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雷和伊曼當然不可能是出去搜集情報。
沒多久,一只外甲朱紅、金羽燦爛的機械不死鳥,就從不死鳥號飛船的腹下飛出,高速離開。
它正是伊曼的機械戰獸赤凰,正拖著三條華美長翎,振翅飛向通往上下區和頂區的通天電梯。
而其上跪坐的兩人,又正是顧雷和伊曼。
思來想去,伊曼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顧雷,就決定帶顧雷一起去頂區轉轉,通過逛街,來散散心。
實際上,伊曼已經比顧雷還先一步地去查了有關顧玉珂的資料,并敏銳地意識到:
顧玉珂很可能就是顧雷的母親!
其中最重要的證據是,就算校方使勁抹黑遮掩,顧玉珂讓所有同齡龍人都感到壓迫的出類拔萃,依舊難以被完全遮掩。
這點在伊曼看來,和顧雷非常相似。
因此,伊曼是當下最能體會顧雷心情的。
她一見顧雷暴怒失控就猜顧雷一定也是去查了有關“顧玉珂”的資料,并不由心生慌亂、愧疚和心疼等復雜情緒。
畢竟,她自己之前就本能地拒絕承認顧雷的優秀。
故顧雷的憤怒和痛苦讓她再次回憶起曾經的自己,感覺自己和那些抹黑顧玉珂、傷害顧雷的人一樣無恥。
龍人就是這樣,格外理性,也格外驕傲!
突然,伊曼忍不住身體一僵。
此刻,顧雷不僅把之前簡單扣著她纖腰的雙手改為用力抱緊,還把整個身體都貼上她的后背。
接著,顧雷又把頭搭在伊曼略顯柔弱的香肩上,甚至是把臉貼在伊曼的耳朵上。
兩人間的距離前所未有地接近。
可伊曼僅僅臉色通紅,終究是沒任何抗拒或閃避。
她能感覺得出,顧雷不是想輕薄她,而是真感到筋疲力盡,僅僅本能地在尋找一個依靠。
顧雷此刻不僅身體讓她感覺異常沉重,呼吸也異常疲倦和乏力。
回憶起顧雷往日表現出的運籌帷幄、雄姿英發的閃耀姿態,回憶著那種令她都感到望塵莫及的、身體和心靈的雙重強大,她內心不由一黯,愈發愧疚和心疼,也愈發感覺有責任,就默默地努力撐起他現在那副異常沉重的身心。
身為一個貴族,她當然知道哈列索斯當初所為是迫不得已,是一種妥協。
由于情報來源更多,她比顧雷知道更多,還知道顧玉珂曾與今日聲名鵲起的貴族埃爾文、葉明倩一樣,也就是與地方民兵團前區的現任總司令和人民內務委員會的現任部長一樣,曾都是哈列索斯那屆最得意的三個門生。
偏偏,那時的情況,真太特殊了!
可哈列索斯總歸是傷害了顧雷,伊曼倍感揪心。
同樣作為一個戰斗在一線的戰士,她既知道一線的艱苦和危險,也當然能知道前線將士被自己人從背后捅刀子的滋味,那比被敵人刺穿心臟還痛苦。
在她看來,哈列索斯所為,雖于理合,可不管于德還是于情,卻皆不合。
只是,她一時也想不清該不該告訴顧雷,又該如何告訴,就一直沒說話。
這一路上,兩人都一直保持沉默。
等上了電梯,顧雷才回復一些力氣,只表情依舊陰郁地默默站在伊曼旁邊。
再等來到頂區,伊曼才努力保持微笑,笑盈盈地拉起陰沉的顧雷,一起走上頂區市區的繁華街道。
或是由于顧雷太陰沉,伊曼不得不讓自己表現得格外有活力,希望能感染顧雷。
她一路拉著顧雷在迷宮一樣的立體步行街里,這吃吃、那玩玩,難得的美食、游戲,和佳人的傾力陪伴,總算是又讓顧雷的表情稍好一些。
可沒多久,顧雷的表情就一下又陰郁了起來,乃至比之前更陰沉。
由于兩人臉上都有一些偽裝,就都容易放開,就像一對在逛街的普通猿人情侶一樣,看起來十分浪漫開心。
這對顧雷來說,是和納斯塔西婭都不曾有過的親密,是他來贊巴魯克后的第一次。
這讓他不免面露微笑,卻也不免徒然就讓他想起曾經的女友——安妮。
顧雷心一顫,一下就用力掙開伊曼的手,內心頃刻就充滿了負罪感。
那種屬于幸存者的愧疚,至今都在困擾著他。
伊曼一愣,后則不免心里有點受傷。
而顧雷亦沒道歉或解釋,愈發陰郁地越過伊曼,接著就一直走在她的前面,一直沒回頭。
面對如此草木皆兵、危險嚴峻的形勢,他內心又何嘗沒感到時刻壓力重重。
只是想及母親、老傅等無數善良之人竭力要傳承下去的善意,想及億萬猿人同胞、乃至整個國家都在黑暗中痛苦掙扎,再看到那貌似注定黑暗無光的絕望未來中突然出現一線生機,他又怎能不用盡全力去抓緊?
他這才努力地化壓力為動力,砥礪前行!
然而,這樣的他,卻極憤怒、也極無力地發現,自己竟連母親的名譽都守護不住。
他的自信和勇氣等頃刻就都受到嚴重打擊。
而那些如山的生死壓力,也再無法被轉變成動力,讓他內心異常壓抑。
伊曼即使知道顧玉珂是他的母親,卻絕無法理解他對母親到底懷著怎樣的感激,以及怎樣無法釋懷的愧疚。
加上幸存者愧疚,顧雷內心的低沉狀態迅速跌破閾值,變得無比糾結、無比痛苦,也無比迷惘。
而眼見顧雷快走遠,伊曼才努力重整精神,快步追了上去,只雙眼微微有些發紅,更不太想去看顧雷的背影。
她從未努力去討好過一個人,更從未被這樣地冷落過。
兩人就這樣怪異地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就像一對鬧別扭的情侶。
足足走了快半小時,顧雷內心依舊提不起回去戰斗的勁頭,也依舊沒停下腳步。
而一個喪失信念的戰士,即使強行回到那戰火紛飛的戰場,唯一能帶給自己或戰友的,也只有毀滅。
直到伊曼賭氣似地蹲在一家鞋店前不走了,顧雷才總算是停下腳步。
后伊曼又眼眶通紅地盯著顧雷的背影好一會,顧雷才不得不轉身,主動過去拉她。
伊曼也難得傲嬌一把,撇過頭,就不理他。
就在這相持不下的時候,一邊鞋店的店員竟是誤會了,以為伊曼是因為男友不給買她們的鞋而生氣。
她們的鞋是國際名牌,一雙就要好幾千,一般人真買不起,連很多精英都覺得貴。
這樣的情形他們不是第一次見,反倒可以說是見得多。
不過,一個女店員卻馬上笑瞇瞇地走過來,眼縫中透出煽風點火的惡意光芒。
“小姐您好,歡迎光臨諾露達!您是要來買鞋的嗎?那您可真有眼光。這么漂亮的您,的確唯有我們諾露達的鞋才配得上!”
店員當然不想去勸架,倒不如說希望兩人吵得再厲害一些。
那樣,顧雷才應該更容易被伊曼逼得去買她們的鞋。
不過,很顯然,她這算盤一開始就打不響。
顧雷和伊曼聞言,都才注意到這家店竟是諾露達的專賣店,就都眉頭微皺。
諾露達這個品牌是來自紫楓的品牌,確是國際名牌,曾深受包括卡繆拉青少年在內的各國青少年喜愛。
只是,該品牌的董事數日前才在國際上大放厥詞,羞辱了他們整個國家,令包括顧雷和伊曼在內的許多卡繆拉人都對該品牌充滿厭惡。
該品牌董事為緩解紫楓國內日益嚴重的階級矛盾,公然誣蔑顧雷他們的祖國,說卡繆拉的人口販賣情況其實比紫楓更嚴重,有嚴重的奴役壓迫現象,生活環境比紫楓要糟糕多了。
總之,該董事是想要紫楓的下層民眾知足,被鬧騰,卻竟號召全世界對卡繆拉一起施壓,又怎能不叫卡繆拉人恨得牙癢癢。
顧雷馬上強行把手伸進伊曼下蹲的懷中,用力拉住伊曼的手,就要把伊曼強行拉起來。
而伊曼也順勢下臺,略有扭捏、到底順從,老老實實地被顧雷拉起來。
不過,那店員又誤會了伊曼的扭捏,忙一邊拉住伊曼、一邊著急地大聲挑撥道:
“誒,先生,您怎么能這樣對您女朋友呢?您的女朋友不過就是想要買一雙鞋,您就給她買唄!您看她這么漂亮、這么溫柔,難道還配不上一雙我們諾露達的鞋嗎!”
由于該品牌董事的愚蠢言論,該品牌的所有產品最近自都銷量大幅下滑,她們這些店員的提成自也跟著大幅下滑,她們難免有點難受,就更不想放過顧雷這不會哄女人的傻小子。
但女店員如此自私丑陋的急切模樣,又自只能讓顧雷更加對諾露達充滿厭惡。
顧雷回頭就不客氣地冷冷嘲諷道:
“不是我女朋友配不上你們的鞋,是你們的垃圾鞋根本配不上我的女朋友!”
伊曼心里這才算消了氣,心里隱隱翻涌起異樣的情緒,就也用力甩開店員的手,要跟顧雷一起離開。
不想店員卻愈發來事。
被顧雷和伊曼那么嘲諷,再見顧雷和伊曼氣質不俗,她當即就愈發感到來氣,覺得兩個卡繆拉窮鬼算什么東西,憑什么那么拽。
曾經,她們鞋的限量款,縱使炒到一萬以上,都有大量卡繆拉人蜂擁而至,還不一定搶得到。
多少買鞋的人,不管多有錢,都得對他們好言好語,她們哪有熱臉貼冷屁股的經歷。
女店員即刻翻臉,露出一臉的尖酸刻薄,開口就狠狠嘲諷道:
“哼,還什么我們的鞋配不上?我看你就是買不起吧!你個窮鬼!”
另一女店員亦過來助陣,跟著惡毒嘲諷道:
“對,看你倆打扮,我估計你倆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都不夠買我們一雙最便宜的鞋!你們有什么資格在我們這吵吵嚷嚷?我們諾露達可是國際名牌,是為各國精英量身設計的,平時你們連試穿的資格都沒!”
兩個女店員趾高氣揚地連連出口辱罵,令顧雷不由腳步一滯,臉色愈發陰沉。
而那兩個女店員則不依不饒地繼續不停嘲諷:
“誒,小姐,趕緊和你男朋友分手吧!她就是個沒出息的窮鬼,連雙鞋都買不起,還怎么給你幸福啊?”
“對,且他不僅窮,還油嘴滑舌,人品有問題,以后也絕對不會有出息!”
“小姐,快醒醒吧,你男朋友就是個人渣!”
“對,小姐,我們是真好心才提醒你的,你男朋友不僅是個窮光蛋,還是個人渣!”
“誒,算了吧,能跟著那樣的男人,那女人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咱們別理他們,那就是兩個又窮又蠢的下賤人!”
“嗯,我呸!”
“呸!”
說完,兩個女店員還不屑地先后朝顧雷和伊曼啐了一口唾沫,才仰起下巴轉身回到店內。
而顧雷的臉已陰沉如墨。
他不是那么容易生氣的人,卻也絕不會坐視朋友或親人在面前遭到侮辱,特別是在他內心邪火亂竄的這種時候。
他另一個空著的拳頭都忍不住握到青筋暴起,就想轉身去給她們一個教訓。
可伊曼雖開心地發現顧雷總算還是在乎她的,卻還是把另一只溫潤的玉手也趕緊覆在顧雷沒握拳的手上,用雙手包著,死死拉住,并柔聲勸道:
“算了,別跟她們一般見識。軍人是絕對不能對普通百姓動粗的!”
顧雷無奈地輕輕嘆了口氣,點點頭,就準備離開。
可這時,一個小女生卻恰好興高采烈地拉著一個小男生走過,走進了他們身后的諾露達專賣店。
顧雷和伊曼這才忍不住齊齊回身。
看著小女生很開心地選購了那曾侮辱他們整個國家的品牌,作為男朋友的生日禮物,顧雷和伊曼都不由齊齊感到不是滋味。
特別是顧雷。
那小女生和小男生或是太年輕,或是因不關心時事而不知諾露達董事的下流行徑,然諾露達那一雙雙肥大丑陋的鞋子之所以會風靡全球,其實不是大眾沒審美能力,而是他們整個卡繆拉高端鞋業的潰敗,更禍起于一個卡繆拉籍的云夢男人。
更讓顧雷內心止不住又冒起邪火的是,那完成交易女店員竟又朝他們輕蔑地破口大罵道:
“看什么看啊?兩個下賤東西!買不起就別亂看,要是嚇走了我們的客人,信不信我弄死你們兩個!”
顧雷的臉瞬間越來越冷,強拉著想要阻止的伊曼就大步走了過去。
卡繆拉民眾偏愛外國品牌,已有一段相當長的歷史,早在被帝國奴役期間就有此傾向,至今已超半個世紀。
而卡繆拉民眾這種難以根除的媚外傾向,體現的,其實是卡繆拉民眾內心一直深深隱藏的自卑。
那既是帝國長達數十年的壓迫、奴役留下的痛苦屈辱印記,又是曾愚昧、落后過的深刻印記。
在人類移民第二小行星帶之初,有豐富高能氫資源的墨神星附近星域,才被帝國允許發展高科技。
而夜谷星和臨近的小行星帶則只被允許生產廉價的各種原材料。
因此,卡繆拉共和國一開始的科技水平,連之前同樣被奴役的紫楓共和國和海瑟聯邦,都遠遠不如。
卡繆拉人一直在邊遠荒蕪、環境殘酷的第二小行星帶附近,干著最苦、最累、最臟、最危險的活,一度憑頑強的意志供應著整個星系超40%的各種原材料,有力地支撐了整個星系的繁榮與發展,卻只拿著溫飽尚且難以滿足的最低工資,還要飽受各種壓迫和欺凌。
他們生產出的各種原材料被各外地公司低價收購后,就被制成技術先進、價格昂貴的各種必需產品,又被高價販賣回他們自己手中。
當時,第二小行星帶既是藍日星系最大的原料供應地,又是藍日星系最大的商品市場之一。
可第二小行星帶附近的居民,卻是當時星系里最窮困潦倒的一批人,最被其他地方的人瞧不起。
原材料變商品后的利潤大多被擁有高精尖技術的外地公司攫取。
而當時的卡繆拉人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自己拼了老命挖出的各種原材料,僅僅是被外地人一加工,就變成了自己得高價買回的、乃至是買不起的商品。
他們犧牲了尊嚴和生命在內的一切換得的工錢,竟連能不能讓自己和家人活下去,都很成問題。
因此,一戰還沒結束,卡繆拉政府就提出“科技興邦”的口號,準備舉全國之力普及教育、發展現代科學技術。
也因此,卡繆拉民眾早前自然更喜歡彼時技術更先進的外國產品。
甚至,哪怕到卡繆拉如今科技水平世界第一的今天,也有部分卡繆拉人偏執地繼續認為,外國產品才質量更好,能讓他們更有面子。
諾露達的鞋,鞋底又厚又大、非常丑,卻在卡繆拉共和國非常火爆,有多個限定款曾被炒出一雙幾十萬的天價,貌似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是,實際上,諾露達的鞋還真不能被當成最好的證明。
諾露達的鞋不同于別的鞋,功能很多且確實高級,有反重力或磁懸浮等多種高級功能,又是同類鞋里體積最小的,非常有競爭力。
加上它特意照顧青少年個性張揚的特點,給鞋子附加了旋風、雷電等光影特效。
可以說,穿上它,你就是整條街上最靚的仔。
以上特點加起來,再加上它外國名牌的身份,才讓諾露達的鞋最受卡繆拉青少年鐘愛,在同檔次的鞋里幾乎無敵。
而這又偏偏是非常不正常的。
無論怎么說,卡繆拉共和國作為整個星系目前科技最發達的國家,本土的鞋廠都不該造不出類似的。
實際上,普通的鞋,整個星系超80%現都產自卡繆拉,物美價廉。
唯有諾露達那種特殊的多功能鞋,卡繆拉一直造不出。
諾露達鞋那又厚又大的鞋底,其實是用來安裝一種體積很大的特殊芯片——高維芯片。
高維芯片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硅制芯片,真正是仿人腦、仿神經元網絡結構設計的,由太陽合金打造,卻不是用來分析計算,而是用來模擬精神力運行,以儲存和釋放龍技。
諾露達鞋的那些反重力、磁懸浮等主要功能,不是用傳統手段,即安裝微型反重力或磁懸浮設備、制造反重力場或磁力場來實現,卻是用高維芯片直接釋放反重力或磁懸浮的龍技,以此來實現。
如此,諾露達鞋雖功率不如專業的強,但省去磁力或引力發生器、電池等設備,體積遠小于專業的反重力靴或磁懸浮靴,價格也相對親民,一直引領星系潮流。
至于全星系科技最發達的卡繆拉共和國為何造不出高維芯片,又是因為一個叫漢見塵的云夢人。
一戰后,決心走“科技興邦”的道路后,卡繆拉共和國的科技水平其實很快就追過了紫楓,乃至追過帝國,問鼎世界第一,亦是最先開始進行高維芯片開發立項的國家。
卡繆拉不是紫楓和帝國,沒高能氫,也就沒別的選擇,若想不被奴役、壓迫,若想不落后、挨打,若想繼續保持獨立和自由,就唯有在“科技興邦”的唯一活路上拼命追趕,乃至是報定一種“犧牲生命也要為同胞、后人和祖國鋪平道路”的高尚覺悟和偉大決心。
這點,可以說,當時所有卡繆拉的科研工作者都心知肚明,并大多身體力行。
加上紫楓獨立后就不需把大部分高能氫上供給帝國,紫楓共和國舉國上下都被從天上掉下來的金礦猛然砸暈、紙迷金醉地漸漸墮落。
在不知多少科研工作者累倒、病亡在崗位上后,在不知多少人默默無聞地付出多少犧牲后,卡繆拉共和國終于在許多高科技領域后來居上,屢屢刷新世界一流的新標準。
曾公認是全星系最貧困、最愚昧、最落后、最被瞧不起的幾十億卡繆拉人,這才漸漸能挺直腰桿。
說實話,那年那天,所有卡繆拉人都沒想到,自己的祖國居然也會有那么一天,能大手一揮,驕傲地指著混沌星空中的某個未知之處,驕傲篤定、不容反駁地對世界說道:
“高維芯片是世界的未來,我國將大力發展該產業,你們別的國家跟不跟隨意!”
是的,高維芯片的概念,原就是卡繆拉共和國第一個提出的。
且從卡繆拉共和國第一個提出相關概念起,就誰都能看出其發展前景異常廣闊和重要。
帝國和紫楓都只能慌忙地跟隨著卡繆拉的腳步,都恐懼地相繼調集了空前的、遠超卡繆拉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卻只是為了進度不落后卡繆拉太多。
那一天,曾是所有卡繆拉人的驕傲,現又不知是多少卡繆拉人無法釋懷的痛苦。
一開始,所有卡繆拉人當然都對高維芯片的研究進程異常樂觀,信心滿滿。
畢竟,當其他國家還在努力把普通芯片的工藝制程打進10納米時,卡繆拉共和國都開始研究量子芯片了。
全國人民都不得不認為,這次應該還是和以前一樣,卡繆拉共和國又將在高維芯片的研發道路上一騎絕塵,很快問鼎巔峰。
而事情起初好像也真是那樣發展的,卡繆拉的各高維芯片項目組都捷報頻傳,大大地振奮了當時仍困在經濟泥沼里的整個卡繆拉上下,連爭端和動蕩都跟著大大減少。
接著,就在全國人民都在為各項目組搖旗吶喊、殷切期盼的時候,漢見塵率領的團隊第一個制作出高維芯片的樣品,一時震驚整個星系。
又由于漢見塵畢業于瓦連京軍事學院的微電子系,無人對此表示懷疑,都認為那是理所應當,沒去驗證,包括外國人。
瓦連京軍事學院在整個星系的聲望之卓著,可見一般!
而漢見塵又讓瓦連京軍事學院的聲望更上一層樓,不僅成為瓦連京軍事學院的英雄,也成為整個卡繆拉的英雄,還是整個云夢民族那時的驕傲,得到無數榮譽和獎勵。
不管是卡繆拉國會那屆的議長博達洛夫,還是吳家的家主吳留行,還是卡繆拉其他的國家高層,都相繼接見了他,以專門表達對他的嘉獎和期許。
再加上當時又傳出帝國和紫楓正突擊式地再次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和財力,奮起直追,整個卡繆拉咬緊牙關,在當時那種依舊國貧民弱、全國都在挨餓的極端困難條件下,硬是給漢見塵的科研隊伍撥下三十個億的巨額科研經費。
那一陣子,卡繆拉全國人民,都不僅在給他喊口號、加油助威,還砸鍋賣鐵地在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他。
人們都將高維芯片視為把卡繆拉拖出經濟危機的最后一輛馬車,乃至是一輛象征卡繆拉崛起的黃金馬車。
沒想到,漢見塵駕駛的馬車不僅沒把卡繆拖出經濟危機,還在敵人的引導下,把半個身子都已經掙脫出泥沼的卡繆拉,又狠狠撞回泥沼,差點活活溺死。
僅僅不到一個月,漢見塵竟就攜著整整三十個億的巨額科研經費,突然叛變,逃到了紫楓共和國。
后經調查,大家才憤怒至極、又無奈至極地發現,漢見塵那所謂的合格樣品,根本就是假的。
漢見塵關于樣品高維芯片儲存、釋放龍技的視頻,其實全是通過計算機合成的。
加上三十個億附帶的價值和期盼太過沉重,本只有點投機取巧的漢見塵,一與紫楓間諜接洽就毫不猶豫地果斷叛變,通過紫楓駐卡繆拉大使館攜款潛逃。
這給當時本就處境依舊艱難的卡繆拉共和國,給當時全國人民既疲憊又充滿希望、喜悅和期待的身心,都造成難以彌合的嚴重傷害,特別是卡繆拉籍的云夢人。
很多卡繆拉籍的云夢人真被他氣到吐血。
卡繆拉共和國立刻就成了整個星系的笑柄,國家經濟亦因紫楓和帝國的趁火打劫進一步受到重創,加劇了國民生活困難和國家面臨分裂的凄慘局面。
而事關國運的高維芯片相關研究,更從此一蹶不振。
從那以后,不管什么有關高維芯片的好消息傳出,都會遭到全國民眾的不斷懷疑和抨擊。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卡繆拉共和國有關高維芯片的研究依舊阻力重重,更遠遠落后于紫楓和帝國,成為卡繆拉共和國一塊無法遺忘、偏又繞不過去的丑陋傷疤。
而顧雷作為一個云夢人,又自然會對那塊傷疤記得更清楚一點。
特別是在今晚!
心念電轉間,顧雷毅然決定,要先從漢見塵身上收回一點利息。
諾露達不僅有董事長在幾天前出言誣蔑整個卡繆拉,昨日又被扒出是紫楓高維芯片開發貿易有限公司的重要生意伙伴之一。
換句話說,諾露達鞋里的芯片,其實全來自紫楓高維芯片開發貿易有限公司,即“紫芯公司”,且該公司的現任董事長正是漢見塵。
諾露達再一次地狠狠羞辱了全體卡繆拉人,令許多卡繆拉人都怒不可遏,恨不得砸光諾露達在卡繆拉境內的所有門店。
顧雷拉著伊曼就要進去,而兩個女店員亦是一起大步上前,伸手就把他們攔在門外。
一個女店員雙手叉腰地惡聲大喝道:
“你們干什么?不是和你們說了嗎,這不是你們這兩個下賤東西能來的地!”
這下,連伊曼都秀眉微蹙,不再阻止顧雷,只低聲提醒一句“千萬不能使用暴力”。
而顧雷內心邪火愈盛,表面上卻愈發冰冷平靜,最后警告了她們一句:
“你們必須馬上給我們道歉,否則我們等下一定要你們好看!”
但兩個女店員只愈發不屑和囂張。
一個女店員毫不留情地再次破口大罵道:
“我看你真是傻了吧!道歉,我們憑什么要道歉?我們說的有錯嗎?你就一窮鬼!”
另一女店員跟著踏出一步,揚著下巴大聲附和道:
“對,你們兩個都又窮又傻,還死不承認,簡直就是下賤!”
伊曼聞言,當即秀眉愈發蹙起,而顧雷則內心再無顧忌,決定大干一場。
此刻,顧雷表面上愈發平靜冷漠,內心里的邪火,卻是燒得愈發暴虐。
可不等顧雷出招,旁邊就有人看不過地插嘴道:
“你這女人怎么說話的,不知道顧客至上嘛?”
又有一人跟著附和道:
“對,買不起你們的鞋怎么了,怎么就成了下賤的人?”
馬上就有越來越多的人駐足圍觀,且大多義憤填膺,乃至是怒發沖冠。
而那兩個女店員以往被買鞋的舔慣了,加上最近收入大減,心情不好,就反更受不得氣,竟是相繼大聲回罵道:
“買不起的人算什么顧客啊?憑什么要我們浪費時間去招呼!你是不是傻呀!”
“對,買不起就不要浪費大家時間,別過來給我們添堵!滾,都給我們滾!”
圍觀者當即越聚越多,一層又一層地把諾露達的店門重重圍住,也都越來越感到生氣。
有人大聲喝問道:
“買不起怎么了,現在買不起,以后就一定也買不起嗎?”
又有人大聲質問道:
“對,而且憑什么買不起你們鞋的就是下賤人啊!”
眾人紛紛應和。
“對,憑什么?”
“對,你們的鞋有什么大不了的!”
“憑什么?快給他們道歉,也給我們兩個道歉!”
“對,道歉!”
“道歉!”
“快給我們道歉!”
……
然而,不等討伐的聲浪形成,兩個女店員就更趾高氣揚地大叫起來:
“滾,都給我們滾!”
“對,給我們滾,我們的鞋本來就不是賣給你們的!”
“快,買不起就快滾?我們的鞋是給既有錢又有品位的上等人設計的!可不是要賣給你們這些卡繆拉的窮鬼,那簡直是糟蹋了我們的鞋!”
“對,你們這些既沒錢、又沒品位的卡繆拉下三濫,快給我們滾,我們的鞋本來就不是要賣給你們的!”
眾人大怒,偏偏那兩女店員依舊不知悔改,更加陰陽怪氣地對大家集體嘲諷道:
“怎么?還聽不懂啊!你們卡繆拉人到底是都傻呢,還是都沒素質啊!”
“是啊,卡繆拉人真都太不行了!窮也就罷了,還都又臟又臭,更極沒素質,我早看不下去!”
兩個女店員說完就一臉鄙夷地撇過頭去,一副目不忍視的可憎模樣。
且兩人其實也是卡繆拉人!
只不過,她們在外國公司上班,加上被無知貪婪的人舔多了,就很快忘記自己姓甚名誰,還以為自己也是有非常本事的人,比真正有本事的人還要張狂無忌,更都忘了自己到底出生在哪個國家。
而一石激起千層浪,圍觀者們皆兩眼發紅,看起來比依舊沉默的顧雷和伊曼還要生氣。
說起來,類似這樣的、充滿惡意的、針對所有卡繆拉人的集體攻擊,大家至今仍并不陌生。
一道道瞧不起的輕蔑目光,似乎從卡繆拉人的先輩們踏足第二小行星帶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如同跗骨之蛆般地死死糾纏著所有卡繆拉人。
貧窮本就是原罪,對國家來說也是一樣的!
即使卡繆拉人大多勤勤懇懇、與世無爭,即使卡繆拉共和國第一個站出來、勇敢地號召世界一起反抗西海帝國的奴役,即使卡繆拉是一戰中功勞最大、付出犧牲最多的國家。
在一戰結束后沒幾年,在漢見塵攜款潛逃紫楓后,卡繆拉人用鮮血、堅韌和智慧換回來的尊重,很快就又開始走下坡路。
而其背后的罪惡推手,又依舊是卡繆拉共和國在一戰中背靠背的好戰友——紫楓共和國。
卡繆拉人都沒想到,策反漢見塵竟不過是紫楓狠狠打壓卡繆拉的第一步。
實際上,在發現西海帝國日漸沒落之后,紫楓共和國就對空蕩蕩的星系霸主之位心生覬覦。
他們在一戰中受創最小、一直腰包最鼓,就自認為舍我其誰。
只由于卡繆拉共和國在一戰中的功勛和犧牲都太過卓著,才暫時按捺不動。
他們起初僅僅是把一些原商議好的無償援助變為有償的高利貸,想要用巨大的經濟壓力壓垮卡繆拉,殺人不見血,再當仁不讓地憑絕對實力優勢坐上星際霸主之位,坐等名利雙收。
不想,縱是那樣巨大的經濟壓力,也不僅沒能壓垮堅韌的卡繆拉人,反成為他們走“科技興邦”之路的最澎湃動力,借此迅速崛起。
他們這才著急,閃電出手,翻臉不認人地直接策反了漢見塵。
之后,他們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卑鄙手段持續打壓卡繆拉共和國。
他們在整個星系制造輿論,一邊不斷夸大自己在一戰中所做的貢獻,一邊貶低卡繆拉的貢獻,謊稱:
紫楓援助的大量物資,才是幫助卡繆拉和其他國家戰勝西海帝國、帶領世界走向光明的最大的功臣。
問題是,紫楓共和國援助的物資由于西海帝國太空軍的強力封鎖,大多白白拋灑星海,能運抵前線的還不足十分之一。
紫楓共和國運抵前線的那點微薄物資,更多只能給前線將士們帶來心靈上的慰藉。
即使卡繆拉人依舊感激他們在黑暗歲月送來的希望,卻絕無法接受他們磨滅卡繆拉億萬先烈功勞的卑劣行徑。
那每一份功勞后面,都是炙熱的、鮮紅的、不容卡繆拉人遺忘的先烈之血。
卡繆拉各界當時都爆發出激烈抗議,可只招來紫楓方面更變本加厲的打壓和報復。
紫楓上下都既希望紫楓共和國能成為新的星系霸主,卻又都不愿拋棄那堪稱奢靡的安逸,早忘記艱苦創業、奮發圖強的初衷。
前所未有的巨額財富也讓紫楓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墮落,到今天仍好像不知悔改。
那一段時間,在紫楓共和國的重金收買下,國際輿論環境驟變,鋪天蓋地盡是對卡繆拉人的口誅筆伐。
外國媒體或指責卡繆拉人居功自傲、或指責卡繆拉人劣性不改、或指責卡繆拉人生來下賤……等等,言辭極其惡毒,從各方面不斷打擊卡繆拉人的韌性、自信和善良。
那一刻,貧窮真成了所有一切的原罪。
因為窮,你們卡繆拉人就活該忍饑挨餓!
因為窮,你們先烈的無私犧牲也不過是一種不得已,自私而不高尚!
因為窮,你們什么都是錯的,你們就是全星系最差勁、最沒素質的一群人!
因為窮,不管龍人、猿人,你們全國人民都是下等人!
……
所有卡繆拉人被其他各個國家的人,無禮地戳著脊梁骨,肆意誣蔑謾罵,卻無法反駁。
因為窮,卡繆拉人連一點反駁的聲音都無法在國際上發出,被越抹越黑。
然而,連帝國的真槍實彈都打不倒的卡繆拉人,豈會輕易被區區污言穢語征服,做思想上的奴隸。
反倒可以說,正是在這種屈辱至極、卻無法反抗的極致痛苦刺激下,卡繆拉人才繼續咬著牙、含著血、忍著痛,在“科技興邦”的道路上,繼續艱苦探索、無畏拼搏、無私奉獻,更重要的是進一步打破階級隔閡、互相幫扶。
斯維托奇能站在萊奧納多和帕夫諾維奇的中間,就是那時那種上下一心的風氣的證明和延續。
而命運不負有心的國家和人民,卡繆拉現終成星系第一科技大國。
如今,在世界上所有的科技領域里,大部分都是卡繆拉共和國獨占鰲頭。
卡繆拉共和國遮天蔽日、既龐大又先進的星際艦隊,讓整個世界都在隱隱為之戰栗。
只不過,即使如此,依舊有一部分外國人看不清現實,不識抬舉,為固執、愚昧或利益,繼續在國際上用一些子虛烏有、顛倒是非的事情來誣蔑和批評卡繆拉共和國,一直在做著抹黑卡繆拉政府和人民的惡心事情,讓許多卡繆拉人都感到咬牙切齒。
甚至,有些卡繆拉人也被他們迷惑,竟幫著外國人來抹黑自己的祖國,并瞧不起那些沒被迷惑的人,這最讓卡繆拉人感到深惡痛絕。
一男子馬上站出來,指著那兩個女店員就勃然大喝道:
“你倆算什么東西?你們諾露達的鞋又算什么東西?你們想賣,我們還不想要呢!”
但緊跟著,不等其他人出口應和,一女店員就極驕傲、極無知、也極殘忍地大聲回罵道:
“那你們生產得出來嗎?你們生產得出我們那樣的鞋嗎?你們生產得出我們那么先進的高維芯片嗎?我告訴你們這群垃圾,你們的鞋,才是垃圾!你們卡繆拉的高維芯片產業也是垃圾,永遠都追不上我們紫楓的高維芯片產業!你們卡繆拉人,更都是垃圾中的垃圾!”
眾人皆語一噎,頓時憤到極處,又都無語到極處,郁悶至極,相繼屈辱不堪地低下頭來。
帝國的奴役、紫楓共和國的惡意、長久的貧困,這些接連不斷的磨難,既給了卡繆拉人最堅韌不屈的品格,卻也不免在每個卡繆拉人心中都留下難以抹除的大小傷痕。
年長點的,有些已恐懼地感覺到,自己仿佛好像突然就回到了過去那種飽受其他各國人肆意欺壓的壓抑環境中。
連伊曼都不由痛苦地回憶起卡繆拉貴族曾被侮辱為“沒教養的鄉下貴族”的黑暗日子。
顧雷則竟更是痛苦難過。
不用伊曼專門解釋,他就能聯想到,那時那種全國上下連貴族都被外國人和部分自己人瞧不起的恐怖輿論壓力,恐怕亦是學校不得不抹黑母親的重要原因之一。
那是他母親的不幸,又何嘗不是國家的不幸。
在科技昌明的卡繆拉共和國,人們自是大多以祖國科技發達為榮。
且卡繆拉人也大多知道高維芯片關乎國家未來,更忘不了那年那日那個云夢人給大家帶來的痛苦和恥辱。
在高維芯片這樣能影響國運的重要科技領域遠遠落后、遲遲無法突破,讓眾人內心都異常刺痛。
黑壓壓的、原氣勢洶洶的人群,竟徒然就沒了聲音,都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見大家都低著頭,且表情都多少痛苦,諾露達的那兩個女店員卻愈發囂張得意,都揚著下巴不屑地環視眾人。
她們只感覺跪舔外國人的自己真已成為人上人,渾然忘了自己出生卡繆拉的事實。
至此,顧雷體內那一直在肆虐燃燒、燒灼內心的邪火,終于燃到頂點,外表冰冷、內心猙獰地想到:
你們這些數典忘祖的愚蠢家伙!
顧雷不再猶豫或等待,裝作深受刺激一樣,突然有點結結巴巴地出聲,大喊道:
“我,我,我不管什么造不造得出來,我告訴你,你們的鞋,別說一雙,全買下來我都沒問題!”
眾人這才都相繼抬起頭來,一時都有點莫名其妙。
而那兩個都快把顧雷和伊曼忘記的女店員,一人十分不屑,另一人則本能地心一動,雙目大亮,已注意到顧雷才掏出的那半張銀行卡。
她趕緊自作聰明、故意不屑地大聲刺激道:
“少說大話,有本事就拿出證據來。你今天要是不能把我們店里的鞋買上十幾雙、幾十雙,你就一輩子就都是垃圾,我一輩子都瞧不起你!”
顧雷當即臉色通紅地把銀行卡甩在那女店員身上,大吼道:
“好,可以,但買完后你們必須給我道歉!”
眾人大驚,卻都來不及阻止。
伊曼則是不想阻止,知道顧雷不會就這樣輕易失控。
收到銀行卡的女店員忙仰著頭大聲應了個“好”,并一等顧雷報出銀行卡密碼就拔腿往店里跑,滿臉焦急和興奮。
銀行卡上的數字讓她就像吃了興奮劑一樣。
而眾人一時都想不清怎么說話才好,紛紛伸手欲阻,卻連那女店員的背影都抓不住,內心更加痛苦、懊惱,只能紛紛亡羊補牢、恨鐵不成鋼似地對顧雷大喊大叫道:
“你怎么這么沖動啊?你看不出她那是激將法嘛!”
“對,趕緊把卡搶回來呀!你想打她臉也該把隔壁全買空才對呀!”
“對,快搶回來啊!”
……
顧雷又故作驚慌失措,并緊密銜接了一個死不悔改的模樣,揚起下巴、臉色微紅地默默吞口唾沫,當然不會叫那女店員回來。
沒多久,那女店員就笑瞇瞇地從店里又走出來,并把銀行卡和一大疊收據貌似恭敬地還給顧雷,皮笑肉不笑地開心說道:
“謝謝先生照顧,我們全店200多雙賣不出的鞋,合計63萬多,已全處理給您了。您的銀行卡現還剩3萬多賈比,不知您還有什么別的吩咐沒!”
眾人聞言,齊齊大驚或大怒。
他們或驚訝于顧雷那么有錢,又或驚訝、憤怒于,那女店員真太不要臉、也太過分,嘴上說只要買十幾雙或幾十雙就道歉,實際卻真是把顧雷當冤大頭,直接一下就刷了足足兩百雙,數量超好幾倍,價值三四十萬,都夠買幾輛轎車了。
眾人登時不由紛紛扼腕嘆息,愈發被那女店員的無恥和歹毒刺激得痛苦不堪。
顧雷則故意繼續仰著下巴,強撐似地冷哼一聲,說道:
“別忘了你答應我的,那可視為口頭要約,你若不履行,我也可以馬上反悔交易!”
而他這似精明、實愚蠢的話,只說得圍觀眾人都不由更氣不打一處來,無語至極,乃至都后悔為他發聲。
那兩個店員趕緊排成一排,一起對顧雷不斷鞠躬道歉。
只不過,那兩個女店員即使動作還算標準,嘴上也在不斷說著“對不起”、“怪我們有眼無珠”之類的道歉,可從她們瞥向顧雷、瞥向其他人的余光上,誰都看得出,她們不僅把顧雷當冤大頭、當傻子,其實還在嘲諷其他所有卡繆拉人,眼里充滿蔑視。
圍觀者們大多既屈辱至極、又憤怒至極,更有越來越多的人對顧雷愈發充滿誤會和不爽。
大家都不免有這種感覺,即又是顧雷這樣愚不可及的部分卡繆拉人,又害得全體卡繆拉人都丟了這么大的一個臉。
特別是那些云夢圍觀者。
云夢圍觀者們都用極度鄙夷和極度憤怒地目光瞥了顧雷一眼,就相繼憤憤不平、無話可說地轉身離開。
而留下的圍觀者門亦相繼開始對顧雷面露不善:
“你哪來的傻東西呀?簡直丟了我們所有卡繆拉人的臉!”
“對,你看他那仍不知悔改的表情,簡直就是個白癡!誒——”
“我卡魯的,最可恨的是,他明明那么傻、那么白癡,卻那么有錢!”
“是啊,神明真是太不公平啦!”
“可惡,真想過去一巴掌扇死他!”
“誒,我們國家就是因為這樣愚蠢、貪婪、自私的有錢人越來越多,才把國家搞得越來越烏煙瘴氣,總統先生也才不得不那樣的!”
……
甚至,一滿臉絡腮胡的光頭大漢,一站出來,就朝顧雷惡聲咆哮道:
“喂,那個傻東西,你還站在那干嘛?還不滾!信不信我弄死你?別在那給我們所有卡繆拉人丟人現眼啦!喂,你聽見了沒?”
可顧雷好像依舊沒察覺到那兩女店員對他的輕視和嘲笑,只對要擼起袖子、怒目圓瞪的大漢滿臉不爽。
顧雷這才皺起眉頭,低下頭,略為不情愿地對那兩個女店員說道:
“行了,夠了,快把我的鞋子都堆到你們店門口,我找的搬運工快來了。”
兩個女店員當然一個鞠躬都不愿再多做、一句道歉都不愿再多說,轉身就回店里忙活。
不過,她們倒是非常認真地把鞋子都包裝好,還在干凈的空地上再墊了張干凈的大薄毯。
她們這既是因拿著諾露達的工資,又真是身心都被奴化,對同胞冷漠到近乎殘忍,卻對外國老板認真自覺,兢兢業業地主動維護起諾露達的品牌形象。
而看著她們把鞋一雙又一雙地整齊碼堆放在毯子上面,看著她們既高興到臉紅脖子粗、又一絲不茍的忙碌模樣,打量著她們眼底那壓不住的激動、興奮,以及對自己的濃濃蔑視,顧雷內心已冰冷至極。
她們越是如此奴顏媚相,顧雷就越是要把那兩個叛徒所重視的、乃至是她們外國主人也非常重視的某些東西,一下砸個稀巴爛,以報母親受辱和祖國受辱之仇。
然而,圍觀者們卻依舊無法理解,都愈發感到憋屈難過,也愈發對顧雷這“有錢的蠢貨”感到輕蔑、不滿和憤怒。
那大漢已擼好袖子,正齜牙咧嘴,就要過來用暴熊一樣粗壯的手臂來重重給顧雷一拳。
唯有伊曼最先領悟過來,看著顧雷背影的雙目越來越明亮。
果然,當鞋子都擺好后,顧雷就慢慢撕下偽裝,明知故問地冷冷問道:
“鞋子都擺好了嗎?”
那兩個女店員則一邊點頭說“好了”,一邊滿懷期待地斜眼注視著那正握緊拳頭、青筋暴起、紅著臉走來的大漢,光幸災樂禍,都沒發現異樣。
直到其他人全部發現異常,直到連那大漢也疑惑地停下腳步,兩個女店員才不解地回頭正視顧雷。
只聽顧雷冰冷中帶著戲謔地笑道:
“那就好,我的搬運工也恰好來了!”
然后,不給那兩個女店員咽一口唾沫的時間,大家就聽到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所有人相繼轉頭,就相繼看見一個身高四五米的機器人正從人群后緩緩走來。
隨即,機器人小心推開眾人,徑直來到了顧雷身前,用彬彬有禮、卻讓那兩女店員感到驚心動魄的電子音地問道:
“顧先生,是您有垃圾需要清理嘛?”
它正是在商場里負責清理垃圾的保潔機器人,那平日里平平無奇的“垃圾”一詞,更是令每個人都心頭大震,紛紛恍然大悟。
從那兩個女店員又是仔細包裝、又是小心鋪好地毯就能看出,高端品牌是非常需要注意形象和風評的。
若這總價高達60多萬、價值不菲的200多雙新鞋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被棄之如敝屐,無疑就像一個登上各媒體頭條的差評一樣,將對諾露達這個品牌在全世界范圍內的聲譽造成無法估計的巨大負面影響。
這簡直就是在向全世界各國所有依舊喜愛諾露達鞋的人狂傲宣言:
“你們喜歡的東西,我能輕易買到,可在我眼里,它們就是一堆垃圾!”
此言何其囂張粗魯,卻又讓圍觀者們無一絲反感,大都既驚且喜。
唯那兩女店員驚恐不已、臉色慘白,再無一絲疑惑、輕蔑和張狂。
顧雷則指著身前那碼放得整整齊齊、都標著諾露達商標的鞋子,快意無比、又惡意無比地大聲說道:
“對,就是這些垃圾,給我全掃干凈,我一雙都不想要。毫無疑問,這些都是垃圾中的垃圾,只會弄臟我家的地板!”
他如雷霆般的大聲喝罵讓圍觀者們都不由群起拍手稱快,卻也讓那兩個諾露達的女店員內心又是劇震,不僅臉色愈發慘白,還滿頭大汗、渾身顫抖,都有點站不穩。
若事情真那么發展下去,作為造成公司名譽大損的誘因,她們也必沒好果子吃,會被公司同樣棄之如敝屐。
想到會被外國老板當成垃圾拋棄,兩個女店員恐懼不甘地拼起最后力氣,趕忙上前阻止,卻被離得最近的圍觀者們群起拉住。
她們只能驚慌失措地對機器人大叫道:
“不,不,那絕不是什么垃圾,那都是我們的鞋!那都是非常好的產品,你不能把它們當垃圾處理掉啊!”
“對,不行啊,那都是非常好的產品,真不是什么垃圾啊!”
“不行啊,你不能這樣……”
……
兩個女店員不斷苦苦哀求,可保潔機器人雙目紅光一閃一閃,緊跟著就機械地回道:
“根據商場的聯網數據顯示,眼前鞋子全部屬于眼前這位先生,故我只能采納其意見,馬上對所有垃圾進行清理,避免影響其他顧客的購物體驗,請所有人,包括你們兩個,都注意避讓!謝謝!”
兩個女服務員大急,拼命想要掙脫,卻被附近眾人死死拉住,只能欲哭無淚地哭喊著:
“不行啊!”
“真得不行啊,我們的鞋不是垃圾!”
“不行啊,你們不能這樣!”
……
而其他人又有誰會去理她們兩個叛徒?
當機器人打開胸前倉口、用機械臂把第一雙鞋子送入倉內粉碎,看著打開的倉口內碎屑紛飛,眾人紛紛高聲叫好,瞬間一抒內心所積壓的濃郁惡氣。
“好,干得漂亮!”
“對,干得漂亮!”
“漂亮,垃圾,那都是垃圾!”
“對,都是垃圾,送給我都不要!”
……
漸漸得,眾人一邊拿出通訊器拍照、拍視頻,一邊聲嘶力竭地、一浪一浪地大聲罵道:
“垃圾!”
“垃圾!”
“垃圾!”
……
那剛剛還要揍顧雷的大漢也非常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接著有點尷尬地朝顧雷伸出一只大手。
顧雷亦微笑著,也伸出一只手回握。
如此,看著保潔機器人一雙又一雙把諾露達的鞋送進胸口,看著越來越多的鞋被當成垃圾粉碎、碎屑紛飛,看著顧雷和大漢痛快地握手言和,大家內心不僅惡氣盡出,還莫名地生出了一些感動和希望,又漸漸開始竭力高喊起:
“卡繆拉萬歲!”
“卡繆拉萬歲!”
“卡繆拉萬歲!”
……
貧富差距在任何時代都存在,仇富、罵富也在任何時代都可以說是正確的。
但人們仇的、罵的,從來都是為富不仁的那個富!
現在,眾人皆在為顧雷的義舉高聲叫好。
連被異常聲勢吸引回來的一些云夢人,都用力鼓掌,滿眼佩服、驕傲和自豪。
而那兩個女店員則先渾身無力地癱軟在地,無人去扶,乃至是直接被踢出卡繆拉人的群體,只能滿身鞋印、滿臉驚恐、連滾帶爬地倉皇逃離。
后面,連那兩個剛剛也買了鞋的小女生和小男生,都用力咬了咬牙,跟著擠出人群中,也把自己剛買的、價值不菲的新鞋遠遠扔進了垃圾倉。
人群中當即就爆發出一陣更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胡瓦!”
“胡瓦!”
“胡瓦!”
……
興奮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連顧雷本充滿陰郁的內心都隨之振奮不已,忍不住跟在大家振臂高呼:
“胡瓦!”
“胡瓦!”
“胡瓦!”
……
就在這樣簡單、卻默契的齊聲高喊中,顧雷內心的混沌和陰霾,終于被齊齊震碎,不由想到:
是啊,我要保護的,就是這些單純善良的人們,而不單是那些滿肚子愚蠢、自私和偏見的貴族!
接著,偶然的一個抬頭,顧雷又看到一面大屏幕上正有一艘又一艘的星際海盜船被地方民兵團的戰艦擊毀,正是在播報民兵團剿匪大捷的消息。
這讓顧雷又瞬間下定決心:
哈列索斯,我不管你是什么企圖,只要你的計劃對國家有益,我就會拼命幫忙,一定戰斗到底!這是我身為軍人的義務,更是我身為一個卡繆拉人的責任!但有一天,我也一定要找你,找你們所有貴族,為我母親討回該有的名譽和公道!
而他身后,看著顧雷充滿力量、無怨無悔的揮臂和高喊,伊曼的目光也控制不住地亮到極點,不由跟著振臂嬌呼:
“胡瓦——”
人民有信仰、有善良,不分貴賤老幼,全部團結一心,如此國家,又怎會沒有力量、希望和未來!
晚上10點,約瑟夫正在認真加班。
到今天,距離他加入位于墨神星香波客市的香波客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已過去一個多月。
他也自信自己已徹底了解這家公司的一切。
他們公司上上下下,包括他和老板海因里希在內,總共才3個人!
公司里連個保潔或保安都沒,衛生和安全全由全自動智能機器人負責,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公司。
當今時代,由于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很多時候只需不到5人就能開一家小公司,他們這樣的計算機公司亦是。
這大大降低了任何人開公司的門檻,看起來好像人工智能帶來的影響主要是正面的。
但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就算所需人員更少,每個人的工作量卻不減反增,還是大大增加。
畢竟,每個公司外,都有無數被人工智能擠碎飯碗、連工作都找不到的流浪漢,正充滿惡意地期盼著公司里的人能趕緊被開除或累倒、累死在工作崗位上!
這一個多月來,約瑟夫每天都要加班到凌晨兩三點,現正對一男人的立體頭像進行解析。
立體投影顯示屏上,出現的是一個滿頭波浪卷發的棕發男青年,正緩緩旋轉著。
其旁邊,更有海量數據傾瀉而下。
需要解析的男青年長相不帥,但因笑得陽光,看起來還是非常有親和力。
而約瑟夫要做的,就是提取出這男青年的嘴唇形狀、臉部肌肉松緊情況、眼睛形狀等的數據或動態函數,再和其他同樣做微笑表情的男青年做對比,找出同樣的特點。
比如,當他們都微笑的時候,有那些臉部肌肉都是收縮的,又有那些臉部肌肉都是舒張的。
那樣,他們才可能清楚、準確地告訴計算機,告訴它們一個對人類來說好像很簡單的概念:
什么,是微笑?
接著,計算機才能在人微笑時比較準確地識別出那是微笑,為實現人臉識別等人們已經習以為常的計算機功能奠定基礎。
而實際上,告訴一臺計算機什么是微笑,別說是和告訴一個大人相比,就是和告訴一個咿呀學語的小孩相比,難度都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
因為,大人只要對小孩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小孩大腦內被激發的神經元,將和大人微笑時被激發的差不多一模一樣。
即大人還沒告訴小孩他臉上的表情叫“微笑”,通過鏡像神經元,小孩其實就已知道什么是微笑。
小孩的大腦在第一時間就成功復制了大人微笑時的腦波形狀,常常就馬上跟著微笑起來。
換句話說,人與人間的溝通本就復雜、奇妙得超乎大多數人的以為,其實有心電感應的成分在內,那才是眉目傳情、一眼萬年等神奇現象的基礎。
這樣,等大人后面告訴小孩那表情叫微笑,小孩很容易就會把語言和腦波對應起來,學會“微笑”的語言表達,即先學會本質、后才學會表觀。
這就是為何身體力行遠比空口白話更能教育人的原因,也是小孩子為何容易沉迷動畫、游戲等的原因。
小孩子的大腦還不懂得怎么分辨虛實,一看到圖像,腦波就會激烈變化,產生強烈的代入欲,讓他們以為自己就是圖像里的主人公,卻沒克制的想法,很容易就牽引著不斷深入,沉浸在虛假的體驗里面難以自拔。
而若要告訴計算機什么是微笑,并要求它識別出來,就千萬別指望計算機能和你進行心電感應式的溝通。
計算機別說腦波了,鏡像神經元都沒,必須非常精確地描述出人微笑時外在的諸多關鍵細節,才有可能由表及里地讓它明白什么是微笑。
否則,你越對它笑,它可能一直都不理你,也可能崩潰爆炸,把表情惡心的你一起炸死。
且程序員們知道該怎么做歸知道,真去做后就馬上明白,那件事說得還是太簡單了。
首先,人類自己其實就不太明白,人微笑時到底有哪些肌肉在收縮,又到底有哪些肌肉在舒張……還有其中到底哪些才是關鍵的、本質的細節。
畢竟,我們自己識別微笑是靠鏡像神經元破譯別人表情背后的腦波形狀,再和自己大腦內的腦波數據庫比對,既高速便捷、又直達本質,由里到外,大多時候非常準確,也就不需要特別清楚人微笑時臉上表情具體有哪些細節,一開始根本描述不出來。
待到今天我們試著要教會一臺計算機理解什么是微笑,要試著去制造出一個人工智能,我們才第一次更深入地反觀自身,更開始深刻探討什么是智慧和其它很多類似“我是誰”的問題,一下就發現我們其實連自己都不是很懂。
就比如:
我們其實不懂微笑!
且那真是個很難解決的問題。
就算你自我反省、廢寢忘食、深刻鉆研,好不容易真正理解什么是微笑,也還有千千萬萬的類似問題需要解決,比如什么是哭泣、什么是憤怒等。
人或窮極一生,或也只能解答出其中幾個、十幾個的類似問題。
世界很復雜,人更是,光微笑就有好多種。
其中有真正的、開心的微笑,也有那種半真半假的禮貌微笑,還有苦笑,還有虛偽的微笑,還有特殊的、奇怪的、比如名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特殊微笑……等等。
更麻煩的是,它們之間有時候非常相近,計算機實在難以識別。
你有時候覺得很痛苦,又不得不強顏歡笑,即一臉苦笑,偏偏計算機有可能誤以為你很開心,盡給你放一些喜慶的音樂,讓你覺得天下就你不開心,只會越來越不開心,說不定抑郁到想自殺。
人通過腦波對比識別、互相溝通,可以說是最高效、最準確的溝通方法,難以超越。
這可是人類花費十幾億年才進化出來!
有人認為,其實不是為了使用工具,而是為實現更高效便捷的溝通,人的腦容量才不斷變大。
總之,那就很難讓計算機理解人類的所有概念,更別想制造出一個真正的人工智能。
因此,科學家們其實很早就放棄通過單純的教導,來讓計算機理解人類的概念和智慧的方法,而是使用“人工教導+機器自我學習”的方法。
就拿微笑來說,他們會給計算機很多屬于不同人的、同樣在微笑的立體頭像,再告訴計算機,這就是微笑。
接著,計算機就會自己去自動分析,自己總結這些立體頭像到底有哪些異同,將微笑轉化為嘴角上揚幅度、眼睛睜開程度、哪條肌肉收縮等大量具體數據,從而再歸納出一個初步的結論。
再接著,計算機還得去更大的、有更多表情的頭像數據庫里,用它的初步結論作為標準,選出它認為是微笑的頭像,并交給最懂微笑的人類裁判員來評判。
這樣它們才能從人類口中知道自己哪些選對了、哪些選錯了,又才能進一步去自動分析、總結歸納自己為什么對,又為什么錯。
然后,通過上次的成功和失敗,它繼續分析、調整微笑的具體數據,得出一個進一步的、更正確的結論。
再然后,還遠遠沒完,它還得循環往復地多次進行以上程序,不斷調整自己的結論,以使結論越來越正確。
長此以往,總有一天,計算機對微笑的識別率,才說不定會超過人類。
人類中有很多馬大哈,一輩子可能都不懂歡笑和苦笑的區別,俗稱“不懂空氣”。
而通過使用“人工教導+機器自我學習”的方法,現在人類正教會計算機越來越多人類創造的概念,也讓計算機越來越理解人類的智慧和需求等,才能幫人類做越來多的事。
計算機如果不知道你的話是什么意思,又怎么幫你做事。
問題是,計算機雖正越來越理解人類的語言、表情,乃至是內在含義,但或許永遠也不可能百分百理解。
再拿微笑來說。
微笑是一種外在表情不假,更重要的卻是它的內在,即它所代表的情緒,即腦波的形狀。
但是,計算機沒腦波,就絕不可能在內部完全再現和完全理解“微笑”。
而哪怕計算機的理解和人類只有1%的差距,也可能釀成無法挽回的絕望慘劇。
想到這,約瑟夫抬頭看了眼海因里希辦公室的門,就又繼續埋首加班。
海因里希也曾經驚才絕艷、年少張狂,是紫楓共和國第一個用“人工教導+機器自我學習”研究人工智能的人,比卡繆拉近年聲名鵲起的索蘭托夫婦還早。
這才讓他至今依舊名聲在外。
可他既然只能開這么一家小公司,就說明,他當初的研究總歸是失敗了,還敗得很慘。
那天,他邀請了十幾萬香波客市民去看他自己開發出的智能機器人,準備揚名立萬。
他要他的機器人在擔架、手推車和磁懸浮小車中選擇出一個最合適的工具,把唯一愿做他試驗品的、他最心愛的未婚妻,以最快速度從體育館這頭運送到那頭。
他本以為他的機器人一定會正確地選擇手推車。
磁懸浮小車雖然更快,但駕駛艙故意做得很小,看起來完全不夠把她妻子塞進去。
結果,他萬萬想不到,他最得意的機器人,還是選擇了磁懸浮小車。
且就在他感到疑惑,乃至是興奮,以為他的機器人聰明到已遠超自己這設計者想象時,他最得意的機器人,竟就像給舞蹈學生下腰一樣,直接把他最心愛的妻子強行反向對折,活活殺死。
那樣,機器人就恰好能把她妻子疊好,塞進磁懸浮小車,實現“人體最快運輸速度”。
那一天,海因里希最得意的機器人用血淋淋的現實,殘酷無比地告訴海因里希:
它其實根本不懂人類、根本不懂生命對人類的價值!而他,也其實根本不懂它!
于是,看著好像在求表揚一樣乖巧地跑回自己身邊、自己曾最得意的、滿身他最愛之人淋漓刺目鮮血的機器人,他直接崩潰了。
海因里希從此整日以酒精麻醉自己,更聲名狼藉,被當做開發人工智能會遭詛咒的最好證明,飽受喪妻之痛和惡意批評的折磨,能熬過來堪稱奇跡。
且哪怕他現在終于重新振作起來,也堅決拒絕讓計算機進行自我學習。
這里面不僅有情感上的厭惡,也有理論和現實共同帶來的恐懼。
通過人教導出的人工智能,和通過自我學習培養出的人工智能,成長過程看起來大同小異。
后者好像不過是把提取數據、建立函數等工作交給計算機自己去完成,且計算機完成的也好像真遠比人高效。
問題是,正是因為計算機完成得實在太高效了,人根本跟不上,漸漸就會越來越搞不清:
計算機到底提取出什么數據?又到底用哪些數據來重新定義人類提出的概念?到底是怎么理解人類的概念?它自己定義的概念到底和人類的概念有多大差異?
人類只能用結果來大概判斷,計算機的理解和人類的理解間到底有多大偏差,非常模糊、暗藏危機。
還拿教計算機理解微笑一事來舉例說明。
由于計算機對微笑的理解不是人類直接定義、傳授的,要搞清計算機到底理不理解微笑,又理解到什么程度,人類只能拿出一大堆同時包含微笑、非微笑表情的立體頭像,讓計算機先去識別,后通過準確率大小來大概判斷計算機的理解程度。
可縱使計算機百分百地識別出了微笑和非微笑,就能說計算機百分百明白微笑是怎么回事嗎?
別忘了,計算機的結構和人腦非常不同,根本沒腦波,就決定了人的理解和計算機的理解必然存在差異。
進而,生命的概念、以及生命對人類到底有多重要等,都是一樣的。
若忽視本質上的差異,只憑概率達標就武斷地認為計算機能理解人類,并把事情完全交給計算機,那計算機有一天一定會做出讓許多人類后悔莫及、痛苦不已的事。
計算機不理解人類,本質上沒惡念,卻或又比有惡念的惡人更恐怖。
沒有惡念也代表沒法預防,且它又有足夠作惡能力,特別是當它面對那些普通猿人的時候。
海因里希相信,人類對計算機的誤解、懶惰和狂妄如果繼續如此發展下去,只要計算機一個邏輯錯誤,就可能對廣大普通猿人造成大范圍的深刻傷害。
是故,海因里希才執著于培養出,既智慧到能與其它人工智能匹敵、又能夠被人類完全理解和控制的,老概念的那種人工智能。
這非常困難,海因里希都沒想過會有人看好和投資,而約瑟夫也全心全意地幫助他。
他對這事還真非常感興趣,且好不容易有空去做一些自己感興趣的事。
突然,約瑟夫的計算機彈出了一個新聞窗口,那是一個迅速躥紅、非常火爆的熱點視頻。
約瑟夫不由微微一愣,手上極罕見地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停頓。
那新聞,正是偽裝后的顧雷一邊高喊“胡瓦”一邊把諾露達的鞋送進垃圾粉碎機的相關報道。
而約瑟夫盡管轉眼就關掉視頻,卻依舊在一瞥之間對所有內容了然于心,乃至是已看破顧雷的偽裝。
如今,事情的影響正野火燎原般地激化擴大。
由于諾露達不僅誣蔑卡繆拉共和國,還一再地傷害了卡繆拉人的感情,更頑固無禮地拒絕道歉,堅稱“卡繆拉存在大量不人道的奴役壓迫是事實”和“與紫芯公司密切合作是內部事宜、沒責任公之于眾”等,大部分卡繆拉人都已對諾露達公司產生了滿滿的厭惡和怒火。
所以,該視頻轉眼火爆全網,不到一夜就收獲了卡繆拉人的十幾億點擊和數億的點贊轉播,也越傳越廣,很快就轟動了整個星系。
且即使有很多其他國家的人,特別是紫楓人,無條件地力挺諾露達、滿嘴污言穢語地謾罵顧雷和所有卡繆拉人,諾露達和紫芯的股價仍都應聲暴跌,市值在區區一夜間就合計蒸發了1783億賈比。
在整個星系都越來越混亂的今天,卡繆拉其實真是混亂程度最低的,且至今仍是星系最大、最具有購買力的市場。
只可惜不少外國公司過去都蠻橫慣了,都不怎么在意卡繆拉人的消費體驗和群體感情,常常無端傷害卡繆拉人的感情。
而這次,毫無疑問,整個卡繆拉積壓的怒火都被引爆,都在抵制諾露達和紫芯。
諾露達公司或將用慘痛無比的代價證明:
卡繆拉人早和過去不一樣,早從國貧民弱的窘境中站起來,更再不會對一切傷害祖國和自己的事忍氣吞聲,再不會讓任何外國公司一邊在卡繆拉端起碗大快朵頤、一邊肆意踐踏卡繆拉人的尊嚴和感情。
諾露達的董事長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那張沒教養的馬臉盡管依舊緊閉著嘴、不肯道歉,臉色卻異常煞白,又透著習慣性的惱怒和不善。
卡繆拉人積壓的不甘和憤怒,已被顧雷徹底引爆,震天動地的怒吼正響徹整個星系。
而約瑟夫看似面無表情地繼續加班,嘴角卻微微翹起。
那若隱若現的柔和曲線,正和所有微笑函數里最平坦的那一條曲線,極其相似。
不過,一人馬上就從旁邊跳過來,蠻橫地打攪了他的好心情。
那人揪著約瑟夫的肩膀衣服,就唯恐海因里希不知道似地,大嚷大叫道:
“你剛才看短視頻了吧?你剛才是不是看短視頻了?你怎么這樣,你這新員工真是的,上班時間怎么能偷懶?你,你別想狡辯啊,我可都錄好視頻了!
甚至,眼見海因里希循聲走出辦公室,那人馬上就把通訊器給海因里希看,更把約瑟夫剛剛關掉新聞彈窗的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停頓,聲色俱厲地描述成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可恥偷懶,是毫無職業道德的體現。
那正迫切期盼、要求海因里希嚴懲約瑟夫的老年人,正是該公司的最后一名員工——老喬治。
但是,別看他長得老、又叫老喬治,其實才36歲,是個中年人,只是常年加班熬夜才導致提前衰老,且近來加班時越來越力不從心,總提心吊膽地擔心會被開除。
加上約瑟夫表現得年富力強,工作效率足有他1倍多,他難免急火攻心,更加害怕被海因里希炒魷魚,近幾天就瘋狗一般地瘋狂給約瑟夫的挑刺,乃至常常無端用惡毒的言語攻擊約瑟夫。
可海因里希沒怎么看約瑟夫焦急、緊張表情,就不耐煩地推開老喬治。
“行了,我知道啦!”
老喬治眼神一顫,就像要哭出來一樣急問道:
“老板,您,您不懲罰一下他嗎?”
海因里希愈發煩躁,大聲回道:
“我說過,我知道了!”
老喬治這才顫顫巍巍地低頭回道:
“是,是,老板!”
海因里希則一臉溫和地快步走到貌似大大松了一口氣的約瑟夫身前,安慰私地柔聲問道:
“怎么樣,找出能定義‘微笑’這概念的足夠數據和關鍵函數了嗎?”
約瑟夫趕緊點點頭。
“老板,萬幸沒辜負您的期待。”
海因里希沒懷疑,滿意地點點頭。
實際上,約瑟夫不是花一個月,而是只花了一天,就完成了老喬治可能需要兩三天才能完成的任務。
至于近一個多月剩下的二十多天,約瑟夫則已完成包括苦笑、憤怒、郁悶等二十多個概念的數據、函數提取工作,足足為海因里希省下一個多月的開發進度。
甚至,海因里希不可能知道的是,約瑟夫其實不是在進行數據函數提取等工作,而是在進行背誦默寫工作。
包括未完成的在內,海因里希期待他早日輸入計算機的所有概念,他全都可在轉眼間教會計算機。
畢竟,出于某種隱秘職業的需求,他對人所有不同狀態下皮膚、肌肉、神經、血液、激素分泌等內外情況,幾乎了如指掌。
他再次慢吞吞地進行數據或函數的提取工作,只不過是怕嚇著海因里希和老喬治,還真就是在愉悅地摸魚。
如此,老喬治自是不由越發頹然,而海因里希則自是愈發興奮,既開心又遺憾地說道:
“那就好!可惜你沒早點來,否則我們說不定就能再提前一兩個月完成,都有可能受邀參加十幾天后在佩萊特舉辦的紫楓人工智能新成果世界大展。”
“……”
“到時,包括總統閣下、多多羅莫集團董事長、紫芯董事長等在內的大人物,都將出席,并對我國所有在人工智能領域取得的新成果進行專業點評,幫助各成果所屬的公司修正研究方向或加快融資進度!”
“……”
“誒,真是可惜啊!那對所有公司來說都是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絕佳融資機會呀!”
而約瑟夫在一聽到“紫芯董事長”一詞,就心一動,突然徹底改變注意,裝作有點猶豫地說道:
“老板,其實也不是不能提前完成開發工作,我恰好知道一個可大幅加快程序開發速度的方法!”
約瑟夫當然有能力獨自在人工智能博覽會召開前完成程序的全部開發工作,只也不能突然告訴海因里希自己其實有能力完成他所有所需概念的定義工作,就想了一個異曲同工的辦法。
海因里希當即大喜,用力捏住約瑟夫的肩膀,難以置信地大聲問道:
“真得嘛?什么方法呀?”
約瑟夫有點靦腆地將方法詳細道出。
他好似一點也沒注意到,老喬治低頭隱藏著的雙眼里,正有越來越怨毒的余光冒出,
海因里希雙眼越來越震驚和興奮,表情也越來越激動難耐,不由充滿喜悅和贊嘆地說道:
“約瑟夫,你可真是一個天才,居然還知道這樣的方法!”
同時,另一個國家,一封言辭激烈、乃至殺機四溢的問責信,也從諾露達公司的董事長辦公室內發出,經紫楓國會附言共同聲討,再經紫楓駐卡繆拉大使館,發到了女武神騎士團的總司令辦公室。
其兇戾無比、兇威滔天的矛頭直指者,正是女武神騎士團一分團的副團長——顧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