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的暗紫色光芒一閃而過，平靜的海面上再次出現一坨黃色的東西，一浮一沉。
正道的光，灑在他的大腚上。
環視周遭，凌樂抹了抹濕漉漉的臉頰，不動聲色將猝不及防之下吞咽的幾口海水吐了出來，抽搐的四肢也逐漸趨于平緩。
“咕嚕咕嚕咕嚕......啊~唉.....”
他幼稚地把頭埋進水中，吐著泡泡，過了一會兒，又皺著眉浮出水面，用力攪動海水，濺起大片水花。
一股莫名升起的煩躁困擾著他，這種情緒最早出現在他與灰灰一問一答的時候，毫無預兆地——悸動感像竹簽般穿刺著凌樂的腦海，可偏偏其中又夾雜著些許很是柔軟的熟悉，這種感覺頗為微妙。
模糊的記憶碎片若隱若現，一幅幅破碎的場景......篝火，月光，木屋......好像.....還有個人，是誰......自己嗎？
低下頭，清澈的水面浮現出他失神的面孔。
這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情緒如海水般轉瞬間褪去，卻使得某人久久不能平息——嗯，或許該花點時間睡一覺，反正灰灰一個“失誤”使得傳送的位置與大陸有些許偏差，他可以海上睡個幾天幾夜......如果海水不把他掀翻的話。
......
另一頭，殘破的深海宮殿，某位舊神的遺址兼它的封印之地——夢境中的拉萊耶。
灰灰揮舞著數根青濁色的觸須，將眼前一道道憑空出現的事物塞入同為觸須狀的嘴中。看來它真的沒有騙凌樂——這確實是它進食的時間。
觸須吸盤上的每份食物都有小土丘般大小，而且與人類認知的可食用物品有著較大差距——猩紅的魚目，爆漿的幽藍色海草，帶有惡臭味的果凍狀物體，總之，都是些看著就難以下咽的東西。
而作為用餐者的灰灰倒沒有面露惡心之色，就算有怕是以人類的視覺也分辨不出什么。
咀嚼聲在回蕩在空曠的黑暗中，顯得格外詭吊且可怖。好在不到一會兒，這股聲音便停了下來。
灰灰進食的過程僅持續不到五分鐘。其余懸浮在半空中的事物都如光點般消失，不見邊際的空間中只剩下一只不太可愛的大章魚。
——也是，像它這種無需咀嚼的進食方式，能夠快點結束也實屬正常。
安詳地換了個側躺的姿勢，灰灰有些含蓄地捂著嘴打了個飽嗝，卻也震得周圍石柱掉下不少碎屑。
“唔......”
一個激靈，剛愜意地瞇起眼睛想要睡個午覺的灰灰徒然睜大綠豆般的眼睛，猩紅目光落向不遠處的黑暗。
“你.....也出來了？”灰灰語氣平淡地闡述一個事實，它的感知從來沒有失誤過。
下一刻，一道等人大小的銀白色裂縫憑空出現在它面前，從中望去，是一片難以認知的光景——一些不可名狀的物體演化為了實質，如光點，又似星辰。
接著，裂縫的邊緣徒然又擴了擴，一個圓滾滾身體艱難地從中擠了出來，吧唧一聲落在地上，身體如皮球般彈了彈。
——它的出場方式顯得有些滑稽，同它全知全能的身份不太相符。
“你見過他了吧。”毫不在意地揉了揉腦袋，西西開口問道。
“嗯，如果你說的和我想的是同一個人的話。”
“感覺怎么樣？”
“很奇怪，我沒有見過這樣的人類。”
“你先前可沒給過人類開口說話的機會......那么——他都做了什么？”
“......”
灰灰突然就不說話了，嘴部的觸須蜷縮起來。
西西有些疑惑地抬頭看了它一眼，擺了擺手：“也罷，我自己來吧。”
“我記得時空類的術法早就被你遺棄了。”灰灰眉頭一皺。
“受了某個家伙的啟發，我覺得有必要撿回一些遺棄的東西。”
說著，暗淡的巨型光幕憑空懸浮于半空，將一天之內這里曾發生的事情高倍速地播放了一遍，這其中自然包括灰灰變成少女模樣被凌樂表白那段。
“啪啪啪。”
西西拍了拍手掌，空洞的眼珠子透露出一絲深意：“干得不錯。”
“我不知道這家伙是不是真的生氣了，也不知道他生氣后會做出什么事情。況且，我覺得應該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
“唔。”
西西吐了口濁氣，默不作聲。
......
“你的夢境法變得更強了.......將睡眠作為力量的源泉，這種天賦真是讓人羨慕不來啊。”西西感嘆道。
“還是你看得比我遠，如果沒有你的【商品】，今日我當歸于永滅。”
“等價交換罷了，當初做出選擇的人還是你自己。”西西打斷道。
然后，好不容易重開的話題又掐斷了......
顯然，數百年沒見的兩人也沒有什么聊不完的話題，聊天進行得就像擠牙膏一樣。
過了許久
灰灰問道：“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唔，這個世界變化太大，我打算到處逛逛，找尋一些失落的文明。”西西隨口說道。
灰灰注視著它水晶般的瞳孔：“......然后呢？”
西西一愣，緊接著嘴角裂開一個扭曲的弧度：“人類的記性太差......那家伙早晚會放出更多如我們這樣的囚徒，到時候......終焉不可避免，而我們只需加入就好了。”
“再然后呢？”灰灰不為所動，似乎仍沒聽到想要的答案。
“唔.....再然后的話，找個安靜的角落，當個小攤小販什么的吧。”西西說著，有些不自然的撓了撓后腦勺。
像是終于得到想要的答案，灰灰滿意地說道：“那到時候我就去附近當個廚子吧。”
西西有些無奈地瞥了這個傻大個一眼，嘆了口氣沒說什么。一道裂縫出現在它身后——敘舊敘得差不多了，也該走了。
“等......等一下！”
身后傳來焦急清脆的呼喊聲，西西轉過頭，平淡地注視著少女模樣的灰灰，不知道她想搞什么鬼把戲。
“那個......你還有那個東西嗎？”灰灰小臉布滿紅霞，輕聲問道。
西西不解：“什么？”
猶豫一番，灰灰深吸一口氣嬌嗔的喊道：“紅茶啊！”
“哦。”
西西將手臂伸入嘴中，掏出了一瓶裝著透明液體的塑料瓶扔給她，接著，再次轉身離開。
接過紅茶，灰灰目光閃爍：
“你真的覺得......那一天還會來嗎？”
僅管這時，宮殿內只有她一人......
被神遺棄的世界
生活在這個星球的居民尚未認識到他們所生活的世界是個什么東西，在未來的幾百甚至上千年時間里......對于普通人而言，只要他們還沒有飛出大氣層，便難以認清世界是個球這個事實。
因此，在幾乎所有生物的認知中，天便是世界的頂端，無窮無盡，而腳下的大地雖然能夠切實感受到，也被賦予了與“天”同樣的地位，人類堅信在地下的最深處有個叫“冥界”或者“地獄”的地方，那是亡者生活的領域——而這些愚昧的想法僅是因為這個時代的挖掘機只能挖開愚民的腦袋，而不能深挖地底。
時代的落后性使得眾生難以用更加科學的語言來稱呼他們所生活的土壤，所以他們通常稱世界為世界，而不是天球，地球什么的。
這里的原住民甚至蠢到沒有給幾個大陸板塊起名。
......
安爾特沃祖是位于中心大陸沿岸的一座港口城鎮，相較于其他的港口城市，這塊地方常年被暴風雨籠罩，災難不斷，再好的設備在這里也撐不到它的保質期，以至于稍有些頭腦的貴族豪門都不愿意在這塊土地上投資哪怕建設一座莊園的錢。
可即便沒有足夠的資金帶動發展，這片土地也沒有因此衰亡......它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擁有爵位的貴族們紛紛離開，民間也沒能組織起什么有效的管理機構，松散的體制下人性的惡暴露無遺。
理論上來說，呆在這兒的都是一幫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即便是路邊看起來最人畜無害的小販，也可能從褲襠中掏出一把菜刀來要了你的命。為了自身安全，貴族們不管有錢還是落魄都不愿留在這里，富商也是同理，與之相反的，不少惡徒慕名而來——那是一群擅長用命去換取金幣的家伙，他們或將在這片泥濘的沼澤中混得風生水起，也可能稍有不慎便命喪黃泉。
腐敗成了滋生罪惡與混亂最好的土壤，而掠奪又恰好是獲得財富最快捷的途徑。僅僅是罪犯們口袋中流出的少許油水也夠這座城鎮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發展了。
隨著越來越多心懷惡意之人的加入，這座小城鎮成了名副其實的罪惡之都，布蘭度大陸上很難找到另一塊被血液如此浸濕的土地，也很難再在另一處地方見到如此大規模的罪惡群聚.......
在安爾特沃祖，如果你膽子夠大，上大街隨便開槍打死一個人，那家伙的賞金或許就足夠你富裕地渡過下半生了。
然而，這座城市似乎從未忘記它的初衷——在這里你可以獲得你想要的一切——無論是名譽，金錢還是女人，當然，這一切的前提——你必須是一個壞到骨子里的惡人。
......
血港，安爾特沃祖最初的繁華地帶，那時候人們還靠著出港捕魚為生。而現在，這里仍舊是安爾特沃祖唯一的碼頭，不過人們卻不在這里捕魚，而改成沒日沒夜地剁一些不知是哪個物種的肉——資歷深的工人從不過問這是什么東西，而那些好奇心濃重的新人往往會在一夜間消失。
“嘿，伙計，看我撈到了什么東西！”手中的叉子突然從水中撈出了什么，皮膚黝黑而精壯的中年男人拍了拍伙伴的肩膀，順帶抹了把臉上的汗水，隨手擦在血紅色的工作服上。
說個笑話，這幫家伙最初的工作服是白色的。
“一具尸體？”旁邊那人疑惑的看著男人叉子上的東西，猜測道。
“當然不是，這家伙還活著，你瞧，他還有呼吸......我想他應該是在海中落難了，居然被海水帶到這里，真不知道該說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不過多虧他遇上了我。”男人將遇難者從叉子上取下來，細細地打量一番。
“哦，小心點，你這個粗魯的家伙，既然是從海上遇難的.....天哪，這家伙說不定乘著輪船，你再看他這件我們從未見過的衣服還有和我們都不一樣的黑色頭發，我想他絕對是某個有錢人的孩子......你說他會花多少錢“報答”我們？”另一個工人渾濁的眼中透露出精明光芒，滔滔不絕地分析著。
“嘿！你是說“我們”？這家伙可是我發現的！”男人不滿地嚷嚷道。
“噓~小聲點！誰讓你這大嘴巴讓我知道了呢！放心吧，我的朋友，我最多拿三成，剩下都歸你......不然要是讓那個老家伙知道了，他不但會狠狠地把你打一頓，還會搶走你的獵物......”那人壓低聲音，小聲地劃清利害關系。
“害，你簡直就是狡猾的魔鬼。”男人把叉子在空中用力劃了幾下，抱怨道。
“等等，快看，這家伙好像要醒了！”僅管刻意壓低了音量，他的聲音還是帶著清晰的激動，他已經想好該怎么用這筆錢了。
至于能不能成功勒索到報酬.......別傻了，朋友，這里是安爾特沃祖，生活在這兒的每個人對自己的“技術”自信到了極點，失敗的概率只存在于理論中......退一萬步講，就算這家伙是個窮光蛋，拿去當奴隸賣也是值不少錢的，關鍵這家伙看起來細皮嫩肉的，必須是個上等貨。
“唔.....這里是？”穿著怪異服裝的少年緩緩睜開眼睛，那是一雙黑色的瞳孔，與周圍的人很是不同——這使兩個工人更加確信他們的猜測。
較為精明的男人沖同伴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出聲，由自己負責溝通。
“尊敬的先生，這里是安爾特沃祖，我想您肯定聽說過這里，不過不用害怕，我們不僅不會傷害你......甚至剛剛救了你的命。”男人上前一步，將腦海中思來想去僅有的幾句敬語拼湊了出來，臉上帶著虛偽的笑容。
“那么.......這里有泳裝小蘿莉嗎？”少年就像是沒聽懂他說了什么一般，自顧自地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額......不知道您說的泳裝小蘿莉是？”男人小心地問道而沒有因為少年的無視惱火——他聽說過有很多貴族性格都很奇怪，想來眼前這個也是。
“就是.....唉，算了。”少年伸手比劃了一下，卻又如同文化荒漠般想不出合適的形容詞，張開的嘴巴合攏。
“雖然不知道您指的是什么......這里是安爾特沃祖，在這里，無論什么東西都可以用錢買到。”男人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得意說道，仿佛安爾特沃祖是他家的后花園一般。
凌樂眉毛一挑，半睜著死魚眼苦惱地說道：
“是么.......可是我沒有錢啊。”
“唔，先生，我想你的意思是指身上沒有現金對么......沒問題的，我們會盡快聯系你的親屬，到時候——”
“我沒有家人。”還沒等男人自顧自地講下去，凌樂開口打斷道。
“你是說......你是個孤兒？”愣了一會兒，男人認真地詢問道。
凌樂虛著眼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那你有在什么地方寄存將來的生活資金嗎？”男人再次問道。
凌樂搖頭。
“朋友，我和旁邊這哥們都是粗人，習慣不了你這種上流的玩笑，我想你應該......”男人似乎還沒有認清現實，對凌樂抱有最后一絲幻想。
相比于他的隱忍，他身邊的壯漢可沒有這么多的耐心，早已腳點地板好一陣的他此刻猛地往前邁了一大步，青筋盤繞的胳膊毫無預兆地揪住凌樂胸口的布料，將他提了起來，凌樂修長的雙腿在半空中胡亂踢蹬。
“小子，我勸你別跟我們耍花招，這里是罪惡之都安爾特沃祖，不是你們這幫貴族安逸舒適的莊園。你或許自認為見過很多壞蛋，但他們在我們眼里還不如一只還在喝奶的兔子，所以——趁我現在還有點耐心趕快收起你幼稚的玩笑，否則我一定會掰斷你的四肢，然后將你賣給我認識的最惡劣的人販子，相信我，那是你無法想象的折磨。”壯漢將臉湊到離凌樂不到兩厘米遠的地方，說著威脅話語的同時噴了凌樂一臉唾沫。
“你威脅我？！”凌樂渾身一顫，緊繃的身軀松弛下來，一臉不可置信地望向壯漢。
“是又怎么樣？”
“可惡！沒有人可以威脅凌樂，沒有人！既然你敢這么做......那么，答案只有一個了.......”凌樂咬牙切齒，指甲深深地扎進肉里。
“哦？所以你準備狠狠地揍我一頓？”壯漢滿是血絲的眼眶中滿是戲謔之色。
“呵，我將效忠于您！”凌樂揚起高傲的頭顱，不知從哪找來了一根樹枝，然后用膝蓋一頂頂斷，義正言辭地說道。
“這？你這小子是在耍我嗎？！找死！”壯漢一愣，又很快反應過來，不由怒火中燒，舉起沙包大的拳頭就要落下。
“te~tui！”
關鍵時刻，一口晶瑩剔透的唾沫準確集中壯漢瞳孔，壯漢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同時手臂感受到一陣疼痛，想來是挨了一記手刀。
“像這樣弱小的捶打，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手嗎，我告訴你——我，是，絕，對，不，會，松.....”
話還沒說完
凌樂已然從寬厚的手掌中滑落，啪嗒一聲穩穩落在了地上，接著頭也不回地飛奔出去，口中還嚷嚷著“上當了吧！這才是我的逃跑路線！”“論智謀你們還差我一籌！”之類囂張的話。
然好景不長
“啊呀！”
隨著一聲慘叫，剛陷入洋洋得意狀態的凌樂很快便被路邊不知哪來的石子絆了一跤，以臉剎的方式滑行了數米遠。
似乎意識到躺在地上太久對身體不好，他又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含著委屈的淚水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另一頭
“魂淡，你為什么不抓住他！”視線好不容易重新聚焦，壯漢氣急敗壞地抓住同伴的衣領大聲質問。
面對無能狂怒的咆哮，他的伙伴卻像失了魂一般木訥地愣在原地，只伸出一根顫抖的手指只想某處地面。
“啊？那里是有什么東西嗎？！”
順著手指的方向，壯漢暴躁地移過視線......緊接著，一滴冷汗從他額前滑落。
——壯漢腳下，一根切口整齊的粗壯手臂安然躺在那兒，滾燙的暗紅血液不斷從切口處冒出。
干燥的風掀起一陣熱浪，壯漢空蕩蕩的衣袖隨之飄浮起來。
......
人來人往的街道
一道身形瘦削而有些駝背的身影四處竄動，無神的死魚眼被染上一層好奇——四周類似于西方中世紀的建筑是凌樂尚未真實接觸過的，這種腐朽與創意相結合的氣息令人陶醉。
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凌樂眼前一亮，像是發現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兒。
他邁著歡快的步調，走進一間商鋪，四處打量。
這家店鋪連名字都沒有，但從貨架上擺放著的裝有各種可愛萌物的籠子可以看出，這是一家寵物店，而且是一家生意不太好的寵物店，畢竟一只可愛的貓咪也不能在惡棍們打架的時候給他們回血不是？
此刻，在這間店里閑逛的也就凌樂一人，他穿梭于或大或小的籠子之間......險些吐了出來，就像門檻上厚厚的灰塵一樣，這些寵物的排泄物也被完整的保留了下來——這再次堅定凌樂“只要是活著的東西都要拉屎”的觀點。
不過還好，他憋氣一直可以的。
“喂，老板，這只兔子怎么賣？”
提著一只圓滾滾的兔子，凌樂沖倚靠在柜臺旁小睡的老頭叫喚道。
老頭年紀應該不大，但干枯的身子和半灰半白的頭發使他看起來格外蒼老，再加上他那件滿是補丁的褐色襯衣，更顯老態。
聽到動靜，老頭睜開布滿皺紋的渾濁眼珠，側過身斜視著打量了一番凌樂，接著伸出一根僅粘著層薄皮的手指。
“一千先令。”
因人而定，同一只兔子可以再老頭手中賣出不同的價格，溢價可上達數十倍。
“太貴了！”凌樂晃得手中兔子七葷八素，不滿嚷嚷道。
“七百先令，再低可就不賣了。”老頭說完，便重新把眼睛合上，只是在眼角處撐起條不易察覺的細縫。
“我沒有這么多錢。”凌樂摸了摸兔子的耳朵，可憐兮兮地說道。
“那現在你有多少錢？”看他樣子不像作假，老人粗糙沙啞的嗓音隨著一聲嘆息再次響起。
凌樂坦白：“唔.....我沒有錢。”
“哦——”
老頭打了個和切，沒什么力道的手掌一把握住支在門后邊的掃帚.......
......
凌樂的身影重新出現在街道上，只不過心情看起來不似先前般美麗。
“該上哪找點錢呢.....”
這一刻，他有些明白錢的重要性了，沒有錢就連一只兔子都買不起，被一個老頭子拿掃帚趕出來更是丟人。
一念至此，凌樂有些不懷好意地看向四周......卻又很快便悻悻地收回目光——這條街上不是滿身肥膘的壯漢就是手持兇器的歹徒，似乎沒有一個是自己打得過的。
“誒，有了！”
又不著痕跡地掃了幾眼，凌樂的視線最終鎖定在一個有小肚腩的中年人身上，周圍人有意無意地與他保持距離，使得他看起來格外顯眼。
“就你了！”
凌樂邪魅一笑，快步跟在中年大叔身后，一點一點地靠了過去。
中年大叔像是沒有發現凌樂粗糙的跟蹤技術般搖頭晃腦繼續走著，嘴里還不停念叨：“艷陽天那個風光好，紅的花是綠的草。我樂呵呵的向前跑，踏遍青山人未老......”
凌樂暗道好機會，拍了拍大叔肩膀，趁對方回頭之際，先聲奪人：“大膽肥仔！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看我——
大威天龍！??世尊地藏！??
大羅法咒！??般若諸佛！??
般若巴麻空！??淦！??”
說著沖了過去，一手王八拳揮舞得虎虎生風......
其實只要稍微帶點腦子的人就可以想到，這種暴徒遍地走，變態多如狗的險地怎么可能有老實人能安然無恙地在大街上走嘛！又不是人人都像king這樣有帝王引擎噠！
所以......凌樂就被欺負了......
面對凌樂的攻勢，小肚男只是輕描淡寫向后退了半步便躲過了他雜亂無章的拳法，緊接著，他伸出寬厚的手掌，一把抓住凌樂尚未來得及收回的手腕，借著慣性輕輕一扯，趁凌樂前傾之際往他胸口來了一記勢大力沉的肘擊。
轟——
一陣音爆從凌樂背后炸開，周圍的空氣都隨著這一肘產生些許亂流。
凌樂頓時感到鉆心的疼痛，身體陷入僵直。而小肚男的反擊顯然沒有停止，密不透風的拳頭如雨點般落下，在連續揮動了數十拳后，他最終以一記漂亮的倒懸飛踢命中凌樂下顎結束游戲。
托著這一記的沖勁，凌樂的身體霎時間離開地面，如斷了線的風箏般飛至半空中，最后精確地落進一堆垃圾堆里，宛若一條敗犬。
見鬧劇結束，周圍的人便又聚了回來，只是大部分人都開始有意無意地與小肚男保持著一段距離，眼神中帶有濃濃的忌憚。
......
“誒嘿，發財了發財了！”
一個相貌猥瑣的小個子趁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悄咪咪地摸到凌樂的“尸體”旁，準備撿漏。
誰叫安爾特沃祖明文規定路上的東西誰撿到就是誰的呢！
就在小個子伸手之際，眼前的尸體徒然睜開眼睛。
視線交錯——
“啊哈哈~天氣真好啊，怎么垃圾堆里沒啥東西吃呢......”小個子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強裝鎮定地打著哈哈——眼前這個家伙挨了這般毒打都沒啥事，顯然也不是普通人。
“你如果真的很餓的話，可以吃這個。”凌樂慢吞吞地從垃圾堆里爬了起來，將頭頂的香蕉皮遞了過去。
看了看凌樂冰冷的瞳孔，又看了看他手中滿是黑斑的香蕉皮，小個子咽了口唾沫，顫巍巍地伸手接過。
“好......好的。”
接著，轉身準備離去。
“你不現在吃媽？”凌樂問。
“這......我準備留著作夜宵。”不等凌樂再問什么，小個子頭也不回撒腿就跑。
看著吃個香蕉皮都迫不及待的身影漸行漸遠，凌樂低下頭有些同情地嘆了口氣。
這個世界能不能好了？！底層人民什么時候能站起來？！
想到這里，凌樂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貌似自己也是底層人民的一員呢。
“到底有什么辦法能不挨揍又能賺到錢呢......”
凌樂坐在小山般高的垃圾堆頂部陷入沉思，直到某一刻腦海中靈光一現。
“有了！”
.........
聽著，我叫沃里克，是一個殺手。
我出生于一個殺手世家，父母乃至兄弟姐妹都是刀尖舔血的惡徒，我也不例外。似乎是繼承了父母的優秀基因，我從小就在殺人這門藝術上表現出了超乎常人的天賦，這使我得到了更多的資源以及更加殘酷的訓練。
從不到半歲就開始殘殺一些小型動物到六歲第一次殺人，我的人生無疑流淌著數不清的鮮血。我不知道我本該是個怎么樣的人，但當我出生于這個世界起，我的命運就注定了。
殺人對我來說就像喝水吃飯般簡單，如火純情的偽裝技巧與對各種兵器的熟練掌握更是使我的暗殺技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漸漸地，陰暗的角落開始頻繁的出現關于我的傳聞，而我也在十六歲那年得到了一個公認的稱號——“死神”。
我及是死亡，沒有人能從我手下逃脫。
為了家族，為了榮譽，我接了數不盡的任務，而且每次都是完美完成，我很快達到了所有人都未達到的高度。
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不再追求高額的賞金，甚至很少愿意為殺人這種無聊的事情挪動身子。我知道我老了，但又有什么關系呢？
人老了，就想與世無爭。
最后，我隨便找了個風景還算不錯的小鎮安家，開始有了新的生活，過去的一切似乎都離我遠去。我有個不算漂亮但十分賢惠的妻子，還有一群可愛的孩子，天空不再被陰云籠罩，我似乎能感受到光了......
可是，像我這樣的惡棍又怎么可能被原諒呢。
那個下著暴雨的晚上
因為長久下來的安逸而喪失了該有的警惕，一群強盜輕易地闖進了我的小屋，挾持了我的孩子與妻子。
“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即使受萬般酷刑也難消罪孽，可我還是懇求你們放過她和這幫孩子，她們是無辜的......”我匍匐在他們面前，希望他們能夠高抬貴手。
可是——
“這個老東西在說什么呢？他以為自己是誰啊！快點，把人都殺了，在帶上值錢的東西換下一家。”
“別——”
沒有人理我這個老家伙，在他們無知和猖狂的笑聲中......我唯一的幸福被他們扼殺了。甚至因為他們殺豬般粗糙的手法，死亡這個痛苦的過程格外漫長......
我到現在都忘不了那一陣陣絕望的哭喊和哀嚎。
“為什么！這么多年了！為什么不能放過我！我只是個老頭子......什么榮譽，財富我都不想要了......”
我感受到一抹濕潤劃過眼角，直覺告訴我那不是眼淚而是血......
“這個老家伙一直嘮嘮叨叨地在說什么啊？你們誰快點給他來一刀送他上路吧！”
“所以......你們都不曾知道我是誰？不——你們一定是在開玩笑對吧？你們是來尋仇的對吧？”我不知道當時為什么還要糾結這個，或許我只是想要將責任都抗在自己肩上，這樣等解決掉這幫人之后我就有理由去陪她們了。
“呵，這么說你很有名嘍？”
“嘿，你別說，這家伙說不定是個落魄的貴族，我們等下再找找說不定還能找出不少值錢的玩意兒。”
“呦~看什么看，這么迫不及待想來送死嗎？”
真相大白了啊，他們只是一幫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卻陰差陽錯之下做了見不得了的事。
呵，這一刻我竟然有些想笑，仔細想想我這些年都做了什么啊......我怎么會在不知不覺間變得這般軟弱.....或許吧，前不久的我還被那份臆想的溫柔牽著不愿面對過往......嗤~明明就是個惡棍，裝什么好人嘛。
“唉——年齡大了，身體都僵掉嘍。”
沒有理會他們兇狠的威脅，我從床底下翻出了一疊包裹，里面裝的是我前半生的“罪”，只不過因為太久沒用的緣故，被用來墊床腳了，我真沒想過要把它們再拿出了......
里邊其實也沒什么東西，也就一件破斗篷和一把匕首罷了，幾乎沒多少人能認出它們，更別提我眼前這幫不入流的了。
可笑的是他們竟然還像看戲一樣等他把斗篷套上。
“喂，老家伙，活都整——？”
一道通天徹地的蒼白雷聲掩蓋了他最后的聲音。
雷鳴中夾雜著鮮血飛濺與四處逃竄的響動，當世界重新隱于黑暗，一切喧鬧都歸于雨寂。
沒有人能夠在死神的注視下活下來。
我給了他們一個痛快，而省去了沒必要的折磨，畢竟他們就像過去的我自己，想來我所做過的事情比他們過分的多。
我大概知道以后要做什么......為死神這個名號贖罪......
那么，就從清理這些被欲望驅使著的人開始吧。
讓我找找該去哪呢......罪惡之都安爾特沃祖？就那吧。
哦，走之前還得先化個妝，免得我這個老頭子到外邊還要被人欺負。
嗯，化得稍微年輕點......還得結實點......那就整個肚腩吧......
我終于在這個光線昏暗的午后趕到了這座頗負盛名的罪惡之都。
走在安爾特沃祖少有的不算寬敞的街道上，我不由有些感慨。
十年前來這執行任務的時候，這里還只是個落后的小鎮，沒想到幾年功夫罪孽竟能把它催生到這種地步，真不知這片土地下埋藏了多少無辜的尸體。
啊——這里的每一個人身上都帶著血腥味，瞧瞧他們自認為精明的眼神，多么可笑。
一眼望去，這條街道似乎無人不沉浸在惡意之中......他們本應該為自己的罪行去地獄懺悔，可惜我的目標不是他們......我得找那些真正的惡魔。
在街上無聊地走著，四處打量一番——事先熟悉環境是暗殺必不可少的環節。
等等，似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頭看看——
“大膽肥仔！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
真是個奇怪的家伙，不管是長相還是行為......明明肌肉密度遠超正常人，搏斗技巧卻比三歲孩童還要遜色。
算了，反正這家伙應該也已經死了——他手上有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想來前不久與人發生過爭執，導致對方大面積出血，甚至殺了對方，嗯，就當一報還一報吧。
咳咳，我下重手的原因真的只是這家伙是個惡徒啊！才不是因為他那張令人妒忌的臉和奇特的黑發黑眸呢！
啊——這片區域的地形已經大致記住了，接下來去集市那邊逛逛吧，說不準還能捎些東西。
......
沃里克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步行了十幾分鐘便來到了集市，僅管中途收到不少懷揣著惡意的目光，但終究沒有人出手。
到了集市這種地方，除了小心與商家發生爭執而被打死，最需要小心的便是扒手了，還好沃里克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信，而且身無分文。
或許是運氣不好，走了大半圈，他還是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一把鋒利的袖箭，這玩意兒是他用的最順手的兵器之一。
“好像有點餓了，再逛一會兒吧，要是還找不到就先回去了......咦，那邊似乎挺熱鬧的。”沃里克揉了揉厚厚的肚層，注意力忽然被不遠處的人群吸引。
抱著好奇的心態，他靠著蠻力擠進人群，準備一探究竟。
“借過，借過。”
“別擠啊，胖子！”
“艸，誰踩我！”
“......”
穿過重重人影，沃里克終于看到了人群將這里圍得水泄不通的原因——一個小女孩，準確來說，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
她淺亞麻藍色的微卷長發仿佛倒映著星辰的溪水，湛藍色的雙眸如鉆石一般，緊致的嘴唇微微翹起，柳眉微皺，可愛的俏臉努力裝出一副冷漠的表情，而緊攥著裙邊的小手卻說明她此刻的內心并不平靜。
她就像個吉祥物一般峭楞楞地站在那里，時不時偷偷往人群中看一兩眼，接著又像受到驚嚇般很快收回目光。而其中不小心與小蘿莉對視的人則會一臉癡漢表情地“歐吼~”一聲，并收到同伴羨慕的表情。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人潮不減反增，周圍充斥著喘息聲與汗水的味道，卻沒有人沖小蘿莉叫喚或是催促的，甚至這種無聊的環境下，連個開車車的人都沒有，仿佛站在小蘿莉的身邊人們的心靈都受到了凈化——這種事在安爾特沃祖可是從未有過的。
終于，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小蘿莉呆毛一轉，茫然地眨了眨好看的眼睛，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腦袋，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誒嘿~差點把正事忘了，咱可真是個小笨蛋呢！”
雖然不是刻意而為之，她犯迷糊的可愛模樣還是給周圍的人群造成了成噸暴擊。
“啊我死了！”
“媽媽我戀愛了！”
“醫療兵！醫療兵！快給我血包！”
“......”
一個個惡棍無不陷入幸福的哀嚎之中，同時不可避免地露出了猥瑣的笑容，就連身處其中的沃里克也是渾身顫抖，憋了好大一股氣才將情緒平復下來。
與此同時，眾人心中不免有了猜測：
“這只小蘿莉究竟是做什么的？不會是賣——”不少人盯著小蘿莉單薄的身體開始大膽猜測起來，畢竟販賣人口在安爾特沃祖本就不犯法。
很快，有的人面露遺憾，而有的人則一幅志在必得的表情，更有甚者，已經悄悄拔出了短柄兵器準備殺人越貨了。
當然，這幫人的想法都在小蘿莉提出一個半人高的木桶后凝固掉了。
“這.....？”
在場的所有人不免心生疑惑，然不等他們開口，小蘿莉再次拿出一個木牌和一疊木質的杯子，木牌上刻有一行俏皮的字跡——蘿莉湯，1000先令/碗，每人限定一碗。
接著，小蘿莉將木桶中的水一勺一勺倒入杯中。
沒了下文，眾人心中仍有不少疑惑。
于是乎，便有人開口問道：“請問這個蘿莉湯是什么東西？”
“這個啊.......我的洗澡水。”小蘿莉平靜地回答道，只不過小臉似乎有些發紅。
靜——
四周驟然間變得鴉雀無聲，不少人甚至掏了掏耳朵確認自己是否聽錯了。
“你指的洗澡水......不會是.....？”還有人不信邪想要再確認一遍。
“無路賽！無路賽！無路賽！你們是八嘎嗎？！”小蘿莉草草地將空了的木桶丟到一邊，氣憤地胡亂揮動小手，連頭頂伏臥著的呆毛都豎了起來。
四周安靜頓時的不像話，只有小蘿莉惱羞成怒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
如果先前還有待懷疑的話，這一番話似乎已經成了鐵證——這一桶水確實是眼前這個可愛的小蘿莉的洗澡水。
又是一段短暫的沉默
惡棍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無不透露著尷尬和男人都懂的表情，他們互相善意一笑，仿佛在說“你先吧”“不了不了，還是你先把。”
“不要拉倒，小妹妹，給我來一碗！謝謝！”
最后，也不知道是哪個厚臉皮的先叫了一聲，壓抑的沉默被瞬間打破。
“艸，那給我也來一碗！”
“別搶啊！給我也來一碗！”
“我出10000先令！給我十碗。”
“都讓開！我夸父就喝億口。”
......
“別擠了，都給我去排隊。”
最終，這幫窮兇極惡的壞蛋們在小蘿莉清脆的呵斥聲中，羞愧地低下了頭顱，開始安安穩穩地排隊。
甚至其中連個插隊或者作黃牛的都沒有。
這很不安爾特沃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