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侔洪氏居然把巫的煎煮法當成自己的獻給洵山了!”
妘荼得知這件事情之后,氣的渾身顫抖,而妘舒也道:“上一次他們給我們病牛的事情,我們還沒找他們算賬呢!他們居然敢這么做!”
妘載擺了擺手,而柴桑氏的巫在藥屋這里看過了赤方氏所有的制藥手段,他陷入沉吟之中,思考了一會,對妘荼問道:“上一次侔洪氏的巫在這里和你們一起煎煮草藥?那你可不可以再煎煮一次給我看看?”
妘荼和妘舒開始準備,并且拿出了地榆,柴桑氏的大巫就在這里等著,到那個升火的淺坑前,拍走一些土塵之后,坐了下來。
而這件事情也很快傳到了其他族人的耳中,每一個族人都怒不可遏,包括三山四野的戰士,而大羿和羲叔卻是在說另外一件事情,避開了相波,他們距離藥屋并不遠。
“看看,我說什么來著,這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么,南方的小部族,在洵山,柴桑的管控下,便敢竊取這些新的知識,稱為己有,若是你那些簡牘被拿回中原,在赤方氏不能渡過大江的時候,被四帝看到了......”
大羿的話意味深長,而羲叔也終于是看到了人肉例子,不由得十分沉默。
現在正是爭功勛和大德的時候,若是早個三五年,恐怕還沒有這么多事,四帝也不太會關注,更不太敢竊取這些東西,但現在么.....帝的位置讓人眼紅,什么事情都敢做的。
有些人像是許由、子支州父這些人不想要坐帝的位置,但有些人卻拼命的向那個位置上爬。
關于侔洪氏,他們的定性早已有了,侔洪氏氣量狹小而告師氏其性貪婪,然而告師氏好歹收多少糧食辦多少事,在洵山山腰,要不是告師氏庇護,當時妘缶他們當場就要被侔洪氏的人給拖走,而其他的部族,基本都秉持著看戲吃瓜的念頭。
“但問題不大,侔洪氏貪,只是貪圖一時之小利,損失的,卻是自己的名望與信義,當這個事情被揭穿,這大澤周圍的部族,又有多少還會相信侔洪氏所說的話呢?”
大羿和羲叔交談著,相波卻是怒氣沖沖過來,原來他從赤方氏的族人口中得知了這件事情,那頓時火氣上來,他倒是個直脾氣,直接對大羿道:“這侔洪氏居然敢竊取升兄部族的煎藥法門,其心極劣,我這便向我家巫師告訴一聲,再去侔洪氏,捉了那個巫師前來見兄!”
大羿連忙拉住他:“不急不急,做事不要腦子一熱,要多想想后果。”
“有什么后果,不是我吹牛皮,就這,就這?這部族一起上又如何?我一矛插過去,保教那巫師做了肉串!”
巫師的地位雖然尊貴....但是,相波是柴桑氏的參云級戰士!
這個身份的地位,比起下面的小巫師來說,更加沉重!
“任憑他們一起上,我也不懼!”
妘載出來,聽到這句話,頓時又想吐槽。
之前送走了一個上古陳涉,現在又來了一個上古馬超?
妘載連忙勸住了這位熱心人,畢竟侔洪氏的事情要是打一頓就能解決,那現在自己就帶人去放火,但這樣很可能給洵山造成一種不好的印象。
雖然相波表示怕什么,大不了到柴桑山的區域來,正好離三山四野也近,但是南丘的建設已經走上正軌,這個時候進行遷移,那是十分劃不來的,意味著這里所有的建設生產成果都要拋棄,這不僅僅是妘載不能接受,同樣族人們也無法接受。
新的家園,在沒有遇到難以抵抗的天災人禍時,有什么必要離開呢?
而且這件事情,自然有更好的解決方案。
“煎煮法推廣出來也好,能夠有效減少各個部族的死亡率,而且以侔洪氏的想法,必然不是為了名望去的.....”
妘載也知道一些大羿救妘缶他們的事情,于是表示:“侔洪氏是一群小氣鬼,他們估計是把升當做了洵山的參云戰士,所以這次獻法子,也是想要緩和一下關系,但是洵山卻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這個時候我們去挑事情,反而會被洵山厭惡。”
妘載太了解侔洪氏了,就那鳥樣,告師使者來督促運糧都能被餓上一兩天,他們能把自己的東西獻給洵山?還不是怕洵山發火來個降維打擊么!
鐵公雞雖然不拔一毛,但在案板上面對菜刀的時候就會很慫。
妘載表示,反正煎煮法的更高應用在自己手里,侔洪氏拿了去,卻不知道,有些東西用著用著是容易露餡的,說到底,巫師雖然都知道草藥的運用,因為是從神農氏手中傳下來的,但是大家知道的草藥作用以及成效也是十分有限的。
譬如地榆,這個玩意,侔洪氏的巫可就不懂。
很多藥物不認識,胡亂搭配容易肚子痛。
而經過這件事情,柴桑山對于侔洪氏原來感興趣的一點意思,立刻就沒有了。
原來是個竊取別人勞動成果的賊啊。
柴桑氏的巫看完藥師和水正的工作之后,出來對大家表示,這個問題,他一定會如實告訴洵山,同時也對相波之前胡亂說要去單挑整個侔洪氏的行為表示強烈譴責。
廢話,你要是給人家巫師打死了,那柴桑山不就攤事情了?上次打赤松子也是的,柴桑氏的巫表示,難道你只會用矛來思考嗎?天天想著插人是怎么回事?
要是真把侔洪氏的巫師做成了牛肉串串,那柴桑氏要賠洵山撫恤金的你知道嗎!
當然,雖然柴桑氏表明了會幫忙的態度,但是大羿等人卻知道,不能把一切平反的希冀都押在某一個氏族身上,所謂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容易全都打碎。
但妘載卻說了一個法子,并且希望三山四野的戰士,以及柴桑山能夠幫幫忙。
大家聚集過來,妘載對他們道:
“就說赤方氏初來南丘不久,承諸部族照顧,特此要辦一次義診,時間是兩旬。”
沒有什么比廣告宣傳來的更方便的事情了,千金買馬骨,一傳十十傳百,順便,幫侔洪氏也“宣傳”一下,別想多,當然是正面“宣傳”。
妘載說了重點:“夏至疫病繁多,如果各部族有患病者,可以送來赤方氏,并且,請自備一些草藥......”
赤松子撫摸胡須:“我也可以幫忙。”
柴桑氏大巫想了想,道:“不錯,那我也搭把手吧。”
那銀手鐲晃動了一下,在陽光中熠熠生輝。
言萸氏是生活在南丘以北的小部族,人口在兩千出頭,其實正經的千人部族內,老弱都是很少的,像是赤方氏這種屬于例外情況,戰敗的氏族,可以理解。
他們距離赤方氏其實說遠也不遠,只是妘載他們過來的時候,從言萸氏的不遠處經過,而言萸氏對于這個戰敗的,從中原逃難過來的小部族,態度是十分冷淡的。
不需要關心,這個氏族和自己沒有一點聯系,戰敗的部族幾乎無法很好的生活下去,在更南方的天璧山附近,等待著赤方氏的只有變幻莫測的風云天象,以及沉積許久的瘴氣。
言萸氏,言就是說的意思,而萸則是茱萸的意思,他們是崇拜茱萸的部族。
赤方氏來到南方之后,在南丘安定,這期間言萸氏幾乎沒有和他們有過半點往來,而南丘距離言萸氏所在的“常豐之野”也并不近。
洵山下統轄的部族,大部分是沿著閼之澤分布的,常豐之野屬于大部分小部族聚集的一片原野,而言萸氏在常豐之野的東南角,對于赤方氏來說,則是在略向東北的位置上。
夏至到來,各種疾病也將發生。
言萸氏的巫師向他們的圖騰做完祈祝,希望今年夏天能平安度過,希望那些蟲子不要過于活躍,希望嶺南方向的瘟疫氣,不要在今年爆發。
自春至以來,部族內部已經時時有人生病了,好在都不是大問題。
嚴重的是夏天。
雖然他們的神表示很無奈,但每年例行祈禱也不能不做,總之,言萸氏的神所能盡到的責任,大概就是幫他們這里多弄點草藥了。
這時候,門外有人過來,說赤方氏又發簡牘了。
“前幾日我們這里就拿到了簡牘,赤方氏來到這里,不好好想著怎么活下去,怎么侍弄谷物糧食,卻要辦什么‘義診’,這上面寫的東西簡直荒唐。”
言萸氏的巫把那簡牘隨手丟在一邊,而言萸氏的哨人戰士詢問:“于季氏派人來詢問我們的.....他們的巫師想要問問您的看法。”
于季氏是言萸氏的鄰居,住在不遠處,也是一個兩千出頭的小部族,于,在這個時候指的是“曲折的土路”,季指的是“幼小之物”,同樣,末世(每個季節的最后一月)也曰“季世”。
于季氏的圖騰是一只野豬神。
“我的看法?”
言萸氏的巫嗤之以鼻道:“沒有必要去關注,不需要去了解,赤方氏才多少人,赤方氏是一個戰敗的部族,即使他是中原過來的,但是老弱病殘如此之多,眼下夏季已至,他們根本不知道南方的可怕,自己恐怕都治療不過來,還要幫別人?”
“需要嗎?”
那戰士斟酌問:“不需要嗎?”
言萸氏的巫道:“巫有神農氏的傳承,醫與藥與毒與病,巫最為了解最為清楚,不需要旁人來教導,不需要旁人來指點,尤其是赤方氏,聽說他們的巫師年紀很小,他們上次在洵山差點被侔洪氏折辱......”
“赤方氏真的有意思,是覺得這天底下的巫師都不會治病?”
“行了,不要管這些事情,回復一下于季氏。”
那名戰士應聲而退。
第二日,言萸氏中有人得病了,夏季到來,各種疫氣開始滋生,往往從田地亦或是低洼的水塘附近開始。
言萸氏的巫師開始配置草藥,得的病并不重,是部族中還沒有開啟圖騰的普通少年,他對那少年囑咐了幾句,并且帶他前去圖騰處,于是很快,少年的病癥就消除了。
“只是感風(感冒)而已。”
言萸氏的巫師隨手配置了一些草藥,但病癥的誘發因素,很大一個原因是因為環境的問題。
又有戰士病了,但事實上,只是中暑。
“只是陽昏(中暑)而已。”
這也不是什么大病,小問題,言萸氏的巫師覺得這都顯示不出自己的治療水平,當然,很快,部族在大澤邊上流淌出的一條支水中打水的時候,出了點事。
“你肚子痛?給你開點害肚的藥,去吧。”
言萸氏的巫師聽聞有戰士鬧肚子,便也沒有在意,直到過了兩天,有人告訴巫師,那個小戰士似乎不行了。
拉肚子不行了?胃病?
言萸氏的巫這才重視了一點,但他前去看過之后,神色頓時凝重了起來。
“我們這里怎么會有這個病!”
閼之澤里因為各種異獸的存在,所以一些亂七八糟的,專門為了害人而不是為了救命而生的該死蟲子基本上活不下來。
言萸氏的巫師看到這個小戰士的手臂上出現了紅色的丘疹。
小戰士的身體忽冷忽熱,身體里有一股氣在游動。
“水蠱.....”
言萸氏的巫師詳細的詢問了經過,說是一只小蟲子在水里吐了沙,這個小戰士的影子落了那種沙子,回來沒幾天就鬧肚子,他以為是自己吃多了,然后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含沙射影,是‘射工(血吸蟲尾蚴)’!”
言萸氏的巫師神情緊繃起來了,這不是一個好消息,閼之澤居然出現了南大荒、東大荒才有的射工蟲.....一定是上一次大水帶來的。
在今年春至之前,南方發了幾場大水,據說還有一只化蛇被人看見,射工蟲,又稱為蜮,南方大荒之中有蜮山,有蜮民之國,桑姓,食黍,射蜮是食。有人方扜弓射黃蛇,名曰蜮人。
言萸氏附近的那條河流被污染了,射工一旦出現在這里,那必定不止一只。
他來到那條河,敏銳的看到里面多了很多奇怪的螺。
言萸氏的巫想要去問一問于季氏的巫,但是被于季氏族長告知,于季氏的巫早已從這里離開了,而原因也是因為部族中出現了腹脹且出現紅疹的人。
“他連夜帶人走了,騎著牛就去了。”
“他去了哪里?”
“南丘。”
言萸氏的巫師吃驚道:“他真的相信那個簡牘?”
于季氏的族長道:“我們不能治療,但據說赤方氏有大巫正在幫忙坐診。”
“誰?”
“柴桑山。”
————
言萸氏的巫師帶了幾個籮筐的草藥出發了,那個患病的少年跟在身后,而當初入水的那些戰士,都被自家族長隔離起來了。
巫師身邊跟著五個少壯的戰士,他們的目的地是南丘赤方氏。
“加水二升。”
小瓦甕在火臺上輕輕搖晃,在煎煮了一會后,上面的小孔冒出白色的云煙,里面的藥汁咕嘟嘟的開始翻滾起來。
妘荼掌握著火候,妘舒端來乘藥汁的碗。
于季氏的巫師對柴桑氏的大巫,以及妘載都很尊敬。
他來這里已經好幾天了,約莫是簡牘送過去之后,第一日就出現了問題,而于季氏的巫師意識到自己不能治療后,當機立斷立刻騎著牛帶著人就來了赤方氏。
不管有沒有辦法,自己不能治,但轉院還是有點希望的。
“這真能治水蠱之病?”
于季氏的巫心有戚戚:“南大荒的射工蟲,恐怕是順著春至前的大水來了我們這里,我們邊上那條散禺河里,多了許多我以前沒見過的螺。”
“含沙射影,防不勝防,這個事情,會不會和蜮民之國有關系?也就是說,這一次的大水源頭,是南方大荒的蜮民之國?”
射工蟲出現在這里確實是很麻煩,這是出現在《搜神記》中的傳說級毒蟲,約莫是神異版本的血吸蟲,含沙射影這個成語也是從這里來的,是因為這種蟲子會把沙子吐在身處水域中人的影子上,而中招的人就會得水蠱,幾天不治就必死無疑。
射工又稱“射影”、“短狐”和“蜮”。
于季氏的巫師沒想到真在這里看到了柴桑山的大巫,并且十分疑惑,柴桑山管轄的區域在南丘以外,而且身為和堂堂洵山分庭抗禮的,在山經之中榜上有名的神氏,怎么會屈尊降貴,到這里當個藥師呢?
這赤方氏和柴桑氏,難道有什么關系?那也不對啊,如果真有關系,來南方就應該去投奔柴桑山,又干嘛尋求洵山的庇護呢?
于季氏的巫師頭有點大,但最后還是不糾結這個事情了。
他們部族有兩個人患了這個毛病。
“蜮民之國在南大荒,如果這次大水的源頭是蜮民之國,那么恐怕還需要我們大澤附近的所有神山,與南大荒做一次詢問。”
柴桑氏的大巫表示,小伙汁,很多事情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胡亂造謠可不行,小心人家告你騷擾誹謗。
而且大水年年都有,出了點問題也是自然災害背鍋,南大荒的蜮民之國除非是真的閑的想要去死了,實在沒事干才跑這么遠到南方山野來放蟲子。
同時,柴桑氏的巫師還告訴于季氏的巫師,這個煎煮的藥,別看聞著臭,實際上.....喝起來更難喝。
于季氏的巫師:“......”
不過良藥苦口利于病,妘載對他解釋:“這是用你帶來的草藥制作的。”
“草藥?”
于季氏的巫師撓了撓頭,有些不解:“其實那些草藥我都看過了,很多都治不了這個病,不知道赤方氏用的是哪種?”
妘載道:“苦參,黃柏,臭蒿。”
說著,妘荼已經把煎煮好的藥汁倒在了碗中,然后妘舒拿過去,遞給兩個患病的人。
那股臭味讓人無法下咽,但是比起小命來說,兩個戰士還是毫不猶豫選擇了喝掉,雖然臉部抽筋,形象大損,但是卻也顧不得這些表面功夫了。
這三種草藥被拿出來之后,黃柏和苦參,前者不過是一些禿嚕下來的樹皮,于季氏的巫師都懵了,捏著那些樹皮,他本來是拿這些樹皮墊草藥用的。
誰知道這居然是一味重藥!
而苦參...這不就是菽根嗎!
而最讓于季氏巫師有些懵逼的還是臭蒿,這玩意難道不是雜草?
“這真有用?”
于季氏巫師不免繼續問了一句,妘載則是囑咐道:“從此之后,要連續喝三旬,中間不可中斷,記得了嗎。”
發病早期是沒有問題的,這三種最常見的草藥,誰也想不到居然會是一切寄生蟲的天敵,然而如果腹部腫脹起來,那草藥湯可能就有些力不從心,不過柴桑氏的巫倒是有點辦法,他在那個瓦甕里,加了柴桑山的神銀粉末。
至于這個病癥還沒有嚴重到要讓赤松子來動手術。
煉氣士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能力,而且赤松子曾經跟著神農氏干活,草藥學也是一把好手。
當然,上古時代的手術操作,按照先秦時期那種狀態來推斷,哪里不行切開來看看.....這怕不是要切腹....
行吧,病好了,人也沒了,畢竟華佗還是少。
這個正面BUFF套上去,應該是沒有大問題了。
當然,妘載想的是,藥田也是繼續開拓的新區域,現在也只有藥屋附近才有一小部分,而草藥的種類也不多,果然還是要發動群眾,各個部族居住的地方不一樣,能找到的草藥也不一樣,有些看起來沒有鳥用的東西,事實上說不定就是寶貝。
于季氏的巫師在這里待了幾天,而就是這幾天,那兩個患病的戰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正在恢復,而于季氏的巫師也終于放下心來,并且震驚于赤方氏關于草藥學的涉獵知識。
他本以為是柴桑山的大巫教導的,但是幾天觀察下來發現并不是這么回事!
真正了解草藥的,是赤方氏的那個巫師和那兩個藥師。
“怪不得,赤方氏遷移到南丘之后,不僅沒有衰弱,居然還把這里真的建設起來了,如果沒有過人的膽識和草藥學,是不能在這片瘴氣之地安身立命的。”
于季氏的巫師找了個空隙和妘載攀談,兩個人談了很久,而于季氏的巫師已經抱著一種學徒般的心態,甚至稱贊妘載以樹皮,雜草為新的草藥的舉動,幾乎不下于神農氏的功績了。
但妘載當然表示,這世上草藥學厲害的人有很多,自己只是知道些許皮毛,這確實是皮毛,基本上都是和當時在地質勘探時的隊醫,以及小時候家里農村的老村醫,自家的奶奶學的。
而妘載也對于季氏道,真正厲害的不是他,而是把這些草藥活學活用的妘荼,這是他們部族的驕傲。
第六日,言萸氏的巫師來到了這里。
牛兒停下腳步,言萸氏的巫師看到南丘的時候,他幾乎不敢相信這里居然是以前的南方。
一切都改變了,就像是有一片新的聚集地拔地而起,這才多少天,而且這里的山與土,和以前似乎也不一樣了。
高大的夯土墻,寬大的水渠,年輕而朝氣蓬勃的戰士,奇怪的水井,以及,軒轅車!
空隆隆——
妘榆推著小推車路過,而言萸氏的巫師,腦袋側著,很久沒有回過頭來。
他不能抑制那種奇怪的心情,能夠理解嗎?就像是大江之中突然升起了一座長著桃樹的青山一樣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的地方。
不可思議的部族。
“巫,說不定.....”
邊上的戰士們有些激動,而言萸氏的巫師心情同樣起伏不定,他也多了一些希望。
背著患病的人進去,而在這段時間里,陸陸續續有一些小型部族向這里來,以至于言萸氏的巫師看到了好幾個相熟的部族,他們是在常豐之野的西南面,是在“菖蒲之湖”附近的部族。
“別急別急,里面正在煎煮,稍等一下!草藥抄錄,大家準備好簡牘和刀子,一個一個來.....”
言萸氏的巫師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他猛然抬頭,踮起腳尖望過去,卻是驚愕無比。
于季氏的巫師正在前面招呼那些小部族的巫師,居然在這里幫起了忙!
“等等!我能先進去嗎,我和那個巫師認識!他是我朋友!”
言萸氏的巫師想要向前去,但是卻被其他的巫師攔住了,而于季氏的巫師也看到了他,頓時道:“誒呀,你怎么到現在才來!”
“于季氏的巫,即使他和你認識,也總該有一個先來后到吧?南丘距離閼澤各部都很遠,你們常豐之野的人,騎牛是要六天不假,而這義診只有兩旬,我等在收到簡牘前,就已經有人患病,菖蒲湖在常豐西南,上次大水,我們也遭了大災。”
“我們要來,至少十天!”
一個小部族的巫師開口,表示不要搞事情,你作為幫忙的人就應該維持秩序,怎么能因為言萸氏的巫師和你認識,就讓他插隊呢,哪怕是食堂打飯好歹也是讓前面人拿個飯卡吧?
于季氏的巫師連忙表示,自己絕對不會搞事情,這里也不是他的地盤,他只是感激赤方氏救了自己的族人才在這里幫把手,更何況還能在柴桑氏大巫面前落個好印象,以后有什么問題,大家好歹也有點交情不是么。
言萸氏的巫師嘆了口氣。
前面有六個部族,中了招的人還挺多,因為菖蒲之湖在西南方向,距離三山四野之間隔著兩座大山,第一座叫做祝合山,第二座叫甕山,兩山旁有幾條曲折迂回的水系,其中最大的那條叫做徹河,徹河與諸溪流、水系間,有一段橫亙于祝合、甕二山之間的丘陵平原叫做金丘、蔓野,過了一丘一野二山,后面就是蒙山!
所以菖蒲湖附近的部族,距離南丘是真的遠,緊趕慢趕的過來,在知道對方確實可以治療的情況下,還被后來人插隊,那心情自然不是很好。
尤其是現在天色也晚了一些。
言萸氏的巫師沒有再多說什么,默默的到后面排隊。
巫師在里面看完全部流程之后出來,一次是兩個人,是菖蒲之湖處的巢由氏與搴殊氏。
巢不必多說,由有一種解釋是“樹木的新枝”,巢由氏崇拜一位名為大疆的木神,他是祝合山的山神,自稱曾經擔當過句芒的下屬。
搴殊氏的搴,是采摘的意思,殊是死的意思,他們部族的神是一位名為照鄰的神,外形是一只長了牛角馬尾的四眼鹿,屬于鹿圖騰。這位神靈介乎于尋常的神與兇神之間,被這位神靈注視的生靈會被加持“恐懼”的負面BUFF。
言萸氏的巫師看到了他們,覺得很吃驚。
這兩個都是很遠的部族了,在祝合山附近,幾乎是菖蒲湖的邊緣地帶了,而且實力也高于言萸氏,沒想到他們居然早早就來了。
看來西南受災較大的事情還真不是假的。
大約到了日暮時分,言萸氏的巫帶人進去,而那股煎藥的味道,那股臭味在外面都能聞道,到了藥屋里,更是刺鼻。
小火在陶甕下慢慢的燒,陶蓋上的孔洞開始冒出白煙。
言萸氏的巫師學的很認真,之前的巫師之所以出來的很慢,正是因為赤方氏的巫,要求他們自己操作一遍。
“煎煮法......”
這時候洵山才剛剛開始推廣這門法子,還沒有傳到常豐之野,不過言萸氏的巫師已經在赤方氏的宣傳之下,知道了侔洪氏也會這種法子,他在學會之后,順帶問了一句:
“侔洪氏的煎煮法與你們的有何不同?現在我們也都會了。”
妘載:“不是所有的病都適用于煎煮,瘧疾就不可以,最好是拿臭蒿搗碎,用汁液服下,比起煎煮來說,效力要強,有神化狀態的臭蒿更好....不過沒有人會特意拿神力去培育雜草吧......所以只能人工來做.....”
言萸氏的巫師不愧是草藥類的巫,他一下子抓住了重點,重點在于“草藥辨識”,而不是“煎煮”。
有些好藥,如果煎煮了,反而藥效會變差。
他帶來了謝禮,大多數都是一些草藥,全都送給了赤方氏,尤其是他們部族的特產山茱萸。
.........
兩旬的日子很快結束,而在這期間,陸陸續續有小部族來這里,多數都集中在后半段。
煎煮法以一種很快的速度推廣開來。
而這個時候,告師氏派人去負責推廣,那些靠近洵山的部族,當他們來到常豐之野的時候,卻發現這里的部族都已經學會了煎煮法。
“你們這種法子哪里來的,洵山氏正派我等告師氏人前來傳授。”
常豐之野的部族都表示,他們是從赤方氏學來的。
“赤方氏?這不是侔洪氏的煎煮法嗎?赤方氏怎么會的?”
告師氏使者前去侔洪氏。
而侔洪氏的巫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
但是他此時卻很煩躁,因為赤方氏的義診結束之后,有一些部族沒有來得及過去,不過他們從常豐之野知道了侔洪氏也會煎煮法,而且還獻給了洵山,現在正在申請專利,這一下,這些部族就感覺,與其去再找赤方氏,不如去找煎煮法的“原創者”。
正版用的難道不比盜版舒心嗎!
侔洪氏的巫師不想讓他們的病人污染了自己的部族,但是這幫小巫師聞風而來,他表示不接見,但是小巫師們在這里等了兩天,天氣越來越炎熱,已經是小暑了。
“赤方氏用煎煮法搞什么義診,和你們來求我侔洪氏又有什么關系?去去去!”
侔洪氏的巫沒有好臉色,想要驅趕這些部族的巫師,但是這些部族的巫師都祈求道:“我們聽聞侔洪氏首創煎煮法,此次夏至,西南大水,南大荒的射工蟲順著徹河、散禺河這條水系侵蝕過來,幸虧還沒有蔓延到大澤,但我們對于射工之病,實在是無能為力。”
“赤方氏不過是學的殘缺煎煮之法,就能挽救無數性命,侔洪氏首創煎煮之法,草藥醫術,必在赤方之上,還請巫師救救我等族人,事后必有感謝之物啊!”
嗯,感謝之物?
砰的一聲,門被打開,侔洪氏的巫師目光如餓狼一般掃過這些人,并且道:“咱們先談談感謝之物怎么樣?”
所謂的感謝之物,基本上是銅、藥、犀角、玉、種子、糧食、鹽等等,各個小部族基本上都掏了不菲的家底,而侔洪氏的巫師,他的臉色已經從不耐煩變得喜笑顏開。
只是回到自己的藥屋邊上時,正好見到尤牢,他的臉上已經結疤了,比起原本來說,基本上已經快要恢復,他的心情很好,但是今天出這個事情,他又有些擔心。
“巫啊,你真會治射工水蠱嗎?”
尤牢詢問侔洪氏的巫,侔洪氏的巫瞪了他一眼:“我哪里會治這個病!”
尤牢嚇了一跳:“你不會你還去收人家的東西?治不好怎么辦!”
侔洪氏的巫沉穩道:“慌什么,治病的藥那么多,神農氏的傳承里,那些治脹氣的草藥全都拿出來,煎煮一下不就行了,反正也吃不死。”
“水蠱難治啊,不過我有特別的(糊弄)技巧,他們來治,治不好那是病太厲害,和我努力的侔洪氏又有什么關系?”
出去發放簡牘的,當然是大羿和相波,這兩人的腳程一天能抵得上別人十天,現在也差不多完成任務,在回來的路上了。
“小暑之后,就是大暑.....”
“啊,你說的是夏中吧,是一年之內最熱的時候。”
在赤方氏關閉義診點后,大家對于之前的診查活動做了個總結討論,而這次義診對于柴桑山的大巫來說,也是一次極其有意思的體驗。
“草藥不止神農氏所教導的那么少啊,這天下恐怕不止百草,沒想到這路邊的雜草,居然能對付這幾乎不可解決的射工之病,甚至對于瘧疾也可治!”
柴桑氏的大巫說到這里,就很激動:“載,你這次看似只是辦理了一次義診,拉了名望,事實上,你卻也活人無數,有了大德啊!”
瘧疾二字早在上古時期就有說法,而后世發掘出的文物中,殷墟甲骨文內就有瘧的稱呼。
這種自古以來的大病,困擾著人族數千上萬年,而在山海的世界觀中,瘧疾的出現,也多了一條,是屬于瘴氣的衍生,當然“嗡嗡先生們”依舊有引發瘧疾的本事。
妘載對柴桑氏大巫道:“天生一害,地生一命;地生一難,天生一命。有一種害人的東西,天地間就總會出現一種對應的,可以活人的東西,只是以前大家找不到而已。”
柴桑氏的大巫感慨:“說的不錯,天地萬物相對而出,可惜,以一世之智,哪里能把所有的對應之物都找到呢。”
妘載道:“還是大巫的功勞大一些,射工水蠱是很厲害的病,這些臭蒿,黃柏,苦參都是尋常草藥,不是神化之物,所以輕癥可解,重癥無救,但是有了柴桑山的神銀,那便藥到病除了!”
赤松子撫摸胡須:“其實實在不行,我也可以幫他切腹......”
老煉氣士想的很簡單,把那種氣驅逐就行了,至于死,誒呀,這怎么可能失手了呢,你是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神農氏?
他肩頭的那只三頭鳥嘰嘰喳喳的附和,不斷拍著赤松子的馬屁。
“誒,就你會說話!”
赤松子覺得還蠻不好意思的,而他又覺得,如果在中原或者西大荒,推廣這種義診,其實也能大大加強各個部族對中央的好感與凝聚力,總之好處有很多.....
妘載似乎把這叫做“公立醫院”?
妘載把大功勞分給柴桑氏,而且這也確實是事實,不過柴桑氏的大巫看出來妘載的意思,表示這個東西重要的還是這種全新的草藥知識,這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我有功但不大,你有大德又何必推諉呢!”
柴桑氏的大巫道:“還有,妘荼、妘舒也是不錯的藥師。”
“期以歲月。”
柴桑氏的大巫如此夸贊妘荼二人,笑了起來,弄得妘荼很緊張,而妘舒則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覺得有些慚愧,他只是被罰到這里幫忙治病,是為了贖自己犯下的過錯,這樣的話,又怎么敢接受一位大巫的稱贊呢。
“巫,有奇怪的消息。”
外面,妘貍走了進來,給妘載他們帶來了消息。
“侔洪氏被鬧了,現在正打起來了,告師氏使者都挨了一拳受傷了。”
不知道哪個小部族的巫師這么剛,一記老拳打在路過拉架的告師使者臉上,立刻就讓那位戰士掛了彩。
這是告師氏一位一次覺醒的威神戰士,但是那些小部族的巫師氣性上來是可以調動各種天地之氣的,而原因是在于侔洪氏用藥不當,吃死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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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么會是我的問題呢,是你們同意治病的,我說了水蠱難治,現在人死了你們又來找我麻煩,是覺得我侔洪氏可欺辱嗎!”
侔洪氏是中型部族,人口在五千以上,能動員的戰士很多,這一次大部分都氣勢洶洶的沖了過來,但是小部族的鬧事者們更多,原因在于后來,幾個先來的部族,回去之后告訴了其他一些部族,都是靠近洵山區域的,說侔洪氏現在是有償治病,如果有水蠱就趕快去治,沒有的話也可以買點藥備著。
但是問題就來了,這個藥不對頭。
有些藥,混著吃會產生大問題,當年的,八百年前的繼塵氏(疢毒氏),就是在聽神農氏教導的時候,擅自把兩個不同的救命藥混合起來,結果弄出了毒藥,給他毒死了很多人,最后被人唾棄,不得已遠走他鄉,連部族“繼塵氏”的名字都變成了“疢毒”。
“你身為巫師,藥不能胡亂配你都不知道嗎!還是說你根本不知道怎么治,是隨便弄的一些藥來糊弄我們的嗎!”
“人命關天,我們掏空家底來報答你,你就這樣救人?”
有部族的巫師神情因為過于憤怒而顯得無比激動,怒氣沖天,周圍的巫師與戰士們互相推搡,各種氣息已經漂浮起來,匯聚成風,而侔洪氏的戰士們則是緊張萬分。
“他根本就不會治這個射工水蠱!”
槐蘧氏的巫師作為領頭鬧事的人,指著侔洪氏的巫破口大罵,他們的前代老族長中了水蠱,本來就是老人家,身體不經折騰,現在被治死了。
槐即槐樹,蘧即瞿麥。
告師氏的使者被人拉起來,雖然臉上挨了一記老拳,但現在這個情況顯然更加嚴重,于是他暫時也沒有追究是哪個人公報私仇,而是對侔洪氏的巫道:“你獻的煎煮法,以及藥方子,你自己卻不會治病嗎?”
侔洪氏的巫甩手憤憤道:“我當然會!但是水蠱難治啊!赤方氏會煎煮法就會吧,他會治的病,他能治得好,我的治療方法和他不一樣,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治的!”
告師使者:“治療方法不一樣,但也不是胡亂配藥的理由,而且那些藥經過煎煮,似乎毒性更大了,你開創的煎煮法,你連煎煮法不適用于哪些藥,都不知道嗎?”
他眉頭皺了起來,表示十分懷疑,而侔洪氏的巫立刻解釋道:“煎煮法草創不久,我又沒想著多去琢磨,未曾想以此獲利,這天下光是神農氏傳下來的草藥就有百數,我哪里能盡數知道搭配!這病又慢不得,早早下藥,也好早早知道問題所在啊!”
“治死了或許,死,這就是天命吧!”
這明顯就是推諉之詞,當然不能說服各個部族,槐蘧氏的巫師向告師使者道:“侔洪氏草創煎煮法,卻又不知道各藥與煎煮的適配,反而是赤方氏對此頗有了解,當初在洵山祭祀時,我聽說侔洪氏與赤方氏有奪糧焚火之怨,而兩個部族卻同時學會了煎煮草藥的法門?”
“我還聽說,侔洪氏在山上時,要求和赤方氏的巫平等對話,解決他們族長臉部燒傷的問題,現在他們族長臉上傷勢盡復......”
“這煎煮法,怕不是侔洪氏,從赤方氏處學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