何收場?”

老太監目光,也是一陣忽明忽暗,少頃,

開口道:

“把事,鬧大。”

……

穎都城外,有四處大營。

東門大營駐扎的是靖南軍一部,西門大營則是另一支燕軍。

而南北兩個大營則駐扎的是晉軍。

燕人在占領三晉之地后,為了應對防務和以及戰爭需要,招收了一大批晉軍降卒以及晉人兵卒,只不過在戰爭時晉軍都被拿來當作側翼和輔兵來使用。

而此時,

鄭伯爺騎著貔貅,直接沖向了穎都城外的東大營。

按理說,

無通報直入軍營者,當以闖營之罪被射殺。

然而,

哨塔上以及下方的士卒在看見沖向這邊的居然是一個騎著貔貅的金甲男子后,沒人敢去執行這道軍令。

大燕現在,能以純血統貔貅為坐騎的,只有四個人!

再加上昨晚平野伯入城的消息也已經傳入了軍營之中,

平野伯到底是大燕軍中的偶像人物,

同時,

這座大營中好幾個校尉以及守備本就打算在午后去請鄭伯爺賞臉來吃飯,或去穎都最好的酒樓,當然,若是能夠請鄭伯爺來自家大營巡視巡視,那就更好不過了。

“是平野伯爺。”

“平野伯爺。”

鄭凡沒有在營門外等通報,而是在營門口守卒讓開道路后,長驅直入軍寨之中。

一時間引發了極大的動靜,

不少不當值的士卒直接從帳篷或者附近圍了過來。

而這時,

剛剛收到消息的東門大營守備將軍也正在向這里趕來,只不過,鄭伯爺沒等那些將校過來,

直接舉起自己的手,

喊道:

“本伯奉靖南王爺軍令,入穎都追查逆黨,現如今穎都內逆黨欲反,本伯在此命爾等即刻整甲上馬,隨本伯入城鎮壓叛賊!

令出即從,違令者,斬!”

一時間,

周圍靖南軍士卒全部單膝跪下,

齊聲高呼:

“喏!”

唯有一人,沒有跪下,而是有些茫然地看著坐在貔貅上的鄭伯爺,那就是東門大營的守備將領。

只不過,

當鄭凡的目光著重落在他的身上后,

他最終還是跪了下來,

大聲道:

“末將領命!”

當即,

東門大營先是派出了三路傳信兵,分別向穎都外其他三個軍寨傳令。

“靖南王令,西門大營緊閉營寨,不得外出!”

“靖南王令,北門大營即刻起閉合營寨,不得外出!”

“靖南王令,南門大營即刻封寨,不得外出!”

隨后,

數千黑甲騎兵在鄭凡的率領下趕赴穎都東門下。

穎都城門此時大開,哪怕城墻上的守軍看見有一支軍隊開赴過來。

因為高毅已經率一眾親衛,在鄭伯爺出城后,就一直把守著城門。

所以,

這數千靖南軍騎士近乎是毫無阻滯地直接從東門入了城。

率軍再度入城的鄭伯爺坐在貔貅上,

一時有些恍惚,

這一幕,

實在是過于似曾相識。

想當年,

靖南侯就是這般率著靖南軍直入了南望城,

那是自己和靖南侯的第一次見面。

而今日,

自己胯下坐著的,是貔貅,身上所著的,也是金甲,身側環繞的,也是靖南軍。

鄭伯爺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句話:

不知不覺間,

我已經,

活成了你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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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亂!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城外大營的靖南軍忽然入了城,這一幕,出乎于穎都內各大家族勢力頭目的預料。

大家習慣的政治斗爭就像是一盤棋,

甭管是否恨對方恨得多咬牙切齒,

面對面地端坐棋盤前時也依舊要顯得文質彬彬。

這是大家都公認也都喜歡的一種模式。

就是當年司徒家還輝煌時,

司徒雷在中樞將自己的兩個哥哥排擠出去后,也沒有去落井下石地殺他們倆,而是將他們遠遠地流放打發到了雪海關外去守城。

小六子曾評價過司徒雷,其人一生英明,唯有此舉,迂腐至極。

誠然,放在事后諸葛的角度,司徒雷當初如果將自己兩個哥哥直接“咔嚓”了,又或者是囚禁至死,那么之后的野人之亂,很可能就能給杜絕掉。

以司徒雷的能力,沒有那倆坑貨哥哥前期的送人頭和里應外合,他率領司徒家的精銳,又有雪海關作為依靠,野人王大概率也很難撲騰起身。

但誰能預知到以后呢?

要知道當時司徒雷的父親,也就是老司徒家主可還沒死,依舊還在位,且掌握著極大的權力,司徒雷的“兄友弟恭”一可以安慰自己父親,示意自己這個兒子不會手足相殘,二可以向成國各大勢力展現出他的仁慈。

如果司徒雷當初真的是完全大權獨攬的話,也就犯不著在日后請張平航出面向劍圣借劍去刺殺自己老子了。

但不管怎么樣,穎都這邊,還是不適應這種動輒動刀兵的政治運作方式的。

反倒是穎都城內的燕人,在聽聞這件事后,沒那么吃驚。

畢竟,

當今陛下曾馬踏門閥,

那一場可謂是用刀兵來講政治的最極端最大場面的方式。

比起燕皇將兩位侯爺和其麾下精銳藏身于皇宮后園之中,以京師為起點,兵鋒席卷天下,眼下鄭伯爺只是調動一些靖南軍入穎都,反而是顯得有些小巫見大巫了。

再者,

穎都內的燕人,比之晉人,是更有一份安全感的,說到底,平野伯爺也是燕人不是?

東門,早就已經被鄭凡控制下了,但鄭凡并沒有下令去分兵奪占其他三個城門的控制權。

其實,當靖南軍被其強行調動起來后,按理說,南北西三大營的兵馬,他也是可以趁勢調動起來的,不管以后怎么樣,他完全可以調動出穎都外近兩萬兵馬陪著自己鬧騰。

但那樣子的話,事情就鬧得太大了。

凡事,都要講究個度,風吹得再大,一路吹到燕京去,就算抹去一路行進時的損耗,也依舊逃不出一陣風的概念;

但你要是打雷的話,那事情的性質可就不同。

此時不去分兵占領其他三個城門也是同理,他鄭伯爺只是來“囂張”來“跋扈”的,不是想來依仗穎都從而造反的。

至于接下來該怎么做,

至于接下來該怎么做,其實已經不是鄭伯爺需要操心的事了,他需要做的,已經做好了。

所以,

兵馬入城后,

直入穎都太守府,也就是毛明才毛大人的官邸。

甲士橫沖之下,官邸門口的護衛不敢阻攔,只能任憑對方進入。

鄭伯爺從貔貅上下來,

走入太守府正廳,

一般而言,正廳的后面,會有另外一個后廳,是主人在招待客人時方便臨時其他事情的地方。

鄭伯爺進入了后廳,

后廳格局陳設和前廳無二,只是縮小了一倍。

鄭伯爺往首座長椅上一躺,

對面前瑟瑟發抖的太守府管家道:

“上茶啊,是你們毛大人請本伯來喝茶的。”

……

而這時,幾乎同一時間,瞎子和野人王也進入了太守府。

瞎子坐前廳左右兩側分別立了個桌子,

二人手里都有一份名單,

都提筆開始寫條子,

一張條子放下去,自有一名校尉上前拿條子后點兵馬出去拿人。

瞎子的字,好看,鐘愛瘦金體。

野人王的字,人如其名,狗爬體。

二人一開始的條子,其實不多。

瞎子三份,野人王兩份。

昨晚入城之后,穎都當地一家商會會長被叫入了驛站,接待他的,正是瞎子和野人王。

這家商會存在時間很久了,在大燕入晉之前,就已經存在,其背地里,其實是六皇子的產業之一。

六皇子的眼線和布局,真的很多。

一來,做生意嘛,只要經營得當,擴張的速度本就很快,二來,商人在一地經營,本就需要和當地三教九流黑的白的都打交道,得混進他們的圈子,所以在信息掌握上,比普通人強很多很多。

這位會長在得到吩咐后,翌日早上就送來了五個名字。

這五個名字意味著五個小家族,或是穎都本地地頭蛇或是現在本就有官身,也確實運作安排過家族子弟頂替名額入考院之事。

當然,真正的涉及范圍肯定比這個多得多,只不過倉促半個晚上這位會長能給出五個名單來,已經很是不易了。

畢竟,

那種頂替了別人名額取得入仕資格然后還大搖大擺地到處和人吹噓的傻帽二世祖,還是極少數;

絕大部分人,在干了這事兒后,都是悶聲發財。

但這不要緊,

拿條子,靖南軍去破門抓人,人抓過來,半炷香之內,若是不能再供出兩家來,那就直接連家主帶被抓來的那位頂替者,一起推出太守府外就地砍了。

要知道,不僅僅是雪海關的教員們被頂替了資格,還有很多其他地方的士子也被頂替了,且一般做這種事的,絕對是窩案,拔出蘿卜帶出泥那是必然的。

當即,

一張又一張的條子被遞送了出去,

靖南軍甲士開始不斷拿人,

涉案士子和涉案官員,只要條子上有名字,全都被押上來。

以前打仗時,瞎子有好幾次破城抄家的經驗,所以做起這事兒來,可謂是相當得心應手。

反倒是野人王,慢慢地就開始跟不上瞎子的節奏了。

到最后,

野人王也就不寫條子了,讓瞎子一個人去表演。

他自己,則往那兒椅子上一靠,將已經給出的條子副本拿過來做一個匯總,純當是打發無聊,讓自己看起來,也是在做事的樣子。

而這時,高毅走了進來,在瞎子耳邊耳語了一陣。

瞎子伸手指了指坐在對面的野人王。

高毅走過來,稟報道:

“穎都密諜司掌舵劉傳義請見伯爺。”

野人王點點頭。

穎都發生了這么大的事兒,作為這里的密諜司老大,他不可能當縮頭烏龜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

但現在最尷尬的是,因為鄭伯爺調動的是靖南軍入城,靖南軍甲士也的確在城內瘋狂地抓人,然而,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造反的樣子。

同時,也沒人敢將靖南軍定義成“反軍”,如果靖南軍要造反的話,那,那晉地也就沒有了。

野人王走入后廳,

向正在喝茶的鄭伯爺稟告了這件事。

鄭伯爺微微點頭,

道:

“讓他來見我。”

少頃,

野人王帶著劉傳義來到后廳。

劉傳義進來后,看見鄭伯爺正斜靠在長椅上,已然睡著了。

猶豫了一會兒,

劉傳義行禮道:

“穎都密諜司掌舵劉傳義,參見平野伯爺。”

“嗯?”

鄭伯爺緩緩蘇醒,

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個男子。

劉傳義身材不高,只能算中等,但給人一種很是精悍的感覺。

“卑職手下人回報說,伯爺是以穎都城內有人謀逆為由調兵入的城?”

“是。”

“但卑職聽說,伯爺是奉皇命赴京面圣。”

言外之意就是,你是趕路路過穎都的。

“因為王爺覺得,穎都的密諜司實在不像話,辦不成事兒,所以讓本伯赴京時,順道幫忙處理一下。”

這話說得,就很不客氣了。

其實,最早時,在銀浪郡,原本的銀浪郡密諜司掌舵杜鵑,是靖南侯的女人,那會兒為了打仗,密諜司也是歸屬靖南侯府管轄的,然而,先是杜鵑身死,再者,入晉之后靖南侯逐漸只著手軍務不插手俗務,所以密諜司的管理權也就順理成章地再度被朝廷掌握。

孫傳義俯身下去,道:

“卑職惶恐,但卑職認為,科舉之事,應該不用伯爺費神才是。”

“科舉制度乃國之基石,干系到我大燕的萬世基業,本伯不可能不放在心上,本伯有些累了,孫掌舵就不要再叨擾本伯休息了。

另,請孫掌舵協助我部下整合今日之事。”

“伯爺,卑職………”

“靖南軍中有一個規矩,不尊王令者,斬。”

鄭凡最后看了一眼孫掌舵,

緩緩閉上了眼,

道:

“本伯是要進京的,一切事由,本伯會在陛下面前分說。”

意思就是,

老子不是在造反,

到最后,事情的性質怎么樣,陛下自會裁定,

你們,

就別瞎摻和了。

為官之道,首重一個中庸,官位來之不易,不是在大是大非之際,絕大部分人都會選擇隨波逐流。

“卑職,遵令。”

孫傳義出去了,

野人王在前廳喊住了他,

道:

“孫掌舵,勞架您給我一份密諜司在穎都的章程,不多,大概就是誰家是誰家的親戚誰家是誰家的蒙蔭就成,不難吧?”

孫傳義看著茍莫離,

他自然不可能知道眼前這位,就是曾大鬧晉地的野人王,

當下,

他又向后廳位置看了一眼,

道:

“稍等,孫某即刻派人送來。”

“那感情好,我等著。”

孫傳義離開了,

那邊,

瞎子一邊繼續寫著條子一邊對野人王道:

“感覺如何?”

“如果真要造反的話,似乎也不是很難。”

這還是雪海關本部兵馬沒有被調過來的前提下,就已經近乎掌握了半個穎都了。

瞎子搖搖頭,道:“這是因為很多人看得出來主上不是要造反。”

“但若是等勢頭形成,完全可以裹挾住他們,比如去成親王府,擁立司徒宇再度登基,復辟大成國。

賞賜晉營諸多將領,收攬晉地兵馬人心,同時配合本部兵馬的話,不是沒有搞頭啊?”

瞎子笑了,道:

“然后過幾日靖南侯過來,親自扭下主上的頭?”

“嘖……”

茍莫離有些頭痛地摸了摸腦袋。

“不用朝廷組織大軍征討,靖南侯的一道軍令下來,這穎都,除了咱們的本部兵馬,其他兵馬,都得作鳥獸散。

你不清楚,靖南侯在晉地的聲望。”

“我能不清楚么,我還為他聲望做貢獻了呢。”

茍莫離坐回了位置。

倆人,

倒是脾氣相投,

且愛好相投。

瞎子是魔王里最熱衷造反的一個人,

野人王也絕不是個安分的主兒。

沒多久,

密諜司的人就將一封冊子送了過來,里面是各家官職名冊以及姻親關系和師生關系等等聯系。

如果把整個穎都權貴比作一張唱本的話,

這封冊子,就是一張人物關系譜。

瞎子依舊在不停地批條子,

野人王則一邊看著冊子,一邊對照著已經發出去條子的副本,他看得很快。

能干大事者,必然有其過人之處。

野人王曾在北封郡學習鎮北軍戰法,后期更是率領拼湊起來的野人大軍擊垮過大皇子的東征軍,這就說明他有著極為可怕的學習能力和運用能力。

瞎子剛剛批好手中的一個條子,

揉了揉手腕,

道:

“看這些做什么,還不如多抓一些人,多砍一些腦袋。”

他們的本意,就是將事情鬧大一些,砍的頭顱,再多一些。

“嘿,反正你一個人也能做得完,我就閑著無聊翻翻。”

其實,

野人王作為曾經大成國的對手,近乎是一手差點將大成國打覆滅的人,他對穎都的人事安排和錯綜復雜的關系網,心里本就有數。

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對手不是。

只不過一年多過去了,伴隨著燕人的進來,原本穎都的一些勢力,也必不可免地發生了一些變化,好在,有這張冊子,也基本能補全一下自己記憶里的東西。

現在,

城內的節奏,就是靖南軍不斷地在抓人,然后被抓來的人,一個一個地供出同伙,有些供不出來的或者一些經手的官吏,已經被推出太守府外開始砍腦袋了。

雷聲大,但雨點,其實還小。

因為參與這件事的穎都大家族大勢力本就不多,他們可以遞條子,沒必要在科舉上做什么手腳,涉案的,基本是中層的家族和官吏。

有靖南軍做震懾,加上城外各路大營聽從軍令的緊閉,最重要的是,沒有危及到自身門楣,所以,穎都真正的大勢力大家族都在此時保持了沉默。

就任憑平野伯的麾下在穎都里鬧,

鬧就鬧吧,

反正鬧完了平野伯也不可能永遠留在穎都。

“咱那位毛太守,也真挺沉得住氣的。”

野人王一邊翻閱著冊子一邊調侃道。

毛太守的官邸都被占了,但他本人卻失蹤了,連老巢都不打算要回來的樣子。

瞎子頭也不抬地回應道:

“事兒已經鬧大了,東門大營都出動了,事情,就不是胡鬧那么簡單了,如果我是毛太守,現在應該在另一個宅子里想著奏折怎么寫。”

“你說,他會怎么寫?”

“這得看我們的態度,待會兒我會以主上的名義給他寫一封折子,就說毛太守發現了科舉舞弊案,請過路的鄭伯爺幫忙一起清剿蛀蟲,維護大燕社稷之本。”

“他會同意?”

“這些人,面子不是最打緊的,都能屈能伸,會不會同意不知道,但至少會考慮。否則我們把事情鬧這么大,他這個穎都太守卻全無應對之力,豈不是正說明他的無能,沒有代天子牧守一方的能力?

另外,就像是主上先前對那孫傳義說的話那般,咱們主上,終究是要進京面圣的,這件事具體怎么定性,得看陛下的意思。”

“呵,聽起來還挺有意思。”

野人王繼續翻動著冊子,

對照之下,

他忽然發現了一個地方有些不對勁。

伴隨著瞎子一張張條子遞下去,被抓進來和砍腦袋的人,已經很多了。

但野人王卻注意到,有一撮人,他們的關系,居然形成了一個圈,圍住了孫家的長房。

孫家家主,孫有道,曾是大成國時的宰輔,是最早跟隨著司徒雷的人,曾和司徒雷在鎮南關大破楚軍,后又隨著司徒雷入朝。

司徒雷駕崩后,是他支撐柱了局面,等來了燕國大皇子的東征軍,且一力主持了大軍作戰的后勤保障工作。

司徒家成為成親王府后,孫有道似乎也有些心灰意懶,在戰事結束后就主動退居幕后了。

燕國朝廷賜予他成國太傅之位,

這其實和自家伯爺的成國大將軍一樣,成國都沒了,這些只是名頭上好聽一點而已,另外,就是俸祿和待遇。

而孫有道退居后,孫家當代話事人,就變成了孫有道的次子孫良。

不是因為其長子不行,事實上,野人王清楚,孫有道的長子,能力很強,當初司徒雷臨死奮力一擊時,穎都中的一眾勛貴公子哥的群情激憤,就是孫有道的長子孫瑛在幕后推動的。

只是因為孫穎腿腳有殘疾,所以不方便當孫家門面上的話事人。

但就是有這么一圈,不是孫瑛的女婿家,就是孫瑛的妻族家,亦或者是最后總能攀扯到孫瑛這個孫家長房的門戶和家族。

野人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是個擅長權謀的人,所以,他能看出來,孫瑛這般通過科舉的方式去安插自己人,是很浪費的一件事。

就算孫有道退居后面了,但孫家在穎都的影響力和牌面依舊是靠前的,就算是成親王府也得給孫家面子。

孫家要安插自己的人,推自己的人,也不應該用這種低級的方式。

換句話來說,孫家沒必要從頭挖坑栽樹,而是可以直接找現成的,他們完全可以直接拉攏穎都內的現成官員。

野人王這會兒忽然想把繡花繡拿出來,吸一口,但還是強忍住了。

他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還在批條子的瞎子,

心里開始猶豫。

他當然知道這次搞出這事兒到底是為了做什么,

穎都的大族大勢力,沒必要去碰。

但野人王也很憂傷啊,

他得找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鄭伯爺帶自己出來,自己就得找機會發光發熱一下,否則要么就是回去后繼續關密室,要么連回去都不用回了,感覺無用還不放心自己的話,直接在路上就給自己砍了埋了。

這事兒,

野人王覺得平野伯和眼前這位北先生都能做出來。

“呼……”

野人王拿起毛筆,寫下了孫瑛兩個字,揮手之下,一名等候的校尉上前,接走了這張條子。

隨即,

野人王就斜靠在椅子上,

腦袋枕著雙手,

指節在腦后不停地揉搓,

眼皮不停地眨動,

心里,

也在不停地打鼓。

……

如果說,先前見孫傳義時,鄭伯爺只是為了掌握談話氛圍而裝睡的話,那么之后,鄭伯爺是真的睡著了。

因為這陣子趕路很累,

二來昨晚沒睡多久,

鄭伯爺是一個很養生的人,在條件允許的前提下,他不會苛責自己絲毫。

一個午覺,

睡到了黃昏,

醒來后,

鄭伯爺睜開眼,伸了個懶腰,同時示意身邊看護自己的甲士去給自己倒杯茶來。

這些甲士是親兵衛,先前鄭伯爺在睡覺時,他們就在后廳保護著。

明明外面在發生著這么大的事,但自家伯爺還是不動如山,實在是令他們欽佩!

嗯,

鄭伯爺倒是不清楚自己睡個午覺還能刷一波親衛眼里的聲望;

只能說,當你本來就崇拜一個人時,無論他干什么,在你眼里,都會自帶上光暈。

茶來了,

鄭伯爺端著茶杯一口一口地喝著,他平時喜歡喝茶,但卻不嗜茶,反正喝茶只是拿來解渴用。

這時,

高毅快步走入了后廳,

對著鄭凡跪伏下來,

“伯爺………”

“殺了多少人了?”

鄭伯爺老神地低頭,繼續喝茶,卻沒注意到在高毅眼里,此時居然流露出一股激動和崇敬之色。

殺了人,事兒鬧大一些,態度表達好了,自己再去京城,對著皇帝老子認個錯,承認一下自己激動了,再和陛下講一講科舉的重要性,這事兒,也就揭過去了。

朝廷也會知道自己的意思和脾氣,雪海關以及雪海關周邊的治權,也就不會再插手了,至少,短時間內不會。

至于假傳靖南侯令調兵的事兒,

鄭凡相信靖南侯不會說什么,他不說什么,其實就是默認了,默認了,就意味著這軍令是真的,那就無從治自己的罪了。

對靖南侯爺對自己的偏愛,鄭伯爺很有信心。

“伯爺英明,末將佩服。

一隊軍士在奉命去搜查孫瑛家時,發現孫瑛家宅里藏著許多叛逆,當我部軍士入門時,他們直接殺出企圖突圍!

另,孫瑛宅邸出事的同時,原西門守城卒忽然發生嘩變,像是要接應里面人突圍出城一樣,現西門已經升起狼煙。

而穎都巡城司的一名晉人防務官忽然率其部下襲擊穎都城內的軍械庫,軍械庫那邊守軍已派人求援。

伯爺,穎都內,真的有叛逆!!!”

“……”鄭凡。

————

感謝書友成為《魔臨》第一百二十七位盟主,這位盟主的名字很人民。

今天是5號,算上這章的話,這個月龍已經更新了6.6萬字,平均下來一天有1.3萬字,龍已經在很努力更新了,求一下月票,咱月票榜已經掉到第20了。

(本章完)

第384章 1切,盡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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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孫有道的七十壽辰。

按理說,應該會門庭若市,但已經差不多是致仕的孫有道早早地就已經對外宣稱,自己的七十大壽,不會操辦;

不收禮,不見客。

穎都官場上的大部分人,都贊揚孫太傅淡泊名利虛懷若谷。

但也有一些懂得內情或者和孫有道曾同朝為官很熟悉他的人,會發出一聲感慨,孫太傅,這是早就已經心灰意懶了。

孫有道仕途坎坷,確切的說,在其前半生,其實沒什么仕途,只是一個教書先生。

后和司徒雷相識,那時司徒雷還是個年輕小伙,二人脾氣相投。

再之后,孫有道陪著司徒雷去的鎮南關,司徒雷負責前線和楚人作戰,孫有道負責后方糧草軍械供給。

等到司徒雷回穎都還朝時,他沒帶走鎮南關的一兵一卒,只帶走了孫有道。

后來,在政壇上,有孫有道的出謀劃策和查漏補遺,司徒雷最終將自己兩個哥哥給斗倒。

等到司徒雷登基后,孫有道被拜為宰輔。

如果沒有野人之亂,大成國能安穩承繼下去的話,孫有道和司徒雷將成就出一段令后世人艷羨的君臣相誼的絕代佳話。

如果排除掉司徒雷駕崩后短暫繼位登基了不足半月就退位的司徒宇,那大成國國祚,幾乎可以說是一代而終。

從司徒雷駕崩的那一天起,孫有道的心,就已經死了,他也累了,只不過野人還在晉地肆虐,他還需要繼續撐著。

燕人來了,雖然燕人也是入侵者,但至少燕人是想要將晉地吞并當作自己的領土來經營的,而野人和楚人,則一直行野蠻行徑。

最終,在靖南侯驅除野人攻下玉盤城后,伴隨著燕人新秩序的建立,孫有道,婉拒了燕皇的招其入燕京的旨意,以自己年老體弱為由,選擇了致仕。

今日,他的大壽,也就只有一妾三子來作陪。

甚至連孫子,孫有道都嫌棄他們吵鬧,沒讓他們過來。

妾也已經五十了,發妻生了長子和次子后就亡故,妾則生了第三子,除此之外,孫有道并未再有女人,平日里的生活,其實也很清簡。

菜,是家常菜,酒,是普通酒。

孫有道坐首座,右側下手坐的是自己的長子孫瑛,左側下手坐的是孫良和孫康。

妾則坐孫有道身側幫忙夾菜。

孫家,是分餐食,因為孫瑛的下半身因病癱瘓,無法上桌。

不過,孫家飯桌上,并沒有什么規矩,很早以來,孫有道就喜歡在進飯時教導自己的幾個兒子,以期望他們中能有一二成才,可接自己的班。

飯進一半,孫良先開口道:“父親,大兄,我聽聞燕人的平野伯昨夜入城了。”

孫有道聞言,點點頭,道:

“那位平野伯,確實是個人物,燕國確實人才輩出。”

孫良笑道:“是啊,父親,若非今日是父親壽辰,我也是想去驛站找機會見見那位平野伯的。”

除了軍功以外,平野伯還搶回了楚國公主,其聲望,可謂是一時無兩。

孫有道卻在此時放下了筷子,看著自己的二兒子。

因為長子的身體有缺,所以自己這個二兒子才是孫家這一代的話事人。

但實際上,無論是心性還是手段上,都是自己的長子更為優秀,只能說,天妒英才了。

然而,看著次子臉上的笑容,

孫有道很嚴肅地開口道:

“老夫退下來了,老夫留下的這點遺澤,還能保你們這一代身家富貴,甚至,哪怕是到了第三代,我孫家最起碼也還是個中人之家。

但前提是,你不瞎折騰。”

“父親,我這是瞎折騰?”孫良顯然有些不解。

“燕人是燕人,晉人是晉人,可能再過個二十年,再過個一代人,兩代人,燕人和晉人,就沒那么大的區別了。

但現在,燕晉有別,眼下,大成國已經沒了,我孫家,也只不過是大成國的遺老遺少,要記住自己的身份。

不要去結交燕人權貴,不要去妄圖再做點什么,就這般平平淡淡過下去,才是最妥帖也是最劃算的。”

孫良不敢和父親爭論,只能點頭道:

“是,父親,兒子知道了。”

孫有道點點頭,然后看向自己的長子,長子在那里一個人喝著酒,見狀,孫有道開口道:

“老大這陣子在忙什么?”

“父親,大兄最近在修亭子呢,據說請了好多工匠。”

自打孫有道將次子立為話事人后,孫瑛就主動地搬離了孫宅,另買了一套宅子,算是提前分家了。

“哦,是么?”孫有道問道。

孫瑛放下酒杯,對父親道:

“是的,父親,但暫時還未完工。”

“那為父也可以期待期待了。”

“等修好后,孩兒會請父親一同去賞花。”

“好。”

就在這時,外面有一個仆人急匆匆地趕來。

孫良起身,走到外面,在那個仆人對其耳語后,他馬上走回廳堂,道:

“父親,大兄,出事了。”

“什么事?”孫有道問道。

“那個燕人平野伯帶兵去了學政司,聽說那里見血了。”

聽到這個消息,

坐在那里的孫瑛目光忽然一變。

“學政司?”孫有道微微皺眉,這是一個新成立的衙門,他并不熟悉,只知道是舉辦操持科舉之地,當然了,還有建立學舍,推廣教化之用,但能讓人記憶猶新的,還是其第一個職能。

中舉者,一可就地選官做官,二則有了去燕京參加春闈的資格,若是能在春闈高中,其日后前途,也就不僅僅局限于穎都了。

很快,

新的消息接二連三地傳遞了過來,

卻一個比一個觸目驚心。

“平野伯的親衛屠戮了學政司。”

“毛太守去阻攔未果。”

“平野伯出城了。”

“東門大營的燕軍忽然入城!”

“平野伯入住太守府!”

“靖南軍開始破門抓人,抓的是涉嫌科舉舞弊案的士子和官員。”

“太守府外已經血流成河,人頭滾滾!”

隨著這些消息不斷地傳來,廳堂內的孫家人,已經沒了絲毫過壽的意思。

不經審訊,大肆殺戮;

隨后更是引兵入城,大行株連。

這殺的,可不是什么平民,這也不是什么戰場上的殺良冒功,死去的,可都是官吏,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雖說學政司的主官是燕人,里頭還有幾個燕人官吏,但學政司內大部分還是晉人,另外,現在正在被靖南軍破門而入抓捕的,也基本都是晉人。

孫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命下人取了一盆水來擦了擦臉,道:

“父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孫有道開口道:

“事情,沒有那么簡單,那位燕人平野伯也絕不是什么瘋子,再者,他文武有別,再怎么著,也不應該是由他來處理科舉舞弊案。

就算是他來做,也不該是以這種血型直接的方式。

為父觀其用兵經歷,看似擅行險招而出奇效,但輕重緩急之間的拿捏,往往極為精準,此人雖是個將領,卻又有一手煮溫火的功夫。”

孫有道的水平,肯定是極高的,但他畢竟已經致仕了,信息渠道上難免不得通暢。

孫瑛此時開口道:

“父親,您的意思是,這平野伯現在所做的事,只是一個幌子,其另有目的?”

孫有道點點頭,道:

“這是必然,你不能去天真地以為一個比你更聰明的人,會忽然去犯蠢。

很大可能,蠢的,不是他,而是你。”

“……”孫瑛。

其實,孫有道說這話,并非刻意有所指,而是在講述著一個道理,但無巧不巧的是,孫瑛卻自覺認為父親已經察覺到了自己正在做的事,眼下,父親是在提醒自己。

一時間,孫瑛的后背已經開始滲透出汗水,他的呼吸,也變得不順暢起來。

大肆殺戮,

行株連之事,

還刻意調兵入城,

不經審訊,不著有司問罪,直接定斬,

這哪里是在辦尋常案子的手法!

分明,

分明,

這分明是只有在處理謀反大案時才會有的快刀斬亂麻啊!

孫良則問道:

“父親可知這平野伯是為何目的?”

孫有道搖了搖頭,

嘆了口氣,

他已經不問政局很長時間了。

其致仕后榮封太傅,而其子孫良則承了穎都轉運使的差事,算是孫家現在的牌面,但孫良現在是一頭霧水。

見狀,

孫有道不得不又看向了自己的長子,

心里不禁想著若是長子沒有落下殘疾,現在是長子在撐門面,斷不至于一點苗頭都不知道吧。

自己這個二兒子,

終究只是中人之姿罷了。

心有所感下,

孫有道不得不再度道:

“不要妄圖多事,也不要妄圖插手自己不該碰的東西,為父起于草莽,追隨先帝半生,雖不是為了我孫家富貴,但為父還是希望你們能安安生生好好把日子過下去的。

這人啊,

年紀大了,

別的也就不求了,

只求一個子孫的平平安安。”

這話,說真的有感而發。

然而,

落在孫瑛耳中,卻如同是一道道驚雷。

父親,

已經近乎明示自己了!

是啊,

父親是那么英明,就算致仕了在家修養,但這穎都,難道還有他想知道卻不得而知的事情么?

父親的意思是,

我做錯了,要為家里遭來大禍了?

孫良不曉得父親為何還要再提點自己一次,但還是躬身道:

“兒子受教,定然銘記在心。”

隨即,

孫良又道:

“父親,此事會不會牽涉到咱們家?”

“應該,不至于,現在聽下人來報的,所抄所拿的,都是中層官吏,真正的有頭有臉的家門,都未被侵擾。

我孫家門楣還在,在這場風波中,應該無恙。”

就在這時,

孫瑛忽然開口道:“父親,兒子內急。”

孫有道忙道:“去吧,去吧。”

他知道長子的殘疾,導致其憋不住,所以馬上讓長子去如廁。

長子在兩個仆人的攙扶下出去了,

孫有道又發出了一聲嘆息。

緊接著,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馬上問次子,道:

“科舉舞弊,你是否牽涉其中?”

孫良馬上搖頭道:“父親,怎么可能,兒子若是想提攜什么人,看中了什么人,或者想交好什么人,何必這般大費周章?

再說了,父親一直叮囑兒子手不要亂伸,兒子怎么可能去摻和這等骯臟之事。

不過,兒子倒是聽說過這些事,心下還覺得惋惜,有些人本有機會從黔首通過科舉入仕的,卻偏偏被那些人頂掉了資格。

科舉之制,兒子也是認同且贊成的,因為兒子覺得,父親當初如果不是和先皇于微末中相識,也就很難有施展抱負的一天。

若是當年我成國也有科舉,很多像父親這樣的飽學之士,就能為百姓造福了。”

孫有道這話聽得很舒服,心里不由有些寬慰。

自己這個次子雖說在辦事能力上不算出彩,但在為人處事上,的確有淳厚之風,有他掌門,孫家的富貴,應該還能繼續綿延下去。

而另一邊,

被兩個仆人攙扶著出了廳堂的孫瑛沒有去茅房,而是在外面院子里見到了趕來報信的自己手下。

“大爺,城內現在很亂。”

這是從孫瑛宅邸來報信的親信。

要知道,在孫瑛宅邸里,可是藏匿著近百義士。

孫瑛想到了自己父親剛剛說的話,

對自己的親信吩咐道:

“馬上回去,聯絡外宅的那些人,也都躲進我的宅子里,我是孫家的長子,那個宅子也掛著孫府的招牌,燕人……

燕人應該不會搜查到那里去。”

畢竟,

現在只是搜查那些中層官吏和家族,大門大戶還沒被波及,現在那位燕人平野伯雖然做事狠辣粗獷,但還是有分寸的。

“是,大爺。”

“另外,如果……如果……”

孫瑛的眼睛,瞇了瞇,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他是殘廢之人,所以很多時候并不能親臨第一線只能在幕后布局和遙控,這就使得他在面對突發情況會很束手束腳。

“記著,若是燕人闖入我的宅子,就意味著燕人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了,雖然大事還未準備好,但只能提前發動了!”

親信在聽到這話時,眼里流露出一抹錯愕,情不自禁道:

“大爺,這就發動?”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還想閉著眼等死么?燕人不搜查我的宅子那就一切照舊,若是燕人搜查我的宅子,就意味著我們已經完全沒有退路了!”

“是,大爺,請大爺吩咐。”

“若是燕人沖入我的宅子,即刻傳信出去;

一,傳信西門守城將李立即刻控制西門。

二,傳信南北兩大營,命南大營的錢參將召集其麾下士卒出寨從西門入城,直入成親王府,將成親王保護起來,他是我們的關鍵!

三,傳信巡城司周仁即刻突襲軍械庫!

四,傳信各處,讓我們穎都內外其他位置的所有人,也馬上發動!”

前三個指令,都是絕對的自己人,傳信之后,是必然會發動的,同時也是最緊要的三個位置。

至于第四條傳信,就寬泛了,因為里面有自己人,也有很多原本搖擺動搖的,能發動多少起來,孫瑛自己也不清楚,但局面,應該能因此鼓噪起來。

其實,不僅僅南門大營,北門大營里,也有幾個校尉是自己人,但他們一來能調動的兵馬有限,二來,他們能否真的可以將兵馬調動出來,也還是個未知數。

當然,如果穎都內局勢起來,他們若是將北門大營也給鼓噪裹挾起來,那就最好不過了。

“靖南軍雖然已經入城,但東門大營的靖南軍人數本就不多,只要我們能將勢頭拉起來,我再來請我父出面,讓其號召穎都內外所有大家族一起擁立成親王復辟!

到時候,南北梁大營觀望的我晉地兵馬,多半會歸附新朝,大事,還是有機會的!”

最后一句話,

孫瑛是跟眼前親信說的,其實也是對自己說的。

如果再給他一年的時間,他有信心將南北兩大營的主將都拉攏過來,到時候一旦舉事,南北兩大營一萬多兵馬可以直接入穎都。

不像是現在,錢參將是南大營三名參將之一,手下只有不到三千兵馬可以聽命調動。

如果時間充足,他也能安插更多的手下,安插更多的義士去穎都內外任職,到時候穎都一定,成國內響應者絕對不會少,再加上西晉的一些暗處勢力一齊鼓噪起來,復國和驅逐燕人,都大有希望!

但偏偏,

今日的他,

卻被那位平野伯近乎逼到了懸崖邊上。

他真的希望,希望燕人,不會沖入他的府邸,希望這一切,都只是虛驚一場。

回過頭,

孫瑛看向了廳堂位置,

父親,已經知道自己這一年來在背地里做什么了,父親卻沒有明說,這意味著,父親其實是支持自己的。

大成國,也是父親心中的夢啊。

………

一隊領了條子的靖南軍甲士撞開了孫瑛宅子的大門,宅子其實挺大的,但想要藏匿下一百多號人,顯然不現實。

早有準備的晉地義士們以弓弩開籌,隨即沖殺了上去,一時間,這支前來拿人的靖南軍隊伍猝不及防之下,遭受了不小的傷亡。

但宅子內的空間范圍就這么大,領頭的校尉并未選擇后撤出去,而是下令就地組織陣形,同時派人回去稟報。

靖南軍這種精銳,哪怕沒有戰馬,他們下馬步戰,也是一等一的悍卒。

就地結陣后,雖然人數不占優勢,但那群義士的進攻,卻因為沒有章法而無法將這支入宅的燕軍給擊潰,反而被這支燕軍給咬住,雙方陷入了一種膠著。

與此同時,伴隨著孫瑛宅邸的暴露,起事開始的訊息,也馬上通過各種外圍渠道散播了出去,一時間,穎都城內,喊殺聲此起彼伏。

……

在得知平野伯引兵入城,且霸占了自己的太守府后,毛明才并沒有氣急敗壞,也沒有急哄哄地帶著人去自己的官府,而是來到了巡城司衙門里坐著。

因為他清楚,事情,到了眼下,性質,已經發生了變化。

平野伯都已經調兵了,

他毛明才能怎么辦?

直接起正面沖突么?

直接派人持自己的太守印去城外其他大營調兵然后和平野伯大戰一場?

他雖然是文官,但至少當過兵部尚書,對軍中之事還是有所了解的,也明白平野伯在大燕軍中的威望。

靖南軍,他平野伯調動了。

如果自己再去調動西門大營的燕軍進城,那支燕軍雖然數目比靖南軍多,但毛明才不認為他們會聽從于自己而去向靖南軍揮刀向平野伯揮刀。

最大可能是,

自己調動過來的西門大營的燕軍,在看見靖南軍和平野伯后,

他們會一刀把自己給砍了,然后和平野伯合流。

若是西門大營不能調兵,那就只能調動南北大營的晉兵了。

但他毛明才身為穎都太守,身為一個燕人,

調動晉兵入城和指揮著燕軍的大燕平野伯火拼,

直娘賊,

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兒?

到底是他平野伯在胡作非為,還是他毛明才在這里打著晉人的名義造反!

試想一下這個場面若是出現,

毛明才覺得如果自己現在在燕京的朝堂上得知了這一消息,

估計也會認為是自己在造反吧!

所以,

罵又罵不過,

那平野伯打仗是一把好手,

與人交往針鋒相對時,也是忽冷忽熱性情起伏不定,真的讓人難以招架;

打,

打不過不提,

關鍵還打不得!

人家在殺人了,

人家在挨個抄家了,

人家占了自己的官邸了,

直娘賊,

他鄭凡愛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老子不管了!

他平野伯若是夠膽,真要行那不義之事,大不了就先將自己腦袋給砍了去!

他若是不造反,反正他也得去京城面圣,就交給圣上去裁決吧。

毛太守想通了,

想通后也就豁達了。

其實,

他打心眼兒里,也是不信平野伯會造反的。

靖南侯在奉新坐鎮,靖南軍主力也在靖南侯身邊,如果靖南侯忽然要反,那晉地直接完犢子。

靖南侯不反,他平野伯怎么敢反?

還有,作為大燕這兩年最為當紅最炙手可熱前途無量的勛貴,一邊得靖南侯重用一邊得陛下賞識,

同時,還和現在如日中天將太子完全壓制的六皇子是一路人;

怎么想,

他鄭凡都沒有造反的理由啊?

總不能是因為去楚國將大楚公主搶回來后,被公主吹了吹枕旁風,結果忽然想不開了吧?

這是要剛搶回了公主就又叛燕投楚?

何必這般脫褲子放屁?

冉岷站在一邊,看著自家大人在那里面色時而陰沉,時而憤怒,時而不解,時而荒謬。

他作為手下心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和該做什么了。

如果是平時其他局面,他可以去應付,也應該去應付,但是面對平野伯,他承認,自己真的應付不過來。

先前在學政司前面阻攔時,他沒慫,他麾下先慫了。

忽然間,

外頭突然傳來了喊殺聲,

隱約間,

還傳來“復興大成”“驅逐燕狗”“還我河山”的怒吼。

冉岷當即一個激靈,對手下喊道:

“保護大人!”

“喏!”

一眾巡城司兵士馬上圍擁而來。

毛明才則直接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對冉岷吼道:

“去查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是,大人。”

穎都城內,現在很亂,這種亂,和先前靖南軍按照條子抓人時的那種亂完全不一樣,先前只是牙簽在挑肉,而現在,則是一整塊肉仿佛完全被丟入了沸水之中,四處都是蒸騰的白氣。

但一來靖南軍就在城中,

二來,孫瑛那伙人的起事未免過于倉促,

所以穎都的亂,是亂,但并非是大亂,因為城內很多人都在納悶,這到底又是唱得哪一出?

這就出現了很詭異的一幕,

一邊是殺聲震天,一邊則是城內城外各路信使還能繼續地不停傳信。

出外打探消息的士卒馬上一批批地回來,來到毛明才面前匯報。

“報,孫太傅長子宅內發現晉地逆黨!”

“逆黨!”

毛明才瞪大了眼睛,不是查科舉舞弊案么,怎么查出了逆黨?

這,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逆黨的事,毛明才是知道的,三晉之地自從入燕之后,小規模的叛亂近乎沒有停止過,但都很快被鎮壓了,沒能成氣候。

“報,西城門守將率眾嘩變,西城門升起狼煙!”

毛明才當即后背發涼,

身為一個燕人太守,

他在穎都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盯防晉人。

“不好,逆黨是打算接應城外的晉軍!”

晉軍是輔兵,為了彌補燕軍兵力不足的局面,所以建設了很多晉軍營。

晉人逆黨要造反,自然會謀求晉人軍隊的支持。

“報,南門大營游擊將軍孔明德派人來報,其麾下一參將欲率部下出營,已被其親自鎮壓,為首者已被斬首!”

“這么快?”毛明才有些意想不到。

報信者回稟道:

“因為平野伯曾傳令各大營緊閉門寨,不得外出,小心叛逆作亂,所以有了防備。”

如果出其不意的話,那位錢參將仗著自己手下親信,要么可以直接出寨通過西門入穎都,要么可以在大營內裹挾其他晉兵一起作亂。

但誰叫當時大營緊閉,主將就坐鎮帳中,錢參將到底是“忠義之士”,接到孫瑛那邊的傳信后明知道營寨內局面不好,卻依舊強行發動,結果被即刻鎮壓,自己和一眾心腹被直接斬殺,其部下則被繳械收押。

“報,北門大營游擊將軍吳家棟派人來報,其營內有人欲作亂,已被按律斬首,北門大營穩定。”

毛明才聞言,

長舒一口氣,

南北兩大晉軍大營不出事的話,那么城內的逆黨,現在鬧騰得再歡,也不可能成事了,被撲滅,只是時間問題。

更何況,

此時靖南軍本就在城內!

一時間,

毛明才想通了,可謂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清晰透徹起來。

這一切,

早就在平野伯的意料之中。

他是故意借強行查處科舉舞弊案而聲東擊西,以圖出其不意間找到城內藏匿的逆黨;

這一切,

都是平野伯安排謀劃好的,

所以,

他才會強行犯忌將靖南軍早早地調入城中,清查舞弊案,只是調兵且不會刺激到逆黨的一個由頭罷了;

所以,

他才會提前下令讓城外晉軍大營緊閉寨門,以防止逆黨呼應到城外大營中的晉軍。

甚至,

南北兩座大營的主將之所以能夠快速平定自己部下的叛亂,也應該是平野伯提的醒,甚至,他們之前本就有過聯系和接觸,有了這一層默契!

毛明才忽然覺得羞愧難當,

老實說,

毛明才宦海沉浮很久,手段、能力,其實都是有的,但他當初能被燕皇指為兵部尚書,證明其人品也必然是過硬的。

畢竟,燕皇看人的目光,是準的。

毛大人也并非是一個純粹的官僚,他是想做出一番功績來,所以才主動請纓來穎都這里主持局面,但他的心底,還是有著一份身為燕人的責任感。

他是忠于朝廷忠于陛下也是忠于大燕的。

所以,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在學政司內,對平野伯說的那些話;

當平野伯為了清除軍中逆黨正在做事時,他卻在那里用文武之別在譏諷他威脅他。

自己,

到底在做什么?

自己說人家平野伯放肆無忌,那自己呢,自己這個太守呢,豈不是真正的昏聵無能!

再回想起學政司內,面對自己毫不留情的質問,平野伯所做出的忽冷忽熱讓人琢磨不透其性情的反應;

是啊,這是被自己冤枉被自己誤解,卻依舊要低下頭,繼續認真做事的人的反應啊。

毛明才的眼睛,開始泛紅了。

鄭伯爺啊鄭伯爺,

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本官呢,

否則本官豈會如此這般誤解你啊。

但毛明才忽然記起來,平野伯調靖南軍入城時,其實已經將話,說得很清楚了。

“本伯奉靖南王爺軍令,入穎都追查逆黨,現如今穎都內逆黨欲反,本伯在此命爾等即刻整甲上馬,隨本伯入城鎮壓叛賊!令出即從,違令者,斬!”

是啊,

人家早就說清楚了,

是自己,

是自己愚鈍,門戶之見,文武之見,

沒信人家,寒了忠良的心!

冉岷剛回來,看見自家大人這個模樣,馬上道:

“大人放心,雖說巡城司有一隊人馬似乎也反了,但屬下擔保巡城司剩下的兵力足以護衛大人安全。”

“直娘賊,護衛個屁,隨本官回府!”

……

當外面喊殺聲響起時,

成親王府內則是瞬間如臨大敵。

好在王府內有一眾侍衛,王府也就是昔日的大成國皇宮,也是易守難攻之處。

到底是少年郎的司徒宇,在之前聽到鄭凡調兵入城時,還能保持著鎮定,但在聽到外面忽然大亂明顯事情有失控的征兆后,他終于嚇得臉色發白嘴唇發抖了。

他只能下意識地攥著自己身邊的老太監的衣袖,眼下,只有這位從小看著他長大的老太監,才能給予他安全感。

“主子,我們現在不能待在這里。”老太監很嚴肅地說道。

“不,不,不,孤就要待在這里,孤哪里都不去。”

王府,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主子,外面已經有人在造反了,老奴不認為他們的造反能成功,就算是一時僥幸,他們在穎都成事了,待得燕軍主力開赴,他們也不可能長久!

他們現在肯定在找您,肯定會有人向王府這邊過來!”

“那,那,那這樣說,豈不是王府里,最為安全,去外面的話,萬一孤被他們,被他們………”

老太監忽然抬起頭,雙手緊緊抓著司徒宇的臂膀,

近乎尖叫道:

“主子,您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去燕人那里,去太守府,燕國平野伯在那里,不管今日的造反成不成,就算他們打不進王府,您也必須及時出現在燕人面前,出現在毛太守面前,出現在平野伯面前!

要想司徒家一脈能夠繼續延續,

要想保住這份世襲罔替的爵位,

在這種事情發生時,

您,

必須要展現出您的立場,您的態度!”

……

剛剛睡醒午覺的平野伯一邊往外走一邊還在納罕著呢,

他是真的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

自己只不過是在湊人頭,

怎么湊著湊著,就他娘的湊出反賊來了?

而且一道道軍情不停匯報過來,

反賊還很猖獗,

這是一窩大的,

居然連城外大營內都有反賊的內應?

眼下,

整個穎都到處都在傳來喊殺聲,

到處都是“驅逐燕虜,恢復大晉”的嘶吼。

而鄭伯爺在一眾甲士護衛下剛走出太守府大門,

就看見被冉岷護衛著急匆匆趕來的毛明才。

“毛大人………”

“噗通!”

鄭伯爺還沒開口,

毛太守就直接跪伏在了鄭伯爺面前。

“………”鄭凡。

“平野伯爺目光如炬,早已看穿了一切,本官昏聵無能,先前多有語出不遜,自覺羞愧,差點釀成大禍!

還好一切盡在平野伯爺謀劃之中,本官現在就等平野伯爺平定城內叛亂之后,再親持酒杯,向平野伯爺謝罪!”

鄭伯爺深吸一口氣,

面露嚴肅之色地點點頭,

緩緩道:

“毛大人請放心,

一切,

盡在本伯掌握之中。”

第385章 平叛!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一切盡在本伯掌握之中。”

雖然,

鄭伯爺還不清楚自己到底握住了什么東西。

但在這個時候,

為了照顧毛太守的情緒,

總不能告訴他:

您跪錯咧!

這得多傷這位封疆大吏的心和自尊啊。

為了維護人家的面子,鄭伯爺最終只能選擇默默地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好在,

現在的目標很明確,

穎都發生叛亂了,

那就平叛唄。

“毛大人還請入府歇息,稍后本伯。”

“是,伯爺。”

毛明才這次顯得無比溫順,他明白,如今穎都內亂已生,需要一個主心骨來快速平定,在這個時候,穎都內,最好只有一個聲音。

瞎子走過來攙扶住了毛明才,示意其跟自己進去。

而真正戳破此事的野人王,

沒有跟著進去,

而是繼續跟著鄭伯爺,

待得鄭伯爺翻身上貔貅后,野人王也暗戳戳地擠掉了一名親衛的馬翻身坐了上去。

其實,在雪海關內,知道野人王身份的人,只是極少數,這些親衛也不知道野人王身份,但時常能看見他和北先生一起下棋,所以自動就校衡了野人王的地位,那名被搶了戰馬的親衛也沒惱,默默地退到后面。

伴隨著一道道軍情不斷地匯報過來,鄭伯爺也進入了狀態。

不管怎么說,

鄭伯爺一直跟在梁程身邊學打仗,又被靖南侯親自教導過,同時還上了那么多次的戰場,從南到北,該見的陣仗也見過了,而且還都是在最前線。

令人難以想象的師資水平加上豐富的親臨一線觀摩的經歷,就是一頭豬放在鄭伯爺的位置上,也能哼唧出個紙上談兵了。

更何況,鄭伯爺不是豬。

以前,是為了大局著想,為了穩妥考慮,所以一直延后自己親自施為的機會,但如今這個局面,他并不覺得有什么難的。

自古以來,想謀反,最主要的無外乎是兩點——軍隊和大義。

軍隊更在大義前。

現如今,穎都城外的南北門大營,原本被叛逆拉攏的兵馬完全被制住,南北大營穩定,那么對于這場從穎都城內發生的叛亂而言,別看聲勢大,但只是一團虛火,燒不疼人,也燒不長久。

至于大義,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前國主司徒宇。

“傳令,命西門大營守將即刻分成三部,兩部分別盯住南北大營,另一部入城助力平叛。”

“喏!”

“高毅,你即刻領一隊人馬去成親王府,將司徒宇給我帶到太守府來保護,他若不肯來,就告訴他,后果自負!

就說,這話是本伯說的!”

“末將遵命!”

“余下都有,隨本伯去軍械庫!”

軍械庫里儲藏著大量軍械,若是被叛軍得到打開,很可能造成軍械大量流失,當然,叛軍也不可能迅速就靠著這些軍械武裝出多少人馬,事實上那些未經訓練的城內百姓就算拿著刀槍弓弩,他們的威脅也并不大,只不過為了避免日后的麻煩,還是應該提前掐滅才是。

接下來,鄭伯爺率領一眾甲士直赴軍械庫。

軍械庫那邊還在廝殺著,原本駐守軍械庫的士卒因為巡城司那位周防務忽然率自己麾下發動了偷襲,導致軍械庫守卒大亂,但好在軍械庫的設計本就針對了這一點,所以剩下的守卒馬上開始關閉各重鎖門,成功阻滯住了周仁及其麾下的突破,等來了先前高毅接到消息后就即刻派出的一隊援兵,眼下,軍械庫的戰局分為兩處,一處是在內部,一處則是在外面街道。

無論是鄭伯爺親率的三百親衛還是先前調進來的靖南軍,都是絕對的精銳,也是沙場老手,他們真正的優秀之處不是在于軍械的精良與否亦或者是個人武勇如何,

當然,這兩者自是不會差;

但真正的最大長處,是這種疆場宿卒更懂得在廝殺混亂的局面中去保持穩定。

比如街道上正在和叛軍廝殺的這支靖南軍,作為第一批增援的部隊,他們在面對周仁以及附近各路趕來的叛逆從屬時,沒有選擇冒進,而是以結陣的方式,仗著街道并不算寬闊的地形開始層層退守,而每當叛軍覺得要擊退他們從而準備殺入內部去打開軍械庫時,這支兵馬又當即開始壓上,給叛軍持續施加壓力,阻止叛軍達成目的。

跟隨在鄭伯爺身邊的野人王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艷羨地舔著舌頭。

大燕之強,強就強在這里啊。

這種兵員素質,真的是無解。

昔日望江第二戰時,他麾下的野人大軍在軍械上,因繳獲巨大,所以真的并不算差了,但還是在和靖南侯親率的鎮北靖南二軍的對沖之下,迅速瓦解。

不是他的麾下不夠武勇,不是圣族的勇士貪生怕死,并且,在開戰之前,野人王還以自己最為擅長的方式,通過演講和鼓動,給他們打上了絕對的雞血。

但在靖南侯指揮下,燕軍各部在沖鋒時變陣,宛若群狼一般從各個方向開始穿透撕裂自己的大軍,直接造成了自己的指揮體系崩盤,隨后就是各路人馬的自我崩潰。

雙方真正正面沖撞所造成的死傷,其實真的不多,人家純粹就是在技戰術層面上,碾壓了自己,而且碾壓出了一個詞,

這個詞野人王曾同瞎子的口中聽出過,很無情,卻又很現實,叫……代差。

鎮北軍成軍于百多年前,于五十萬乾國北伐軍尸骨之中建成,隨后百年,于荒漠中和曾不可一世的蠻族廝殺逐獵。

靖南軍的每一個校尉,都是靖南侯親自提拔而出,十多年時間,田無鏡早已將自己對于騎兵的理念完全灌輸進這支軍隊之中。

而自己呢,

十數年隱忍蟄伏,游歷天下,最后數年時間于雪原起勢,固然有一支最早追隨自己的嫡系兵馬,但大軍,依舊是短時間內拼湊而成。

這真的,是一種代差。

鄭凡抬起手臂,

他甚至沒有選擇從胯下貔貅手中拔出蠻刀,

只是將抬起的手,

很是隨意地向前一指,

道:

“沖陣。”

淡薄自然的,仿佛沒有絲毫煙火氣息,一如先前坐在尸橫滿地的學政司簽押房前的門檻時那般。

在鄭伯爺身后,兩百多騎士即刻出列,開始策動馬力,呈現松散梯隊陣形開始分批次間接性地拉起馬速。

鄭伯爺并未全軍壓上,因為街道不比野外,可施展騰挪的空間不大,沖鋒的人少一點,效果反而會更好。

那種自己舉著刀,炸呼呼地招呼手下人:

“兄弟們,跟我一起殺啊!”

然后一窩蜂地全都壓上去。

一是這很蠢;

二則是這么玩兒,失去了戰爭的精細感,很沒美感。

梁程打仗,喜歡穩妥,或許是因為鄭伯爺家底子一直薄,所以迫使梁程打仗時也得學會打那種精打細算的仗。

田無鏡打仗,則喜歡嚴謹,再復雜的戰爭局勢,他都能做到抽絲剝繭地處理,他就像是一個極為高明的工匠師傅,甭管外面戰況如何,他只是在有條不紊地修理著自己手中的物件兒,等物件兒修理好了,推開門,敵軍就潰了。

鄭伯爺還是受田無鏡的戰術影響多一些,

倒不是鄭伯爺覺得田無鏡的作戰風格比梁程優秀,

而是覺得,

靖南侯指揮打仗,

真帥。

曾經,鄭伯爺還只是翠柳堡一守備時,麾下也就蠻兵一小群,還被樊力那個憨憨調教成沖鋒就喊“烏拉”。

后隨著靖南侯入京,于皇子府邸內指揮靖南侯親兵衛隊,

則,

拔刀收刀,

周遭親衛配合整齊,

自那一刻起,

鄭伯爺才明白,

這,

才是自己想要的感覺。

人活一世,那活的是責任;

二世為人,那活的便是瀟灑。

騎兵沖鋒,加入戰局,一個沖陣,就擊穿了前方聚集的叛軍。

而鄭伯爺身后的甲士,則特意下馬步戰跟隨收尾,原本結陣的第一路援軍在看見自家伯爺馳援后,馬上殺出。

一時間,軍械庫這邊的局面完全逆轉。

叛軍起勢,拼的,就是一口氣,此氣不得綿延,一滯就亂,一亂就崩,一崩,就潰。

戰局甭管大小,其實都是一個道理。

昔日鄭凡和田無鏡雙騎入天斷山脈,田無鏡就曾告訴鄭凡,打仗不是想著怎么把敵人殺光,而是想著怎么把敵人擊潰。

叛軍想逃,卻又被剛剛擊穿他們而過的騎兵追上去一記馬刀,也有不少人跪地棄械投降。

有校尉將目光投向自己伯爺。

鄭凡只是笑笑,

道:

“不留活口。”

不是鄭伯爺冷血殘酷,嗜殺如命,而是此時城內紛紛擾擾,自當以雷霆手段撲滅,哪里來的時間和你收押俘虜慢慢條理?

再說了,一場叛亂下來,死的,不僅僅是叛軍,待得叛亂平息之后,一場大肅清是必不可免的,謀反之罪,最喜株連,到時候,死的人只會更多,眼下,只是毛毛雨罷了。

軍械庫內部的叛軍,在外圍燕軍殺入后,也馬上崩散,卻無處可逃,最后全部被斬殺。

鄭伯爺一邊摸著胯下貔貅的鬃毛一邊繼續下令分兵,

一路去往西門,

一路去往各處大門府邸傳令,命其不準出門,不得出家丁護衛上街,只準自守家門,否則就算你打著幫忙平亂的旗號,也罪同謀反。

另一路持旗策馬告誡百姓不得上街,穎都禁嚴。

做完這些,其實已經沒什么好做的了,尤其是鄭伯爺還收到了最新消息,西門大營在分出三千多兵馬分別駐扎南北大營外后,另有數千騎兵已然入城。

這團虛火,很快就會被掐滅。

再之后,其實就是尋找病灶切除了。

這病灶,自不可能小了去,虛火雖然不經燒,但其火星可謂真多,絕不是那種藏身于山野或者平民巷的逆賊可以勾連牽動起來的。

伸了個懶腰,

鄭伯爺一時有些躊躇,

軍械庫一平,外加各處叛軍被擊潰的消息不斷傳來,他都有些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去哪兒了。

本想去成親王府,在王府內喝杯酒,順帶訓誡訓誡那位小成親王,純當是打發眼下無聊時光,誰曉得高毅那邊傳信說還沒等他帶人去成親王府,人成親王自己就帶著王府侍衛主動來到太守府了。

太識趣兒了,也不好,整得自己沒活兒可干了。

好在鄭伯爺身邊的野人王雖沒有瞎子那種精神力的本事,但在揣摩人心的本事上可不差絲毫,當即看出了伯爺的窘狀,

開口道:

“伯爺,咱們現在可以去孫府。”

聽到這話,

鄭伯爺才想起來了,

先前出來的匆忙,但他還是記得事情,最先是在孫府發生的,孫府那邊就像是一根火繩,直接點燃了整個穎都。

鄭伯爺當即問道;

“怎么會查到孫家人頭上去的?”

!!!

野人王簡直感動得要痛哭流涕!

他可是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了鄭伯爺的這句問話!

這是他的手筆啊,這是他茍莫離的神來之筆啊,伯爺,狗子我還是有用的,狗子我能幫你成事兒啊,把狗子我再丟回密室或者半路砍掉,絕對是暴殄天物!

但內心再激動,野人王也不會太過明顯地表達出來,至少,在陳述回答時,不會。

上位者可以欣賞你,但你絕對不能自我感覺良好到過頭,否則就會令人生厭了。

“回伯爺的話,請伯爺治罪,去孫瑛宅子搜查的條子,是我寫的。”

“哦?”

鄭伯爺有些意外。

其實,原本的計劃,很簡單,就是湊人頭。

事兒搞大一些后,表明自己的態度,但并未準備向穎都真正的高門大戶下手。

但現在事情是完全搞大了,卻又像最符合自己利益的方向在發展。

瞧著毛太守先前跪在自己面前主動請罪的架勢,

可能原本準備寫折子參他的穎都太守,今晚得連夜寫折子夸他鄭伯爺英明神武真乃大燕忠良!

“伯爺,奴在看那些條子副本時,發現孫家長子孫瑛身邊,有一群人都是通過頂替的方式入了考院,而孫家,本該不屑用這種方式的,所以,奴就起了疑心,就擅自做主,寫了孫瑛的條子。”

“就憑這些?”

鄭凡有些好奇。

當真是憑這些蛛絲馬跡,網到了這么大的一條魚。

野人王咬了咬牙,直言道:

“伯爺,奴曾和司徒雷和大成國對弈,所以,奴原本就很熟悉穎都內錯綜復雜的關系以及各方的脾性。”

鄭凡聞言,點了點頭,這個說法,他認同了。

可能,這就是野人王的直覺,他就像是“皇帝”一般,瀏覽那些條子名單時,所代入的情景,并不是瞎子那種將事兒麻利做完的狀態,而是代入了一個上帝視角,像分析自己臣子一樣分析著這些名單,最后,分析到了孫家的孫瑛。

“這次,記你一功。”

“多謝伯爺!”

茍莫離心潮澎湃,他知道,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鄭伯爺拍了拍身下貔貅,對左右道:

“去孫宅,去孫太傅的府邸。”

孫瑛的宅子已經被攻破了,現在要去的,自然是孫家的主宅。

閑著無事,

去見見這位昔日的大成國宰輔。

鄭伯爺曾和瞎子就著晉地的風氣,開過玩笑:

說那晉地,講究一個成功男人背后必然站著一個更為成功的男人。

眼下,

鄭伯爺就是要去見那位站在司徒雷身后的男人。

然而,

就在鄭伯爺的隊伍剛剛過了前面街道拐角處,

倏然間,

街道另一側的院墻中,忽然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來者頭戴鐵面具,手持一把斷刀,直接撲向了鄭伯爺。

這是叛逆之中的高手。

“保護伯爺!”

茍莫離馬上從馬背上跳起,想要去將自己橫亙在鄭伯爺身前擋刀,卻因為鄭伯爺座下貔貅比普通戰馬高出兩個頭,所以茍莫離沒能翻過去,只是將自己撞在了貔貅身上栽倒在地。

他倒不是故意用這種蹩腳的手段既表了忠心又躲避了危險,

而是他清楚,鄭伯爺到底有誰在保護!

自己可是為那個人剝了一路的板栗!

兩個甲士當即反應過來持刀欲攔,然而面具人斷刀上釋放出一層刀罡,將兩個甲士直接彈開,自己則完全放開了后背留給堆放去砍,就為了瞬間拉近和鄭伯爺的距離!

鄭伯爺的眼睛瞇了瞇,下意識地準備側過身去,就像是戰場上躲避箭矢一樣,讓自己戰馬來為自己擋箭。

“嗡!”

就在這時,

一道嘶鳴之音傳來,

龍淵飛逝而至,直接撞擊在了斷刀刀身,面具人刀口一顫,不得已之下只能轉身。

這一個停滯之下,

四周,

當即有一眾甲士將其團團圍住,

同時更有另一隊甲士將自家伯爺層層保護在了身后。

面具人發出了一聲輕笑,

他知道,

自己的刺殺,

失敗了。

龍淵反轉,

落回那道白衣身影手中。

面具人抬起頭,看著那道身影,

喊道:

“未曾想到,昔日我大晉堂堂劍圣,居然奴顏婢膝侍奉燕狗權貴!”

白衣劍圣緩步走來,

周遭甲士讓路,讓其直面面具人。

劍圣的神情,有些蕭索。

面具人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他語氣之中,可以猜出他此時應該無比猙獰。

“虞化平啊虞化平,你可還記得你是一個晉人。”

“記得。”劍圣回答道。

“虧你還記得,虧你還敢說你記得!

虞化平,

劍圣大人,

哈哈,

今日你能為這燕狗擋刀,

明日你是否就能和那野人王把酒言歡了?”

摔倒在地上的茍莫離此時抬起了頭,

“……”劍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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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祖祖祖昕悅成為魔臨第128位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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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字時,剛看見有個明日要高考的讀者在等更新,感動感動。

其實對于高中學生而言,高考似乎是一個終點,但等到以后,你會發現,高考只是你人生的一個新的起點,我們其實有著更為廣闊遼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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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順利,完美發揮,不留遺憾,金榜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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