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靈給予的回應!
妘載也沒見過這種情況,巫師的傳承中,中原也沒有說,自己部族的神會向其他部族的巫師給予回應與告示這種事.....
但是這種情況,確確實實,在這里發生了。
“什么?怎么可能!”
黃堪山大為震動:“卜甲的回應,你們的龍鬼怎么會給予赤方氏回應?!赤方氏的圖騰原始紋路不是羊嗎!”
這都不是一個玩意啊!
“赤方之氏,云有其載.....”
百里茆在解釋:“赤方之氏即赤方氏,不必解釋,云之云蓋非妘也,乃天降時雨而凝于山川之氣,是.....”
他頓了頓,似乎很不可思議,搖了搖頭,沒有接著后面的話說。
雖然讓人有些在意,但也不能刨根問底,而黃堪山聽著,也在自顧自的琢磨,包括吃瓜群眾中的那位巫師,也異常感興趣。
“畜義,指的是良善的部族不遠萬里前來幫助,是心胸廣大的,結合前面,即大如山川廣于天云之人.....”
“無兇年之災厄.....”
百里茆說著,自己都有些懵,聲音也越來越小
妘載聽了,倒是笑了笑:“看起來龍鬼還真喜歡我,這夸獎我就收下了。”
幾個巫師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而百里茆更是感覺這事情有些不清不楚,他思考了一下,暗道:“莫不是因為赤方氏撿到卜甲又送回來....等等,那這么說,這次卜甲之所以丟失,莫不是...龍鬼....”
“是龍鬼的指引!”
百里茆一下子神色一震,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正確的解釋!
難怪卜甲會在春耕前一天丟失!
難怪大水來的這么蹊蹺!
難怪赤方氏族正好缺種子,撿到了卜甲!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你個阿母的!
百里茆腦補了一通神諭,原來是龍鬼覺得今年收成不好,所以特地指導了這么一出大戲!
我的先祖啊,您可太秀了!這套操作屬實把咱們打懵了,上天是不是有什么天氣預告啊,您是先看了然后才下來警示我們的吧!
百里茆的氣勢一下子就高亢起來,意氣風發,而讓其他幾個巫師有些傻眼。
“呃....雖然不懂這是怎么回事,但是看起來是好事情。”
?蘆氏的巫師插嘴,他年紀比較大,笑呵呵的開腔:“這是有應之言吧,那么先祖神所諭,由圖騰所給予的一切啟示,今年一定會發生的!”
“大豐收嗎?”
黃堪山有些不是滋味,你說這龍鬼,這三無神都出來溜達了,西公您個正版界山山神,您老人家看看什么時候顯個靈玩玩啊?
顓頊帝雖然絕天地通了,但天地間也不是所有神都撲街了的,畢竟顓頊帝是改革開放又不是大圍剿大清洗,聽說雷澤神就還活著。
說是神都回到“天上”去了,都說那些星星是先祖與神,但事實上,誰又真個知道天上有啥?
“耕地,耕地!”
忽然傳來的驚呼聲讓許多人瞪大了眼睛,而黃堪山等人這時候也轉頭看過去,眼看之前撒下種子的耕地已經開始冒出新芽,稻谷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從青澀向成熟邁進!
而同時,黃堪山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地氣,似乎開始活躍了!
他頓時一愣!
按照稻谷生長的速度,地氣與地力掛鉤,不可能這么活躍,而現在...地氣活躍表示這片土地的地力依舊充沛,損失的部分已經基本上補充完全!
“真有效果啊!”
他這么一嗓子就喊了出來,而與此同時,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在凝神等待了大約一個小時左右,稻谷已經徹底成熟!
百里茆收回了自己的氣息,龍鬼的影子也消失不見,那些游蕩的霧氣,回轉的福祉在逐漸散開,而金燦燦的稻谷徹底撥開云霧,得見青天!
“這...這!”
百里茆一個健步沖上前去,但到了眼前卻小心翼翼,他生怕弄壞了哪個稻穗,輕柔的捧起其中一株,然后站在原地,就這么直接數起谷粒來!
“二百二十二...二百二十三,二百二十四....”
“三百!”
百里茆的呼吸都停滯了一下,隨后顫抖著,繼續開始數。
三百,四百,五百。
后面的人也都驚了,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黃堪山喃喃道:“前些年在那塊神土上耕作了一小片,后來年獲時數,一株稻谷也只能結五百而已。”
“還有!”
五百不能止,這一次直接點到了六百!
“六百零....三!”
百里茆激動的手都在顫抖:“大豐收啊!這是大豐收啊!”
和原本自己種植時,一株產二百粒,簡直是天壤之別!
天壤!對,這不是天壤是什么!
天壤賜民,使五谷豐登!
妘載過來,聚集了幾位巫師到耕地邊上:“其實一株所獲不該有這么高,這里面也有兩位巫術的功勞,但至少尋常土地,一株所獲提高到四五百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這在古時候并不算多,正常種植堆肥法就可以得到,所以確實是正常數據。
但是在山海時代的人民看來,這簡直就是神跡!
“也就是說,所獲其實可以更高?若是在神土上耕作呢?”
黃堪山眼睛通紅,呼吸粗重如牛,他清楚了解到這種法門的重要性!
農耕啊!糧食收獲多寡,直接關乎到部族興衰,若是一年可種三年之糧.....那部族該強盛到什么程度!而巫師自己,也可以讓部族進階,甚至能夠不斷成長,說不定,有朝一日,完全可以變成洵山,柴桑等大巫之族,橫行天地之間!
氏族強大,巫便強,氏族愈強,巫便愈強!
強大到最后,甚至可以“以舞降神”,驅策神象以全自身!達到洵山氏,柴桑氏等神血大巫的級別!
大巫也是有強弱之分的!
神土雖好,卻不過眼前之利,肥犁雖脆,卻乃興部盛族之門!
而他們,如今不過是普通的“巫”而已!
妘載道:“堆肥乃是強地力而補五谷之法,地力恒強而五谷所獲便多,谷物與谷物之間,亦有優劣,擇優而配,選良而交,加上犁具,堆肥,以及,水溝渠,順天勢,多方合作,一粒千谷,或許并非虛言。”
妘載說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用肯定的語氣。
但是黃堪山腦袋里一聽,自動就認為是“肯定能一千谷”!
“好!”
這巫師瞪著眼睛,對妘載道:“愿賭服輸!我認了!”
“但我想請教,溝渠如何作,水脈如何引,天勢如何順,犁具如何執!”
黃堪山卻是對妘載躬身,鐵塔般的大漢頓是低頭!
“這神土,菁華氏寧可不爭,那十石谷菜,菁華氏必護送至南丘之地,風雨不可相阻擋!此外,既蘗芽氏予赤方氏篩種之術,菁華氏則予赤方氏勘地尋氣之法,此般之為,只想請赤方之巫,請大載教我!”
三氏在此,繼蘗芽氏給出了篩種法之后,菁華氏同樣表示要給予妘載堪地尋氣之法,這是兩方部族的看家手藝,而第三氏,也就是圍觀群眾?蘆氏,他們雖然很吃驚,但想到這耕作之法,比起過往足以讓兩家多獲十倍之利,便倒也不難接受了。
只是他們部族不太需要這門法,有了圍觀所看到的堆肥法后,基本上他們也就學會了,大體流程操作就是這么個操作,只是在這種操作被發現前,人們都不知道罷了。
“從無到有是一個開辟性的行為,赤方之巫,有大德了。”
?蘆氏之巫并不吝嗇自己的夸贊行為,而妘載依舊很謙虛,向老巫師請教,希望能以犁具之類的,換取一些捕魚的高級器具。
當然,真實目的自然不是那些漁具了。
“你要漁具么,農犁雖好,但于我們沒有太大用處啊,我們的耕地零零散散分布在丘陵上,造里之野四周水脈縱橫,如果你要挖溝,其實我們應該有這方面的經驗,只是不知道你要的溝是什么樣子的。”
老巫師調侃了一句,老年人心情顯然很不錯,畢竟處理了一大堆糞土,同時還學到了新技術,雖然對他們用處不大,但是也能讓那些零散耕地的產量翻一番。
多養活十個八個人也是好的。
妘載笑了笑:“農犁雖然不太適合漁獵區,但是對于那些零散的丘陵耕地,應該還是有作用的,能空出不少日旬,結余之刻,多抓些魚?”
老巫師點了點頭:“嗯,你這樣說也沒錯,造里之野再過個一二百年,恐怕就要變成小澤了,現在有耕地,多弄點糧食也是好事情,如果回去遷漁獵為耕作,犁具倒是也能派上用場。”
妘載道:“還是先去您的造里之野看一看吧,興許那些漁具,我也能給您出出主意,耕地有犁具,漁具也可以進一步啊。”
老巫師哈哈笑著,很熱情的表示當然可以,畢竟妘載這么厲害的人,去造里之野,去?蘆氏做客,那是很榮幸的一件事情。
他表示很期待妘載的新想法,如果有什么和犁具一樣,能夠增加捕魚效率的東西,那么只要是他?蘆氏有的,都不會吝嗇。
嗯,在妘載心里,起碼第一步驟完成了,首先是要過去對吧,對方的看家本領怎么套出來,那還是得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妘荼跟了上去,而蘗芽氏和菁華氏的兩位巫師分別表示他們也要去走一遭。
?蘆氏的老人打著哈哈:“大斜之野的兩大大氏,今天也要去偷學老人家的捕魚方法么?你們這里又沒有大類的流河與水脈。”
黃堪山哈哈一笑,聲震如雷,卻是不由分說:“誒!你這是哪里話,前兩天你們的糞土幫了我們今天的大忙,現在大載要去你們那里看一看,我們不得去跟著,看看能不能搭把手啊?”
老巫師頓時笑了,學藝就學藝,搭啥手啊。
話這么說著,他倒是自顧自的過去了,蘗芽氏百里茆倒是很光棍,直言不諱道:“多學點也是好的,不然今天你們也不能在這里看堆肥法了。”
?蘆氏老人覺得也是這個理,今天他們來當圍觀群眾,難道還不允許別人去圍觀嗎,畢竟這技術也不是他家的,而是赤方氏的。
“可以啊,但你們就算學了,捕魚方面依舊不如我們,哪天不想種地了,來抓魚,來造里,我招待你們。”
老巫師很大氣,也很客氣,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而邊上黃芍趕快跑過來,對黃堪山道:“我們部族還有人被綁著呢!在蘗芽氏沒放出來。”
黃堪山轉頭,愣了一下,這時候想起來,好像是有個人。
“算了,現在忙。”
黃堪山大喝一聲,瞪著眼睛,對百里茆喊了一句:“量你也不敢不給他吃東西!”
緊跟著又轉頭對黃芍道:“餓不死就行了!等我回來再說!現在給他放了怕是要鬧出事情,再關兩天也沒事。”
菁華氏戰士們簡直是目瞪口呆,包括族長黃芍,這和幾天前說好的不一樣啊。
黃籬陰那小子真是打最狠的架,挨最久的拘留.....
“巫這么說了.....沒辦法。”
黃芍和菁華氏戰士們傳達了信息,諸位戰士面面相覷,然后就很不好意思的,頂著蘗芽族長百里毫的臭臉,暫時住在了這片土地上。
造里之野距離大斜之野不遠,兩塊大野中間就隔著兩個大型丘陵,而?蘆氏就住在這兩個丘陵邊緣,而這兩個丘陵,下面多數是大石,不適合耕種。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蘆氏祖先就是以漁獵為主,現在雖然有向農耕轉變的趨勢,但是大體上,因為已經發展出一套較為成熟的漁獵系統,故而農耕的科技樹點的就比較慢。
“這是山體啊!”
妘載摸了摸土地,驚奇的發現這是山岳衍生出來的丘陵,并不是土壤堆砌,所以這種地形對于原始農業來說比較麻煩,在山海,如果沒有大巫師,普通的巫師恐怕沒有辦法改造這種地區。
法術也不是萬能的。
“這種丘陵啊...誒,我聽說洵山氏從厘山氏處得到了一些犀渠,是厘山氏送的....”
百里茆和黃堪山互相看了一下,搖了搖頭:“洵山不管我們這里,不知道呢。”
他們這里更南,屬于柴桑山管控的區域,洵山是不管這里的。
妘載道:“犀渠,我聽說成年的犀渠可以拖動一整塊丘陵,像是這種石丘是山岳的延伸,地表裸露大石過多,夾雜風化巖,不適合耕作,如果有犀渠,可以直接把這塊石丘拖走....”
“拖動丘陵?!”
黃堪山道:“我沒見過這種異獸,你說成年?那怕不是地獸了!”
妘載道:“我們南丘邊上,就有一只地獸,那是一只大旋龜,生活在閼之澤中,還吃了我們不少族人。”
妘荼的神色也隨之黯淡了一瞬間,而百里茆以及黃堪山都瞪起了眼睛。
“你說南丘就在閼之澤邊上,你們竟然敢和地獸作伴!”
百里茆的聲音都有些變了,感覺很不可思議,包括老巫師也是一樣,驚訝無比。
地獸兇猛,且有大智慧,像是西南大鹽山,三山四野的最后一山,那就是鹽獸所在的地方,那只鹽獸據說也是地獸,而也有傳聞,它已經是山獸了。
畢竟連參云級戰士都鎩羽而歸,柴桑大巫更是重傷,威神級戰士死了五個,這足以說明一些問題。
像是大鹽山這種地方,凡是部族都跑的遠遠的,不與它來往,生怕它出來鬧事情,那座山就直接送給它了。
而赤方氏居然和地獸做鄰居?最關鍵的,那只地獸還和他們打過?
雖然輸了....呃,輸了好像挺正常,這要能打贏了才有鬼了。
妘載的額前一縷發絲被山風吹氣,看到那些縱橫交錯的水脈,以及足下大山的延伸。
“移山倒海者,誰也?”
幾個巫師聽聞這句感慨,都有些沉默,他們內心似乎有什么東西被觸動,百里茆最先嘆息道:“移山倒海的大巫師,我們這輩子,恐怕是達不到了。”
“大巫之中,亦有不等之強弱,以‘壬’之紋而劃定之,入大巫則腕生‘一壬紋’,頂者‘五壬紋’,其中差距,甚是大也。”
幾個巫師感慨,老巫師搖了搖頭:“你們還年輕,大有可為,我老啦,不行咯。”
他率先走下去,從山丘上揚起塵埃,于是,?蘆氏的漁獵區,那大片的水脈與蘆葦蕩,已經近在眼前。
長條狀的木舟漂泊于水脈之上,捕魚的人們把手中的漁網旋轉著撒出,對于魚來說,這無疑是鋪天蓋地般的陰影。
魚兒在網中掙扎,漁人們卻并不會因此而心生憐憫,大魚吃小魚,這個道理放在任何地方都通用。
只不過,過于幼小的魚兒,他們還是會從網中篩選出來,然后放回去的。
絕戶行為還是要不得的。
?蘆氏的人手拿魚叉,或持木刀,弓簇,精準的圍捕一些大魚,那是另一片活動區域,而妘載看到,沒一個?蘆氏的族人,腰間至少都掛著三個大葫蘆。
一個?蘆氏的族人跳下了水澤!
腰部的葫蘆漂起來了,將他整個人都托起,妘載見到這副景色極其驚訝。
上古時代的救生圈?
?蘆氏的人本身擅長水性,葫蘆則幫助他們更好的浮動。
“上古時期,華胥氏在大河之東種匏瓤,生伏羲女媧二人,那時天地之間有大水,于是伏羲殺巨鰲以撐四極,女媧煉五色石乃補蒼天。”
“顓頊時,共工氏以祖先曾有天帝尊而興兵,不服顓頊統領,共工氏首領康回與顓頊帝戰,自西向東,自大河、肴山,過西王母氏,斗至軒轅之丘,在長留、不周之下而止,康回敗,怒觸不周負子之山,致西海傾瀉,水撼云天,萬里沃土盡為流沙……”
?蘆氏的巫訴說著二百年前的故事,而大葫蘆正是華胥氏留下的渡水之寶,所以?蘆氏的圖騰,就是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左執蘆葦,右持大葫蘆的人形神。
或者說,是“匏瓤之神”。
“最近可能有魚潮要來。”
?蘆氏老巫師看了看四周水脈的流動,又望了望天,再從一個戰士手里要來一條大魚,忽然得出了這個結論。
魚潮,就是魚汛期,每種魚的魚汛時間是不同的,?蘆氏老巫師對于這里的五種魚兒,把它們的汛期掌握的一點不差。
“尾水,邊水將有異動,沙溪,五浪水,白湄水,三水位也會大漲,告訴族人們,做好捕撈的準備,至多七八日后,大春汛就要來了!”
“遠游東海的大家伙們,要回來啦!”
?蘆氏的老巫師神情顯得有些振奮,今年的春汛比起往年來的要早,看起來應該是因為西南在春耕前發大水的緣故。
魚群誤判了歸巢時間,趁著大水的勢頭還沒完全消退,已經開始發動魚汛!
而?蘆氏的戰士們一個個精神大振,嗷嗷亂叫,把腰間的葫蘆拍的咚咚震天響!
他們對于大春汛的到來很有自信,這一次,又是大豐收了!
妘載驚訝:“?蘆氏僅僅看魚兒的軌跡就能準確判斷魚汛時間么?”
?蘆氏的老巫師笑道:“一件事情反復看了幾百年,總是能找到些經驗的。”
“就像是你之前對蘗芽,菁華所說的一樣,順天而行罷了。”
妘載啞然,而后真心實意的向老巫師請教。
順天而行,這是老人借著自己的話所說出來的真正道理。
“天象雖然不能全數預測,但是魚兒們的行為卻可以反映出很多事情,魚兒們不會無緣無故的大規模聚集……”
?蘆氏的老巫師笑的像是一朵夕陽下感慨逝去時光的老黃花。
“春天到了,萬物萌動,男子躬耕,女子植谷,山野乃見……魚也是一樣。”
語氣似乎有些意味深長。
妘載愣了愣,隨后表情十分精彩,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
老前輩,您這車速有些快啊!我差點被甩下去!
“魚與魚交,如谷結穗,氏有新子,人聚以為部落,魚聚以為魚潮……”
?蘆氏漁獵了上百年,漁具已經發展的很齊全,妘載看了看水脈的位置,?蘆氏的老巫師道:“這里是邊水,水位比以往高了一些。”
妘載帶著幾個巫師繞著邊水的這片分支水脈,沿著岸邊走了很久,蘆葦蕩輕輕搖晃,而身上掛著大葫蘆的,以及乘坐小舟的?蘆氏戰士們,偶爾會在幾位巫師的注視中來回穿行。
妘載轉過頭,眺望了一下遠方。
伸出手去,抓住一根蘆葦桿,妘載使勁握了握,表現出一絲欣喜。
“這里的蘆桿之堅,不下于竹?”
老巫師道:“造里之野是好地方,這里曾經也有神靈,后來離去,便是我們那位先祖之神。”
“據說先祖最喜蘆葦,或許,這些蘆葦也被神化過……但這誰又知道呢,倒是做房子,架于泥土間,還是挺堅固的。”
妘載指著那片河畔:“我知道該做什么了!”
“邊水之南,可架魚梁矣!”
“邊水之北,可筑稻屋矣!”
老巫師目光一亮,百里茆,黃堪山則是迫不及待道:“巫載明示,稻屋易懂,但敢問何為魚梁?”
妘載道:“橫土石以為基,截邊水于中央,筑木石之堰,留水門,置竹笱或竹架于水門處。”
“以木樁、柴枝、藤網,制成籬或柵,置于水脈交匯之地,群魚必經之所。”
“水發時,魚梁斜貫水心,群魚蹦跳,皆落竹架上,梁者,人渡河之道,魚梁者,乃魚抵岸之所!”
山海時代,沒有橋的說法,最早的橋就是梁,浮梁是古人的一種智慧,后來秦穆公時期所筑的灞橋,應該是有史記載的第一座真正的,非“梁”之稱的大橋。
妘載所描繪的情景令任何人都會為之動容,?蘆氏老巫師更是詫異無比:“所獲千魚萬魚?真有這般厲害?”
妘載道:“還需魚笱輔之,此物,乃竹蘆之桿所制,口大頸細,腹大而長,形如網羅,置于水中,待到汛時,魚群游來,入魚笱中,笱中有倒旋竹片,進去容易出來不行,于此小魚不得困,大魚不能逃。”
“有魚自遠方來!”
“雖遠必捉之!”
妘載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
?蘆氏老巫師神情大震,妘載一笑:“愿隨老前輩學習漁獵之事,權且先以此二物換之吧!”
老巫師有些動容,道:“若是為真,待到汛期來,不要萬魚,便是一次能捕獲千數,我便將本部之技,把這行水尋脈,觀魚舉止,及那避大潮而望期汛的本事都教給你!”
轟隆!
雷聲響起來了!
天色變得極其昏暗,南方山海,那可怕的天氣再一次呈現出獨屬于它的威嚴。
遙遠的,那座紅土壘砌般,高如天岳的,嶺南入口的巨大山脈已經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云層與霧氣,天開始降低,巍峨的壓迫感,正在侵蝕這片世間的每一寸塵埃。
“天氣下降,山川出云。”
蘗芽氏巫師百里茆眺望遠方,?蘆氏的戰士們已經捆綁好了蘆葦桿與葫蘆,他們變得全副武裝起來,而那即將混沌沉降的暴雨,就是即將驅使他們進行沖鋒的號角。
幾條水脈的水位每一天都在上漲,并且上漲幅度越來越大,五浪水已經漫過了地勢低洼的地方,而尾水則已經與沙溪交匯,至于這里的邊水,幾條支流也已經開始互相交換水源。
造里之野,在大雨未曾降臨之前,已經開始有些向澤國蔓延的趨勢了。
“造里之野,?蘆氏居之,侍匏瓤之神,此神人身亦人面,操蘆瓤而舞之,此地西臨蒙山,東臨界山,其中多水脈,尾水,邊水,五浪水出焉,逢雨沒地,使百里盡為汪洋.....”
妘載觀察水脈的漲幅程度,同時在一塊木牘上拿刀刻著一些文字。
“巫,您在刻什么?”
妘荼有些好奇,他看著那些文字,那并不是用巫文所刻的,而是正常的,倉頡造出的尋常文字。
文字由來已久,最早的文字其實不是來自于倉頡,而是伏羲氏所做,但伏羲只寫了幾十個文字,那就是先天八卦,亦是《連山易》所要用到的字符,其實嚴格來說,這些東西,還沒有“文字”的概念,伏羲只是把這些東西,當做符號來用。
后面,倉頡依照這幾十個文字,不斷擴展,終于造出了大片大片可以用來完整交流與書寫的文字。
倉頡作書,天雨粟,鬼夜哭;伯益作井,而龍登玄云,神棲昆侖。
意思是倉頡造出文字,天上開始下起粟雨,鬼神都哭泣起來,而伯益鑿井水,使得群龍無法在山川中棲息,只能去往天上。
“我在進行記錄與觀察。”
妘載道:“有些事情不僅僅是巫要明白,部族中的普通戰士更要明白,這樣能規避很多本可以預見的危險,而記錄與觀察,就像是?蘆氏的老前輩所說的那樣,是順天而行的事情。”
“記錄來自于觀察,觀察來自于對于規律最直觀的注視,所得到的結果,是‘有效’和‘真實’,掌握這兩個法寶,部族就能生活的更好。”
妘載道:“古時候傳承,都是存在于巫的記憶中,部族內的老戰士,傳承給新戰士的知識較為有限,如果一代人中斷,那么很可能后面的人就會丟失很多傳承,所以簡牘,便是記錄這些東西的重要手段。”
說罷,揚起手中的簡牘,在妘荼面前晃了晃。
“我刻的不是一些文字,而是一整個傳承,甚至在某些部族滅亡之后,這些簡牘依舊能存在,而傳承到其他部族的手中,甚至能夠了解這些消亡部族的生活方式。”
妘荼的目光頓時亮了起來:“這也能記錄先祖!這就是石畫!”
妘載道:“石畫...說的不錯,但是簡牘比起沉重難以運送的石頭,顯然更加輕于攜帶。”
“我總不能抱著個大石頭在這里寫寫畫畫。”
妘荼輕笑了一聲,而這時候,邊上傳來了很高亢的呼喊聲!
“大雨要來了!”
話音剛落,滂沱的天雨,就如同水幕一般傾泄下來!
嘩啦!
整個天地瞬間晦暗且沉重,嘈雜且有規律的雨水撞擊在茂密的樹葉上,轟打在老木所筑的漁屋頂,蘆葦層被洗刷干凈,沒有風,滴落的白露墜入水脈與泥濘,天地間飛鳥禁絕,萬蟲蟄伏,只有參天的木林還在與這昏暗的天地抗爭。
樹枝開始劇烈搖晃,折斷,跌落。
水脈開始上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并且越來越湍急!
大雨之中,暗沉沉不可清見的恍惚人間,水波涌動,泥塵被踩踏,隆隆的聲音輾轉移動,?蘆氏的戰士們弓著身子開始行動!
“驚蟄,大雨滂沱,人世慌張。”
妘載的口中,用平靜的,記錄般不含有個人主觀色彩的語氣,說出了讓妘荼渾身如過電般的震撼之話。
慌張,正是如此,萬物都在驚慌失措。
第一道驚雷震動之后,大雨隨之而來,那么...這就是巫所說的“驚蟄”嗎?
妘載背對著妘荼,記錄下?蘆氏戰士們的行為與舉動:“仲春之月,卦在震,萬物生發,?蘆人以叉,矛,負巨葫,游于諸水,以擒群魚.....”
妘載高高揚起下巴,他的頭隨之偏移,戰士們前去的方位,正是架好了漁梁的位置。
七天的時間,所有戰士們通宵達旦,把那原始的漁梁架好,并且一絲不茍的加固完善,這是為了防止魚群洄游時,所攜帶的暖水流,會把漁梁給沖散。
如果有更好的木工師,其實可以建筑更高級與更堅固的漁梁,但是很可惜,就如同妘載曾經對老族長,對妘梁他們所說的一樣,有些時候,缺少材料是一個方面,二來,缺少那種厲害的木工師,更是一個方面。
堯舜的時代,確實是有一位木工大師,但是這個人.....自己基本上不可能遇到他。
那個人,名為“帝丹朱”!
“他們向漁梁的方向去了,百里茆,黃堪山也過去了,我們也走。”
妘載兩人在大雨中悍然穿行,踏盡水氣與泥濘。
轟隆!
第二道雷聲響起來了!
妘荼震撼的仰望高天,任憑大雨擊破他的面目!
如果是在部族,現在還差一聲巨雷,就可以下種了!真正適合春耕的時機已經到來!
雨,更急了!
嘩啦!!!
大片的波浪如群牛撼山般撞擊在漁梁上,戰士們匆忙的趕了過去,七天時間趕工制作出來的漁梁不負眾望,在這浩瀚的波濤中,巍然不動!
“水還不夠大,漁梁的泄水口還沒有溢滿!”
百里茆看到那些水口中的排泄水只到一半,而?蘆氏的老巫遙望遠方,看到了一片浩瀚涌動的水氣!
“撐好漁梁!大家伙們回來了!”
戰士們神情大震,而與此同時,水位驟然上升,來自東方的暖流開始入侵這里,天上的寒雨擊打在暖流中,整片山澤大野間都蒸騰起不可揮散的大霧!
大浪中,一只大魚探出了腦袋,它看到了漁梁,并且并不認為那是可以阻擋它回去的壁障!
它要躍過去!
大魚通體青色,如怒龍般游來!其名為“鳣”!
轟隆!
第三道春雷,震響!
“是巨青鳣!”
?蘆氏老巫看到那只領頭大魚,神情大為震動:“這個家伙,怎么這么大!”
“看來是在東海吃的太好了!”
這只巨青鳣比起往年的更要巨大,并且那種威勢,似乎不是尋常的大魚!
“這只頭魚不好對付,所有人,頂住漁梁,不要讓它躍過去!”
頭魚是一定要打落的,否則后面帶來的群體效應很難對付,如果頭魚被擊破,后面所有的大魚游勢都會降下來。
妘載驚奇的看著這一切,這簡直就像是在躍龍門!
“鳣魚,東海中孟子之山,其木多梓桐,多桃李,其草多菌浦,其獸多麋鹿,山廣又百里,上有碧陽之水,其下汪洋內多鳣、鮪之魚!”
妘載看到這玩意的模樣,此時這尾巨青鳣的整體輪廓,已經變得十分清晰!
“中華鱘?!”
妘載大吃一驚,但仔細看一看,發現雖然和中華鱘的圖片很像,但事實上還是有很大差別,但至少這個家伙是鱘鰉魚科的已經石錘了!
有親戚關系以及長得像不代表就是同一種生物,人還和猴子有一定相似性呢,可放在宇宙宏觀的角度上來看,當一種生命體無法走出自己的母星,同時又不具備修仙文明的前置條件時,誰又能說這種“人類”不是碳基猴子?
當然這只是一種自嘲似的說法而已。
魚群在巨青鳣的帶領下,向著斜插,橫截斷于大水之中的漁梁大架,發起了第一波沖鋒!
“來了!”
大雨仿佛都在幫助魚群,巨青鳣沖擊過來,它尾巴一擺,頓時有一道丈許的大浪拍岸而來!
漁梁架開始發生輕微的晃動,葫蘆開始游動到前方,?蘆氏的戰士們也看到了今年大春汛游回來的魚群,那種架勢比起往年來說,要厲害多了!
這若是尋常,不用漁梁架,恐怕今年抓不住多少!這些家伙太大了!
“后面還有至少十幾只大魚,體型比起頭魚略小。”
百里茆的臉色也有些凝重,這些大魚的氣勢一點也不弱,而領頭的那個家伙,明顯是異獸!
它已經突破了原始血脈,開始產生神化!
有了智慧的魚群是可怕的,?蘆氏的老巫師突然看到巨青鳣停止了擺尾,那大浪拍打之后,水中似乎產生了奇怪的聲音。
隨后,有三條大魚,直接越過巨青鳣,向魚梁架撞來!
“怎么可能!”
黃堪山的腳下一震,漁梁搖晃,那只大魚一撞無功,跌回水內,向后游去,但卻并非逃走而是擺尾重來的樣子!
“這還是魚嗎!這幫家伙不是連野獸的腦子都不如嗎!”
菁華氏那邊沒有這種大水,也沒有見過這種厲害的,還會玩戰術的巨魚,頓時有些懵逼,本來有些看不起?蘆氏,覺得他們不會種植只會抓魚,現在看看,頓時心生敬佩,不免對那老巫師大喊道:“原來你們這里的魚都這么厲害的!”
?蘆氏的老巫師也有些懵。
以前可沒有這種會玩戰術的魚啊,過去也有大魚開了智慧,但作為頭魚,怎么可能會讓其他的大魚先上,而自己觀望的呢?
“不好,這個家伙,我也沒見過這種腦子的!”
老巫師感覺自己的智商有點不夠用,過去的經驗里沒碰到過這種情況,而近年來各種怪異現象頻繁發作,這一次輪到了?蘆氏。
“你說啥——”
黃堪山問了一句,然而第二次的撞擊,開始讓魚梁架不斷搖晃起來!
大魚從三條,變成了六條!
這一次,漁梁架似乎開始有些不行了!
“把這些大魚捉住!不然給他們撞塌了漁梁,我們就糟了!”
這個漁梁架距離妘載的要求其實還是有很大距離的,但是畢竟才七天,也不可能夯個質量極高的,只是大家的估計都已經提到很高,但誰也不可能想到,這次回來的魚群居然有一只異獸領頭!
而入水與異獸大戰,那是絕對不明智的,魚群在它的指揮下足以對付一個少壯級的戰士,而在此的各個部族中,也只有威神級戰士可以下去一斗。
“這只大魚產生神化了,幾乎已經是‘鷙獸’,可以驅策同類以對敵!”
“不一定,異獸也有無法判定的,只能說是相當于,不能說一定就是!山海之中四大種,異獸獨占據一檔,多有特別,不能以力量斷之!”
“我去!”
黃堪山神色一沉:“我等還能讓一條魚騎到腦袋上了?殺了這只頭魚,這事情不就解決了嗎!給我綁兩個大葫蘆!”
他說著就去找?蘆氏的戰士,而在這時候,水浪在大雨中忽然沸騰起來,緊跟著,無數的游魚躍過巨青鳣,鋪天蓋地的向著漁梁架撞來!
大春汛!
轟隆!
漁梁架遭到了巨大的沖擊,然而魚群撞擊一次之后,第二次退回來的卻少了很多,巨青鳣的魚目轉動著,看到了水下面,放置的一些大型魚笱,而剛剛第一波撞擊的魚群,很大一部分都被魚笱抓住了!
“哈哈!魚終究是魚!大載所說的這魚笱,還真是它們的克星!大豐收咯!”
黃堪上還沒有綁上葫蘆就被撞得跌倒在架上,但是看到那退回去的魚群少了將近一半,頓時是大聲嘲諷起來,興奮至極。
但是這種行為,毫無疑問激怒了巨青鳣。
它身邊更多的魚群聚集過來,而后面還在不斷追加,黃堪上的嘲笑神色僵在了臉上,而后開始猛吸涼氣。
后面的魚群,一望無際!
“它魚母的!它是把整個東海加上大江的魚都叫過來幫忙了嗎!”
黃堪山大罵了一聲,而百里茆怒喝道:“你要是剛剛不笑多好!”
“那是我不笑就行的嗎!”
兩個巫師又開始對噴,而魚群開始組織第二次沖擊!
六條大魚,追增為九條!
后面還有十條沒有動靜,似乎在蓄勢。
?蘆氏老巫拿起長叉,對所有戰士道:“放棄魚梁,所有人到前面阻擊大魚!”
眼下這種情況,若是再抵著漁梁架,那便太過被動了,此時的情況,只有主動出擊,否則不可能破局。
?蘆氏的戰士們開始匯聚起來!
妘載把簡牘交給妘荼,而就在這個時候,魚群忽然轉向!
大魚們放棄了漁梁架,而是直接包圍了?蘆氏戰士!
又有魚群向前沖去,同一瞬間,四周突然掀起大浪!
調虎離山之后,大架上只剩下三位巫師,巨青鳣裹挾魚群,兩大魚為前鋒,它把大尾一甩,選中了三個巫師中“最弱”的少年人為突破口,正是直向漁梁架上的妘載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