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子猛然看向羲叔!
老兄弟,靠你了,我請你來不是為了讓你在這里啃蘿卜的!
羲叔看了一眼赤松子,又看了一眼豎亥,講道理,他也沒想到幾個煉氣士居然敗的這么快,而同時也對豎亥各種驚人的論調而感到自己的不足。
萬里山河,如果沒有踏足過那些地方,是絕對不可能有這些見解的,羲叔住在南交,過去也曾經聽過南海的打漁人講述,說南海之上,過去傳說中,也曾經有烈火從海底沖出,變為大地,不過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好,他們和你談過了關于大地的一些地理,我這里,便把天與地合起來一并說吧。”
“天與地交匯之處,便是四季的交替,我曾在南交,以南方七星宿出現在正南,來確定仲春的時節,此時民眾進入耕地中耕作,鳥獸也會交尾繁殖,但是如果跨過了北戶氏,向南海一路行走,過了傳說中,因因乎所存在的南極點后,當地的居民就向北打開窗戶以迎接日光.....”
南交的土地,一半在太陽照射向南的地方,一半在太陽照射向北的地方,羲叔于是便問豎亥,這和天地是否有關聯呢,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呢?
豎亥便笑道:“我曾走過很多地方,我來告訴您吧,在西方的流沙之西,在先民國之西,在軒轅之丘,在不周之山,太陽落下的時間,比起東方的滄海,要晚上很多。”
“在極北的地方,鯤魚所游來的北冥之地,有著永夜與永晝的存在.....”
豎亥道:“東極之地,光芒與黑夜同存,西垂之地,午夜之時依舊光明漫天,南方盡遠之處,太陽的光輝向北而非向南,北方極冥之地,永晝永夜互相交替....”
羲叔也聽得驚呆,問道:“我住在南交,只聽過其中一種,我的兄弟們,有居住在其余三個方向的,但是他們也沒有見過這么極端的情況。”
豎亥:“所以我認為,大地與天,是互相呼應的,天理與地理之間,是真正存在著一片看不見的力量的,或許真的是世間的氣吧,也或許是更偉大的一種威嚴?”
“這,還不知道。”
羲叔思考而不說話,赤松子看到這樣一幕,便懂了,這老先生也是敗下陣來了!
正是這時候,赤松子借口肚子疼離開,正撞見尋找聲音晃過來的妘載,頓時眼睛一亮!
“快,徒弟,現在正是大家需要你的時候!”
赤松子截住妘載,倒是憋住了還沒問“夢中老頭”的事情,畢竟那個事情現在不重要,重要的是豎亥馬上要把他們打一個來回了!
丟人啊!
妘載聽說了豎亥這個人,也是大吃一驚。
地理學家?
等等,這個名字好熟悉啊!
作為一個地質勘探的人,妘載當然知道上古時代傳說中最早的大地測量員是誰,于是只是稍微思考,便想起來豎亥的身份了!
海外東經中所說,是天帝命令豎亥,從東極走到西極,一共走了五億十萬九千八百步,豎亥右手拿著算籌,左手則是指著青丘的北面。
而在《淮南子》中,則是說豎亥是大禹的臣子,和另外一位地形測量員“太章”一起工作,而在淮南子中,便說豎亥是從北極走到南極,而太章則是從東極走到西極的人了。
于是妘載連忙去看這個老祖師,而當豎亥見到妘載的一瞬間,目光頓時大亮!
那就是眼中有精氣神要沖出來一樣,當時豎亥便明白,這個年輕人,必然就是自己要見的人了!
開門見山,無需多言,妘載過來,回應豎亥:“黃帝曾經說過,天地之間的交匯處,就是氣。”
豎亥問道:“如何講呢?”
妘載道:“您也是巫,不必我來講述傳承中的東西,但是用煉氣士們的說法,是陰陽二氣交匯而生萬物。”
豎亥聽了,不免笑出聲:“不,不,不。”
他連說了三個不,隨后似有些失望的道:“你是能說出水土異也的人,我在南方,聽說你對于山川地貌,水脈治理有獨到的見解,但你,卻用這種話,來搪塞我嗎?”
然而讓豎亥沒想到的是,妘載豎起手來,示意他聽自己講。
古人的智慧是不可小覷的,對于天地的探索,在某些神秘領域或許比后來人更強,然而對于妘載來說,在山海時代談論到各類地理,那到了這個領域,就是我的專場了!
發動場地魔法卡,地理學!
你這個二級科目地圖學的人,是不可能比得過我這個一級學科地理學的人的!
因為我已經涵蓋你了!
“天有日月星辰謂之文,地有山川陵谷謂之理。”
妘載對著豎亥說了這一句話。
這是地理學不少人都知道的一句話,來自于東漢的地理學祖師爺王充,他對于天文,人文思想,以及古地理有著極其深刻的研究。
地理學的祖師爺有很多,單說東方的,在山海時代的大禹、伯益、夷堅。
山海經中的《山經》有人認為就是他們所寫的,一般認為大禹走過那些地方,伯益取的名字,而夷堅把它們記錄下來。(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
然后,就是豎亥和太章,至于后面歷代,都有一些專注于大地奧秘的人,不過這些地理勘察者在古代沒有特定職業稱呼,他們的主職工作,可能是思想家,可能是教書先生,可能是朝廷官員,也可能是游子游俠....
“氣交有分,人氣從之,萬物由之....”
妘載再引用黃帝的一句話,緊跟著便道:“我說一下四季來表達我的觀點吧,一年中冬至日為陰之極,應該氣候最冷,夏至日為陽之極,應該氣候最熱,故天之太陽為夏至,天之太陰為冬至。”
豎亥點頭,又不解的問:“這是天地的變化,那么,有什么特別需要明白的呢?”
妘載道:“然而大地有一個白天吸熱,夜間散熱的過程,所以冬至之后.....經小寒、大寒、立春三節氣達到積寒的高峰,即地之最寒冷在冬至后三節氣,立春一到,氣候便開始溫暖。”
豎亥眉頭皺起:“何謂節氣。”
妘載微微一笑:
“那,你且聽我道來....”
二十四節氣正是農耕時代,經歷無數次修訂歷法的產物,它們的測定原理,在后世已經弄清楚的情況下,自然不算什么太大的秘密。
但是在古代社會,尤其是上古時代,這完全屬于無中生有的成果,而豎亥自然也沒有見過這種,能把四季十二時,劃分到二十四這般細致的歷法。
這讓豎亥陷入深深的震驚之中,而另外一邊,赤松子也在反思自己。
一個二十四節氣就把這個家伙干掉了,自己怎么就沒想到這樣裝逼呢!
看來還是之前被對方繞進去了。
“但是,節氣并不是在所有的地方都能如此運用的,你如果一直向西走,涉過流沙,遠及大夏,在西垂之地,二十四節氣就不再適用,但那些地方,卻也有自己的一套歷法。”
豎亥對此表示同意:“我去過很遠的地方,在西極的先民國處,他們就有自己的一套歷法,和中原的大不相同,和東方滄海的更不一樣。”
妘載點頭:“所以,這就是水土異也,事實上,也可以看做是天地異也,這個天字,是氣候,這個地字,是地形,山川、湖澤、土壤、植被、飛禽走獸、部族風俗,都大不相同。”
“你問我山川地貌,與水脈治理的見解,我也能在現在告訴你了。”
妘載對豎亥道:“大凡地形是,東西方向的叫緯,南北方向的叫經,山高大沉重,水流動不居;高而朝陽處促使萬物生長,低而陰暗處加速生物衰亡;丘陵高聳,山峰雄偉,溪谷低洼。”
“.....濕熱瘴氣使人喑啞,邪惡風氣使人耳聾;森林之氣使人腿瘸,木林之氣使人背駝,河岸之氣使人腳腫........”
這些是地形訓中的原話,妘載對于這個是背的滾瓜爛熟。
跟著赤松子這么久,妘載當然也能文縐縐的憋個兩句,而且這種語氣與措辭,才符合這個時代巫師們神神叨叨的交流。
“部族的,居住在各地之人的心理、生理的特征和性格,都和他們生活的地形氣候特征相類似,并和這些地形氣候特征相呼應。”
“但是這些地形是怎么形成的呢?”
妘載抽出自己的斧頭,平舉然后松開,斧頭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為什么斧頭會向大地墜落,而不是向天空升起?”
“為什么金石產生于大地而不是在天空?”
“江河流淌了數千上萬年為什么不會干涸?”
豎亥不假思索:“因為大地擁有偉大的力量,成,可束縛萬物,怒,可傾覆萬物。”
他感覺到自己貌似觸及到了一點真正的大地之理,而妘載則是道:“我認為,真正的地理,要看到一切自然現象的本質,就像是江河流淌數千上萬年而不會干涸,是因為天地之間,自有一套循環水力的規律。”
“但是大洪水的誕生,就是因為這個規律被打破,大雨失常,不斷灌注江河;大地回春,冰雪消融化為巨水;滄海上大氣流動,灼熱的風與寒冷的風交匯產生暴風,卷起了驚天的海嘯.....”
豎亥心有激動,便說了明邑組觀察月亮與潮汐的事情,而妘載聽完之后,真正是驚訝不已。
在這個年代,居然就有居住在滄海中的島嶼部落,開始觀察潮汐與日月的關系了?!
“這種天地間的力量看不見而摸不著,卻又真正存在。”
豎亥詢問:“那,問題在此,你之所以敢改道河流,就是因為找到了這種規律嗎?難道說,你已經得到了大地之理?”
妘載謙虛道:“大地之理是不能從一片土地來探知所有的,你從平原走到丘陵,丘陵自己有自己的一套循環,從丘陵走向沼澤,丘陵的動物不能在沼澤生存,你從沼澤走到沙漠,你會看到那里的動物都是白天躲藏而夜晚出沒。”
“把東方的水引去西方的沙漠,沙漠會不斷的吞噬水流,那么水去了那里呢?”
“在天地的循環之中啊,我告訴你,世上可以依此來劃分的,天與地互相影響的很多狀態,都是由氣候帶所形成的....”
豎亥在問,妘載在答,而不論是何種問題,妘載都能給出解答,甚至還有一套嚴密的邏輯,豎亥逐漸出神,直至最后,他感慨道:“如此廣闊的天地之理,未曾想居然會在這樣一片不大的土地上聽聞,也難怪這里的人們衣食無憂,傳頌歌謠,能合適的運用天地之理,這才是造福于世間的圣賢啊!”
妘載嚇了一跳,圣賢這種名頭可不好拿,但豎亥就像是一個學到了很多知識的學子一樣,恭敬的對妘載行禮,并且口稱“大載”而退!
“我將離去,不負大載所教,觀世間山川土地,江海湖澤之本質,學得天文地理,教化萬民,使其知天時而認地利,再著竹簡,廣傳大載之名!”
豎亥此時氣勢昂揚,正欲立刻離去,遠走它方而觀測諸多天地變化,他向妘載詢問,這卷未曾寫下的竹簡,將和他過去所記述的那些人文完全不同,然而妘載卻制止了他。
“人文地理,也是地理中很重要的一個環節啊!”
妘載想了想,忽然道:“我覺得你可以把兩個結合起來么,人文的現象,也會觸及到天地之理的本質的,你看,像是我們這些煉氣士,就是一直在這么做啊!”
這話講完,幾個煉氣士紛紛點頭,并且爭相道:
“此言不差,載說的極對,我們就是為此而一直修行的啊!”
“是啊,修了上百年,天地之理的本質,我們一直在探索的路上!”
“誒!我們還有很多不知道的東西啊!”
豎亥頓時為幾個煉氣士的探索與求知精神所感動,連忙行禮道:
“諸位都是探尋天地之理的先行人,是造福世間眾生,使其衣食無憂的引導者,為萬民開福祉,此精神之遠大,上比日月之輝光,還請諸位受我一禮!”
煉氣士們頓時很滿意!連連擺手,言“分內之事”而已!
你看,這個逼不就裝回來了么!
阿母的,有個徒弟是真的舒服啊!
豎亥說請妘載為這不曾書寫的簡牘賦予名字,神情誠懇而認真,妘載想了一會,忽然抱著有點搞怪的心態,對豎亥,以及所有煉氣士道:“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那么....”
“這,就叫‘人與自然’......吧....?”
是啊,人與自然!
上古實地考察節目!
當遠方的云霧匯聚,天空中再次下起雨水的時候,豎亥已經走了很久了。
業站在大江的對岸,他靠著一艘船舶渡過了江水,對岸的山野已經開始恢復生機,胥敖離去之后,對這里造成的破壞,也在日益的被天地自己修復著。
天地的力量是偉大的。
業來到這里,并不是要走,畢竟他才去到南方半年而已,他在這里送人。
有人從中原跋涉而來,至此間,來見業。
有很多的東西需要送回去,除去業自己在南方的報告之外,還有一些人的家書。
九黎氏的聯名簡,崇伯對于有崇氏的安排,祝融回報帝放勛的簡信和一個包裹,風融氏遞向中原尋找自家巫師的訊息,還有象寄給自己大哥的消息,以及赤方氏人寄給阿紅的祝福,包括一枚特殊的簡牘。
那是義均的挑戰信。
因為簡牘的數量很多,所以就一起被業帶了過來,而業身前的兩人,鄭重的接過了包裹,向業行禮。
“老煩老天神遠行!”
在業身前的人,正是曾經來過南方的,伏羲氏的六大輔佐之一,天神視默。
而視默身邊的人,頭角崢嶸,豐神俊朗,向業行禮。
他叫做先龍,是上代西岳呂伯夷的孫子,當代西岳呂咨伯的兒子,年紀比業要小一些,跟隨老天神視默修行。
海內經中所記述,伯夷父生西岳,西岳生先龍。他們和幽都山處于同一章內。
先龍看著業,聽清楚他和視默之間的對話,對于他們口中的南方,他的眼中滿是狐疑與不解。
于是忍不住道:“南方自古以來,山林密集,瘴氣叢生,湖澤遍地,比起西方太華都遠遠不如,太華之地,雖然不甚繁華,但是人民也能安居樂業,衣食無憂,不會受到更西方昆侖三部的騷擾,而南方,與野獸為伴的土地,原始而蒙昧,這般落后的地方,真有您與老師說的那么好么?”
業還沒有說話,視默便已經訓斥他道:“這山海之大,能人圣人,層出不窮,山溝里也有大智大賢,你只看到中原,難道那些荒涼之地,深谷野林之中,就沒有部族了嗎?”
“當然還是有的。”
先龍沉默一會,還是搖頭:“如果有一日,我進入南方,或許會對此有所改觀。”
業便也微笑:“耳聽是虛的,眼見才是實的,這也是很好的一種行為,我當年也不相信南方的變化,但是現在.....”
他感慨道:“天與地相距太遠了,從中原到南方的距離也是一樣,兩地相距過于遙遠,就不太可能及時的受到訊息,日積月累,誰也不知道天地的彼方產生了什么變化。”
先龍道:“家父常說,西方不比中原繁華,更比不得陶唐之地,難道中原發展了這么久,還比不上南方么?”
業回應道:“這,便不能一概而論了,如果說人口,南方人不足十萬,各個部族的土墻也不過一人高而已,所處的地方更像是聚居部,如果從外在看,那自然是遠遠比不上陶唐之地的。”
“但是南方擁有南方特有的東西,多的也不再多講述了....”
先龍帶著懷疑和視默走了,視默便和他講述去年他來這里,看到南方治水的情況,以及和中原治水的區別,老天神表示,如果他希望的話,會讓他去一次南方的土地的。
“一年過去,那里應該又變樣子了。”
“僅僅一年而已,能夠改變多少?”
“日新月異。”
————
當帝放勛收到簡牘和包裹的時候,業和祝融的消息也已經傳遞到,其他人的簡牘,也都已經拿到了。
士敬在有崇氏收到了部族的問候,告訴他們崇伯已經來到了南方,而有崇氏的人們也收到了崇伯的簡牘,里面大致說的是一些南方的情況,以及他現在的狀態,尤其是提到了妘載這個人。
文命看過之后,異常開心,有崇氏的水正也很開心,文命對他道:“看吧,阿父見到了載哥,那一定是很歡喜和開心的!”
有崇氏的人們都很開心,而另一方面,大彭去監牢里給蚩杜送信,上次帝放勛會見了他,不知道說了什么,但是看起來似乎是達成了什么共識,但蚩杜認為自己現在還是戴罪之身,所以依舊住在監牢里。
當看到簡牘之后,蚩杜久久沒有說話。
因為他完全看不懂自家族人在上面七嘴八舌寫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犁具什么的,他倒是知道的,畢竟中原也普及了,但是剩下的,一些更新奇的東西,他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不過蚩杜雖然看不懂很多描述,可依舊笑的很開心。
“我的族人們過的很好,在他們的第二個家鄉。”
蚩杜笑著,甚至和大彭詢問:“您有家鄉嗎?”
大彭也笑:“當然是有的,怎么,要聊聊嗎。”
說著,便遞給他一朵花,蚩杜看過之后,極為驚訝,此時才聽大彭悠悠道:
“家鄉的杜梨花,好看嗎?”
蚩杜看著那朵杜梨花,忽然大笑起來。
“或許,不必執著于古老的故土了,杜梨花已經隨風飄蕩,到了新的地方。”
“有人落戶的地方,就是新的家鄉。”
在另外一邊,準備升職加薪的重華,也收到了象的簡牘。
大致的意思是向他表達自己以前的錯誤,并且告訴重華,他要的獨家代理已經拿到了,并且自己現在在南方過的很好,有山海間最著名的神人太子長琴收自己為徒弟,后面還有問候父母和妹妹的話語,最后則是雄陶,續耳,奚仲他們的問候。
而且,重華看著后面的簡牘,眼睛逐漸睜大:
“真...真有透明的陶器啊?居然還被...嘿!”
重華看到雄陶的信語,大致意思是自己用他們兩個人的名義刻了個叫做“章”的東西,在陶器上面打上名字,可以提高知名度,順帶多賺錢。
重華十分感謝雄陶,而接下來,他將回去,陶唐放了他假期,他要回到歷山,告訴父母這段時間他在陶唐的變化...以及....
將要迎娶的妻子。
女英。
.......
帝放勛這里,打開包裹,看到是一個大琉璃罐子,琉璃之中還有琉璃,三層防護,最后拿出來的只是一個巴掌大的小罐。
帝放勛打開,聞了一下,眼中頓時大放光明!
“這...這難道就是!”
在確認了醋之后,帝放勛咽了口水,寶貝似的把這個放起來,再去看其他人的報告。
業的匯報中,講述了三個方面,第一個是南方的變化,第二個是南方的生產,第三個,則是關于“家天下”的思考。
帝放勛皺著眉頭看過之后,陷入沉思。
他曾經的思考是對的,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這也是他一直堅持禪讓的原因,不傳給阿紅....
嗯,丹朱?
丹朱好像還有一些簡牘?
帝放勛盯著丹朱的簡牘,看了一會,終究是嘆了口氣,叫來娥皇,在她不解的目光中,告訴她:“勞煩你去丹淵,把這些帶給阿紅,告訴他,我沒看這東西。”
娥皇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的領命,但還沒來得及退走,這時候,帝放勛看了祝融的簡牘,叫住了她。
帝放勛念了一首歌謠:
“立我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娥皇聽完,看向帝放勛,恭敬道:“天地之東西,山海之南北,四海八荒,莫不為帝之功勛,如今世間有此民謠,萬民安樂,怡然自足,乃帝之英明,帝之功果!”
帝放勛聽完之后,卻也笑了:“不過,這贊頌的卻不是我啊!”
他說完,目光發亮,綿長吐出一口氣來,娥皇不解其意,但又聽帝放勛問道:“重華可回去了?女英可回去了?”
娥皇回應:“是,已經前去歷山。”
帝放勛站起身來,對娥皇道:“陪阿父走走吧。”
帝與娥皇來到陶唐的天文臺,這里是當年他住持修建的,是欽命羲和四人制定趕赴四方制定四時歷法的地方。
這里上查天文,仰觀星辰,俯瞰天下四季更迭,向更遠處眺望,依稀可以望見,那名為“歲月”的景色。
帝放勛不無感慨:“千百年來,無數的人們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過,千百年后,還會有無數的人們繼續在這里茁壯成長,山與野,哺育了本來是弱小者的我們,自人皇出湯谷,分九河以來,人族便不再飽受遷移之苦。”
“我二十九歲時,氣吞山河,四帝見我,也懼我威嚴,唯唯諾諾,僬僥氏來朝見,貢沒羽,那時候,天下大定,四方不再興起兵戈,自我兄長...不,自帝摯時代的動蕩,終于被我平定。”
“后來,過了很久很久,大羿射下九只金烏,那一年,景星見于翼。”
帝放勛負手,站立在那數十根巨大的石柱之林前,光輝透過石柱,淡淡的光暈與金色的氣浪,垂落在他的身上。
這時,一切正如從神話中描述的那樣。
“我治理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與不治,到了近些年,大水頻發,有些部族之中,開始流傳謠言,說是昔年顓頊帝絕地天通的過錯,故而諸神離去,如今天地要降下怒火。”
“后來,四帝又回來了,他們不再像是過去那般唯唯諾諾了.....”
“直至如今,我看到了這首歌....”
“或許我在夢中,看過這首歌....這首歌來自遙遠的南方,但我卻感覺它很熟悉,因為那正是我一直所追求的東西啊。”
娥皇聽完,恭敬道:“帝曾游首山,聞《擊壤歌》.....”
帝放勛的容顏舒展,他笑著,卻不知道帶著什么含義:“首山是大治了,中原也是大治了,但是邊陲之地呢?”
“擊壤.....好歌,天下太和,民眾無事....但也僅僅是怡然自得的無事而已。”
帝放勛道:“南方人不足十萬,這首歌中,我看到的,以及業所回報的,祝融所敘述的,那是一個欣欣向榮,蒸蒸日上,不斷發展與進步的土地,從原始蒙昧一步步與中原看齊....”
“你知道嗎,南方的那個農村合作社?”
娥皇道:“曾聽大兄說過的。”
帝放勛道:“你知道,那個合作社,最開始創辦的時候,他們定下了什么樣子的遠大理想嗎?”
“很質樸,很簡單,但卻充滿希望與激情的理想。”
“生活的變化,日復一日不會變化,難免會讓人感到厭煩,枯燥,再怎么有力的祭祀之詞,也會被旁人敷衍,但是只要讓民眾感覺,每天都有進步,那么他們就會煥發出無窮無盡的動力。”
“就像是奔騰不息的大河與大江!它們哺育無數的部族,奔騰著,沖向東方的滄海汪洋!”
娥皇眨眼,帝放勛道:
“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謂之天府!”
“使南方.....倉稟實,而,知禮節!”
這些話語,光是說出來便仿佛在身軀中充斥著無窮的力量,娥皇看向那天文臺,此時日輝移動到石柱的夾縫中,照耀下來,從她抬起的指尖中流淌過去。
像是云霧與煙火。
“但是在陶唐看到的天下,聽著這句話,和在曾經蠻荒且充斥瘴氣的南方,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帝的聲音響起來:“誰有勇氣,對著一片蠻荒落后,原始蒙昧的山野說出這樣的話來呢?他為什么有自信,能夠做出這么巨大的改變?”
“自古以來,即使是神農氏,也不曾做到。”
“人,不知饑饉,不知荒年!”
帝放勛的語氣蘊含著無限的憧憬與慨嘆:“不曾注意的地方,開出了絢爛輝煌的山野之花,并且美不勝收....”
“如果天下的部族,那些新出生的孩子,能夠在下一個時代,仰著頭詢問自己的阿父阿母,問他們‘什么是饑饉與荒年’、‘什么是水災與大旱’.......那時候,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治!”
“有的人坐在這個位置....”
帝放勛向娥皇訴說道:“把天下的一切變成自己的私利.....業在南方,聽聞了一個可怕的未來,他甚至對此深信不疑。”
“家天下,這是一個漫長而復雜的過程,但現在已經有了雛形......”
娥皇一字一字的聽著,她越聽越是心驚,便也越是不敢說話。
“即使禪讓的行為進行下去,但是只要心中有私心存在的人,他就會聯合那些可以得到利益的部族,把天下的共主之位奪去,于是天下的子民再度陷入衣食困頓的情況,而他們,卻可以高坐在山巔,飲用那些民脂民膏....”
“吃的五谷稻粟是民眾的肉,喝的瓊漿玉露是民眾的血,不是一個人會這么做,也不應該把一切的過都推給發動家天下的那個人。”
娥皇終于忍不住了,詢問道:“帝,可擔心的是四帝.....”
帝放勛忽然問了一句:“你知道為什么帝摯,治不動天下么?為什么四帝敢糾集別人,去阻撓他嗎?”
“因為我也是既得利益者。”
娥皇不敢說話,帝放勛則是嘆道:“當我站在帝摯的位置上,我才知道我要做什么。”
“阿父...不,帝嚳,他不忍禪讓而傳位給自己的孩子,長兄帝摯,于是這就打破了禪讓的規矩,在禪讓之中,也有既得利益者.....”
“四帝所唆使天下很多部族反叛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帝摯有蚩尤氏的血。”
這個并不是秘密,帝摯是鄒屠氏所生,鄒屠氏就是娵訾氏,這一支,就是當年三分的蚩尤后人之一,當年遷鄒屠于中原,遷九黎于南地,遷窮兇極惡者入有北之鄉。
而這個,對于帝摯來說,成為了讓他統治動蕩的又一個拐點。
帝放勛背過身去,太陽的光輝垂灑在他的后背上。
“娥皇....你覺得姚重華究竟怎么樣,能不能繼承我的位置,讓這個‘家天下’的雛形,消失在世間?”
帝已經生出疑問,而娥皇深吸一口氣,言道:“帝當有自己的決斷,能就是能,不能,便不會授以天下!”
這就是肯定了重華的本領與德行了!
帝放勛忽然問道:“那我若是把你嫁給他,如何?”
此話出,娥皇卻是不假思索:“若利于天下,當嫁。”
帝放勛看著她,最后嘆了一聲,言道:“罷了!利天下者,又豈只一人也!”
他的目光抬起,遙遙望向遼遠的方向!
“期以歲月!”
就在帝居于天文臺的時候,還有很多地方,發生了很多事情。
中原,少典氏。
作為黃帝的出身部族,少典氏在中原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的,雖然不擔任任何職務,但是任何事情都能說得上話,當然少典氏的老首領也明白,以血脈來約束支系子孫,終究是妄談,更何況當初黃帝是從少典氏走出去,自立有熊的,所以少典氏的老首領很給中原那幫大官面子。
面子這東西,不就是你給我貼一點,我給你貼一點的么。
不過今日,少典氏的老首領卻不是很開心,直至他見到了女華拿來的簡牘。
“居然是業寄回來的。”
少典氏的老首領看了那簡牘,他看著看著,忽然陷入了一種沉默。
這算什么?
這是什么內容?
體裁居然不是詩歌朗誦...啊,這不是重點.....
勸誡,還是提醒,還是關心?
老首領開始羞怒,對女華沉聲道:“這業,還是這么不會說話!他就不會說點好話,怎么,是害怕在這禪讓將近的時候,我做出什么違背天帝意圖的事情嗎!”
“他就不能盼我點好的?你等著,我這就吟歌一首,罵他個狗血噴頭.....”
女華苦笑:“阿父,業一向如此的。”
那年紀不大的益,也對老首領和小大人似的行禮:“阿公,不要生氣,阿父一向如此的。”
看到了益,老首領的面色才好看了很多,對女華道:“益的年紀也不小了,已經十三載成人,你看找個時間,把成人的禮做了,我們是黃帝舊部之首,比起西面的那幫瘋狗,要有規矩和禮數。”
他口中西邊的瘋狗,指的是中原西部靠近西大荒的方雷氏等氏族,當然,少典看不起方雷,方雷還看不起少典,畢竟方雷氏也是正兒八經的末代炎帝后裔族群,論起出身,也不差縉云氏!
不過這時候,益卻上前,對少典的老首領道:“阿公,我之前看到,有一個老首領,從您這里離開了。他是帝鴻嗎?”
少典氏的老首領眨了眨眼,不說話,而益則是頓時拜下,言道:
“阿公,天下為公,崇伯治水九年,無功難道有大過嗎?四帝要求斬殺崇伯以謝天下,但是天下的子民,都稱頌崇伯為圣人,那么到底是誰錯,誰對呢?”
少典氏的老首領詫異非常,于是問道:“益,你覺得,四帝不是好人么?”
益道:“他們能在天下危機的時候貢獻自己的力量,但是在天下平和之后,又會計較自己的利益,他們說不上惡,也說不上善,不過是在該做事情的時候,做該計較的東西罷了。”
“他們是一群為自己的人。”
少典氏的老首領,沒想到益能有這般見解,大為驚喜,連忙對女華道:“好,好!好孫子,我要帶你去陶唐,現在就走,天帝見了你,必然歡喜!”
“不!慢著!”
少典氏的老首領忽然一擺手,心情激動,不顧旁人的驚詫,直接走路似在走舞,又道:
“此情此景,我感慨萬千!少典氏后繼有人.....”
“我要吟歌一首!”
————
歷山。
重華回到了這里,那九個奇怪的鄰居依舊在幫自己種地,重華心中很過意不去,這一次回來,他就是來報喜訊的。
在首先見了一路上的小伙伴以及鄰居之后,重華一一鄭重道謝,然后來到家中,面對臉色這幾年稍稍好看,不再是一副被人用鞋底砸了臉的老繼母,重華告訴她,象來了消息。
但是沒想到,繼曼愣愣的盯著重華,隨后突然哭了。
“這個臭小子,他第一個傳回來的簡牘,居然是給你的,而不是給我的!”
繼曼只覺得受了很大的委屈,又掰扯自己怎么給象好處和撫養的,重華在一旁沒說話,這時候重華的老爹出來,一向唯她之言是從的瞽叟,這瞎眼的老爹,突然硬氣了一回,憤怒道:
“哭你阿母呢!”
不止是重華驚呆了,繼曼也驚呆了。
瞽叟此時大發雷霆:“什么給不給你,那小子就是給你了,你認得字嗎!”
“阿母的,你個(文盲)!想我有虞氏,我以前在有虞氏的時候,那用的都是倉頡字,怎么娶了你這個女人之后,我家都開始用結繩記事了!”
場面一時之間十分安靜。
隨后繼曼就和瘋了似的和瞽叟扭打起來,一邊打還一邊罵,罵自己瞎了眼睛嫁給他這個瞎子,瞎子嫁瞎子云云.....
瞽叟這次倒也硬氣,居然和繼曼還手,打的有來有回!
而在父母比武的時候,重華又不能上去拉扯,于是很無奈,一邊勸阻一邊等到日暮時分,這時候妹妹也回來了,正好父母比武結束,兩個人各自回去,互相不見。
而這邊,三年過去,妹妹也長大成人,不再像是過去那樣了。
“大兄!”
敤首看到重華回來,大為驚訝,隨后歡喜異常,而重華看到敤首的變化,當年那個小丫頭片子,現在也長高了許多,再有個三四年左右,就徹底長開了。
兄妹許久未見,自是有很多的話要說,而談及二哥象在南方的事情,算上路程,象去了南方已經有一年許多,而當重華提及到南方有一種琉璃陶的時候,敤首的眼中,滿滿的都是驚訝與憧憬。
“透明如虹光般的陶器?”
“是啊,沒見過吧?”
重華笑道:“之前我在陶唐地,作主賓客的職務,迎接了一個來自南方的女人,她叫做士敬,是一位巫師,正是象前去的那個部族中的人。”
“不過她是后來加入的,但也認識象,那時候她就提到南方有一種琉璃陶,我本不相信,但是后來,中原的使者傳來簡牘,象也傳來簡牘,我這才知道,原來這世間,真的是有如水晶般的琉璃陶的。”
敤首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碗來,當年的小丫頭,現在成了小少女,她捧起小碗,對重華詢問,問他還記得這個碗嗎?
重華頓時鼻子酸了,這是當初,他在田中耕地時,父母對他不好,妹妹悄悄從家里帶出來的小破碗,到水井處打水,一路給重華在地中送水喝。
“大兄以后要用的,應該是那種琉璃陶制的碗啦!等到二兄回來了,我們一起去田里抓螞蚱吧?”
重華摸了摸敤首的頭,接下來,他還有一個重要的地方要拜訪。
那就是雷澤!
而在重華離開之后,他的九個高大的鄰居,也就是阿紅那其他顏色的兄弟們,開始交頭接耳。
阿黃(因為沒有名字就用顏色代替吧,這不重要!)目光嚴肅,猛然一閃:
“三年之期已到.....”
“啊,不種地了嗎?”
“種你個腦袋,妹妹馬上來了!”
“我妹夫重華,有大帝之資啊...”
幾個人互相嘀咕,阿綠言道:“你們覺得,重華這個人到底配不配得上妹妹呢?我本來還以為他會在陶唐混不下去,到時候我再出來,說一句‘我幫你種了三年地,現在離開我妹妹’.....”
幾個人都看著他,和看著沙雕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