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載虛情假意的挽留葛踏,但是葛踏表示外來使者不會輕易進入其他部族,尤其是他這種跑腿的,而且威神級戰士可以感知附近的危險,他表示對于他這種人物來說,哪里都能休息,不影響。
當然,妘載夜里聽外面回來的伐木隊說,看到葛踏一個人出沒在閼之澤附近。
“這家伙,來摸地形和查找資源的么....不過咱們這地方窮的很,可沒有金石美玉....”
在大澤附近半夜不睡覺,明顯是在找什么東西,只是希望他不要惹到那老烏龜,總之,千萬別搞些麻煩事情出來。
巫的皮棚子內,幾個“領導人”又聚集在一起,妘載指著妘缶道:“明日,你領五十個族人,我會把部族中的銅兵全部交給你,到時候,你和葛踏運一百石糧食,送赴告師氏,我相信你能做得到。”
妘缶的年紀在幾個人之間最大,而且又富有領導力和決策力,如果要挑選一個代替自己和族長外出的人,妘缶目前是最合適的。
妘缶的目光頓時一凝:“是的,巫。”
他頓時感覺自己責任重大。
只是妘榆不解:“一百石?不是八十石就行了嗎?”
妘載笑著搖了搖頭:“就一百石。”
目光抬起,與老族長互相對視了一眼,而其余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有妘榆,妘舒,有些不理解。
篝火搖曳,妘載沒有過多解釋,畢竟這多出來的二十石,可不是給祭祀的,而是用來“賄”的。
妘載囑咐著妘缶:“路上再帶點茈蠃,咱們現在窮困,沒有好東西........這次你去告師氏,務必要和這個葛踏弄好關系,最好是能在告師氏的大巫面前爭到點好印象,切記凡事不要沖動,盡量和別人起沖突....”
“侔洪氏氣量狹小,而告師氏其性貪婪。雖然我可以上達天聽,但正如曾經侔洪氏的巫師所言一樣,天聽未必就向著我。對于洵山氏,柴桑氏來說,我們是從中原來的敗族,本身地位不高,南方山系不太愿意接納我們,現在還帶著讓我們自生自滅的想法,其實是礙于‘中原’兩個字而不敢過分放肆。”
“其實也是好事情,我們要是過得太舒服,他們恐怕就要難受了,到時候又會來針對我們,部族與部族之間的混戰,在中原大德之地,在帝陶唐的眼皮子低下都常有發生,何況是南方這種偏遠之地?”
“我們的話語權,在天聽面前,不可能比得過告師氏,南方山系與中原山系并非一路人,只是攝于中原之威嚴而不敢對我們如何,只是聽之任之罷了,若我們展現,強大,他們便會警惕,但如果我們太過弱小,他們又會倍加欺凌,如此這番前去,你既要示告師以弱,又不可過分退讓。”
“告師氏中,亦或是其他小部族,若是有過分侮辱之詞,你可以呵斥,氏族顏面萬不可丟棄,這樣反而讓告師氏覺得我們個麻煩,少些招惹,那些小部族也會少點心思。”
妘缶靜靜的聽著,感覺自己學到了很多。
同時,他也有些糾結,既不能太強,也不能太弱,既要在適當情況下強硬,又不可完全讓旁人覺得赤方將滅,如何把握其中的度,是十分困難的。
他正是想著,忽然妘載的手壓在了他的肩頭上。
妘載今年不過十六歲,比妘缶要小得多,那只手掌自然也不大,但是此時,妘缶只覺得溫暖有力。
他垂下頭來,聆聽巫的教誨。
妘載的眼中,映照著篝火的光芒:“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
妘缶的頭垂的更低,虔誠不動,渾身緊繃。
妘荼,妘榆,妘舒,他們都不說話,只是緊緊盯著妘缶,而老族長此時半張臉也隱在火光的陰影下,直至妘載拿開手掌,老族長才對妘缶道:
“我不多說,只是妘缶,你此行記住,我赤方氏人,地位可以卑,氣勢可以弱,只是一身硬骨,萬萬不可折。”
“我輩硬骨,不能折腰。”
妘缶雙拳緊握,向妘載,向老族長拜:“妘缶此去,必不教那些碩鼠辱及部族!”
皮棚外,天空逐漸化為魚肚白,很快,金色的光芒就從東方升起,而消失了一夜的葛某人也不知道從那個角落溜回來了。
妘缶已經離開皮棚,挑選族人,部族中的戰士們把自己的銅質兵器交給這五十個送糧食的少年,部族中的銅兵并不多,那都是以前在中原打仗時,老一輩人剩下來的。
五十名少年接過那些銅質兵器,而這時候,妘缶拿到了一柄帶著血跡的銅劍。
他驀然抬起頭,看到部族之中,那個美麗的婦女向他點頭。
妘缶深深垂下頭去,表達自己的謝意。
妘載也看到了那枚銅劍,他望向那個婦女,其實她也就二十五六左右的年紀,正是當初侔洪族長尤牢看中,準備強搶的那個赤方氏族女。
這個姑娘的丈夫,是當初在渡江水時死去的,那柄銅劍屬于遺物了。
“她應該是叫......妘婧。”
妘載看到這一幕,有些感慨,逝去的遺物交給新的戰士,后人們帶著前人的意志,將永無止境的走下去。
原木車上,一百石糧食早已準備妥當,葛踏頗有意思的看了一眼妘載,并且向他道了謝,神色變得更為柔和了些。
“嘿,這怎么好意思.....”
和過年收紅包一個性質,嘴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
妘載也是“笑了笑”。
皮笑肉不笑。
戰士們把藤條捆在自己的身上,葛踏皺了皺眉,對妘載道:“你們沒有牛,可真是麻煩啊。”
“我部族之中,前不久得了洵山神氏的恩賜,給了一頭犀渠幼崽,這可是好東西,那是中山系厘山下才有的異獸,蒼身如牛,其音如嬰兒,是食人,但經過厘山氏的馴化之后,便成了極好用的護山之獸,這東西,力能托動丘陵,移動部族.....”
葛踏說著,感受周圍那些少年們或驚疑,或震動的目光,心里面著實是舒服極了。
“怎么,赤方氏以前在中原,看來也沒見過這犀渠啊,也是,我們其實以前也想不到,這個東西,居然能有拖拽丘陵,移山改道的龐大力量,真不知道厘山氏是怎么訓練的.....”
妘載的目光動了動:“地獸?”
葛踏搖搖頭:“洵山上那只才是地獸,地獸難出啊,洵山小地方而已,才有幾只地獸,我們部族那只還是幼崽,暫時也只能是拖個小土包罷了。”
妘載齜了齜牙,此時看著眾人準備上路,便走上前去,妘缶剛把藤條捆好,見到妘載過來,連忙行禮,但接下來,一柄金色的銅斧就塞到了他的手中。
妘缶瞳孔驟然一縮,有些驚慌,妘載則是笑著拍了拍他:“借給你用,持斧鉞者如巫親臨,別弄丟了。”
“巫!”
妘缶手都在輕微的顫抖,妘載則依舊是笑著。
“我們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對吧?”
妘缶咬著牙,重重的點了點頭。
中原,服澤之陽土,歷山腳下。
雷澤。
黎明更始,天旦初現,山野之間霧氣蒙蒙,流水之上魚躍不止。
簡陋的村落分散在雷澤的邊緣,這里距離大野澤與菏澤并不“遠”。
兩個高大的男人踏足到這里。
右側的那人垂垂老矣,但是眼中依舊有令世人畏懼的光彩。
他收斂了自己的威嚴,否則整個雷澤中的萬物都會因為極度的震駭而跪下。
左側的人是右側的隨從,他落后左側的高大老者半個身位。
“放齊,你說的那個孩子就住在這里?”
高大的老者沒有靠近村子,他距離那幾戶草廬很遠,但他依舊能夠看的清楚。
“帝,是在這里,生于姚墟,降于媯水,那個名為重華的孩子。”
放齊恭敬的回應。
帝站在高處,俯望著這片山野,那遠方的廬舍中,有一個年輕的少年走出來,他容顏極佳,豐神如玉,但是卻穿著一身極不合適的破麻衣,手里拿著鋤頭。
遠處的地有很多,但大多數都是荒蕪的,可依稀能夠看出來,以前有耕耘過的痕跡。
帝有些不解。
“良田之美,廣至雷夏,何以只有一人耕耘?”
放齊道:“那是因為周圍的人,都知道這些地,是重華家的,所以不愿意前來分地啊,他們寧愿去更遠的地方耕作,也不想侵占他的土地。”
帝搖頭:“沒有人耕作的土地,便是無用的地,重華家中,只有他一人?”
“不,算上重華,共有五人。”
放齊道:“他的父親是瞽叟(gǔ sǒu),繼母是繼曼,弟弟是象,妹妹是敤首(kě,shou)。”
放齊對帝悄悄道:“重華的母親握登早死,他的父親瞽叟曾經擔任過地方的樂正,但卻是一個愚蠢且頑固的人,他的后母繼曼待他惡劣,瞽叟懼怕繼曼,常常聽從繼曼的讒言,欺辱重華,而繼曼之子象,也行為惡劣,對他這個哥哥不加以尊敬。”
“整個族中,與重華親近的,只有象的妹妹敤首,看,就是那個女孩。”
帝抬頭看過去,在重華外出時,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流鼻涕的小姑娘,頭發亂糟糟的,扯著少年哥哥的一片衣角,卻也不哭不鬧,顯得很乖。
“既要耕田,又要負責妹妹的吃食,那瞽叟,繼曼,象,他們又在做什么?”
帝發問了,放齊恭敬道:“帝啊,這三人,平日里全靠著重華養活,那瞽叟目盲,從諸馮地遷至此間,才娶了這繼曼,這女人好逸惡勞,不事生產的。”
帝皺起了眉頭。
“這樣的家庭,有可能出現大賢的人么,放齊,你是東岳之長,卻也來欺騙我?”
因為不是在帝之山,所以帝沒有自稱“予”,而是簡稱我,這也側面說明他對于放齊的信任,事實上,四岳氏與帝的關系,一向很好。
“呂咨伯,許由,申毋句,還有你,放齊,你們是四方諸侯之長,你們合力推舉了一個賢子,說是可以作為繼承者之一培養,但這樣的家庭,我很難相信,他的本性也是純良的。”
帝對放齊道:“雞生下來的還是雞,不會變成鷹;狗生下來的還是狗,不會變成龍。”
放齊笑著,拉住帝道:“不要急躁,帝,您還是要看看再說啊!一群魚兒里面,偶爾也有個頭巨大的,我曾經聽說,建馬(龍馬)出大河,負河圖而出見伏羲,但它的孩子卻是麒麟,身上卻有魚的鱗甲,鹿的角,與它卻是不像,但麒麟亦是瑞獸,鎮守一方。”
帝沉默了,他嘆了口氣,指著遠處的廬屋:“好,我就再看一看,只是希望,真如你所說的一樣吧。”
放齊笑道:“我來講述,雖有夸耀之嫌疑,但這個孩子,是真的不錯。”
“他在歷山耕田,這里的人就不再爭田界,互相很謙讓;他在雷澤打魚,人們就不再爭漁區,愿意讓出自己的那片水地;他在大河之邊燒制陶器,從此大河邊上的人們,手中的陶器就不再粗糙,且變得質量更好起來,人們都愿意靠近他居住,兩三年就能聚集成一個村落。”
帝道:“可他才十九歲。”
放齊道:“十九歲,有德行不就行了嗎?”
帝嘆了口氣:“十九歲,這么年輕,如何能鎮得住四帝族?”
放齊也是一愣,有些尷尬,但他又道:“如果真的是大賢的話,是有能力的。”
帝道:“帝鴻氏,顓頊氏,縉云氏,少暤氏,這四族哪一個不是矗立在山海千年以上的古帝之族,這個孩子他才十九,且沒有身世,一介平民,我怕四帝會把他架空啊。”
“昔年,我代帝摯時,他們出了大力氣,卻因此而驕黔,已成禍患,四族聯手,我亦難撼動,縱有天帝之稱,也是無法。”
“還是等等吧,如果真像是你說的那樣,也需要一個漫長的考察期。”
放齊道:“祖宗是可以編篡的,只需要讓帝告訴天下,言重華的祖上,亦是黃帝氏系即可。”
“六世以上,便來源不可追溯,天下黃帝氏系何其之多,自稱自然無人回應,但若是帝親自開口.....”
帝笑了笑:“那要看他是否合我心意。”
放齊指著遠處:“帝,你看,繼曼出來了。”
帝便也與放齊一并轉過頭去。
那是一個長相極佳的婦人。
荒蕪的耕地間,十九歲的重華帶著六歲的敤首正在勞作,當看到繼曼出來時,重華轉過身,連忙行禮,但是繼曼卻上前,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你從出來已經一個時辰,卻連這點地都沒耕完,若是再偷懶,今日便沒有你的吃食。”
重華低下頭,唯唯稱是,而繼曼見他這副模樣,更是傲怒,卻感覺有人拉扯她的衣角,低頭一看見是六歲的敤首,頓時拍了她一下,呵斥道:“你又做什么,這麻衣可是新的,若是壞了怎么辦!”
敤首有些怯怯,奶聲奶氣道:“阿母,莫打兄。”
繼曼頓時一愣,隨后更是憤怒,指著重華呵斥:“你倒是厲害,現在敢慫恿你妹妹來教育我了嗎?”
重華無奈:“阿母,兒絕沒有。”
繼曼確是不聽,又看敤首,憤怒道:“好啊,你這個小野娃,真是白養了你六年,這重華才帶了你幾天,你就不認阿母,要幫他說話?”
重華連忙道:“阿母,兒有錯,莫罵敤首了。”
繼曼狠狠道:“我訓斥我的女兒,有你這個小子什么事情?”
她又罵敤首:“他做錯了事情,阿母訓斥他難道有錯?”
敤首鼓起勇氣:“兄在耕。”
繼曼虎眼一瞪,敤首被嚇了一跳,奶臉慘白正欲哭泣,重華這時候把她拉過來,想要安撫她,卻被繼曼狠狠打了幾拳,不得不松開手。
“你給敤首都說了些什么,她這般向著你!”
繼曼怒斥道:“阿母說他沒有耕了嗎,阿母是在說他偷懶!你這個小野娃!”
“你們非要把我氣死!再偷懶,都把你們投了雷澤,丟在歷山,祭了神去!”
她說著,狠狠打了敤首幾下,隨后怒氣沖沖的離開,重華把憋著哭意的敤首攬在懷中,好聲安撫,這時候泥土里鉆出蚯蚓,重華便把那蚯蚓捉住,在敤首面前晃了晃,敤首頓時破涕為笑。
這一切,都被遠方的帝與放齊看的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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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的神色很不好看。
放齊則是笑了笑。
“無德之家,能養育有德之子,實屬是千年不遇的事情。”
帝看向放齊:“他確實是有些能力,但現在看來,也僅僅是孝道罷了,只能說有德,不能說大德,連小德,都配不上。”
放齊道:“帝還可以繼續看下去。”
日上三竿,重華帶著敤首終于耕完了第四里地,他的臉都漲的通紅,胳膊緊繃,上面滿是汗水。
第四里,這個里,三百步為里,名曰井田,重華耕四里,也就是一千二百步。
長,寬,各百步,為一田。
六尺為步,百步為畝,但是這時候,還沒有畝的說法,堯舜禹時期,用的是井田的雛形。
其實一個人耕幾畝地本不需要這般長的時間,但那是因為“粗放作業,廣種薄收”的原因,放任形式的種植自然不需要多少力氣,但如果是一塊土一塊土的進行翻滾,每一塊都弄得細致,重華的動作其實已經算很快了。
后來戰國時期,晉國一個國人就要種七十畝田地,自然也是廣種薄收,加上輪耕休耕,這才顧得過來,且這樣種植,加上沒有漚肥之法,畝產實在不高。
如果像是重華這樣,是一塊土一塊土的細細翻滾,若是換做了尋常農夫,必不會這么做,因為這卻不知道要弄到何年何月,怕是腰都要累斷了。
帝看到了這一幕,對放齊道:“這小子,一人一日,若這般下去,竟可細耕幾十余田地,如今看來,應當五六千步不能止,了不起,壯如牛。”
放齊也道:“重華生來力大,卻有一顆醇溫之心,從不借力襲人,實屬難得。”
眼下春雷沒發三響,春日并不炎熱,反而有些微冷風,只是日到中頭,地有溫暖,重華耕得累了,卻又怕被繼曼看到,罵自己偷懶,便只好拄著鋤頭,稍微歇息片刻,再揮鋤頭,只是動作便要慢了許多。
敤首出現在遠處,那里有個淺淺的井口,她吃力的去拽那些繩子,重華看到了,頓時面色大變,連忙跑過去,竟是連鋤頭也不顧,一把捉住那些繩子,并且對敤首教誨道:“這物危險,井深,不可觸碰。”
敤首卻是小嘴一憋,她邊上有個爛爛的小陶碗,竟是偷偷藏在懷里帶出來的。
“兄渴了,該喝水休息。”
敤首是這么說的,重華便嘆息一聲,對敤首道:“兄渴了,自己會來打水,你不能做這么危險的事情,兄會擔心的。”
“知道啦!”
敤首拉了拉重華的衣角,咧嘴笑了起來:“兄,喝水!”
一大一小兩兄妹便在井邊喝起水來,重華牽著她,把她帶到陰涼的樹下,拍開周圍的腐土與濕葉,從邊上搬來大石頭,讓敤首坐在這,這棵樹是重華隨時可以看到的地方。
“莫要亂跑了。”
重華和敤首拉了拉手指,敤首開心的笑,重華便回到田地間,拿起鋤頭,再度賣力耕作起來。
山海之人吃食,往往只吃早晚兩餐,故而中午一頓,時常不吃。
那都是有條件的人才能多吃一頓。
但便是此時,廬舍的門被打開,重華的弟弟象跑了出來,帶著幾個孩子在田里亂逛,那幾個孩子看到重華,都有些不好意思,對象道:“你兄長正在耕田,咱們換個地方耍去?”
“啊?耕田?”
象瞇了瞇眼,看到了重華的背影,嗤笑道:“怕什么呢!我都不在意,你還在意我家的事情嗎?就是一點田地而已,大兄會耕好的,弄壞一些也沒有事情,反正還沒有插苗。”
“象,你在想什么呢?”
一個孩子不解:“沒有耕好的地,你家可沒有地方吃食了。”
象拍了拍胸脯:“你們不懂,我這大兄力氣可大,一天能耕八十田,你們父母一天不過耕作二十田而已吧!”
“我家才幾口人啊,嘖,你們真無趣。”
象在幾個小伙伴的勸說下放棄了在田地中玩耍的念頭,而他知道,那幾個小伙伴不過是受了家中長輩的教誨,讓他們不許給重華耕地的時候進行搗蛋。
這讓象十分不高興。
一個小伙伴道:“象,你阿母今天又不高興呢。”
象冷哼一聲:“她啊,哪天能高興?天天都這樣!不過和我又有什么關系,她要是不高興,就去找我大兄的麻煩,我大兄還又真孝順她,處處忍讓,著實可笑。”
那小伙伴道:“大家都知道重華是個孝子。”
象瞪起了眼睛:“他那是孝嗎,他那是傻!阿母.....算了,說多了,回頭我也要挨打,重華愿意被打被出氣,我可懶得管他!”
他一路小跑到敤首面前:“敤首,和兄耍去?”
敤首搖頭,就坐在樹下哪也不去,象哼了一聲,對重華道:“大兄,阿母說你給敤首下了咒,她都不喜歡阿母天天纏著你,是不是真的?”
重華笑了笑,擦了擦汗:“象,你出去耍,小心野獸,早點回來。”
象指著重華:“大兄,你真是傻,呵!”
他說完便離開,走時瞥了一眼敤首,看著小妹乖巧的模樣,就那樣坐在樹下看重華耕地,于是便更加不高興了。
重華注視象走遠,隨著時間推移,四周也陸續有漢子經過,他們見到重華,都是很尊敬的和他打招呼,重華也一一回應,這些都是四周的住民,在歷山下的人們。
繼曼又出來了,她看到那些人和重華打招呼,頓時心中老大不滿,大踏步走過去,踩踏了耕地,又看到重華已經耕了千步之田后,面色才好看了些。
她走過來,也不管敤首,只是對重華道:“你阿父要吃堪?魚(kān,xù),去雷澤中捉些回來,若是有空,再打上一二只水鳧。”
重華道:“天色已是不早,且這耕地......”
繼曼瞪著他:“便教你去就是了!哪里這么多話,今日吃不到堪?魚,你阿父便不吃半口粟米,你若是有本事,自己進去和他講便是了!何苦為難我呢!”
重華默默點了點頭:“既是父命,不敢違背,兒這便去。”
繼曼連續擺手:“去去去,速去速回,你去漁獵,再回來耕作,不是一樣的嗎。”
“哦對了,你去捉魚,卻不能帶短弓了。”
重華一愣,繼曼則是道:“你弟弟方才出去耍時,藏了短弓在胸口,帶走了。”
重華不言,只是道懂得了,繼曼又道:“你去時帶著敤首,可別把她弄丟了!”
重華點頭:“阿母放心。”
少年人帶著小姑娘離開,敤首低著頭從繼曼身邊走過,而在兩人離開后,繼曼轉過頭看了一眼那片偌大的耕地,自言自語道:“若是給他多吃二分谷子,后日得讓他再多耕百田,吃多少,作多少,不然一大家子如何養活,哼!”
她這般說著,忽然覺得后背一涼,狐疑的看看四周與天空,沒有發現異常,便搖搖頭,向廬舍走去。
而在遠處的山野上,帝嘆了口氣:
“父頑,母囂,弟傲。”
“但四周諸民皆尊敬,唯獨家中狼藉,也是實屬....咄咄怪事。”
放齊問道:“帝以為重華如何?”
帝瞥了他一眼:“就讓我再看上一旬(十天)吧....此時,他去雷澤獵魚,而現在天色已晚,你不妨去暗中跟隨,護他一程。”
放齊笑逐顏開:“謹尊帝令。”
待到重華來到雷澤邊緣,天色已經瀕臨昏暗,山上的太陽正在逐漸沉入遙遠的虞淵,光明逝去已成定局不可挽回。
敤首緊緊拉著重華的衣角,她懼怕黑暗,更懼怕雷澤中的那個“怪物”。
重華來到澤邊,堪?魚在水中游蕩,夕陽下,水鳧們聚集在灘涂上,以及水淺的地方,正在與尋常的魚兒,以及眾多神異的堪?魚做著關乎于生死的斗爭。
重華沒有短弓,他沉默著看了看那片水波粼粼的地方,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細微,噼啪作響。
“乖陽乘陰,雷澤之丘;天人相演,將欲毀之。”
雷電從他的手掌中溢滿出來,閃耀的電光被重華拉扯成一個弓的形狀,巨大的霹靂聲隆隆傳蕩,他把兩根手指搭在雷弓上,向后拉扯,于是電光聚為飛箭,使那些水中的魚兒停止了游動,讓那些高足的水鳧亦渾身炸羽。
巫術!
除了敤首,沒有人知道重華掌握著巫術。
雷澤的邊緣閃耀起一陣陣的光明,很快就黯淡消失。
重華走到淺水中,抓起被電箭擊穿的水鳧,以及那些已經麻痹的堪?魚,都一一被他放入籮筐之中,大澤的深處,一雙眼睛在此時睜開,似乎在重華來之前,已經睡了很久。
放齊跟在重華后面,他收斂氣息,沒有讓這個孩子察覺自己,同樣,放齊也不想讓雷澤中的巨神感覺到他。
水波翻滾起來,白浪向上撲騰,巨大的龍身人首神從雷澤中升起!
重華向雷澤巨神獻上貢品,那是他剛剛用雷電麻痹的堪?魚。
“隆隆......”
滾蕩的雷音響徹,蒸騰的云與霧就這么憑空出現,雷澤巨神把那條魚吃掉,巨大的龍身開始壓縮,最后從數十丈高的旁然大物,變成了一個常人高大的男人。
身披云霧,面容模糊,麻衣上裹挾著厚重的黑云。
男人同時伸出手來,當中聚集起閃耀的高溫。
雷為聲之弘大,電為陰陽激耀之威。
重華向雷澤巨神行禮。
男人向重華點點頭,隨后,居然是在教導他學習巫術!
“不是神的后裔,也并非神人血脈持有者,而是僅存不多的遠古巨神,雷澤是危險的地方,雷神也從來不對旁人假以辭色,但今日卻變成了人的模樣....”
放齊雖然知道重華居住在雷澤附近,但也是第一次看到雷神會現身教導凡人巫術,極度震驚之余,卻也更加感到開心,因為這意味著,重華確實是一個極有賢德的人。
放齊甚至比重華自己更為激動。
雷神張口,說了一些世人聽著極其晦澀的文字,但是重華聽著,卻可以一一轉述,放齊本可以聆聽,但他收斂了自己的聽覺,沒有驚擾到那兩個人。
敤首很緊張,她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敤首知道,兄長是與常人不同的,自己不能去打攪他。
她一直都很乖,而且,在這里,在那個“神”的注視下,是沒有任何野獸敢摸索過來的。
雷神教導了重華一句口訣,重華在了解之后,再度行禮,但雷神卻伸出手來,從澤水中拿出一片陶瓦,上有“黃姚”二字。
重華愣了下,鬼使神差的收下了這塊陶瓦,只覺得這兩個字中藏有無數符號,扭曲如龍,又似雷光躍動,只覺得自己身體中運轉的氣都變得更加順暢,但當他想問雷神,這是什么意思的時候,雷神已經重新隱入雷澤深處。
但是如果放齊看到了那塊陶瓦,估計會驚的瞪大眼睛。
因為帝曾說過,他在臣子們推薦了共工,丹朱,且都不讓他滿意后,便向甲圖進行占卜,詢問過一次天命當歸于何處,上面出現的,也只有讓人摸不著頭腦的“黃姚”二字。
黃者,地色也;姚者,美盛也。
重華離開了這里,帶著敤首,而敤首伸出小指,和重華的小指交錯,拉勾。
這是他們的秘密,不能對外人所說。
放齊一路看著一大一小兩人離開,再回首看了一眼雷澤,他其實仍舊不確定雷神是否發現了他,畢竟這位是貨真價實的遠古巨神。
“雷澤巨神,伏羲氏時已居住于此間,但古來世人皆知雷澤有神,可能引動雷神相見者,寥寥無幾。”
放齊回去之后,向帝稟告這一切,而帝果然不出所料,表現出驚訝的神色。
雷神應凡人的邀請,從雷澤深處現身,并且還傳授了這個名為重華的青年一手巫術?
那可是雷澤專有的駕馭天雷霹靂之法!
“自伏羲氏崩,太昊氏衰,姜嫄足履雷迎生稷,世間便再無能真正駕馭天雷神電之人。”
“如今世上,東夷鼉夕氏、傳雷氏,不過是借助銅鐵之電才能施展雷道巫術,本質上,鼉夕氏乃是主潮汐漲落之族,傳雷氏則是擅長冶銅之部,二氏皆是依靠外力方能驅雷電,與天雷神電不可相提并論。”
“重華....此子居然能引動天雷神電,且受雷神親傳,平素里卻又從不曾對外人施展過半點巫術,縱然他繼母,生父如此頑囂,依舊以孝待之.....”
帝點了點頭:“不錯,現在我的評價是十分不錯。”
“單單憑他被雷神傳法,這一件事,就足以讓我心動,這是繼伏羲氏、太昊氏之后,第三個能憑自己力量,驅策雷電之人。”
放齊行禮,贊道:“帝得重華,陶唐之幸也!”
帝失笑:“放齊,我只是說他十分不錯,還沒有下定決心讓他繼承我的位置,天下共主,這個帝的尊號,不可輕易交托于他人,必須要慎之又慎。”
放齊:“既如此,一旬之后,可見分曉。”
帝:“一旬之后,當見分曉,你待明日,我親自去試一試他。”
放齊:“帝當如何試之?”
帝:“那,當然是問問如何去治天下,看看他有什么良方妙藥。”
放齊頓時失笑:“一介少年,能有什么良方.....”
帝忽然大笑:“放齊,你忘了之前怎么和我說的?”
“他若真是天生大賢....”
帝指著遠方的廬舍:
“那便必知如何躬耕天下!”
重華躬耕于厲山,漁于雷澤,制陶于河濱。
妘載躬耕于嶺南,漁于閼澤,制犁于南丘。
同樣的年輕人,卻有著不同的命運,但目前來講,倒也說不上誰更幸運一些,畢竟未來無定。
妘載親自拉犁,妘缶帶著五十個族人離開,隨著告師使者前去進行祭祀洵山與柴桑的活動,這里的人手一下子少了很多,而根據妘載前世對于天象氣候的熟悉,驚蟄很快就要到來了。
首先是最近的雷聲越來越響,萬物即將復蘇,正所謂雷打驚蟄前,生意莫作忙作田。
地洞中出現了異動,偶爾會有認不清時日的蛙蛙從泥土里鉆出來,冬眠的動物都在逐漸復蘇,至于溫度,似乎嶺南的氣候比起前不久來說,開始逐漸的潮濕起來了。
雖然這片區域氣候屬亞熱帶,冬季特征幾乎沒有,但仍舊可以從土壤的潮濕度,以及各種動物的行為判斷出準確的節氣日期。
還好,這里的田種出來的莊稼都是自己的,不需要像中原一樣交付公糧給“朝廷”,這就是井田,說白了,這個“井”字中間的那塊田,是公家的地,周圍劃開八塊,八個人同時負責,種不好就是八個人平攤責任,該砍頭砍頭,該捅菊花捅菊花,就是“農業大鍋飯”。
所以井田又被戲稱“公田上白干,其他地不算”。
但現在,赤方氏剛剛開始耕耘,說什么農村體制改革,為時尚早。
田被開墾,耕耘的時候,妘載明確要求要按照“田壟”的模式進行種植,不要亂七八糟一大堆都放在一起種。
是所謂“劃纖陌”!
“阡”是南北向的路,“陌”是東西向的路,是作為分界用的。
所以不要以為什么言情小說的配角,用纖陌這個詞作為名字是多么的文藝,這詞就是“田壟”的美稱而已!就是田野間的爛小路!
田壟,即分開田畝的土埂或田間種植作物的壟。
同時,還要在中間開墾數條用來灌溉的溝渠,因為嶺南多雨水,所以田地很容易像是上次化蛇襲擊一樣被淹沒,這一點,用溝渠來防范,雖然異獸所發的大水是排泄不了多少的,但是老天爺自己下的鴻雨卻可以有效泄去。
這年代的計量方式還是用“步”,單位也是“步”,但是妘載為了方便計較,直接套用后世,用一步等于四尺,相當于后世的1.33.32米左右。
如果是秦尺,則一步等于六尺,為1.38米。
不過尺這種東西,最早出現在商朝,山海的時代,可是沒有!
【于是,山海,帝陶唐六十六年,赤方氏族妘載,始作“尺”!】
部族中的人,在妘載規劃之后,也稱秦尺為統尺,稱后世尺為田尺,因為可以和“步”進行換算,所以深得大家的喜愛!
本來很簡單的東西,其實沒有必要復雜化,大家說好,才是真的好!
既然單位被發明出來,那么木制尺與石制尺也自然應運而生!以妘載測量時所繪制的木尺為基準,妘梁準備大規模制造這個玩意!
“相比于丈,尺則是丈的簡化,看似是微不足道的變化,卻可以把很多模糊的事情,變得更加清晰起來!這是好事情!”
老族長夸贊著,手中活計不停:
“人誤地一季,地誤人一年啊,我們總算是趕上了,這片地已經開墾出來,按照巫的說法,驚蟄下種,不可拖延。”
老族長一邊拉著犁,一邊和跟在他身邊的妘榆講著,而犁這種東西被創造出來之后,不管是單人版的還是雙人版的,部族中的少年人們,尤其是妘荼那些年紀稍微大一些的,都異常歡喜。
有了這東西,耕地的速度比起原來要快上無數倍,而且相對于人力翻耕,犁地要消耗的體力顯然更少,那么多余的體力就能用來犁更多的地,或者用在別的事情上。
“我倒是比較想要那只犀渠!”
妘載一邊犁地,一邊和老族長交談:“告師使者走的時候,和我聊天,說了洵山最近得了厘山氏的饋贈,買了幾只犀渠,告師氏祭祀有功勞,也分了一只,只是品種不是良品,這東西,據說有拖動丘陵的力量呢!”
老族長笑道:“巫,你在想用這犀渠,代替你之前所說的耕牛么?”
妘載失笑:“也只能說是想一想了,蒼身如牛,其聲如嬰兒的犀渠,這東西沒有被厘山氏馴化前,是吃人的嘞!”
“牛啊,要是有牛就好了,即使是代替牛的東西,也行啊。”
妘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動到后面的羔子身上。
今天羔子的任務又變了,那是一片額外的耕地,不是用犁,上面是豚子在前面用嘴巴拱地,羔子叼著一嘴巴的種子在后面吐。
少年人們都說,豚子反正是瑞獸,它拱過的地,來年肯定大豐收,妘載也覺得可以試一試,沒想到小肥豬動作那是輕車熟路,看起來在山里的時候沒少干刨樹根這種行為。
“可惜是羊,要是牛多好......要不按照上次族長的提議,拿羔子去換牛?”
妘載心中嘀咕,反正羔子也能自己逃回來。
不過這個年代,馴養羊的作用,無非是它所提供的“奶、肉、毛”,羔子這家伙,毛也沒多少,肉也沒二兩,至于奶,這家伙是公的。
得了,這還是頭三無山羊。
妘載摸了摸后腦勺,羔子忽然渾身一抖,似乎感覺到一種惡意,兩腮幫子鼓著,左右搖頭,沒發現什么情況,而前面豚子已經撅著屁股,一路哼哧哼哧拱了老遠。
“巫,你準備什么時向西南去?”
“那得先把這土地弄好,如果我們拿到了種子,回來立刻就能播。”
交談的聲音不曾停止,但另外一側,豚子遇到了點麻煩。
“咚!”
豚子前進的腳步忽然被阻止了,當康兩只大大圓圓的眼睛里充滿了疑惑和不解。
“哼唧唧!”
豚子把半個腦袋從土里探出來,然后發出很大的聲音,吸引了妘載的注意力。
“干什么,挖到什么了?”
妘載嘀嘀咕咕過去,扒著土壤,忽然摸到了一塊平滑的大青石。
妘載頓時神情一震。
“別不是挖到個天碑吧?”
妘載不無惡意的想著,莫不是挖到個什么“天罡星宿下凡”之類的破玩意。
田里出大石頭,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是由當康拱出來的,應該是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