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夕陽的殘紅從門縫中穿透進來,至于為什么不是窗戶......因為設計這間木屋的人是個笨蛋,忘記給它安上了。
屋內的氣氛有些微妙。
凌樂仰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如果不是他那對渾濁的死魚眼還會偶爾眨一下,小蘿莉怕是會誤以為他被自己一拳錘死了。
而小蘿莉這邊,她擦了擦冒著白煙的白稚拳頭,輕哼一聲,偏過身子抱著膝蓋坐在一邊。僅管奈已經努力讓自己做到高冷,出于關心,她的眼神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往凌樂那邊瞟——小蘿莉怎么可能高冷的起來嘛!
其實吧,經過長時間的相處,凌樂即使只是皺個眉頭,奈都能猜到他是哪根神經搭錯了,而凌樂的這番表現,顯然是被打擊壞了——畢竟換做平時,凌樂一定會嚷嚷著“沒有人可以得罪凌樂!”之類的話,然后進行幼稚的報復,不像現在,整個人都死氣沉沉的。
說實話,小蘿莉還從來沒有見過凌樂這么頹廢的樣子。
“凌樂看起來好難過啊.......要不要安慰他什么的......emmmmm,哼!才不理他呢!大笨蛋凌樂,大笨蛋,大笨蛋!才不要關心他呢!”小蘿莉嘟著嘴暗暗想道,澄澈的雙眸卻在不經意間染上一絲憂慮。
可是,小蘿莉也有小蘿莉的固執——明明我沒做錯什么!憑什么要我道歉!(震聲)
每次兩人起爭執的時候小蘿莉都是這么想的......而結果,也往往是她先服軟。
這次也不例外。
“吶.......你沒事吧。”
小蘿莉生俏俏地挪到凌樂邊上,用手指戳了戳凌樂的額頭。
凌樂沒有反應。
小蘿莉又戳了戳凌樂的臉。
凌樂還是沒有反應。
“唔......戳戳戳戳戳~”
小蘿莉的手指瞬間提速到機關槍的程度,噠噠噠~地一頓猛戳,凌樂平滑得臉頰被戳得泛起一陣陣波瀾。
“誒嘿~手感好好。”小蘿莉愜意地瞇起眼睛,殊不知危險正在靠近。
在奈沒有留意的瞬間,凌樂雙眸驟然恢復神采,他猛地張開血盆大口,直直的叼住小蘿莉的手指。
“嗷嗚~”
“誒!”
小蘿莉嚇了一跳,呆毛都隨之一顫。
水汪汪的大眼睛對上凌樂的死魚眼。
“松開~”小蘿莉嬌聲呵斥,
“嗚嗚嗚!(爺就不!)”凌樂滿臉堅決抗議的同時,甚至開始吮吸。
“既然這樣.....”小蘿莉稍作思考,神情嚴肅地將另一只空閑的手放在凌樂身上,接著是一頓撓。
“嗚嗚嗚嗚嗚~(你以為我會怕癢嗎?!)”凌樂冷笑。
小蘿莉不語,事實能證明一切。
就像預料中的那樣,起初凌樂還能繃住表情,可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他就笑得像個錘子,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像條蛆一樣在地板上拱來拱去。
“橋豆麻袋!我認輸!饒了爺吧!”淚水在凌樂眼眶中轉了又轉,他實在是受不了了。
“哦。”
小蘿莉很聽話地將手收了回來,一起收回來的還有那根濕漉漉的手指。
接著,她皺著眉頭,把手指放在凌樂衣服上擦了擦.......喘得像條死狗般的凌樂卻突然抬起頭,握住奈的小手。
小蘿莉疑惑的歪頭,藍色透明的大眼睛滿是不解。
【沒有人可以得罪凌樂!沒有人!........大概吧。】
只見凌樂緊緊握住奈的小手,邪魅一笑道:“你知道嗎......其實我并不怕癢的,可你知道我為什么還會被你逗笑嗎?”
小蘿莉配合地搖了搖頭。
“因為.......我想對你笑啊~”凌樂深情款款地說道。
“哦~”小蘿莉不僅沒有被感動到,反而收回去的小手又再次落在凌樂身上。
在凌樂驚恐的眼神中,小蘿莉的手指靈活的滑動......
“你不按套路來!”凌樂怪叫。
很快,木屋內充斥著歡快地笑聲。
.......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世界很快又迎來黑夜。
凌樂與小蘿莉走出木屋,兩人在星光下席地而坐——此刻是每周一次的凌樂講故事環節,雖說是每周一次,通常這項活動會隨凌樂的想法而改變頻率。
將早已準備好的篝火升起,火光迅速高漲,氣氛便算是烘托好了。
小蘿莉早已在篝火旁乖乖坐好,端正地等待凌樂開口——凌樂講起故事從來不需要準備,好像他滿腦子都是這些東西,而且,自奈對凌樂有過認知起,凌樂只在講故事的時候流露出正經的一面。
凌樂深邃的黑眸中倒映出火光與奈嬌小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說道:“在海的遠處,水是那么藍,像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同時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錨鏈都達不到底。要想從海底一直達到水面,必須有許多許多教堂尖塔一個接著一個地聯起來才成。海底的人就住在這下面.......”
今晚講的仍是人魚公主的故事,不知道為什么,每當凌樂講起這個童話的時候,都會受到莫名因素的干擾,導致小蘿莉聽不到結局......可他總覺得今晚要講完這個故事。
凌樂在這方面是個好手。
他講得很慢,也很動聽,富有磁性的嗓音貫入奈耳中,使她不自覺得將自己帶入到情節中去。
“......最后,小美人魚與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凌樂適當的改編了一下故事的劇情,留下一個happy end。他雖然習慣了悲傷,但同樣的痛苦他不還想讓其他人也感受一遍,即使這樣或許能給他帶來些“同伴”。
隨著最后一個音節落地,這個童話被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一旁的小蘿莉聽完愣在原地,仿佛還沒從故事的情節中走出來,眼圈紅紅的。
“小美人魚和王子在一起了......真好呢......”不知道為什么,她的語氣有些傷感。
奈抬起頭,看見高高懸掛的銀月,孤獨地籠罩在黑暗中。她又低下頭,火光照在她小巧的身軀上,顯得她如此可憐,單薄。
恍惚間,奈感覺自己被一個溫暖的大手抱在懷里。
“對不起.....我真的很后悔,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經把浪漫燃盡了。”凌樂不知道什么時候繞到她身后,下巴緊貼著她的腦袋,帶著顫音說道。
“可是......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努力喜歡你嗎?”凌樂眼中的溫柔,仿佛能融化冰雪。
小蘿莉的身子明顯顫抖了一下,又很快平息。
過了一會兒
奈抬起腦袋,眼圈紅紅的......她倔強地吸了吸鼻子,對著凌樂大聲喊道:
“敲里嗎!”
......
一個“好”字落地。
凌樂微微頷首,像剛從沉睡中清醒過來般揉了揉前額,接著抬起頭伸了個懶腰。
他還是一幅黑發黑眸的模樣,一俯一仰間,卻給人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如果說先前凌樂給人的印象是沉浸在自己世界幼稚得要死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瘋子的話,現在的他......就像是不可直視的怪物.......或者說,是神。
他那雙純黑的雙眸仿佛來自最幽暗的深淵,冰冷而深邃,當它睜開的一瞬間,空間為之扭曲,視線所過之處頃刻間化為最空洞的虛無,一時間,天空都被染成昏黃色。
然而所有異象,卻又在雙眼一閉一合間恢復正常。
——就好像,一切都是幻覺。
沒有人可以否認,這雙眸即是宇宙中最深沉的恐懼,而其背后.......或許便隱藏著宇宙萬物的真理。
......
一道瘦削的身影漫步在孤島上,正以一個奇怪的路線前進。
說是漫步,他其實走得并不慢,只是他臉上如死水般平靜的神色實在難以與焦急之類的詞語掛鉤。
說起來挺扯的,在凌樂重新睜開眼睛的三秒時間里,他就已經靠著虛構推理的方法推算出小蘿莉離開的路線了。
最終,凌樂停在一處海灘,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里正是他最初登島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清澈的海水,海面上吹起陣陣海風,帶著一股咸咸的味道。
“她在這里......消失了。”
凌樂語氣平淡地像是在說陳述句,雖然他本就在陳述一個事實。
他說的不是離開,而是消失。
所謂消失,自然是指某種物體以未知的方法憑空不見,至少這個方法尚未被凌樂認知。
思路就以這么出乎意料的方式斷了......
稍作停頓,凌樂面無表情地看了眼面前的景色,順帶捋平衣服上的褶皺,他再次動身。
要去的下一個地方,是山洞——被封印在那里自稱全知全能的家伙,或許知道些什么。
雖然凌樂從不相信世間存在全知全能的東西。
......
山洞幾乎在海島的另一頭,步行過去要花凌樂不少時間,如果用跑的或許能快些,可惜他沒有這么做。
前一刻還晴空萬里,途中卻開始下起小雨,天似乎都在催促凌樂快些,不過他仍保持同樣的步調,不急不緩。
雨下的雖然不大,但也密密麻麻的,再加上凌樂也沒有刻意借著樹葉躲雨,等他走到洞口的時候,衣服已經濕透了。
山洞還是像之前那般黑漆漆的。
凌樂往里邊看了一眼——什么都沒看見。
他走了進去。
雨聲在空闊的山洞中回響,很快覆蓋了洞中的滴水聲,聽起來很吵。周圍雖有一些光亮,可見度仍不高,不盯著腳下的話很有可能會被凸起的巖石絆倒。
凌樂還是保持同樣的步調,一步一步地走著,僅管他也看不清路,他知道哪處可以落腳。
因為不需要摸索的關系,他這回走到洞穴廣場比前一次還要快些。
空曠的廣場,發光的石頭,還有詭異的青白色石臺......一點都沒變。
“噠.....噠.....”
腳步聲在這光怪陸離的環境中回蕩,反倒平添一抹死寂。
走到石臺前,凌樂視線落在石臺的缺口處。
沒有猶豫,蒼白的手掌放在缺口處一摁。
靜——
他抬頭平靜的掃視一圈......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
沒有任何停頓,凌樂轉身離開。而就在他邁開步子的一瞬間,周圍原本發出螢白色光芒的石頭一顆顆炸裂,碎片落在地上發出妖異的紅光。
同時,他身后的巖壁發出轟鳴聲,開始寸寸斷裂。
毫無疑問,這個山洞要塌了。
可即便如此,凌樂還是一副無視周遭的表情,就如漫步庭中般悠哉。
偏偏這個時候,掉落的碎巖就如刻意安排好的一樣,每一次都險而又險地在距離他幾厘米的位置擦過。
五分鐘過去。
凌樂慢悠悠地從洞里走了出來——這時候外面的雨也已經停了。
也就是在他出來的下一秒,山洞徹底塌了。
大量塵埃揚起,凌樂站在原地,象征性地用手掌扇了扇。
然后,就沒什么動作了。
凌樂要做他最擅長的事——等待。
過了幾分鐘
廢墟中又傳來一陣響動,數不清的破碎紅色石頭從石堆里鉆了出來,無視引力般飛舞在空中,像是按照某種規律拼湊在一起,最終形成一個足有哥斯拉大小表面平滑的球體。
在凌樂的注視下,這個血紅色的大球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以極快的速度癟了下去,同時,由慘人的紅色變為透明的淡藍色。
最終,這個球狀物體縮水到和凌樂差不多大小的人形,并且——它似乎還在努力幻化出五官。
——可惜效果不太理想,它最終的樣子就像是尚未學會走路孩童邊喝著奶邊用藍色橡皮泥捏出的小人,嗯......或許它還要驚悚些。
凌樂并不關心它的長相問題,畢竟也沒想著和它交配。他只是從球人活活占據大半張臉的深淵巨口看出,這家伙至少是可以溝通的。
“你好。”
凌樂張了張口,嗓音平靜得如同一口寒冷的幽泉,而又帶有磁性。
球人轉過頭,五官幾乎皺在一起,像是在回憶什么。
接著,它吃力地吐出一個字:“爬。”
【?】
凌樂明亮的雙眸在得到回應后微微一縮,頃刻間泛出大量眼白,變回了死魚眼的樣子。
“你答應啦!”凌樂大叫著確認道,而他的嘴角都快咧到眼珠子這兒了。
“嗯......”
小蘿莉紅著臉,低著的腦袋輕輕點了點。
“o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
凌樂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叫聲,激動地在地上咕嚕咕嚕來咕嚕咕嚕去,硬是連吃了幾口土,險些沒有滾進火堆里。
看著凌樂幼稚的行為,小蘿莉笑得瞇起眼睛,澄澈湛藍的雙眸在黑夜中閃閃發光。
過了一會兒,沾了滿身泥巴而冷靜下來的凌樂爬起身子,緩緩走到奈面前。
越靠......越近......
像是明白了什么,小蘿莉小臉通紅地合上眼睛,顫抖的睫毛就像她此刻跳動的心。
忽然間,她感覺額頭被觸碰了一下,變得涼涼的,濕濕的。
“唔.....”
這感覺......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小蘿莉悄悄地睜開眼睛,卻見凌樂一臉壞笑地捧著一把濕泥,正往自己臉上涂抹。
見小蘿莉睜開眼睛,凌樂大驚失色,連忙將泥土塞進嘴里,當著小蘿莉的面一刻也不停地咽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
“咳咳——你.......什么都不知道對吧?”凌樂試探性地問道。
小蘿莉沖他甜甜一笑,露出一對小虎牙。
“嗷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蘿莉沒下重口。
看著凌樂死去活來的模樣,奈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總是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明明剛剛可以......
想到這里,奈又一頓臉紅。
熟不知,凌樂暗暗搖了搖頭——他早已將黨的刑法記于心間,一刻也不曾忘過。
之后......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氣氛突然間僵住,沉默中帶著沉默。
人少的時候就是這樣,當雙方不能在各個話題中來回切換的話,天就聊死了。
“那個......我困了......去睡覺吧。”小蘿莉打了個哈切,搓了搓眼角說道。
然后,她就起身往屋里走。
“誒嘿嘿~”凌樂撓了撓頭傻笑一下,跟在她身后。
......
凌樂躺下,和小蘿莉肩膀挨著肩膀,即使是這種情況,他仍是一點想法都沒有,反倒是小蘿莉一臉警惕地看著他,往另一側挪了挪......
喜悅這種情緒來的時候像潮水般洶涌,走的時候卻悄無聲息,不留下一絲痕跡。此刻凌樂心中更多的,大概還是被接受后的如釋重負吧......
要是被拒絕的話,可是會連說話的人都沒了啊~
想著,凌樂帶著輕松的心情,合上眼睛。
一夜無話
沒有胡思亂想,也沒有出現什么激動得難以入眠的情況,凌樂睡得像條死狗般安穩,一覺醒來便已是中午。
若非太陽借著光狠狠地往他臉上扇了幾巴掌,他或許都起不來。
睜開眼,凌樂帶著乏意看了看周圍——屋里空蕩蕩的就他一個人,不見小蘿莉的蹤影。
陽光是從半掩的門縫中照進來的,而凌樂記得這扇門是他昨晚隨手關的。顯而易見,小蘿莉在凌樂醒來前出去了,以至于忘記把門帶上。
“歐吼,奈可真是個粗心的小笨蛋呢~她一定是偷偷跑出去給人家準備早餐了!哦~好感動啊!”凌樂一頓腦補,差點沒感動得掉眼淚。
心情大好,凌樂伸了個懶腰,蹦蹦跳跳地走出木屋,四處張望。
一晚上堆積起來的落葉,昨晚燒剩還未來得及收拾的柴火,迎面而來的帶著寒意的冷風......
“嘛,還沒回來嗎,那勤勞的凌樂大人就先把這里收拾一下吧!”打了個哆嗦,凌樂難得勤奮一次,擼起袖子開始動手整理垃圾。
收拾著收拾著,他很神奇地從木柴堆里搜出一封信封來。
至于為什么孤島上會有紙,嘛~誰知道呢?
總之,凌樂看著手中的信封——其潔白的表面沾了一些泥土,樣子就像是被人刻意丟棄的,而且從泛黃程度可以看出被丟棄的時間不長。
“嘛,先打開看看吧。”
就在凌樂將信封撕開一個角準備繼續往下撕的時候,他的手指僵住了,怎么也用不了力,就好像......他要打開的,是潘多拉的魔盒。
“嘖——”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很不好,而凌樂在通常情況下也是個固執到死的人。
既然手指用不了力,那就用腳趾好了。
凌樂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叼著鞋,兩條腿高高翹起,用腳趾艱難地撕扯信封——樣子頗為搞笑,過程也異常艱難。
經過多次努力,凌樂花了將近十分鐘的時間才將信封撕開。
他將視線挪了過來......
紙上只有用黑色墨水寫的寥寥幾個大字,在白紙上格外醒目。
【對不起】
“塔拉——”
凌樂呼吸一滯,僵直在原地。
這個字體他從來沒見過,但這種默默的熟悉感......他可以肯定——這是奈寫的。
惶恐,焦躁,茫然......負面情緒瞬間將凌樂塵封的靈魂淹沒,如深淵般死寂的精神世界開始劇烈動蕩,崩塌.......
他木訥地愣在原地,甚至沒有在意自己仍保持著奇怪的姿勢。
許久
凌樂偏過頭,額前的黑發不經意間遮住雙眸。
他的嘴角蠕動了幾下:“幫我......”
【好。】
一個“好”字落地。
凌樂微微頷首,像剛從沉睡中清醒過來般揉了揉前額,接著抬起頭伸了個懶腰。
他還是一幅黑發黑眸的模樣,一俯一仰間,卻給人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如果說先前凌樂給人的印象是沉浸在自己世界幼稚得要死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瘋子的話,現在的他......就像是不可直視的怪物.......或者說,是神。
他那雙純黑的雙眸仿佛來自最幽暗的深淵,冰冷而深邃,當它睜開的一瞬間,空間為之扭曲,視線所過之處頃刻間化為最空洞的虛無,一時間,天空都被染成昏黃色。
然而所有異象,卻又在雙眼一閉一合間恢復正常。
——就好像,一切都是幻覺。
沒有人可以否認,這雙眸即是宇宙中最深沉的恐懼,而其背后.......或許便隱藏著宇宙萬物的真理。
......
一道瘦削的身影漫步在孤島上,正以一個奇怪的路線前進。
說是漫步,他其實走得并不慢,只是他臉上如死水般平靜的神色實在難以與焦急之類的詞語掛鉤。
說起來挺扯的,在凌樂重新睜開眼睛的三秒時間里,他就已經靠著虛構推理的方法推算出小蘿莉離開的路線了。
最終,凌樂停在一處海灘,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里正是他最初登島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清澈的海水,海面上吹起陣陣海風,帶著一股咸咸的味道。
“她在這里......消失了。”
凌樂語氣平淡地像是在說陳述句,雖然他本就在陳述一個事實。
他說的不是離開,而是消失。
所謂消失,自然是指某種物體以未知的方法憑空不見,至少這個方法尚未被凌樂認知。
思路就以這么出乎意料的方式斷了......
稍作停頓,凌樂面無表情地看了眼面前的景色,順帶捋平衣服上的褶皺,他再次動身。
要去的下一個地方,是山洞——被封印在那里自稱全知全能的家伙,或許知道些什么。
雖然凌樂從不相信世間存在全知全能的東西。
......
山洞幾乎在海島的另一頭,步行過去要花凌樂不少時間,如果用跑的或許能快些,可惜他沒有這么做。
前一刻還晴空萬里,途中卻開始下起小雨,天似乎都在催促凌樂快些,不過他仍保持同樣的步調,不急不緩。
雨下的雖然不大,但也密密麻麻的,再加上凌樂也沒有刻意借著樹葉躲雨,等他走到洞口的時候,衣服已經濕透了。
山洞還是像之前那般黑漆漆的。
凌樂往里邊看了一眼——什么都沒看見。
他走了進去。
雨聲在空闊的山洞中回響,很快覆蓋了洞中的滴水聲,聽起來很吵。周圍雖有一些光亮,可見度仍不高,不盯著腳下的話很有可能會被凸起的巖石絆倒。
凌樂還是保持同樣的步調,一步一步地走著,僅管他也看不清路,他知道哪處可以落腳。
因為不需要摸索的關系,他這回走到洞穴廣場比前一次還要快些。
空曠的廣場,發光的石頭,還有詭異的青白色石臺......一點都沒變。
“噠.....噠.....”
腳步聲在這光怪陸離的環境中回蕩,反倒平添一抹死寂。
走到石臺前,凌樂視線落在石臺的缺口處。
沒有猶豫,蒼白的手掌放在缺口處一摁。
靜——
他抬頭平靜的掃視一圈......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
沒有任何停頓,凌樂轉身離開。而就在他邁開步子的一瞬間,周圍原本發出螢白色光芒的石頭一顆顆炸裂,碎片落在地上發出妖異的紅光。
同時,他身后的巖壁發出轟鳴聲,開始寸寸斷裂。
毫無疑問,這個山洞要塌了。
可即便如此,凌樂還是一副無視周遭的表情,就如漫步庭中般悠哉。
偏偏這個時候,掉落的碎巖就如刻意安排好的一樣,每一次都險而又險地在距離他幾厘米的位置擦過。
五分鐘過去。
凌樂慢悠悠地從洞里走了出來——這時候外面的雨也已經停了。
也就是在他出來的下一秒,山洞徹底塌了。
大量塵埃揚起,凌樂站在原地,象征性地用手掌扇了扇。
然后,就沒什么動作了。
凌樂要做他最擅長的事——等待。
過了幾分鐘
廢墟中又傳來一陣響動,數不清的破碎紅色石頭從石堆里鉆了出來,無視引力般飛舞在空中,像是按照某種規律拼湊在一起,最終形成一個足有哥斯拉大小表面平滑的球體。
在凌樂的注視下,這個血紅色的大球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以極快的速度癟了下去,同時,由慘人的紅色變為透明的淡藍色。
最終,這個球狀物體縮水到和凌樂差不多大小的人形,并且——它似乎還在努力幻化出五官。
——可惜效果不太理想,它最終的樣子就像是尚未學會走路孩童邊喝著奶邊用藍色橡皮泥捏出的小人,嗯......或許它還要驚悚些。
凌樂并不關心它的長相問題,畢竟也沒想著和它交配。他只是從球人活活占據大半張臉的深淵巨口看出,這家伙至少是可以溝通的。
“你好。”
凌樂張了張口,嗓音平靜得如同一口寒冷的幽泉,而又帶有磁性。
球人轉過頭,五官幾乎皺在一起,像是在回憶什么。
接著,它吃力地吐出一個字:“爬。”
【?】
凌樂眉頭輕皺,幽邃的雙眸中透露著不解。
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其中包括球人暴起發難,球人轉身逃跑,球人唱跳RAP籃球......等等等等等。
可眼下的結果卻有些出乎凌樂的意料。
“爬......阿巴阿巴.....哇......你......好。”球人空洞的大嘴一張一合,吐字逐漸清晰。
照目前情況來看,這個家伙只是在通過發音的方式逐步適應并掌握語言,而第一個“爬”字,大概率只是發音問題罷了。
這個狀態下的凌樂可沒有小心眼兼記仇的陋習,他對語言上的冒犯不甚在意。
“你....叫什么?”凌樂問出當下最需要知道的問題——這有助于之后的交流。
“西西。”一個偏女性化的名字。
自稱西西的球人用溫厚的中性嗓音回答道,咬字清晰且流暢,很難想象,它在不到半分鐘內便掌握了一門語言。
“你是——雌性?”凌樂問道。
“名字只是一個什么都代表不了的稱號,不是嗎?準確地來說,性別這個詞在我身上并不適用。如果一定要對號入座的話,我更傾向于雌雄同體。”西西身體紋絲不動,只有漆黑大口不斷地一張一合,樣子有些詭異。
“奈死了沒有?”沒有任何前言,凌樂突然一個跨越式地提問。
反正兩個人都不是算是正常人,交流的方式不拘于常規也屬正常。
西西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將似乎是眼睛的空洞偏向凌樂的雙眸,在視線交織三秒后移開。
“死了。”
溫和的嗓音闡述著一個冰冷的事實。
“我想知道原因。”
噩耗沒有在凌樂的眼中掀起半分波瀾,他的語氣平靜得像一口古井,就仿佛聽到的只是一聲“吃了嗎?”
“我以為你會很失落。”西西始終不變的語調終于帶上一絲疑惑。
“我大概有猜到結局。”
西西再次開口:“你知道的,我指的不是這個。”
“我只是一截死掉的過去,他很痛苦,所以我才暫時活了過來。”凌樂說了一句晦澀難懂的話。
西西的腦袋像果凍般晃蕩了一下,也不知道它是否理解。
“那么......需要安慰嗎?”它說話的方式似乎在朝人性化的方式轉變。
沒有間隔一絲停頓,凌樂機械般地回答道:“只有自認為孤獨的人才渴望得到救贖,黑暗從不會主動去擁抱光明。”
西西頭頂冒現一根問號:“你.......似乎很急?”
“如果你也經歷過悠久的絕望,你會發現死亡才是永恒的解脫。”凌樂的雙眸微微閃爍,倒映出延綿的死寂。
“哦——我想你或許只是太悲觀了,我被封印在這數千年,到現在仍熱愛這個世界。”西西不以為然,說著,它還有些滑稽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凌樂平淡地看著它,沒有反駁——有些根深蒂固的理念只能被現實改變,自己何嘗沒有像它這樣。
“你與全知全能似乎并不搭邊。”凌樂說道。
“那些話可不是我寫的,我想你也不會認同這個世間存在全知全能的東西,不是嗎?”西西擺了擺手。
“哦。”
西西湊了過來:“難道你就不好奇我為什么被封印在這里嗎?”
它說法的方式越來越人性化了。
凌樂搖了搖頭。
西西顯然不關心他的回應,自顧自地說起過往:“你要知道,在數千年前人類便存在世界的各個大陸,而我當時......只是一個商人,嗯,知識淵博的商人,人們可以用有價值的物品來交換他們所需要的一切,當然,我會小賺一些。我游走在世界各地,我的存在很快被傳播開來,而這——招致災禍。
一幫怪異聯合有能力的人類搶走了我所有的商品,并將我封印在這里。我在無邊的黑暗中明白了一些事情——無法轉變為力量的知識,與累贅無異。
最終,我變成了這幅模樣。”
【一個因為重大打擊而產生偏執念頭的家伙么。】
聽著,凌樂沉聲道:“我并不認同你的觀點。”
“哦?”
它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冰冷,在這個涉及它想了無數年并加以貫徹的原則問題,它沒想過向誰妥協。
“那么,證明給我看吧。”
西西身后浮現出一道虛影,那是一片漆黑的空間......空洞得有點像......宇宙。之后,像星云一般的旋渦狀物體逐漸衍生出來,或明亮,或黯淡,其按照無序的軌跡漂移,碰撞,爆炸,毀滅......
群星環繞,萬物幻滅.....西西一時間宛若虛空神祗。
不知從何而來的氣流吹動凌樂前額的發梢,那對黯淡無光的黑眸完整地顯露出來,其視線落于縮小版的宇宙。
仿佛受到某種末日的侵蝕,群星,光輝,黑暗頃刻間化為烏有,簡單得像是用橡皮擦擦去了一段污漬.......虛影不到片刻便崩塌殆盡。
西西驚嘆道:“難以置信......”
如果它的五官能夠在豐富些,它的表情應該是目瞪口呆。
“我想知道原因。”凌樂重復了一遍問題,仿佛剛才宛若神跡異象與他無關。
“好吧好吧~”西西用短得看不見手指的手臂撓了撓頭,接著說道:“你說的那個女孩不是人,這點我想你也應該猜到了.......她是人魚。人魚是一個被上天眷顧的物種,自他們十四歲起便不再生長,如果到一百歲的時候她們還沒有喜歡上一個人的話,她們將獲得所有人夢寐以求的權力——永生,反之,她們會在愛上一個人后死掉...嗯...化為泡沫。”
“所以——我救了她?”凌樂沒來由的說了一句。
西西又一次將目光投到凌樂臉上:“你能明白?”
【永生是世間最惡毒的詛咒。】
......
“我要走了。”凌樂平靜地說道。
“這么急?我還想和你多聊一會兒。”西西五官皺成一團,像是在挽留。
凌樂絕情地說道:“這與我無關。”
“那.......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情忘記說了。”不過看它這樣子根本就是故意留到最后說的。
“嗯?”凌樂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人魚的恩澤將轉移到她摯愛的人身上。”西西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
“哦——那我走了。”凌樂淡定得不像話。
說完,他雙眼一合,腦袋失去控制般往下一垂,身上濃郁到宛若實質的冷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
“喂!還有一件事啊——”西西苦惱嘀咕。
而當雙眸再度睜開,其眼底的陰郁蕩然無存,大量眼白將瞳孔擠壓到針頭大小。
凌樂茫然地抬起頭,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
那對將近腐爛掉的死魚眼向著西西臉的方向看了過去——
凌樂驚嘆:“第一次見到有人臉像得癌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