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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預言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樊力的思維一向很“簡單”,但這其實也是一種真正的大智慧;

  一件事,在其發生后,不用去看過程多么龐大,牽扯得多廣,到最后收束時,可能也就那么兩三個選項。

  你不能說那種思慮許久權衡各種利弊最后還猶猶豫豫的方式是真的穩重,而認為直接跳過這些紛紛擾擾復雜線直接在結尾抉擇處拋硬幣抉擇就是沒心沒肺。

  因為前者到最后,往往也思慮不出什么有建設性的東西,且世間的事兒,除了小時候被先生用戒尺來背誦文章那般有絕對對錯外,成年后的世界里,真正意義上的絕對對錯,已經很少了。

  所以,大部分思慮分析良多的人到最后也不免是“心下一橫”,罷了,就選它了;

  嗯,

  那又何苦來哉?

  樊力不認識這個女人,薛三回來的消息,雖然已經被散播開,但眼下魔王們剛剛分配得了任務,樊力自己則是去找了孝服,所以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個女人夢中的話語,會給他,以及其他六個,包括主上,帶來偏離現如今主線的一種麻煩。

  就像是當初在楚國,鄭伯爺背著公主翻越山林回晉地途中遇到的那個掛在樹上的女人一樣。

  當時,鄭伯爺選擇了無視,因為他當時的主要矛盾是將自己和公主安全地帶離楚國回到燕人控制的晉地。

  路途上的那些可能引發支線劇情的事物,他是沒功夫去理會了,主要矛盾在前,次要矛盾,就沒意義了。

  而眼前這個扈八妹所說的夢話,已經不僅僅是所謂的次要矛盾了,她甚至可能引起真正的線路之爭。

  魔王,魔頭,七個,石碑,預言么?

  樊力的第一反應是,

  好煩!

  “呼!”

  “呼!”

  “呼!”

  深呼吸三聲,

  樊力舉起了斧頭。

  “臥槽,你要干嘛!”

  薛三的大叫聲傳來,隨即蹦到了樊力面前。

  樊力斧頭落下,是真的落下,樊力做事,要么不做,做就不會裝模作樣!

  薛三手中出現了兩把匕首,在快速挪移過來后,雙腳蹬地,蹦跶了上去。

  “鏗鏘!”

  斧頭和匕首碰撞在一起。

  樊力見薛三出現,果斷收了力;

  然而,薛三是跳躍格擋,氣力本就因此下降了太多,再者,樊力現在可是比他薛三高一級,又是蠻力對抗,所以,就算是樊力收了力,薛三的這一記硬拼也是落于絕對的下風。

  但薛三的匕首還是宛若粘在了樊力的斧頭上一般,沒有滑落。

  樊力收力,原本向下的斧口改為側翻。

  “砰!”

  薛三被拋了出去,砸在了一側的柱子上。

  好在在撞擊時,薛三身體一個蜷曲,改為雙腿蹬向柱子,卸去了大部分力道,所以落地時,依舊能夠迅速穩住身形,從而近乎本能地預備發動第二輪攻勢。

  “夠了,住手!”

  鄭凡大喝道。

  樊力當即收回了斧頭,看向主上,撓了撓頭。

  薛三則胸口一陣起伏,看向那里剛剛被周遭動靜驚醒正在揉眼睛的扈八妹。

  “啊………吃飽了睡覺呢………”

  ……

  “主上,她剛剛做夢時,說的,魔王、降臨、魔頭、七個,還有和石碑嘮嘮嗑。”

  樊力很認真也很細致地重復著扈八妹先前的夢話。

  先前被分配任務的魔王們,在此時也都回來了。

  這和先前的會議相比,精簡了一些人。

  金術可和野人王不在,在座的,只有魔王們。

  瞎子原本計劃是明日和金術可一起去后方“抓”民夫,所以現在人還沒走。

  “這是,預言么?”

  阿銘問道。

  梁程沉默不語。

  薛三作為半個當事人,人都是他給帶回來的,這會兒,也只是看看,不說話。

  瞎子則笑了笑,道:“整得,像玉人令當初的預言一樣。”

  玉人令當初曾有預言,星辰的光輝將撒照雪原,野人將重新崛起,迎來輝煌。

  那時的野人在野人王的帶領下,確實呈現出一種復興的架勢,但是隨后……嗯,大家都知道了。

  鄭伯爺輕咳了兩聲,

  道:

  “現在問題的關鍵,是這番夢話,到底是不是指的咱們,我一個,你們,七個,魔王,魔頭,未免太巧合了。”

  瞎子則道:“主上,這算不上巧合,因為一配七,本就是很常見的搭配;

  比如,一個爺爺和七個葫蘆娃;

  比如,一個白雪公主配上七個小矮人;

  再比如,郭靖配江南七怪,七仙女下凡,七匹狼………”

  瞎子伸手,習慣性地掏出一個橘子,放在鼻前嗅了嗅,道:

  “所以,主上,屬下的建議是,這件事,現在咱們可以不用著急,也不用太費心思,這個世界,屬下承認是有方士有煉氣士,也曾有藏夫子燕京城下斬大燕龍脈,但大燕如今依舊氣勢磅礴。

  說到底,人定勝天,還是真正的本質準則。

  最重要的是………”

  瞎子環顧四周,

  除了四娘不在這里,其他魔王都在,

  瞎子將一塊橘肉送入嘴里,

  道:

  “最重要的是,咱們稀里糊涂地來,就稀里糊涂地來好了,既來之則安之;

  主上您當初是安樂死的,咱們,其實都只存在于自己的漫畫之中。

  這一世,對于主上和咱們而言,都是一場新生。

  我們也都對以前的那個世界,那個時空,沒什么好懷念的了。

  所以,屬下的意思是,既然我們壓根就沒想著回去,只是想好好地享受當下,那何必去在乎怎么來的呢?

  既然我們堅信人定勝天,玉人令的事兒,再加上燕皇在藏夫子面前的那番話已經證明,煉氣士喜歡的天道,終究是鏡中花水中月,我們又何必去關心所謂語言預告的結局呢?

  咱們不在乎頭,也無所謂尾,那又何必去費那個心神呢?”

  瞎子說得,很有道理。

  鄭伯爺微微頷首,隨即道:“但她………”

  那個扈八妹,該如何安排?

  眼下來看,樊力想要落下去的那一斧頭,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

  一斧頭下去,麻煩全消。

  瞎子開口道:“她,還得主上拿主意安排。”

  說著,

  瞎子面朝薛三的位置,雖然他瞎,但能夠讓薛三感知到,他正在“盯著”自己。

  魔王們的關系,是極好的。

  但魔王畢竟是魔王,一旦有些事兒會破壞掉大家共同利益時,其他魔王,不會手軟。

  所以樊力先前想砍人,所以瞎子“盯著”薛三,另外,梁程和阿銘的事不關己,其實也是一種冷漠。

  因為薛三先前已經敘述過了,這個扈八妹救過自己的命。

  大家現在,日子,過得還算可以,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有一條走了好幾年的主線,可能包括薛三自己,都不想去放下現在的一切,放棄以前的幾年努力,轉而去研究和探索一個新的領域。

  這件事,

  外人看起來,有些小題大做了。

  但無論是鄭凡還是魔王們,都是超出了“套路”所能限定的格局。

  學沉香,苦練學藝,劈山救母,累不?

  學孫行者,哄著唐僧九九八十一難,就為了西天取經,劃算不?

  當然,這兩位的目的性,是值得肯定的,但這種苦大仇深或者不得恣意痛快的生活風向,他們,是不想要的。

  鄭伯爺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魔王們,都在等待他來拿主意。

  少頃,

  鄭伯爺看向坐在那里的薛三,

  道:

  “你對她,有意思?”

  薛三張了張嘴,他不知道喜歡和有意思是什么感覺,但還是開口道:

  “大概,是在乎的。”

  鄭伯爺點點頭,道:

  “那就,不能殺。”

  薛三長舒一口氣。

  樊力有些遺憾,瞎子的肩膀,微微下放了一些,阿銘和梁程則繼續保持自己冷冰冰的姿態。

  “如果是個不相干的人,忽然冒出來想給咱們送些預言,我不會猶豫,直接一刀送他上天,但誰叫咱三兒對人家有那么一點意思呢。

  說白了,這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問題,大家都在玩兒,大家也都有資格玩兒,我自己,不也抓了一個公主回來了么?

  那一次,還得你們陪著我一起冒險。

  雖說,官面上可以說我抓一個公主回來,是為了咱們共同事業的發展,但人公主長得不丑,夜里,也是我抱著的,舒服享受的,還是我。

  我能玩,你們,自然也能玩,在這一點上,我一直堅持,咱們是平等的。

  這樣吧,這個扈八妹,等劍圣回雪海關時,將她一起先帶回去,再寫一封信給四娘,讓她先看著安排和接觸接觸。

  我們現在,暫時沒有精力去弄清楚她的事,當務之急有三。

  一,是繼續推進伐楚,確保最后鎮南關會被攻克,以讓我雪海關,我們的基業,得以鞏固;

  二,我這次去田無鏡那里后,會盡可能地探探口風,鎮南關若是拿下了,我是想收入手中的,晉東這塊地方,已經被我們看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三,兵員的擴充,兵馬的訓練,實力的提升,這是瞎子和金術可眼下要去做的事。

  就這三點。

  這三點滿足了,咱們就可以相當于是一座矗立在晉東的小型鎮北侯府了。

  自身實力提升了,再想去做其他事情時,也就能從容許多。

  你們,

  覺得如何?”

  瞎子、梁程、阿銘以及薛三一起跪伏下來:

  “主上英明。”

  一身孝服的樊力也想跪,卻被鄭凡搶先道:

  “行了,你就不要跪了。”

  樊力遺憾之情,溢于言表。

  鄭伯爺揮揮手,道:“今兒個的事,有點多,我是有些煩了,沒有事兒的話,咱就散了吧,接下來,咱也算是要暫時各奔東西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

  隨即,

  瞎子、阿銘、梁程以及樊力都行禮離開,只有薛三一個人依舊坐在那兒。

  大家清楚,薛三還有話想說。

  同時,大家更清楚,魔王里,只有薛三和魔丸還沒晉級了。

  “主上,我給您再添點茶。”

  薛三起身,倒茶。

  而后,薛三又坐了回去,看著鄭凡,道:

  “謝謝主上了。”

  “謝什么謝?”鄭伯爺有些好笑道,“本就是沒影子的事兒,就算是想防微杜漸,也太過了一些。”

  “主上,以前,屬下覺得你這個人,其實,挺………”

  “挺什么?”

  “有時候很狠辣,有時候,又挺圣母。”

  “原來是這樣。”鄭伯爺喝了口茶,“我也覺得這樣,不過,這般說,有些不準確,應該叫將工作和生活,分開來。”

  “但這次,屬下覺得,您其實心里一直有桿秤。”

  “這話說得太大了,不至于。”

  “其實,我們幾個,如果單獨散落地活在這世上,絕對沒有現在這般………乖。”

  “乖?”

  “倒不是說主上您馴服了我們,而是有主上您的存在,可以讓我們在無拘無束時,至少,面前可以看見一個準繩。

  如果沒有主上您,我們大概會留戀曾一起生活的日子,因為我們觀念相仿,我們的審美相近,禽獸尚且懂得群居,更何況是我們?

  只要是人,只要是活著,就會本能地想要去找尋一個圈子的。

  但我們七個,想要一直待在一起,也不可能,說句心里話,喜歡相處在一起的感覺是一回事兒,但彼此,是真的瞧不上對方。”

  鄭伯爺點點頭,繼續聽著,努力讓自己進入狀態。

  紅帳子里的姐們兒在感知到客人快到時,會故意叫幾聲,再夾幾下,趕緊放完水可以接下一單。

  這是經驗。

  同理,鄭伯爺被舔了這么多輪,也算是有這種經驗了,且自這些經驗里,帶來了預知。

  嗯,

  雖說將自己比作紅帳子里的姐們兒有些不合適,但怎么說呢,確實形象。

  眼下,

  薛三明顯是情緒來了,快到了。

  “以前,我也曾疑惑過,我們真正活了過來也就是了,為何還要多一個主上您,況且,一開始時的主上,是真的給人一種小可愛的感覺。

  誠然,主上的進步速度很快,現在看著此時的主上您,再聯想幾年前的您,仿佛,不是一個人一般。

  但,

  但屬下我真的不喜歡玩什么養成類的游戲,因為這對于屬下而言,沒什么成就感,還很耗費時間。

  可能,瞎子會喜歡,因為他喜歡去影響人;可能四娘喜歡,因為她大概對其他男人壓根不感興趣;可能,阿程也會喜歡,因為主上您現在算是咱們幾個里,最會打仗的一個了。

  如果主上您愿意去學習品酒的話,阿銘應該也會很喜歡。

  但我不一樣,我喜歡的,我的口味,主上您不會喜歡,我也不愿意去浪費太多心思,去培養和去做一件長遠的事。

  以前,是捏著鼻子,去做。

  上次,去楚國之后,我又在梁國待了很長時間,就如同剛回來時我所說的那般,我,想死您了。

  其實,我不是想您,而是當我在梁國覺得有些無聊時,心里,就越發地想念大家,但我又不會具體地去想念誰,因為他們幾個,無論誰,都一身臭毛病臭矯情。

  所以,我大概,想念的就是那種大家聚集大家待在一起的那種氛圍吧。

  大家一起做事,一起冒險,一起種田,一起發展,一起堆砌一座金字塔或者建造一座王座的感覺;

  同時,也喜歡平日里見面時的互相挖苦,互相玩個梗。

  這一切,都是因為主上您的存在,您是,維系我們的紐帶,不僅僅是依靠您讓我們恢復實力那么簡單。”

  鄭伯爺看著一本正經說話的薛三,不知道為什么,很想笑;

  但為了不破壞氛圍,還是強忍著,忍得,有些艱難,面部的表情,也就有些僵硬,或者,叫凝重。

  薛三鄭重地向鄭凡跪下,

  認真行禮,

  “主上。”

  下一刻,

  三兒身上的氣息忽然變得陰沉了下來,其身上,更是出現了一道幻影,一陣搖晃之后,又重疊了回去。

  薛三咧嘴,笑了。

  鄭伯爺也終于不用繼續憋著了,笑了起來。

  呼,

  總算完事兒了。

  其實,薛三之所以在梁國待那么久,根本原因還是為了幫鄭伯爺搶公主的后續收尾,所以,他這次晉級,很難說到底是功勞水到渠成還是先前的那番感悟的話。

  “主上,您休息,屬下,下去了。”

  “嗯,恭喜。”

  “多謝主上。”

  “對了,靖南王要從我這兒調撥一批工匠去友軍那里幫忙,既然你回來了,就由你帶隊吧。”

  “是,主上。”

  薛三走出了會客廳,走到院子里時,連續蹦跳起來,還在半空中來了一記閉著眼的旋轉跳躍。

  等到其落地時,才發現站在門口的瞎子。

  見到瞎子,薛三當即氣不打一處來,罵道:

  “艸,瞎子,你剛剛居然敢攛掇主上殺我的女人!”

  瞎子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道:

  “主上又不會殺她,咱們主上,還沒那么沒胸襟。”

  “那你………”

  “我不那么說,哪里來得你接下來的感動,瞧瞧,果然晉級了。”

  “我還要謝謝你?”

  “當然,如果你還有良心的話。”

  “我謝謝你啊!”

  “呵呵,對了,你真看上她了?”

  “如果你們和她多接觸一段時間,你們也會改變對她的觀感的。”

  “這話聽起來,一股酸臭味。”

  “以前誰給我吃這個來著?你一跟我提這個我就來氣!”

  “呵呵,對了,你說,這預言會是真的么?”

  “這件事,不是先前大家討論過了么?”

  “這是咱私底下說說,我覺得,這預言可能是真的。”

  “反正,不是真的就是假的,就兩項而已。”薛三無所謂道。

  瞎子搖搖頭,

  道:

  “不,還有第三項。”

  “啥?”

  “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那就是預言是真的,但沒人規定,預言里的魔王,指的就是咱們啊?”

  ——————

  感謝我是大于同學成為《魔臨》第一百三十七位盟主。

  晚上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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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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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圣回家了,

  帶上了扈八妹,

  也帶上了那份屬于薛三的不舍和沉甸甸的思念。

  相聚,因為短暫而珍貴,真正的常態,還是為了生活各奔東西;

  接下來,魔王們和鄭伯爺這個主上,就將分開去做各自的事了。

  瞎子和金術可領著一支兵馬去了后方;

  從最早的護商校尉,沒人沒錢沒械沒馬,到隨后在翠柳堡只能挑選刑徒兵,去晉地后,只能接納晉地降兵,無數次地看著鎮北軍和靖南軍的優質兵源流著口水;

  這一次,終于輪到自己大吃特吃一次了。

  薛三領著工匠隊伍也出發,支援兄弟部隊的攻城。

  于昨日,鄭伯爺將公孫志和宮望約在了堡內相聚,吃了一頓飯。

  因為接下來,將是很長時間的東線無戰事;

  所以,鄭伯爺就將公孫志之子公孫寁一起帶去王帳那里,他要去接受靖南王的教導,那就順帶著將公孫寁帶過去接受自己的教導。

  另外,宮望之子宮璘,也被鄭凡調著一起去,任軍中參贊。

  席間,鄭伯爺讓梁程坐在自己身邊。

  每個人的兒子都在自己身邊,再加上自己的明示,公孫志和宮望應該都清楚接下來東線三部兵馬,到底該聽誰的調度了。

  做完這些后,鄭伯爺就收拾收拾東西,于翌日清晨帶著一些隨從和護衛徑直去了中軍王帳。

  ……

  一切的一切,似乎和以前,沒什么變化。

  王帳位于軍寨最中心區域,有獨立的柵欄隔開,有著極強的獨立性。

  鄭伯爺的帳篷,就在這個小圈里,距離王帳不遠。

  可以看出來,公孫寁和宮璘兩個人,有些激動,也有些緊張,畢竟,他們要面對的,是靖南王,一個大燕軍中,神一般的存在。

  相較而言,鄭伯爺就從容多了。

  “你,去把這些菜洗了,你,去把這骨頭清理一下,弄好后,先生火燉起來。”

  吩咐完宮璘和公孫寁后,鄭伯爺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向王帳。

  和門口的靖南王麾下親衛點了點頭后,沒作通報,鄭伯爺就直接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王帳內,靖南王正坐在那里看著軍報折子。

  “王爺。”

  “過來。”

  鄭伯爺走近了。

  田無鏡沒抬頭,伸手指了指自己案幾一側堆放的折子,道:

  “批了。”

  額……

  鄭伯爺點點頭,將折子捧起,坐到了下手位置上。

  這一來就進入工作狀態,鄭伯爺是沒料到的,但他也沒有去置喙的余地。

  翻開折子后,發現是從穎都那里發來的,基本都和后勤有關。

  這類的折子,相較而言,還是比較好處理一些的。

  雖說雪海關的日常工作主持都是四娘在負責,但鄭伯爺畢竟在那個位置坐了那么久了,格局,也早就養大,做這些批閱,倒是沒什么難度。

  通話套話沒什么問題只是例行公事的折子,鄭伯爺批了后單獨放在了一邊。

  一些尋求延期且沒有給出具體緣由語焉不詳的,鄭伯爺做了“速從辦”的批示,下半句沒寫,但看這折子的人應該都能猜到,那就是“延誤者軍法從事”。

  這一類折子,也被單獨放。

  還有一些,確實是給出了具體原因的,鄭伯爺根據自己的經驗和見識判斷,應該不是后方的官員在故意拖延,而是實在有現實的困難。

  比如望江大雨,沖垮了兩座浮橋,導致一項軍需輸送延誤的,這種情況,已經不是人力和態度短時間就能克服的。

  好在,這種情況的折子不多,也就幾本。

  三類,做好折疊后,堆疊到一起,鄭伯爺將它們再度捧起來,走到靖南侯案幾前,將三類又分好。

  靖南王抬起頭,看著鄭伯爺,道:

  “批好了?”

  “好了,王爺。這一疊,需要王爺您再看一下,這一疊,我做了批示。”

  另外一疊套話廢話的沒必要說了。

  靖南王翻閱了幾本,點點頭,道:

  “知道本王想說什么么?”

  鄭伯爺點點頭,道:“這批紅的本事,不去司禮監可惜了。”

  “呵呵。”

  靖南王笑了,伸手,將這些折子推到一邊,道:

  “為帥者,想做到事無巨細,太難了,但本王的習慣就是做到事事心中有數,治軍如治國,那種一聲令下千軍萬馬擂鼓沖鋒固然暢快至極,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得坐下來,受累于案牘之中。”

  “是,末將受教。”

  “下午還會有一批過來,你就按照這樣子的,幫本王批閱了吧。”

  “是,王爺。”

  “傷勢如何了?”

  “已經沒大礙了。”

  “雖說武夫的真正依仗,是自己的肉身體魄,但精氣化神,體魄和精神,本就是一體,不求得像煉氣士那般過分追求自我和道的貼近,但至少得做到不要拖后腿,否則對你日后修煉之途不利。”

  這是之前去東山堡見剛從昏迷中蘇醒的鄭伯爺時看出的結論。

  而那一次,鄭伯爺先是魔丸附體,再是磕了薛三的藥,精神遭遇了雙重透支。

  “是,伯爺,我記住了。”

  靖南王點點頭,問道:“吩咐外面送飯食吧。”

  “王爺,我那兒早吩咐人準備好了,小火鍋,您吃過的。”

  “你還有心情準備這些?”

  “再忙,只要條件允許,都得吃得好點兒。”

  “走吧。”

  公孫寁在燒著火,宮璘則坐在那兒偷懶,也不是故意偷懶,而是確實無事可做,鄭伯爺一入王帳這么久沒出來,他們倆其實就是鄭伯爺的倆親隨,也沒其他差事可干。

  等到看見遠處鄭伯爺和靖南王走過來時,宮璘馬上起身去切菜。

  鄭伯爺掀開鍋蓋,親自將菜都加了進去,他知道靖南王現在很忙,自是沒功夫去慢慢涮菜涮肉吃的,干脆一股腦地做個火鍋冒菜。

  “一起吃吧。”鄭伯爺對公孫寁和宮望說道。

  二人點點頭,都拿碗盛了一些,然后遠遠地蹲到角落里去了,都是軍二代出身的他們,自然不可能沒那個眼力見兒。

  鄭伯爺則和靖南王一人一邊坐下,開始用午食。

  “西山堡那邊,李富勝的攻勢一直見不到效果。”靖南王說道。

  “想來,是第一波沒能拿下,現在進入僵持和消耗了吧。”鄭伯爺說道。

  田無鏡點點頭,“不過,有了你的前車之鑒,他倒是特意去偵查了一下,西山堡內,是楚國獨孤家的一支私兵,并不是皇族禁軍。

  雖然,在皇族禁軍里,也有一員將領叫獨孤念,也是獨孤家的人,但并未在一起。”

  “這樣的話,也就是時日的問題了。”

  “慢慢掃,反正也不急。”

  “這次,算是末將見過的王爺所打過仗里面的,最慢的一場了,其實,王爺應該更喜歡打這種仗吧?”

  田無鏡沒回答。

  “王爺,末將聽說,望江的河工還在修?”

  “是在修。”

  “是為了做什么?”鄭伯爺直接問道,“是和伐楚有關么?”

  本來,鄭伯爺就對望江河工的事很是意外,這邊在國戰呢,那邊,居然還在修河工。

  薛三回來后,也說了些關于河工的事。

  要知道,三兒是這方面的專家,他看出了問題,那就必然是有問題。

  鄭伯爺猶豫了一下,又問道:“末將聽聞,在望江擊敗野人主力圍困玉盤城時,王爺您就曾下令打造我大燕的水師。”

  以前的大燕,根本就不需要水師,但伴隨著對外開拓戰爭的進行,要面對新的地形新的戰場環境,水師,是必須要擁有的。

  望江河工,很容易就讓鄭伯爺聯想到大燕的那支新打造的水師。

  田無鏡似乎沒打算刻意地隱瞞,

  他放下碗筷,

  看著鄭凡,

  道:

  “就是本王現在,也不清楚到底能不能成,人力,在天象面前,還是有些渺小的。”

  “王爺,這本就是您的謀劃……之一?”

  “嗯。”

  田無鏡將拿起筷子,在地上畫了一條線,點了點,道:

  “這是望江。”

  鄭伯爺點點頭。

  在這條線的尾端,田無鏡用筷子劃出了三條杠,道:“這里,是蒙山山脈,也就是你上次入楚時走過的地方。”

  鄭伯爺又點點頭。

  “望江自蒙山西側入楚,最后,流入楚國大澤,這里,到這里,是楚人的運河,楚人借著這條河,控制著大澤以西一直到齊山這一大塊區域。

  當年,楚人的水師,也是順著這條河北上入望江,隔斷了江面大破了無疆的東征軍。

  你上次入楚,走的是蒙山山脈以東。”

  鄭伯爺馬上道;“那里倒是能坐船行進,也有一些望江分下來的支流,但水道很短,也很不好走,只有那些商隊走私的小貨船可以行一行,且從這里進去后,還得面對綿延曲折的蒙山山道,那里,到處都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形。

  我軍根本就不可能從這里入楚。

  而如果走孟山以西,固然有足夠的河面可行,但那里,楚人的水師密布,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封鎖河面。

  若是從這里強行打進去,和直接大軍出南門關借道梁國攻楚沒什么區別了。”

  就在這時,

  田無鏡的筷子刺入“望江”之中,向東斜拉向孟山以東。

  “這………”

  鄭伯爺當即豁然開朗。

  他之前,真的沒想到,會,會,竟然會用這種法子!

  他想過水攻水淹,畢竟古往今來這樣子的戰例不少,但鎮南關所在的位置,想要引水來淹,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田無鏡的著一個點撥,才算是將原本的疑惑,完全解開了。

  一時間,鄭伯爺再抬頭看田無鏡時,真的是有些咂舌。

  田無鏡沒理會鄭伯爺的神色變化,轉而專注于自己的敘述:

  “夏汛之際,不僅僅是望江江面,其下支流的水位,其實也比一年中平時要高,蒙山以西,河道寬闊,但我大燕水師根本就不是楚人水師的對手,走這條路,是死路。

  而一旦成功讓望江一時改道,岔入支流之中,那么,蒙山以東的河面,短時間內,就能行得起大船了。

  我大燕水師,就能夠趁著這個機會,在楚人水師根本來不及反應之際,從改道的支流里,自蒙山山脈以東入楚。”

  聽到這里,鄭伯爺馬上道:“這應該不是水師入楚。”

  田無鏡微微頷首,道:“水師新建,雖然造了幾座大船,但都是樣子貨,就算是加上從當初司徒家那里接收過來的一些殘存水師,這么短的時間內,根本就形成不了什么戰力。

  所以,本王本就沒打算用水師進行什么奇襲,水師入楚,目的,是幫本王載一支兵馬入楚。

  這支兵馬在成功入楚后,會趁著楚人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時候迅速東進。”

  說著,

  田無鏡用筷子點出一個點,

  “這里,是鎮南關。”

  隨后,

  田無鏡又在“鎮南關”后點了一個點,又依照這個點,畫了一個圓。

  鄭伯爺搶答道:“這里,是上谷郡,這個點,是上谷郡郡城。”

  上谷郡,鄭伯爺帶公主回來時,走過那里,那時的他,偽裝成一個販糧至邊關的商人。

  所以,到這里時,鄭伯爺也就將自己的筷子抓起,在“上谷郡”那個圈的西南角,點了一個點。

  “王爺,這里,應該是這里,有一座城,叫荊城,荊城南面,是楚國境內的渭河,楚人郢都外的那條覓江,其實就是渭河的一道支流。”

  覓江江面其實很窄,算不得江,但因為建都于此的傳說,所以得以稱之為“江”,有種欽定的意思。

  田無鏡沒說話,看著鄭凡,似乎是在等著鄭凡繼續說下去。

  鄭伯爺到底不是當初的愣頭青了,最重要的是,他走過這里,思慮了一下,馬上繼續道:

  “荊城,扼渭河之險要,乃上谷郡對外之咽喉,若是那一路從蒙山以東入楚的奇兵急行軍奔赴于此,占據荊城,就相當于掐斷了整個楚國上谷郡和楚國本土的聯系!”

  田無鏡滿意地點點頭。

  不過,他還是加了一句,

  道:

  “年堯,是個極為謹慎的人,根據密諜司的探報,楚軍這次的糧草并未安置在鎮南關后的軍寨里,也不是上谷郡郡城,而是………荊城。”

  “年堯,應該是害怕我燕軍在掃掉鎮南關外的大多數障礙后,不去硬攻他鎮南關,而是分出多路兵馬繞鎮南關南下,故而才將糧道安置得這般靠后。

  他的本意,想來是將戰局不僅僅局限在鎮南關以南,不僅僅是一座鎮南關,甚至包括了上谷郡郡城以及整個上谷郡。

  其實,楚人的上谷郡早就空乏了,沒有咱們晉東十室九空這般嚴重,但拿來當戰場,楚人也不會心疼。

  而若是我軍能提前趁楚人不備,一舉拿下荊城,就能將楚人為這場戰事調集和準備的糧草,付之一炬!

  那時,楚人軍心必然大受打擊!”

  田無鏡搖搖頭。

  “王爺,末將說得不對?”

  “望江一線,征發民夫無數,強行讓望江改道,淹沒周遭無視,新建水師進入楚國之后想再出來基本不可能了,也會隨之覆滅。

  付出這般代價才運送過去的那支奇兵,僅僅就是為了焚毀糧草打擊一下楚人的軍心?

  鄭凡,

  胃口,

  可以再大一些。”

  “再大一些?”

  田無鏡用筷子將整個上谷郡連帶著鎮南關一起圈了一遍,

  道:

  “本王,是要那支奇兵卡住荊城這一點,阻絕楚人援兵,斷絕楚人糧道;

  到時候,鎮南關,鎮南關四野的軍寨軍堡,上谷郡郡城以及其內其他城池的大數十萬楚軍,都將被隔絕在著一尊大甕之中!

  本王,

  要將他們,一舉吃掉!

  本王,要讓那個年堯,要讓他大楚皇族禁軍主力,讓大楚那些貴族私兵主力,全都葬送在這里。

  一下子失去了這些精銳,楚國,必定元氣大傷,莫說再行北伐了,接下來鎮南關上谷郡在我大燕之手,想要什么時候南下,都由我大燕說了算,他楚人,只能被動受著。

  這一戰,本王要將他大楚,打成大乾!”

  鄭伯爺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當田無鏡將其心中的計劃和盤托出后,

  鄭伯爺心驚于這張棋盤之大,也震撼于田無鏡的胃口之大。

  所以,田無鏡說外圍的攻城戰事,可以慢慢來,不急,因為他想給楚人足夠的動員時間,讓楚人調集更多的兵馬援軍和糧草軍械趕赴上谷郡;

  他想,一勞永逸!

  此戰若成,

  將不遜數年前十日轉戰千里連滅赫連家和聞人家,哪怕是千年后,也依舊會成為觀史者津津樂道的一役。

  田無鏡用筷子點了點先前鄭伯爺戳出來的荊城的位置,

  道:

  “你給本王說說,這支奇兵,誰來領,合適呢?”

  來了,

  來了,

  熟悉的感覺,

  熟悉的方式,

  熟悉的節奏,

  又來了!

  鄭伯爺抬頭,看了看靖南王。

  這一次,

  鄭伯爺沒推脫,沒故意地去推薦別人,因為,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了。

  好處,已經吃下了,再推脫,就顯得太矯情也過于沒有意義了。

  既然知道必然是自己,那自己就大方一點,痛快一點,干脆一點,每次都扭扭捏捏的,也沒那個必要。

  所以,鄭伯爺這次,很上道,也很直接。

  “王爺,這一戰后,末將要鎮南關。”

  “本王給你。”

  “這一戰后,末將要晉東。”

  “給你。”

  “這一戰后,末將要成為名副其實的成國大將軍。”

  “理所應當。”

  “還有………”

  “還有什么,說。”

  “請王爺幫末將想個封號,叫什么侯好來著?”

  ————

  感謝LH灬同學成為《魔臨》第一百三十八位盟主!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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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立場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火鍋,早就從篝火上挪下來了,但鄭伯爺的內心,則依舊在翻騰著。

  靖南王將伐楚戰事的規劃向其和盤托出,饒是見慣了風浪的鄭伯爺,也是被震撼到了。

  這才是國戰,如果算上民夫的話,牽扯進去的人,數以百萬計。

  這才是田無鏡,治軍和行軍作戰時,他可以做到抽絲剝繭般的面面細致,但在大方略上,也能為你勾勒出屬于他自己心中的那道藍圖。

  乾國文人作詩作詞,動輒喜歡“江山如畫”“江山如此多嬌”,但在將軍眼里,江山,只是一塊巨大的沙盤,上面有城池湖泊高山丘陵,江山是否如畫,他們不知道,因為他們不在乎,他們在乎的,是以自己麾下的金戈鐵馬為鞭,鞭撻這雄渾遼闊。

  自己的位置,沒什么意外,早早地就被靖南王給安排好了。

  甚至,由此來看,央山寨一戰,本就是一種鋪墊;

  原本鄭伯爺認為,那是為了給自己搶頭功,然而,現在看來,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靖南王的想法,大概是讓自己前期在獲得功勞的同時,理所應當地消耗了不少實力,隨即,才能名正言順地帶著部下從前線戰場上退出來休整,于后方積攢恢復實力的同時,為接下來的坐船入楚奔襲荊城埋下伏筆。

  只不過,東山堡一戰,雖說有石遠堂出人預料的一場反擊,但終究還是被自己推了回去,順勢奪下了東山堡。

  這對于靖南王的安排,其實并沒有影響,反而起到了一種更好的推動作用。

  因為自己這一部根本就不用再等了,現在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退下來休整補充兵員和實力,且結結實實的軍功和戰績在這里,無人敢當面對此置喙半句;

  甚至是連楚人都會覺得,在接下來的戰場里,看不見“鄭”字旗,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平野伯以及其麾下的這支兵馬消失于前線燕軍的第一戰斗序列也是理所應當得很。

  畢竟,傷亡這么大不是。

  東山堡的快速攻破,加速了靖南王的這個計劃,讓他在這一枚旗子的布置上,更為從容。

  甚至,可以再將自己喊到其身邊,繼續言傳身教。

  一如戰前將領對自己麾下士卒演講鼓勁,是為了在沖殺前多給他們身上加注一些殺氣一樣;

  靖南王當然知道這一手大奔襲對領兵將領意味著多大的挑戰和難度,所以,趁著這個機會將自己拉至身邊來,也算是讓自己再抱抱佛腳。

  這是其一;

  其二就是,在這段“休整”和“發展”的時間里,讓自己正式出現在其身側,刷一刷存在感,拔高自己在伐楚大軍之中的地位。

  自古以來,領導的親信在領導身邊時,自然地位超然,下面也是對你多為奉承,而一旦下放去鍍金,往往會出現眼高手低的局面,同時,原本奉承你的人,也會冷眼看你笑話。

  幸進者,在任何團體里,都是不得好的。

  鄭伯爺沒這方面的隱患,因為他的軍功是實打實的,大燕軍中……甚至是楚人軍中,都沒人會去質疑平野伯爺打仗的能力。

  再加上靖南王近乎毫不遮掩的看重,使得在大燕軍中,扶持起平野伯,可謂是事半功倍。

  午后的風襲來,帶來熱浪,也終于讓鄭伯爺從先前的內心情緒激蕩中清醒過來。

  他伸手指了指剩下的冒菜,對公孫寁和宮璘道:

  “別浪費糧食。”

  “是,伯爺。”

  “是,伯爺。”

  鄭伯爺站起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

  “下午,你們將王帳附近的布防圖畫出來給我。”

  公孫寁和宮璘臉上都露出了激動之色,他們認為,這是平野伯爺在對他們進行教導了。

  但鄭伯爺只是覺得讓他們就這般荒蕪在這里,日后去見他們老爹時,有點不太好說話,干脆隨便指派個活兒甭管有意義沒意義,先讓他們忙起來再說。

  離開了自己的帳篷處,鄭伯爺又走回王帳,掀開簾子后,田無鏡已然坐在首座。

  而鄭伯爺上午坐的位置上,堆放著更多的折子。

  鄭伯爺也沒說話,安安靜靜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開始批示。

  折子,不斷地被送進來,有后方的也有前方的;

  同時,鄭伯爺還得代替靖南王寫詢問折子送出去。

  還是和先前一樣的方式,老生常談流程化的東西,鄭伯爺就順勢流程化了,需要拿一些主意且不是很難的問題,鄭伯爺自己就做批示,而一些需要靖南王再掃一眼的,則被單獨放置。

  呈送上去后,

  田無鏡另外兩堆直接沒看,轉而拿起單獨放置在一起的三份折子。

  一份是薛楚貴部一名守備于營中飲酒,薛楚貴部軍紀官所給出的是削級罰俸再貶入前鋒營。

  鄭伯爺給出的批示時,梟首,傳示全軍。

  一份是馬友良部在沖擊一座軍寨未果后,百夫長戰死,余下十余名撤回被判問斬。

  燕軍律中,主將戰死而戰未勝,麾下活則陪葬。

  鄭伯爺給出的批示是:撤斬,發前鋒軍戴罪用。

  一份,是羅陵部的民夫營爆發了數百人規模的群毆,起因是一眾晉地民夫發現自己的伙食比燕地民夫差,引發了不滿。

  軍紀官給出了斬雙方領頭鬧事者以及雙方民夫營的校尉官,從者鞭罰。

  可以說是,各打三十大板。

  鄭伯爺給出的批示是,只罰晉地民夫和民夫營校尉官。

  軍中的懲戒,動輒見血,因為軍隊本就是殺伐之器,律法必須得森嚴,否則根本就無法約束住這幫刀尖舔血的丘八。

  所以,判決時,常常伴隨著斬刑,和地方官老爺判案時喜歡和稀泥截且對人命官司極為慎重有著極大的不同。

  因為田無鏡個人用兵和治軍喜歡講究細節和掌控的緣故,所以這些折子,都會呈送到王帳里,讓田無鏡過目。

  大軍云集,戰兵、輔兵以及民夫,加起來,何止百萬,因為皇權不下鄉的緣故,燕地的富州知府都不會實際掌控這么多人。

  田無鏡放下了第一封折子,道:

  “薛楚貴治軍不嚴,鞭二十。”

  這是靖南王覺得光殺那個守備不夠,還得連主將一并處罰了。

  田無鏡放下第二個折子,道:

  “攻城之戰與野戰沖鋒不同,軍律所適自是不同,發之于全軍總兵過目,命他們自行斟酌。”

  當初在雪原上,李富勝部就因為鎮北軍的這一習慣,導致明明后方鳴金收兵了,結果士卒沒有回來,造成了更多的傷亡。

  將領身先士卒,士卒保護將領,這種氛圍下,軍隊才有真正的戰斗力,才能無所畏懼,但那是野戰,而攻城戰講究太多細節拿捏,完全是另一種戰爭方式,一些軍法,不合時宜了。

  至于第三個折子,

  田無鏡抬頭,看了一眼鄭凡,將折子丟下來,

  道:

  “說說。”

  民夫斗毆,還是燕地民夫和晉地民夫斗毆,按理說,原本軍紀官的判罰,沒錯,當下,當以大局為重,晉地的人和兵馬,也是伐楚不可忽視的力量。

  “末將以為,民夫伙食,是上官定的,這事,有責任也應該在上官,再者………”

  “是故意偏袒?”

  靖南王打斷了鄭伯爺的話。

  “是。”

  “為何。”

  “我軍是燕軍,燕地民夫,從燕地跋山涉水至此參與國戰,當有優待。”

  “本王還以為你平野伯最喜歡講的是文人那套有教無類呢。”

  因為平野伯麾下,燕人反而不是多數,蠻族、晉人、加上現在的野人,才是真正的多數。

  “王爺,末將麾下是一個特例,從大局上來看,這場伐楚大戰,我們真正能依靠的,還是老燕人,如果是在我部,我會用其他的法子處置,但這件事發生在羅陵部,是王爺的靖南軍本部,就不能這般處置了。

  六皇子曾指著蠻族對末將說過,蠻夷,畏威而不懷德;晉人不是蠻夷,但至少目前來看,晉人作為我大燕的新征服之民,再被我大燕席卷進這場國戰之中,他們的不滿,是肯定的。

  所以,一碗水端平,晉人不會領情,燕人,會傷心。

  與其兩頭都掉下去,倒不如先抓住根本。

  燕晉平等,將晉人視為燕民,將晉人轉為燕人,得等到我們攻破鎮南關,剪除來自楚國的威脅后才有余力這般做。”

  最后,

  鄭伯爺很鄭重地又加了一句:

  “不管什么時候,無論什么情況下,老燕人,燕民,燕軍,永遠都是我大燕的真正根基。”

  田無鏡很認真地看著鄭凡,

  鄭凡則很平靜地站在那兒。

  終于,

  田無鏡點了點頭,

  道:

  “就這么辦。”

  “是,王爺。”

  “幫本王著甲,隨本王,去李富勝部看看。”

  鄭伯爺幫靖南王穿上甲胄。

  隨后,

  外面有親兵牽來了二人的貔貅。

  只帶了百余騎作護衛,鄭伯爺和靖南王一起出了中軍大寨。

  正在那里畫圖紙做記錄的公孫寁抬起頭,看著剛剛出去的隊伍,年紀還小的他,情不自禁道:

  “伯爺看起來,和王爺好像。”

  一樣的貔貅,

  一樣的金色甲胄,

  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人覺得他們很相像。

  宮璘聽到這話,

  道:

  “我父親說,咱們伯爺是王爺指定的接班人。”

  隨即,

  宮璘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可能是面前的公孫寁年紀實在太小,所以自己疏于謹慎,犯了言多的毛病。

  誰知公孫寁卻點點頭,道:

  “我阿父也這般說過。”

  ……

  比起東山堡的快速告破,西山堡這邊,則陷入了長久的僵持鏖戰之中。

  如果讓李富勝來選,他必然更樂意選擇鄭凡的那種狀況。

  守軍殺出來,他再推過去,干脆利索,戰事結束。

  總比現在………

  “直娘賊,氣死老子了!”

  李富勝丟下手中的軍旗,對著地上吐了兩口唾沫。

  今日的攻勢再度告停,燕軍開始撤退,城墻上的楚人,則發出了歡呼。

  “報,將軍,王爺和平野伯來了!”

  李富勝聽聞這個,臉上又閃現出了羞惱之色。

  倒不是他記恨誰,而是戰事一直焦灼沒有起色,他真不好意思見田無鏡,至于鄭凡,他居然也來了,看看人家的戰績,真的是沒法比,總覺得自己會顯得很蠢!

  要知道,上次在自家帥帳內,靖南王對自己直接說鄭凡那邊沒問題時,他還很不服氣呢。

  雙手用力揉搓了幾下臉,

  李富勝吩咐身邊的一個親衛道:

  “命眾將帥帳軍議。

  還有,去,上次老子不是叫你找了個新的牛皮靴子么,拿來。”

  “是,將軍。”

  各個將領顧不得一日攻城的勞累,趕忙趕赴帥帳軍議。

  大家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一開始攻城沒能有太大起色時,李富勝還算正常。

  等到那邊東山堡被破后,接下來的每一天,軍議,李富勝都會沉著臉將大家伙都罵一通。

  對這個,大家倒是習以為常了,畢竟也不是第一天在自家將軍麾下打仗。

  下屬的一些軍頭子,見這些嫡子照樣被罵,他們也就不覺得有什么,反正一起被罵著唄。

  但這次聽聞靖南王再度前來,而且還帶著平野伯。

  不僅僅是李富勝這個主將覺得羞恥,這些下面的各路將領,也是覺得壓力沉重。

  一軍之中各部都會暗地里較勁,更別說一路總兵麾下和另一路總兵麾下的了。

  最重要的是,平野伯麾下是什么兵?

  是蠻人,是晉人以及據說還有野人奴仆兵。

  他們是什么兵?

  他們是跟著李富勝從荒漠殺到過乾國上京城又殺到晉國的鎮北軍嫡系!

  蠻人,是他們的手下敗將,晉國,都是被他們打崩了的,野人,那是什么玩意兒!

  但就是這樣,人平野伯就這么干脆的拿下了東山堡,而自己這邊,至今還看不見太大的起色,能不抑郁么?

  帥帳內,

  田無鏡坐在本屬于李富勝的帥座上。

  鄭伯爺則站在一旁,

  感覺,就差一個拂塵。

  將領們進來后,都是先向靖南王行禮,隨后就又向鄭伯爺行禮,而后分立兩列。

  最后,

  李富勝進來了,外頭也傳來了動靜。

  軍中,尤其是帥帳范圍內,最忌諱喧鬧。

  靖南王開口道;

  “外面怎么了?”

  李富勝回答:“回王爺的話,這不是上次末將和王爺您打賭,要是平野伯能夠短短數日內就拿下東山堡,那咱就把靴子煮了吃了,眼下,外頭正在燒鍋煮著呢。”

  靖南王搖搖頭,沒再理會這個。

  鄭凡嘴角微微動了動,他也不方便說什么。

  說白了,那只是個玩笑話,靖南王是不會當真,更不會當著眾人的面提出來讓李富勝去兌現的。

  畢竟,田無鏡再寵鄭凡,也不會這么著相。

  而李富勝自己主動提出來,其目的就很明確了,為鄭凡揚名,甘愿拿自己作筏。

  羞惱是羞惱,

  但長久以來,李富勝一直拿鄭凡當自己的晚輩。

  曾經的鎮北侯府下七大總兵里,他年紀是最大的,雖然在戰場上常常會發瘋喜歡身先士卒去廝殺,但在其他方面,他其實活得很通透。

  今兒個他主動一提,這事兒必然會再傳開,成為屬于平野伯爺的一樁妙聞。

  好在,煮靴子還要一段時間,接下來,在田無鏡的主持下,開始了軍議,所議的,也無非就是這些日子攻城的得失。

  大家說了很多,鄭伯爺則一直在旁邊聽著,沒發表自己的意見。

  甚至,

  腦子里開始回轉到先前在王帳內的那一道折子。

  瞎子曾和自己一起專門分析過靖南王的立場,很顯然的是,靖南王對“家”這個概念,已經淡漠了,或者叫主動放棄了,所以,支撐著其信念的,就是“國”。

  大燕的立國之本是什么,就是燕人。

  伴隨著自己和靖南王的關系不斷走近,鄭伯爺已經很久沒有“伴君如伴虎”的感覺了,但這并不意味著鄭伯爺放松了警惕。

  那道折子里,包括靖南王的問話,其實就包含著對鄭凡自己政治立場的考量。

  畢竟,鄭凡麾下的真正燕人,還是太少了一些,若是真的是那句“有教無類”……

  從政治正確的角度上,必然得眾生平等。

  田無鏡不會單純地說因為他是燕人,所以要偏愛燕人,而是在他的視角來看,只有堅持以燕人為主的綱領,才能讓這個他南征北戰打下來的疆域,開拓出來的帝國,一直延續下去。

  這是政治立場,鄭伯爺目前沒得選,只能跟著靖南王走。

  正在神游之際,

  忽然,

  鄭伯爺看見靖南王看向自己,

  “你覺得如何?”

  剛剛開小差開得太入神了,鄭伯爺壓根忘記了先前他們在具體聊什么,只是道:

  “王爺說的是。”

  此言一出,一時間,帥帳內諸多將領的臉色頓時一變,有些人,更是露出了極為清晰的憤憤之色。

  鄭伯爺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田無鏡點點頭,道:

  “嗯,你也同意本王說的,他們確實是不經用。”

  “………”鄭伯爺。

  但這還不是最尷尬的,

  最尷尬的是,

  隨后,

  田無鏡伸手指了指下面的李富勝,

  道:

  “這樣,讓平野伯來替你指揮兩天。”

  “!!!”鄭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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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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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在軍議時,思考了一下政治立場,開了一點小差,居然就開出了這樣一個效果。

  自己那話一接,

  靖南王再順勢一提,

  鄭伯爺也有些恍惚,自己堂堂一個雪海關總兵怎么莫名其妙地要變成帶領李富勝這一鎮鎮北軍作戰的臨時主帥了?

  最關鍵的問題是,

  鄭伯爺之所以自信滿滿地沒帶梁程過來,是因為鄭伯爺覺得以自己現在的水平,應付靖南王這個老師的考核外加一些超出于尋常戰事層面的戰略層面上的東西,是可以了。

  事實也證明了鄭伯爺這幾年的成長和進步。

  無論是在吃火鍋時對靖南王大計劃的理解,還是在處理折子以及在面對靖南王關于立場方針上的問話這些事情上,鄭伯爺都很平順地應付了下來。

  但,

  但,

  但讓自己忽然被拉出來,指揮攻城戰,他真的做不到了。

  方法,當然很簡單,無非是先推平楚軍外圍的防御工事,再盾牌手前壓,箭塔前壓,弓弩手投石機拋射,然后趁機下令攀附城墻沖城。

  是啊,很簡單,看了幾遍就會了。

  但里面的時機掌握以及對戰局的敏銳觀察,非軍事大家難以運籌在胸。

  鄭伯爺知道自己的水平,讓自己現在領一路兵馬,和敵軍野戰,如何迂回,如何襲擾,如何沖陣,如何分割,這些,他是能應付的;

  但攻城戰和野戰完全不同。

  攻打東山堡時為何石遠堂在第二天就率軍出來反擊,那是因為梁程的指揮攻城節奏實在是太過于行云流水,城內楚國守軍完全被打懵了,喘不過氣來,城墻已經面臨了失守。

  否則按照人大楚柱國的劇本,他是打算堅守個十天半月后再嘗試殺出的。

  所以,那一戰中,雖然梁程沒能預知到城內居然有一個大楚柱國和一支皇族禁軍,但他前期的指揮,其實是完美的,是無可挑剔的。

  是梁程指揮的攻城,使得石遠堂不得不提前掀出了底牌。

  現在好了,梁程不在身邊。

  李富勝啃西山堡已經啃這么久了,雙方已經很熟悉了,楚人也被打出了耐性,甚至可以說是在一次次擊退燕軍進攻后,給打出了自信。

  把一個更難的局面,從梁程手上交給自己,一向對自己能力很有逼數的鄭伯爺清楚,自己真的做不到啊。

  但都到這個時候了,自己也已經無法推諉了。

  鄭伯爺向前邁出幾步,單膝跪伏在靖南王面前:

  “末將遵命!”

  ………

  “來來來,鄭老弟,這些,你都認識一下,有不少,也是老熟人了。”

  靖南王先去下一個軍寨了,留下了鄭伯爺一個人。

  此時,李富勝正在給鄭伯爺介紹他麾下的這些將領。

  有一小半,是以前就認識的,畢竟鄭凡曾在李富勝軍中混過,一起南下乾國。

  那會兒,鎮北軍各路軍頭們,還在做著推舉自家侯爺登基的美夢,對鄭伯爺這種鎮北侯親自贊賞的人才,予以熱切的拉攏。

  只不過鄭伯爺那時已經算是入了靖南侯的門了,再加上戰后各方面情況的快速轉變,不光是他沒能入鎮北軍,反倒是這支鎮北軍近乎入了靖南軍。

  此時,自己和李富勝完全是平起平坐,昔日那幫比自己地位還高的將領們,如今,只能對自己行禮。

  世事無常,莫過如此了吧。

  “參見平野伯爺!”

  “參見平野伯爺!”

  一眾將領向鄭凡行禮。

  李富勝可以“唾面自干”,不以為意,但這些將領們顯然是有些被鄭伯爺在軍議時的態度給傷到了。

  一直以來,鄭伯爺都想走親民路線,你好我好大家好,把關系搞融洽一些;

  但靖南王卻一直強行拉拽著自己走另一條道路,自信桀驁,目空一切,這種人設,當然也能走,走到最后,就真的成了下一代田無鏡;

  但這條路,實在是太累。

  不過,鄭伯爺也沒有去解釋什么,只是默默地點點頭,他們對自己很冷淡,那自己,也大可直接公事公辦。

  鄭伯爺看向李富勝,道:

  “明日還攻城么?”

  “攻,自然是要攻的。”

  “那大家現在各自回營準備吧。”

  大部分事兒,軍議時已經討論過了,這會兒再開個會重復先前的話沒什么意義。

  “末將告退!”

  “末將告退!”

  待得這些將領下去后,李富勝笑了笑,道:“別介意,這幫小崽子,被哥哥我給慣壞了。”

  鄭伯爺摸了摸鼻尖,道:“是我走神了。”

  “瞧出來了。”

  “現在倒是弄得,有些騎虎難下了。”

  當初,李富勝問自己郡主的事情時,鄭伯爺都能如實告知。

  李富勝看鄭凡,已經有一種昔日自己欣賞提攜的晚輩終于青出于藍的滿足。

  “鄭老弟,你這可就謙虛了啊,說實話,你來指揮,我心里,真的是踏實了不少。”

  “還是得由老哥你來指揮,畢竟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前提下,我強行指揮,只怕不美。”

  沒等李富勝再來反駁,鄭凡即刻道:

  “我在旁邊看著,給老哥你查漏補缺一下就好。”

  李富勝點點頭,道:“那……也成。”

  “老哥先隨我去看看營地攻城器械吧。”

  “必然的,必然的。”

  李富勝部的攻城器械,其實也不少,因為在工匠方面,雪海關那兒有著底子,但李富勝因為要負責攻打西山堡的緣故,所以從穎都那里集中調派來的工匠,一小半都供給在李富勝這兒了。

  當然了,看了之后,鄭伯爺就發現李富勝這里的器械沒自己那兒的精良。

  這時,一個矮小的身影竄了出來,不是薛三又是誰?

  “咦,主上,您居然在這里。”

  薛三臉上黑黑的,像是熏染過一樣。

  在薛三看來,自家主上現在應該在給靖南王當文秘,怎么會來到這里。

  李富勝此時指著薛三開口道:“鄭老弟你手下,當真是人才輩出,穎都來的工匠師傅們,在他面前完全不敢拿大。”

  薛三,是有這個本事的,這不奇怪。

  “這是在弄什么?”

  鄭伯爺彎下腰,伸手擦了擦薛三的臉,然后放在鼻前聞了聞。

  “火油?”

  “在幫他們改進著呢。”

  火油裹制石彈,再以投石機拋射,這本就是投石機用法之一。

  不過,根據戰場實際殺傷來看,裹著火油的石彈遠遠沒有純粹的石彈砸過去的效果更好,前者無論是力度上還是轟砸效果上,比后者都弱了不止一籌。

  但賬也不能一味這般算,畢竟著火的球體砸進來,落地時,還會翻滾,外加火光四濺,砸死的人少無所謂,關鍵是視覺效果,對敵人士氣的削弱效果,是極為明顯的。

  “王爺讓我過來做個參謀,幫忙一起攻城。”鄭伯爺說道。

  薛三的臉色,當即變得十分精彩,想笑都使勁憋著。

  鄭伯爺見狀,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腦袋,對李富勝道:“老哥,咱們再去那邊看看。”

  “好。”

  在營寨里繞了半圈,鄭伯爺不得不感嘆,鎮北軍不愧是鎮北軍,李富勝的這支鎮北軍本就兵員素質極高,且未曾經歷過因李豹戰死而分家的局面,外加李富勝入晉后,早早地就算是歸于田無鏡麾下。

  相當于本是一把極為鋒銳的寶劍,又有了后期精心維護保養。

  所以,哪怕因攻城戰鏖戰許久,首先軍心士氣上,并沒有出現頹勢,這一點,在那些將領臉上不服輸的神色上,也能瞧出來。

  還有,他們的一應軍械所需,也是極力滿足。

  這一點和雪海關不同,雪海關是白手起家,要知道柯巖部那幫人過來時,部族勇士的箭頭還是用動物骨頭打磨的,光是裝備他們,也是讓雪海關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而李富勝這兒,本就家底子豐厚。

  “鄭老弟,咱用晚食吧?”

  李富勝見時候差不多了開口道。

  鄭伯爺點點頭,和李富勝一起入了帥帳。

  晚食很簡單,但量大管飽,咸醬加饃,二者都管夠。

  “囊球的,忘記吩咐下面人特意做點好的了。”李富勝一拍額頭罵道。

  “不礙事,打仗時,吃什么都是香的。”

  鄭伯爺坐下來,拿起一個饃就開始吃了起來。

  不打仗時,鄭伯爺的身子會顯得有些矯情,而一旦進入戰爭狀態,那是真的吃得好也睡得香。

  李富勝也坐了下來,道:

  “明日攻城,鄭老弟你覺得應該主攻哪一面?”

  “這上面,我不做置喙,還是老哥你拿主意,最起碼,也得等我親歷幾次這里的戰陣后才能有的放矢。”

  李富勝點點頭,感嘆道:“鄭老弟,你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太謙虛了,不過也是,你到底是咱們王爺的高徒,這打仗細節上,真的和王爺如出一轍。”

  鄭伯爺含蓄地笑笑,啃了口饃。

  他現在,其實是能不讓自己做決定就不做決定,能推就推,反正李富勝已經攻打西山堡這么久了,經驗也練起來了,對戰場也熟悉了,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鄭伯爺還真怕自己心血來潮給出什么“天外飛仙”一般的建議,讓李富勝這種沙場宿將聽了貽笑大方不算什么,要是真把局面搞壞了搞崩了,那就真的是何苦來哉了。

  “底下那幫崽子,別看他們先前對鄭老弟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他們也都是我親自遴選出來的,跟著我在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

  我知道,他們也是敬佩鄭老弟你的,明日真要調動時,他們絕對會遵從鄭老弟你的調令,不會有任何敷衍。”

  “老哥,我都說了,這是我的原因。”

  鄭凡喝了口水,繼續道;

  “怎么老哥你又提起來了?”

  “還不是怕你心里有芥蒂么。”

  “芥蒂?”

  鄭伯爺一時有些沒明白。

  “老侯爺……不,老王爺……”

  這里的老王爺,顯然指的是李梁亭。

  “嘿,早些時候,你也清楚的,也不怕你笑話,咱心里,其實是有那個念想的,那就是讓咱老侯爺坐那個位置上去,姬家坐得,我李家為何坐不得?

  但老侯爺早就表示沒那個想法了,我呢,年紀也上來了,雖然現在不顯老,但說句心里話,其實也沒什么好求的了,只求一個,能痛痛快快地殺人。

  我不像他們,都早早地將自家子侄帶在身邊一起上戰場培養了,我無兒無女,沒什么舍不得的。

  這些家當,如果日后真的是交到鄭老弟你手里,老哥我也算是服氣的,至少,算是給他們,給這幫老兄弟,找了一個好歸宿。

  沙場征戰,戰死,那是宿命,沒啥好說的,但只求死的不窩囊,僥幸一路活下來,也能為自個兒為自個兒家里人掙到一份體面,這就極好。”

  “老哥,現在還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鄭老弟,咱倆不是外人,哥哥我就在這兒給你交個底,哥哥我這個意思,你懂,就好。”

  說著,李富勝還伸手在鄭凡大腿上拍了拍。

  鄭凡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后,

  默默地將腿收了回來。

  ……

  翌日天還蒙蒙亮時,燕軍軍陣內的號角聲就已經響起。

  攻城日久,無論是將領還是士卒,其實都已經打出了經驗和習慣。

  燕人以前確實是不擅長攻城戰,但任何事情,在以前沒具體做過時,都是不擅長的。

  李富勝軍內,沒有雪海軍特意為鄭伯爺做的那張帥輦,卻有一座高臺,高臺分三座,連在一起,中間還有甲板相連。

  開戰時,李富勝會站在中間高臺上觀察戰況,左右兩個高臺則是旗手傳達李富勝的命令。

  大軍出寨,各路兵種依次前進,是一個不小的流程,這就像是商鋪白天賣了東西入夜關門前得將擺放在外面的東西都收回來再插上門板,第二天還得開門板再擺出去一樣,知道很繁瑣,但不想夜里遭賊只能這般做。

  “來,鄭老弟,請!”

  鄭伯爺看著這座高臺,心里,本能地拒絕。

  這里,距離前線,談不上很近,但也和很遠不搭邊,有過被投石機追著砸的經歷在前,鄭伯爺是真的排斥這種戰場冒險行為。

  但好在,因為是三座高臺相連,騰挪空間很富裕,所以就算真的有投石機砸過來,規避的時間,也還是有的。

  最終,鄭伯爺還是和李富勝走了上去。

  對面城墻上,楚人顯然也“蘇醒”了過來,城內,還升騰出了炊煙。

  這種戰爭和生活氣息相結合的畫面,沒有一絲違和,反而顯得很是協調。

  下方,各路兵馬還在陸續進入指定位置,投石機和箭塔等等還在從后頭向前推送。

  “報!!!!!!!!!”

  一名傳信騎過來,翻身下馬后極速上了高臺。

  “將軍,東邊來了一支………治喪隊伍,打的是雪海軍的旗號。”

  “治喪隊伍?”李富勝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鄭凡。

  鄭凡點點頭,道:“是我的人。”

  “哦,放進來。”

  “喏!”

  “是給那位大楚柱國治喪的么?”李富勝馬上就想到了關鍵。

  “是。”

  治喪隊伍進來了,全部甲胄上綁著白布,兵器上也纏著白條,帶著一口原本應該屬于阿銘的精致棺材。

  這邊,燕軍還在做著攻城前的準備工作,已經有不少士卒盤膝坐在地上等待了,看見這支忽然進來的“奇裝異服”,大家都很是好奇地微微抬頭看向那邊。

  西山堡城墻上的楚人也是這般,也不知道燕軍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石遠堂戰死的消息,李富勝麾下早就下令向西山堡的楚人守軍通傳了,但對面楚人守將應該將這個消息壓制了下去,或者干脆說這是燕人設計動搖我軍軍心云云。

  之前石遠堂沒死前,燕軍這邊喊的是五皇子造反,已經殺了攝政王。

  而楚軍那邊喊的是,快回去看看,你們家燕皇已經暴斃了!

  這種戰場上動輒“你媽死了”“你爸沒了”的謊言,其實互相都砸得很多。

  久而久之,大家都已經有些免疫了。

  然而,

  當治喪隊伍撐起了一面金色的火鳳旗時,城墻上的楚軍一下子愣住了。

  再之后,一輛青銅戰車被推出來時,城墻上的楚人當即炸開了窩。

  謠言可以隨便傳,但實物,卻很難造假。

  因為無論是火鳳旗還是青銅戰車,都不是凡品。

  且若是對面楚人拿出了屬于靖南王的鎏金甲胄掛出來的話,燕軍這邊必然也會軍心不穩。

  然后,更為過分的一幕出現了。

  只見那支燕軍治喪隊伍中出來一個體格巨大的大漢,

  他打開了棺材,

  他從里面扛出了一個身穿著尊貴甲胄的老者遺體,

  他將遺體舉了起來,

  遺體上有線和板子固定,那個大漢手里和嘴里都叼著牽連的木板。

  遺體被舉起,

  大漢雙手開始舞動起來,

  像是玩提線木偶一樣,上方的遺體也開始扭動起來。

  大漢自己的雙腿和腰部也開始跟著節奏扭動起來。

  隨即,

  治喪隊伍里有數十人下馬,明明身上掛著孝服的他們,卻掏出了紅綢子,跟著前面大漢的步點一起扭動了起來。

  大家動作一致,一起整齊劃一。

  這是在,扭秧歌。

  燕人這邊,莫名其妙。

  雖然這個民俗活動曾在雪原和野人部族歃血為盟大會上代表燕人民俗進行過訪問演出,

  但地地道道的燕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居然還有這個風俗!

  而城墻上,已經不斷傳來楚人的叫罵大吼以及大哭的聲音。

  持續了一段時間后,

  西山堡的城門竟然打開了,從里面殺出來一支騎兵,這是打算出來搶奪正在被燕人侮辱的己方柱國遺體。

  李富勝激動地猛地一拍身前欄桿,

  對著自己身邊站著的鄭伯爺喊道;

  “怪不得你昨日不要指揮權,原來,一切都在鄭老弟你的掌握之中!”

  鄭伯爺:“啊?”

  ————

  晚上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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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晉級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啊?”

  鄭伯爺隨即咳嗽了兩聲,道:

  “只是小道罷了,也,上不得臺面。”

  其實,鄭伯爺先前還在心里罵樊力這個憨批!

  本來,治喪游走于城墻下,是為了打擊楚人的士氣,達到“四面楚歌”的效果。

  結果樊力給人柱國遺體整了這么一出,還帶著一大幫人扭起了秧歌,這效果,這場面,實在是太刺激也太強烈了,很可能不僅不會讓楚人士氣低落反而會激發出楚人心底的憤怒,變得求戰之心更熱切。

  相當于是給楚人打了一劑雞血,何苦來哉?

  但誰知道,西山堡的城門居然就這么開了,竟然還真的派出了一部騎兵沖出城外。

  這般做,意味著極大的冒險,但楚人還是這樣做了。

  李富勝沒有猶豫,馬上下令兩翼騎兵壓上,一路對沖,一路包抄后路。

  下完令后,李富勝又扭頭看了看鄭伯爺,然后,他咬了咬牙。

  有些人,身上是有氣場的。

  雖說李富勝說了昨日軍議中的事,他不在乎,他了解鄭凡,同時也熟悉靖南王,所以知道鄭凡私底下其實是一個會做人的性子。

  但沒辦法,鄭凡攻克東山堡實在是太快了,確實給了李富勝這里極大的壓力,而眼下站在這里的鄭凡,無疑是給了正處于猶豫之中的李富勝一記推動。

  “再傳令,中軍給我直接壓上,不要等器械了!”

  這般激進?

  鄭伯爺下意識地看向李富勝。

  李富勝和鄭凡目光接觸,道:

  “鄭老弟,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只敢做到這一步了,要是現在就全軍壓上,萬一沒能順勢沖門成功,我方兒郎就將在沒有箭塔和投石機的遮掩下和城墻上的楚人鏖戰,損傷會很大。

  眼下,我只壓上今日的中軍,就賭一把。”

  說著,

  李富勝又自嘲一笑,

  道:

  “說到底,我還是沒有鄭老弟你那般的魄力。”

  鄭凡很想說,自己其實什么都沒說,你是從哪里腦補出來的?

  但就在這個當口,見楚人城內沖出了一支騎兵,樊力不退反進,將柱國的遺體直接丟在了地上,雙手揮舞著巨斧向前,其身后一眾秧歌隊也馬上丟下手中東西,迅速翻身上馬,抽出馬刀,跟著一起沖了上去。

  楚人騎兵出城時沒有做耽擱,他們可能打的就是燕軍大陣還在就緒沒有開始攻城的這個契機想出擊一番將柱國遺體搶奪回來,所以,他們的騎兵數雖然比樊力這邊人多好幾倍,但前面的未等后面的,也沒結陣,沖殺出來的,完全是一字長蛇陣的即視感。

  雙方碰撞后,迅速陷入了一種阻滯,樊力砍翻了面前的一匹楚人戰馬,邁過他時,順帶一斧頭下去將其梟首。

  其身邊的騎士和楚人對沖后,互有死傷,后方的楚人騎兵則因為前方自家袍澤的阻攔沒辦法將沖鋒之勢壓上去,不得不選擇繞開,但沒等他們迂回成功,兩翼包抄來的燕人騎兵就已經到了,直接撞了上去。

  城墻上的楚軍似乎也清楚這次搶回柱國遺體的冒險之舉是無法成功了,所以,原本打開的城門開始慢慢閉合回去,完全放棄了先前出城的那批楚人騎兵。

  見到這一幕后,李富勝有些惋惜地一拳砸在了欄桿上。

  鄭伯爺則想起了上次梁程在指揮時對自己解釋過的一些東西,道;

  “楚人先前開城門時,應該是挪開了堵住城門的障礙,現在就算是城門關上了,一時間應該也很難將城門完全堵住。”

  “對,鄭老弟你說得對,但………來不及了。”

  攻城錘想要推上去,就算不考慮城墻上楚人的弓弩打擊,也是需要時間的。

  而這段時間,足夠城內的楚人重新將守城防御最關鍵也是最虛弱的那個點——城門,給重新布置好。

  “吼!”

  前方亂戰之中,

  樊力發出一聲怒吼。

  只見本就一身鐵疙瘩的他,赫然將阿銘的那口棺材給舉了起來,將其上半身護持在棺材內,撒開腿,對著正在閉合著的城門狂奔而去。

  在其身后,無論是樊力帶來的雪海騎兵還是燕軍騎兵,除了戰圈之中的,其余全都心領神會,策馬跟著樊力向城門沖去。

  且在沖鋒時,他們還刻意地分列樊力左右。

  楚人的箭矢下來了,一名名騎士中箭落馬,但剩下的騎士依舊一往無前。

  樊力的塊頭太大,也實在是太明顯,所以哪怕有兩側的騎兵為其吸引火力,依舊是被重點關照的對象。

  不過,阿銘身為血族貴族的格調,在此時呈現了出來。

  所謂格調,所謂優雅,

  顧名思義,

  那就是在非必需品方面用更好的材料,付出更昂貴的價格。

  阿銘的棺材,用的是天斷山脈里的上好雷擊木,在雕刻前,用帶著腐蝕性的材料浸泡了半個月才能得到適合的軟度進行雕鑿。

  所以,這口棺材,很頂。

  上面密密麻麻地插上了不少箭矢,卻依舊庇護著樊力,因為城墻上楚人射箭角度的局限性,所以他們對于樊力下半身很難找到角度去射,故而,讓樊力一路瘋狂飛奔向前。

  “嗡!”

  終于,城墻上楚人動用了巨弩。

  一根巨弩箭襲來,刺入了棺材,穿透了一小半后,卡在了里頭。

  “嗡!”

  緊接著,又是一根巨弩箭射來,再度洞穿了棺材,卡在了里頭。

  只不過,樊力運氣好,兩根巨弩箭雖然給棺材開了兩個透氣孔,但穿插下去的部分都是擦著樊力的腦袋。

  所以,

  樊力還在奔跑,甚至,在奔跑了這么長的一段距離后,他竟然還開始了加速!

  ………

  “真……真壯士也,鄭老弟,我早就說過,早就說過,此人日后,必然是虎將!”

  當初南下乾國時,軍中宿營會玩一些摔跤,李富勝也曾下場和樊力玩過,不過這種摔跤大家都是事先說好了不能用氣血。

  在不能用氣血只單純用蠻力的前提下,樊力的戰斗意識經驗以及其本身身體素質的優越性就得以充分體現,故而在那時,樊力就給李富勝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而鄭凡想的則是,這憨批到底要干什么!

  他瘋了不成!

  如果是自家攻城,你這般拼命,倒還能理解,但今日你只是來幫個場子,遛個彎兒,然后就趕下一個通告的。

  你莫名其妙地在這里幫人家打工做什么?

  除非……

  鄭伯爺想到了一個可能。

  他迅速地低下頭,下方,正好是投石機正在被推向前,他在尋找那個小小的身影。

  但奈何站得有點高,下面的人又很多,而那位,又很矮。

  有一個可能就是,

  昨晚自己見到了三兒,而三兒將自己在這里暫時指揮攻城的消息,派人告知了樊力。

  在三兒回來后,戴立帶著雪海關的探子系統自然而然地又歸于薛三手中,他們之間快速傳遞消息的方法,實在是太多了。

  所以,

  這個憨批是知道自己今天站在這里所以才這樣的么?

  一時間,

  鄭伯爺心里升騰起的,居然不是感動,而是一種懷疑。

  莫非,

  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晉級了?

  所以,這個憨批是察覺自己晉級了,所以才這般賣力地表現?

  但,

  沒有啊。

  而站在鄭伯爺身前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戰況的李富勝,已然進入了一種全然忘我的狀態,嘴里,還在呢喃著:

  不是吧……

  不會吧……

  不可能吧……

  這個沙場宿將,這位曾縱橫荒漠半生的屠夫,罕見地失態了。

  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可能,

  一個讓他覺得很荒謬的可能,

  一個在這種國戰面前,近乎不會發生近乎不會出現的可能。

  ……

  樊力的奔跑,還在繼續。

  前方,楚人的城門還沒閉合好,因為西山堡和東山堡一樣,在修建時,就是當作一個純粹的軍事堡壘,不會做民用,里面也不會有民居這類的存在。

  所以,這城門,很厚實,也很沉重,為的,就是增強其防御力,所以開和關時,往往也更費力。

  關鍵是,

  樊力的奔跑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他沒騎馬,他還扛著棺材,但跑得,竟然還是比身邊騎馬的騎士還要快。

  “嘎吱!”

  樊力的右腿,忽然踩陷了進去,這塊區域,原本是壕溝和護城渠所在的位置,但在前些日子燕軍不停地攻城下,這些城外的工事早就被土和尸體填了。

  但這塊區域填得不夠夯實,導致樊力的腳下去了。

  因為這個,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

  然而,就在這時,樊力腰部發力,雖然右腿還在下面,但整個人半旋了起來。

  同時,樊力將棺材舉起,向城門那邊投擲了出去!

  “砰!”

  棺材,再名貴的棺材,它也依舊是長條形的,因為不管是貴族還是貧民,躺下去時,也都是長的,吸血鬼,也不例外。

  所以,當棺材砸過去后,直接落在了大門中央。

  “咔…………咔…………”

  閉合的城門,被卡住了。

  “啊啊啊啊啊!!!!!!”

  這會兒,樊力將自己的腿拔出來,繼續向城門奔跑,其身邊一眾冒著箭矢沖過來的騎士更是絲毫未曾降低馬速,徑直向前沖去。

  到底是李富勝麾下的兵,到底是曾縱橫荒漠的鐵騎,

  雖然在入晉后,離開了荒漠的他們出現了一些腐化墮落的現象,但骨子里的氣血,還沒有丟,也沒那么容易丟。

  騎士拉起韁繩,連帶著自己和胯下戰馬,直接躍入未能閉合好的城門之中,要知道,城門背后,滿是楚人,但他們就是以這種方式把自己和戰馬當作投石機的石彈給這般砸了過去。

  城門后,馬上傳來了一陣慘叫聲以及兵器入肉的聲響。

  樊力也來了,他才是名副其實的石彈,奔跑過去后,彈躍起來,以自己的肩膀為撞擊面,狠狠地砸在了城門上。

  后方騎士也馬上下馬,沖了過來。

  ……

  居然,

  真的成了!

  李富勝此時心里滿滿地吃了一大口八角的滋味。

  自己辛辛苦苦,打了這么多天沒能打下來的城池,結果居然有機會用奪門的法子這般簡單干脆地拿下來?

  好在,李富勝沒有絲毫猶豫,當即下令,是用吼地:

  “傳令,壓上,壓上,壓上!!!”

  只要城門不能閉合,只要能打開那扇城門,這城,也就拿下了。

  為此,不用再循序漸進了,在進攻途中,被城墻守軍多射殺一些士卒,也是可以接受甚至是再無情一點的說,其實是很劃算的買賣!

  天知道繼續這般磨下去,熬下去,還得死多少人!

  鄭伯爺依舊站在那里,他看見了樊力的威武,看見了樊力的英勇,但心底,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

  明明平日里那么一個憨憨傻傻的家伙,怎么忽然間一下子爆種能那么牛逼?

  無論是攻心,還是抓時機的果斷,在先前,都可稱完美!

  不過,

  楚人怎么就這么沉不住氣?

  ………

  其實,不是楚人沉不住氣。

  而是因為西山堡內,有三路兵馬。不到一萬的皇族禁軍,還有兩家貴族的私兵。

  這一路皇族禁軍的統領,姓石。

  他是石遠堂第三個兒子。

  兩家貴族私兵,一家是大楚平章奉氏,一家是大楚溧水周氏。

  奉氏領兵者,奉遠陽,是石遠堂的女婿。

  周氏領兵者,周懷宗,早年間和哥哥爭奪家族地位失敗,曾被石遠堂收留,后來,在石家幫助下才得以站穩腳跟,后來周氏獲罪,周懷宗才得以再入周氏支撐局面,在外人眼里,周懷宗就是石遠堂的義子。

  可不就是,

  巧了么。

  城內,一個是柱國兒子,一個是柱國女婿,一個是柱國義子。

  如果石遠堂做人不行,也就是個老祖宗招牌的話,那他們也都能以大局為重。

  但偏偏石遠堂治家嚴謹,對晚輩,更是關懷備至,是地地道道的慈父。

  所以,

  當他們看見樊力居然用石遠堂的遺體玩皮影戲跳秧歌時,這怎么能忍?

  他們沒有去選擇大軍出動,而是只派出一部騎兵出城企圖搶奪,已經是極為克制的表現了。

  這支騎兵,搶回來了就回來了,搶不回來,就這樣了,他們也不會做出更極端的事。

  畢竟,

  守城最重要。

  且那時燕人還沒開始攻城,樊力又正好處在城墻和燕軍的中間敏感位置,故而才會有那一搏,不管成功與否,但求心安。

  有疏漏,其實不要緊,靖南王就曾對鄭凡說過,想要追求算無遺策,是不可能的,同時,很多時候你就算是有疏漏,對面,不一定就能抓住。

  然而,

  這一次,

  處于超常發揮狀態下的樊力,他抓住了!

  燕軍,開始發了瘋一樣地展開了全方位的進攻。

  以前攻城時,可能同時攻打四個或者三個方向面的城墻,主攻一處另外幾處是佯攻,這一次,其余方面都是佯攻,就指望著城門那邊可以啃下來,從而一戰而下!

  李富勝激動地滿臉通紅,

  要不是靖南王先前曾對其警告過,不準其再沖鋒在前,他現在大概就拔刀跳下高臺嗷嗷叫地沖向前去了。

  反正這里有鄭老弟在,鄭老弟可以幫自己指揮。

  而且,

  李富勝扭頭又看了一眼鄭凡,

  他今天特意看鄭凡的次數很多,哪怕鄭凡就站在他身邊,但他還是忍不住要專門扭頭很明顯地去看。

  以前,

  在鎮北侯說起鄭凡這個人時,

  他認為這個叫鄭凡的小子,應該是個聰明人,否則不會獲得自家侯爺的賞識;

  尹城外軍營里的第一次接觸,

  讓他覺得鄭凡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南下乾國時,

  讓他覺得,鄭凡確實是個人才,值得拉攏!

  再后來,

  這小子一步步走高,眼下大家雖然都是總兵官,但鄭凡完全可以憑借爵位,壓自己大半頭。

  但這一次,

  就是在自己眼前,

  就是實打實,

  就是這般竟然匪夷所思地出現了破局的口子!

  李富勝此時再看鄭凡時,

  隱約間,

  真的有一種看見田無鏡的感覺。

  是的,

  靖南王的做法,是對的。

  這種人,用得著什么去拉攏關系,去和人和和氣氣?

  就該狂,就該傲,

  就該他目中無人時,所有人還都覺得理所應當!

  下方,

  一路路燕軍兵馬在各自將領的指揮下前壓,當他們經過高臺時,都會不由自主地看向高臺位置,看向那尊在初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金色甲胄身影。

  先前的不滿,先前的不忿,先前的不愉快,在此時,都不見了。

  這些將領心中只是在不停地感嘆一句:

  直娘賊,

  這真的是神了!

  而已經被神化了的鄭伯爺,依舊靜靜地站在那里,讓陽光,繼續打在自己身上,營造出光圈的效果。

  ………

  下方,正在指揮民夫和輔兵推動和調試投石機的薛三,跳到投石機上,眺望前方。

  “嘖嘖嘖,媽嘢,這憨批平日里都是裝的吧!”

  是的,

  昨晚薛三派人回東山堡那兒傳話了。

  一句是:主上被靖南王委派到這里負責攻打西山堡。

  還有一句,

  是薛三自己加上去的,

  他只是覺得好玩,想騙騙人,所以加了。

  那句話是:

  上次東山堡一戰,主上于廝殺中感悟,又在這兩日的靖南王親自點撥護法下,晉級了!

  而此時,

  伴隨著燕軍大規模撲上攻城的序幕展開,

  城門下的僵持,進入了更為慘烈的白熱化。

  上方,不時的有楚人射箭砸滾石澆熱油下來;

  城門中間,長槍不停地刺出,弩箭也不停射出。

  但以樊力為首的一眾燕軍士卒,前仆后繼,繼續死死地卡在這里,扛在這里。

  有士卒直接躍進去廝殺,其余人,則在外頭推門。

  推門時,

  其他士卒原本喊著的是:

  “一,二!”

  “一,二!”

  “一,二!”

  喊著號子,大家一起發力。

  但一來因為樊力嗓門大,二來因為他先前那堪稱當世猛將的神勇表現,使得大家的號子,慢慢地開始跟樊力靠攏,開始跟隨他的節奏,一起高呼:

  “晉,級!”

  “晉,級!”

  “晉,級!”

  ………………

  祝我的讀者夫妻郭巴巴和涵涵結婚七周年快樂。

  剛看一眼發現咱月票榜居然到第十二名了,大家實在是太牛逼了!

  感謝,感激,作揖,我會努力碼字。

  抱緊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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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純潔滴小龍所寫的《魔臨》為轉載作品,魔臨最新章節由網友發布,找書苑提供魔臨全文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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