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4”所用的高能電磁炮彈——“星河”，真是一枚異常特殊的炮彈。

　　不說該炮彈重量極輕，體積也極小，且出膛后竟還不像其它高能電磁炮彈那樣，或者說是像八爪魚那樣，張開成一灘放射狀的金屬餅狀物。

　　過去，電磁炮之所以能推翻激光炮在太空戰中的統治地位，一個很關鍵的原因就是，電磁炮彈是面殺傷，命中太空戰艦后會造成更大更具破壞力的創傷，而不是像激光，只能給艦體造成一個或許很深刻但很微小的傷口。

　　藍日星系的現代太空戰艦并沒那種只要被高能激光命中就會整個爆炸的致命弱點。老式太空戰艦被一炮擊沉大多是被命中彈藥庫，而今天的高能電磁炮又不用裝火藥，有人都戲言它是冷兵器。

　　至于后來電磁炮彈為何會越改越小，好似放棄面殺傷、轉而偏執地全力提高炮彈速度一樣，是由于科學家們有一天頓悟，太空又不是大氣圈，沒空氣阻力、更不講流體力學，完全不需繼續堅持炮彈要有優美的流線形外觀。

　　這樣，在破除思想囚籠后，后來的高能電磁炮彈就慢慢發生驚人華麗的異變，變成在炮膛內會縮成一顆、可一出膛就會瞬間張開得像八爪魚或像菊花一樣的可變彈丸。既能縮小體積重量、獲得更大的出膛速度，又能保證殺傷面積不縮小。

　　面殺傷說到底是面的殺傷，而不是體積的殺傷！

　　如此，盡管近代電磁炮彈的體積質量不斷縮水，但得益于能耗降低、速度不斷提升且破壞面還不變，威力反而越來越令人聞風喪膽。

　　“榮耀-4”此次所用的專用特殊小彈丸，正是以上思想的又一次徹底升級進化。它已徹底脫離變形彈的范疇，成為全星系第一顆高能電磁擴散彈。

　　考慮到加速至近光速的炮彈實在太快，恐怕不等機構伸出，炮彈就將穿透目標。這顆炮彈便干脆取消伸出機構，取而代之的是在彈殼內藏了無數顆納米級的小彈丸，用類似撒網的異類方式來增大自己的殺傷面積。

　　后面穿出移民衛星的那道金光，實際上只是用來裝載輕量化裝置的彈芯，仔細看就會發現它其實比鉆進移民衛星的那金光要細一些。

　　另外，更可怕的是，這數不清的納米級小彈丸，其內部還是空心的。如此，它的殺傷面積又成倍增加。就像人類體內的肺一樣，別看它只是小小的一顆，更別看里面的肺泡平均直徑才0.2毫米，可它完全張開后面積能達上百平方米，有何況是外壁比肺泡壁還薄的這些特殊彈丸。

　　甚至，這還是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這些彈丸的直接擴散對象不是任何敵人或敵兵器，而是彈道周圍的空氣分子。

　　于是，顧雷便看到了一連串精細至極、華麗至極而又恐怖至極的畫面。

　　或許是因大戰而亢奮的神經還未平靜，顧雷眼中的畫面和別人有點不一樣。

　　首先和別人一樣，也是一道金光驟然貫穿天地，將整個移民衛星豎向切成兩半。

　　緊接著，不同的地方就出現啦！

　　因為薄薄的彈殼已被巖層磨壞，無數納米級彈丸登時就像天女散花一樣沿路擴散開來，將附近的無數空氣分子剎那從原子核層面撞成粉碎，開出明亮而恐怖的核能之花。

　　所以，幾乎就在金光貫穿移民衛星的同時，就在金光的周邊，幾乎不分先后地冒出無數密密麻麻的小光泡。離金光越近就越密集，反之則越稀疏。就像白天憑空竄出一條璀璨的星河一樣，目測直徑超過一公里。

　　這便是“星河”之名的由來。

　　只是，這條星河散發出的可不是什么讓人心曠神怡的五彩星光，而是藍白色的、令人寒毛直豎的核子之光。

　　曾直面撼星鞭發威的顧雷，內心都瞬間被危機和震撼所脹滿。

　　怎么回事？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核反應同時發生！

　　然而，他心中的疑問都沒完全浮現，那無數的小光泡就立即擴張并連成一片。

　　光子是光，速度是光速！

　　星河轉眼就變成一根貫通天地的藍白光柱。

　　且還是那句話，速度即能量！

　　憑借同樣接近光速的高速，不僅擴散出來的彈丸足夠撞碎原子核引發核反應，其碎片的速度第一次一般不會降低太多，依舊足夠撞碎原子核引發核反應

　　即是說，由于彈丸粉碎乃至彈丸的碎片再粉碎，漸次擴散，數以萬計的納米小彈丸能撞碎的原子核數以十萬記。

　　加上核反應本身還能引發核反應，氫彈就是用一顆小型核彈來引爆的，本就數以萬計的密集核反應又引發數以十萬計的次生核反應，數以十萬計的次生核反應再引發數以百萬計的次次生核反應。

　　能量澎湃的、比太陽還要炙熱的小光泡，卻以比渺小的細菌更瘋狂、更無情的速度爆炸性增殖擴張，總共到底能引發多少次核反應，這是誰也說不清的。

　　總而言之，就在電磁炮彈穿過移民衛星的不到一億分之一秒內，那道看似極細的金光就撞出數不清的小核爆。這些小核爆釋放出的純粹能量——光子，再以光速擴張開來、連成一片，星河自然秒變光柱，而光柱自然還會繼續以光速擴張開來。

　　最后又是和別人一樣的是，顧雷看到，無論是樓房、森林、大地和空氣，甚至是離光柱中心還有幾十公里的那五六百正奔向另一個避難所的隊員，包括還沒轉過身的昆娜在內，都被這道吞天噬地的巨大熱柱吞噬，轉眼全被熔化為灰燼。

　　其內部全是高能輻射和各種高能粒子，溫度或達數千萬度。

　　且盡管核心的光柱直徑只有十幾公里，但光柱外面還有一圈炙熱不輸光柱多少的厚厚等離子云。

　　不過，由于等離子云的出現和擴張都實在太快，在那些被光柱所吞噬的隊員們看來，或許連金光出現的一剎那都沒能準確捕捉到，就被比太陽還要耀眼的強光閃瞎，后迅速地永遠失去知覺，連痛和恐懼應該都感覺不到。

　　而這，就是此刻仍呆呆看著的顧雷、吳雪蓮，以及狗牙，以后唯一能聊以**的地方！

　　“‘星河’真是天才的設計吶！”
　　“不，不，您過獎啦！”
　　“哈哈，不要謙虛，現在我終于確信你的才華的確遠超馬塞爾那個沽名釣譽之徒。‘榮耀-4’肯定系你一人之心血，那個馬塞爾不過是又一個想霸占下屬科研成果的厚顏無恥之徒罷了。”
　　“謝謝，謝謝您的夸獎！”
　　“不客氣，沒想到你們猿人里也有你這樣出類拔萃的天才人物，還真是讓我有點吃驚！但是，你到底是怎么想到這鬼斧神工的設計呢？可以和我分享一下你奇妙思路嗎？”
　　“不勝榮幸！其實，我是從強子對撞機上得到的靈感。”
　　“嗯？你是說過去舊人類用來研究原子內部結構的那種大型機器。”
　　“是的。”
　　“真是古老的名詞呀！那機器好像是通過高能粒子將原子撞碎，然后通過分析原子碎片，來還原出原子的內部結構吧？”
　　“是的，就是這樣的。就像小孩子拆掉計算機來探索計算機一樣，人類探索事物的最直接方法其實就是拆掉這件事物。特別是對原子這種比沙塵還渺小的事物來說，這種機器在量子力學剛興起時，可是唯一能對原子內部進行有效分析的機器。”
　　“是，不過終究是太暴力了，哪能什么東西都進行分解呢？這也是舊人類根深蒂固的劣根性之一呀！所以后來等阿爾貝特公向世人證明，用強大的精神力直接探索原子內部更高效后，我們龍人就直接讓這種野蠻的機器退出歷史舞臺。”
　　“是的，那的確是毫無……毫無理性之美的機器。不過您也知道，我們猿人修煉天賦不高，所以我精神力不強。但偏偏我對知識的渴求實在太過激烈，不得已，就只能自己根據設計圖造了一臺小型的強子對撞機。”
　　“什么，你自己造了一臺。”
　　“是的！”
　　“真是令人贊嘆、令人震驚的好奇心與行動力啊！我記得那東西的造價也不算低，怪不得你之前那么貧困，我還以為是馬塞爾那家伙克扣你工資了！”
　　“哈哈，其實還是有一點關系的。不過，總之，在一次偶然的試驗中，我突然想到，現在的電磁炮彈真就不能繼續再小下去了嗎？”
　　“是啊，說到底，電磁炮彈是一種動能武器。而決定動能大小的不單單是物質的質量，還有物質的速度。過去騎兵會被更加小巧的機槍所淘汰，就可以說是速度比不上子彈，因此動能反而沒子彈大。”
　　“是的，畢竟動能等于0.5倍的質量與速度的平方之乘積，一個僅僅是質量，而另一個卻是速度的平方。質量翻倍，動能不過是原來的兩倍，但速度翻倍，動能就是原來的4倍。在強子對撞機里，被加速到亞光速的質子能輕易打碎電子核，但我還從未沒聽說過能打碎原子核的機槍。子彈之于質量更小但速度更快的質子，不就是騎兵之于子彈嗎？我這才受啟發，開發出這枚特別小巧的亞光速電磁擴散彈。”
　　“哈哈，精彩，精彩，屬實精彩。”
　　“謝謝！謝謝！”
　　“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啊！”
　　“謝謝，你一再夸獎，我真都有點惶恐了。”
　　“哈哈，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只不過……”
　　“不，不過什么？”
　　“呵呵，聰明如你，也應該知道這枚特殊的電磁炮彈對這個世界，或者就直接說是對你們猿人而言，到底意味著什么吧？”
　　“……”
　　……
　　“老鯊號”的艦橋內，伊曼等眾人只能呆呆地看著“鐵衛1號”被金光洞穿，并被強光頂出兩個對穿的巨大洞口。
　　然而，讓可以說是見多了高能電磁炮射擊的他們感到有點無法理解的是，盡管那兩個洞口每個都有幾十公里大、占當側的大概三分之一大，偏偏他們就是無法透過那巨大的洞口看清，其內部到底是什么模樣。
　　那兩個大洞竟還在持續爆發出洶涌炙熱的強光。巨石、巨鐵、巨大的斷樓……都被燒成通紅，就像巖漿做的一樣被持續拋出，抑或說被潑灑出去。
　　最后，其內部的空氣因空前高熱而空前膨脹，居然將移民衛星殘破的左端整個頂爆，移民衛星左端的蓋子部分差不多被整個頂飛。
　　伊曼依舊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道：
　　“空氣，連空氣也被點燃了？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就連經歷過第戰的卡提亞艦長亦感震驚：
　　“是啊，怎么可能？當量更大的電磁炮彈我也見過不少，但能造成怎么大范圍殺傷的電磁炮彈，我還真是頭一回看見。真是太不可思議啦！它是怎么做到的？再大的電磁炮彈也不可能引發那么大范圍的核反應呀！”
　　卡提亞的語氣出透出掩飾不住的恐懼，他仿佛又看見了受隕石雨攻擊后城市，遍地的廢墟、遍地的遺體，有男人的、有女人的，還有老人和小孩的，到此都是厚厚硝煙掩蓋不住的刺目血跡。
　　等金色高維輻射光和核反應的輻射光全部散盡，大家都可以清晰地看到，“鐵衛1號”就像被無形的虛空巨獸張口咬下一段一樣，一下就憑空失去大半截。無數野獸、樹木，乃至斷裂樓房，正像血液和肉塊一樣噴涌而出。
　　每個人都不由受感染，變得愈發恐懼起來，皆不由想到：
　　這就是真正的戰爭嗎？
　　伊曼更是恐懼到一個無以復加的地步。
　　只聽她臉無人聲地不停重復道：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卡提亞的“大范圍殺傷”一詞終于勾起伊曼的某個可怕回憶。
　　就在前一陣子的某一天夜里，當她前去給加班的父親送去茶水時，順著父親愁眉不展的目光，她正好就在父親電子筆下的看到過，這個可以說是被從被歷史的廢墟中挖掘出來的晦暗詞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階級的徹底分化割裂對大部分民眾來說或確真是一種福音。
　　隨著科技和龍氣的發展，雖然貴族的集體戰力慢慢遠遠凌駕于普通民眾之上并將整個星系視為自己的私產，可戰爭也自然而然地等同于貴族的內部斗爭。
　　于是，用來對付普通士兵乃至普通民眾、也可以說是貴族私產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被逐步封存，并慢慢遭到遺忘和廢棄。
　　甚至，瓦連京元帥至今仍最受后世詬病的一點便是，其發動的全民戰爭把戰爭自軍隊擴張到平民，把第二小行星帶的所有普通民眾都卷入到那場史無前例的最浩大劫難中，造成普通民眾前所未有的巨大傷亡，這是許多老貴族一直耿耿于懷的。
　　而盡管父親絕不允許自己插手其軍隊內務，伊曼還是從不經意的一瞥間得到這樣一個讓她那時不愿意相信的可怕信息：
　　有情報顯示，其姑父馬塞爾侯爵，很可能正在幫助總統派重啟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研究。
　　想到這，伊曼那本就由于心憂學生們生死而飽受折磨的心臟，更是就像快停止跳動一樣，讓她感到痛苦不堪。
　　她表情扭曲地捂住心口，無助地低聲自語道：
　　“姑父，您真得墮落了嗎？”

　　光普通民眾可能大量死亡這點就讓伊曼痛苦到無法接受，更何況始作俑者中居然或許還有自己的親人。這真是讓她痛苦到心都要被撕裂。

　　想到曾經那么疼愛的自己、那么斯文老實的姑父居然會幫助總統派去揭開那道最黑暗門扉上的陳年封印，伊曼真是感到比當初父親命懸一線還要劇烈的痛苦：

　　姑父，你怎么可以幫助那群惡魔進行大屠殺！

　　在現代戰爭中，核彈其實不算多么強力的武器。太陽合金對純能量——光子有著很好的吸收能力，再強的激光都不可能打穿太空戰艦，而用太陽合金武裝的裝甲兵部隊也并不太害怕核打擊。

　　那么，這種來自地獄的惡魔炮彈，除用來對付手無寸鐵的蕓蕓眾生外，還有其它的什么可能嗎！

　　另外，那份情報還顯示，在幕后支持該研究的大貴族，正是一直鼓吹必須適當淘汰舊人類的著名超人類主義者——所羅門公。

　　伊曼的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

　　姑父，您真得徹底墮落了嗎？你怎么可以這樣！

　　這一刻，她真感到渾身無力，只想躺下去休息一會。可在沒有重力的太空中，就連想靠一靠都困難。

　　她感到越來越頭暈目眩。

　　最后，難受到一個極點后，她反而心一橫，再無一絲猶豫。

　　無論怎么說，即使姑父沒有參與其中，我亦不能見死不救，對如此罪惡滔天的暴行視若無睹！

　　伊曼爆發似地兇狠大叫道：

　　“卡提亞艦長！”

　　卡提亞被嚇一跳，眼見那天使一般的美麗容顏上露出過去從未見過的狠厲，內心登時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在，在的，小姐。”

　　伊曼義憤填膺地大聲命令道：

　　“即刻對敵艦進行直接炮擊！”

　　單單要命中太空戰艦的炮臺可以說是一件概率為零的不可能任務，于是她干脆下令摧毀敵人的整艘飛船。

　　內心的糟糕預料應驗，卡提亞嘆息著回道：

　　“小姐，您可要考慮清楚，這一炮下去，整個共和國恐怕下一秒就要徹底分裂。雖然我也很不忍心，但內戰一旦完全爆發，只會有更多的人，會有上百萬、上千萬的平民老百姓遭到滅頂之災。”

　　伊曼亦嚴肅地回應道：

　　“這只是一次試驗，一旦試驗完成，一旦這樣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列裝敵人全軍，那對大家來說，特別是對普通大眾來說，才是滅頂之災。所以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請您馬上摧毀敵艦，一切后果由我克林斯曼-伊曼來承擔。”

　　卡提亞卻斥責似地反駁道：

　　“不，我覺得您還不夠清楚！最近總統派和我派之間的摩擦為什么會越來越多？為什么會越來越激烈？為什么都是對方主動挑起？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

　　“這說明敵人對自己的軍事實力非常自信！可以毫不客氣地說，我們的實力根本遠不如人，他們巴不得我們先開第一槍！那樣，我們連在道義上的優勢也將全部喪失！即是說，您的這一炮不僅會讓內戰提前爆發，還會加速我們的敗亡，把整個國會派，把百姓們的最后希望一起葬送。”

　　伊曼不為所動，莊嚴神圣地說道：

　　“在偉大的憲法中已經明確，保護民眾、保護國家，就是我們貴族最大的責任！是最大的道義！這是我等先輩在當初立國時對爾等許下的誓言。因此，若在這里沉默地看著敵艦對民眾進行慘無人道的大屠殺才是我等后輩最大的無道！才是我們最大的失職！才會讓我們進一步失去民心，真正加速卡繆拉的滅亡！就是因為實力遠不如人，我們才更需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卡提亞有那么一瞬間真被鎮住，不過他還是耐心地繼續勸說道：

　　“小姐，你應該比誰都清楚的，道義到底站在哪一邊，向來不取決于它到底站在哪邊，而取決于大家認為它在一邊，即取決于誰有能力操縱信息、控制宣傳，取決于誰有能力引導乃至誤導民眾，您姑父馬塞爾侯爵今天的下場，就是血淋淋的例證！”

　　伊曼臉上又有痛苦的表情一閃而過，后反而更加堅定地說道：

　　“就是因為畏懼于這種力量，就是因為受困于這種所謂理性的克制，我們之前才會一再退讓、節節敗退，連來自下層的支持也逐步喪失，并被總統派慢慢勒住喉嚨。無論你怎么說，我今天都絕不能后退，絕不能再讓底層民眾寒心。”

　　說著，她飄到卡提亞身邊，直直地凝視著他的眼睛：

　　“卡提亞先生！”

　　卡提亞下意識地一挺腰桿：

　　“在，小姐。”

　　“現在，我以克林斯曼家族嫡女的身份命令你，馬上向敵艦開炮！”

　　然而，卡提亞猶豫掙扎幾下，還是搖了搖頭。

　　“小姐，何必呢？現在大半個移民衛星都被炸毀，他們估計也應該全部犧牲了，我記得在爆炸范圍里的那個避難所才是離監獄更近的那個。”

　　伊曼仍是不理，身上散發出越來越明顯的威勢，那是身為貴族的驕傲和責任：

　　“卡提亞先生，你想令我克林斯曼家族蒙羞嗎？”

　　卡提亞無奈，只得坦白道：

　　“抱歉，小姐，老爺在出發前就已對我下達嚴令，無論什么情況，哪怕我們自己遭到總統派戰艦的炮擊，也禁止向敵艦開炮還擊。”

　　伊曼一愣：

　　“我父親真怎么說？”

　　“是的。常言知女莫若父。他早就注意到，您在結束和阿畢列先生的感情糾葛后，一直有點不太對勁，有些沖動，希望您能克制一點。”

　　伊曼不理，依舊有點無法接受：

　　“你沒騙我？”

　　卡提亞認真地回道：

　　“是。”

　　眼見伊曼的表情越來越痛苦，卡提亞進一步幫伊曼的父親辯解道：

　　“小姐，請您不要難過，您的父親當然還是跟以前一樣正直善良。他威武不屈的軍魂一直都是指引在下前進的明燈。只是，要不是哈列索斯主席傾力營救，他早就不幸喪命。是故他是絕不能任您給給主席、給國會召來大禍的。”

　　伊曼不愿放棄地執著道：

　　“不，我相信以哈列索斯公的宅心仁厚，如果他今天也在這里的話，是絕不會坐視他們犯下如此無法無天的惡行的。”

　　卡提亞忍不住有點生氣。

　　“小姐，請您理智一點！哪怕拍死一只蚊子都不可避免地要死一些體細胞呢！更不用說是一個集體。一個集體要正常運轉，肯定是免不了要付出犧牲的。若不愿付出小的犧牲，就遲早要付出更大的犧牲。你若憐惜那些體細胞而不去拍死蚊子，蚊子說不定下一秒就把病毒注入到你體內，殺死你身體里的所有細胞。上位者的仁慈是對大眾的普遍仁慈，而從來不是對任何一小部分人的特別仁慈。”

　　伊曼一時有些語塞，不過更多是被卡提亞的冷漠刺激到。頓了頓，她不禁悲憤交加，儀態大失地指著卡提亞說道：

　　“你，你，這里面的每一個學生，每一個少年少女，都可以說是你的，都是你們在座每一個人的同族，同胞，你怎么比我還冷血無情？你難道真忍心看著他們年紀輕輕就慘遭屠戮嗎？”

　　艦橋里的其他船員聞言都不由低下了頭，唯有卡提亞艦長表情不變，冷冷地握住伊曼的手指：

　　“小姐，請務必您不要再為難我！”

　　壓下伊曼的手指后，卡提亞蒼老的臉頰終于有點扭曲，眼里亦有痛苦扭曲的異光隱隱閃爍：

　　“小姐，您也知道，李維斯的背叛傷透老爺的心，我說什么也不能在老爺的傷口上撒鹽啦！請您務必不要再為難我。”

　　伊曼登時無話可說，有些左右為難。

　　少女的眉頭越皺越深。卡提亞也回過頭去不再說話，其他人更不敢插嘴。艦橋馬上安靜下來，氣氛異常壓抑、異常沉悶。

　　良久，看著敵艦上的“榮耀-4”又開始徐徐轉動，開始調整方向和射角，伊曼煩躁地揪下發帶，散開滿頭棕發。

　　她痛苦至極地用力甩了甩頭發，后忽地目光一亮：

　　“卡提亞先生。”

　　卡提亞又把臉轉了回來。

　　“在，小姐。”

　　他的目光雖已平靜，但臉色仍隱隱有點發白發青。而伊曼則隱隱有些興奮地說道：

　　“父親只是不允許你們對敵艦開炮對吧？”

　　卡提亞有些疑惑地回道：

　　“是的，怎么了？”

　　內心的興奮再壓抑不住，伊曼咬著牙齒命令道：

　　“那么，我命令你們立即調整戰艦航向，給本小姐狠狠地撞上去，全力干擾敵人的炮擊！”

　　那些剛才強推他們進避難所的同學，包括那些曾一起并肩作戰、一起哭過笑過的同學，包括那個拄著拐杖的同學和那個攙扶他的同學，包括霞飛雙頰的昆娜，包括……，所有所有，所有避難所外的隊員，都被那點燃天地萬物、充斥半個移民衛星的熱光無情吞噬。

　　他們熟悉而美好的身影，連同他們臨死前那緊張中又透著期待的快樂感情一起，永遠地深深灼刻在顧雷、吳雪蓮、狗牙三人的心中，成為他們后半生一想起就會隱隱作痛的痛苦烙印！

　　然后，還沒等他們麻木的精神有所回應，核能量推動著外層的等離子云，等離子云又推動著空氣，產生的強風把他們狠狠地按進避難所里面。

　　接著，又不等他們痛叫出聲，他們又被強大的氣流往外吸。半個移民衛星的空氣都在一齊往外涌，形成強大的負壓。他們不得不跟著飛向避難所外，飛向外面的真空。

　　他們身后的內門“砰”地一聲被狂飆一樣的氣流強行合上，連他們身前更加厚實沉重的外門也承受不住，正“咯吱咯吱”地要緩緩合上。

　　他們翻滾著，快速飛向還未合上的外門，眼看著就要被吸到外面。

　　一旦真被甩到外太空，縱使不會像一些影視劇里表現得那么夸張，迅速被體內的沸騰氣體脹爆，可也會很快腫脹、缺氧死亡。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還是最沒心沒肺的狗牙最先清醒過來。

　　“啊啊啊——”

　　他大叫著，雙手完全憑感覺各自伸出，分別抓住顧雷的手和吳雪蓮腿。

　　但這一秒，他們離門口僅有數步之遙，只要一秒不到的功夫就會繼續飛出去。

　　狗牙猛地岔開雙腿，伴隨著“嘭”的兩聲疊成一聲的巨響，他的雙腳居然深深地插進通道兩邊的鐵壁中。

　　狗牙就這樣拉著顧雷和吳雪蓮，憋著氣和強大的壓強與氣流做著極其艱苦的抗爭。

　　雖然松開顧雷和吳雪蓮，即使是松開兩人中的任意一人，都會讓他輕松不少，但他的確沒有任何類似想法。哪怕他現在其實還是不太喜歡顧雷。

　　他此刻僅僅是單純而執著地想著：

　　夠啦，夠啦，我不想再看到有人犧牲啦！哪怕是顧雷！

　　大哥和親哥因為這場殘酷的集訓而死去，現在又看見那么多生命在眼前灰飛煙滅，甚至那溫暖的推動感猶在后背，連他那單純到幾乎沒有善惡之分的思想亦不得不發生重大偏轉，滿溢著流不盡的濃濃悲哀。

　　只幸好，外門也正被氣流強行推動，眼看著就要合上。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個曲線動人的苗條身影竟像放任似地，由強風拉拽著，刻意繞過狗牙等三人，轉眼就靈動地飛到門外。

　　“不——”

　　顧雷大叫著用龍氣掙脫狗牙的手臂，跟著飛向外門。就算眼睛被輻射燒灼得有點模糊，他依舊從那背影中的熟悉感一下認出，那人正是安妮。

　　安妮回頭含淚看了他一眼，用盡全力大喊道：

　　“對不起，顧雷，我愛你，但費奇是因為我才……”

　　“砰”的一聲，沒等安妮的安妮的話完整傳到顧雷耳中，顧雷就反而把大門撞得徹底閉上。三人相繼摔在地上。

　　“不——，安妮，安妮——”

　　顧雷連滾帶爬地回到門邊，爬起催動龍氣瘋狂地扭動著門把，可因外面的負壓太強，加上門是朝內開合的，鐵門被死死地抵在門框上。任他自己的龍氣把自己的手都燙傷，近半米厚的鐵門依舊冰冷無言。

　　“不，不，不——”

　　門把已扭曲斷裂，顧雷還是發瘋一般地不停捶打著被鎖死的大門，卻連那扇超鋼化玻璃都捶不出一絲裂紋。

　　“不，安妮，不。”

　　顧雷無力地趴在窗口邊，隔著玻璃、眼睜睜地看著安妮在黑暗中同強風做拼死的搏斗。

　　由于整個中軸都帶著照明系統墜入外面的幽暗星海，才一轉眼，外面竟像天黑一樣轉眼一片漆黑。即使顧雷能像在井底仰望星空一樣地，透過那個巨大的缺口看見遙遠的漫天繁星，卻看不清避難所外近在咫尺的一草一木、一砂一石，乃至安妮的清晰容顏。

　　至于顧雷為何能知道安妮在哪，卻是由于安妮懷中正抱著一個一直在噴火的裝置。

　　原來，安妮剛剛正好在避難所里發現幾件太空服，就想出去悄悄扔給費奇一件。那個噴火的正是安在太空服上的推進器。

　　沒想到她才一出避難所內門，整個“鐵衛1號”就被高能電磁炮炸掉了大半截。心憂費奇生死的她便義無反顧地順著氣流，飛出了避難所。

　　此刻，安妮緊緊抱著已啟動小型推進器的宇航服，在強大而混亂的氣流中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她身周咫尺光明中不時有或大或小、源源不斷的黑影，從她身前的黑暗中鉆出，又呼嘯著迅速沒入到她身后的黑暗中。其中有樹木鳥獸，甚至是巨石樓房，有些差不多是貼著她的身體擦過的，分外危險。

　　而看著她在強氣流中翻滾掙扎，愈來愈無助、愈來愈無力，顧雷只覺得全身愈來愈冰冷、愈來愈無力。

　　“不，不，安妮，難道我連你也保護不了嗎！不，不，求求你，安妮，你快回來吧！”

　　待到一只鐵狼哀嚎著從安妮身邊飛過，待到看清那雙有些熟悉的悲哀獸瞳孔后，他不由身形一矮，徹底失去力氣，徐徐倒下。

　　正跑過來的吳雪蓮慌忙加速，一把扶住他。

　　不忍心地看了一眼窗口，她就用眼神示意狗牙，兩人一起硬拖著半癱瘓的顧雷，走進了內門。

　　而內門才合上，安妮又偏偏奇跡般地穩住了身形。

　　可她并沒有借助推進器飛向避難所，反是逆著風、毅然決然地向著另一個方向，向著那個在黑暗中冒著電光的殘缺身影，疾馳而去。

　　那個身影，當然是費奇。

　　費奇當初的確是為和她在一起，才放棄更適合自己天賦的武科，選擇了不怎么擅長的文科。

　　且顯然，費奇在龍氣修煉上的天賦相當驚人！

　　這時，盡管身心都接近枯竭和崩潰，他仍是成功干涉電磁力，把自己僅剩的五指像樹根一樣伸長并深深地扎入地下。

　　本來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成為使徒的！

　　它一邊抵御著那股快把手指拉斷的巨力，一邊兀自不甘地在狂風中嘶吼著：

　　“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魔鬼啊！神啊！什么都好，刮一個人過來吧！就算刮一只鐵狼過來讓我吸一口也好，我不甘心啊，啊啊啊——”

　　突然，它感受到混沌意志的回應，轉過頭來果然就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被什么推進裝置推動著，正像自己直直地沖來。

　　費奇登時大喜過望。

　　開始它并不知道那人是安妮，怪物一樣地朝著那人急切地張開布滿獠牙的大嘴巴。

　　等近一些認出是安妮后，它就下意識地把獠牙收斂一些，滿臉驚愕和糾結。

　　不過眼神閃爍一會，它就目露兇光地又張大嘴巴。

　　安妮則不管它到底怎么想，縱使強風也好像看不過去一樣地不斷把她吹開，她依舊不屈不撓地不斷調整方向，執著地沖向費奇。

　　費奇，這次我一定要把你拉出黑暗！

　　費奇的身體又被漆黑的鱗片包裹，連角和尾巴都長了回來，貌似根本不準備放過特意來救它的安妮。

　　哼，這時悔悟有用？我，我媽媽已經受到那么巨大的傷害，我絕不原諒你！絕不原諒你們每一個人！絕不！我絕不！

　　它雙眼盡是惡毒和怨恨，貪婪丑惡地盯著在空中艱難接近自己的安妮。

　　從季馬父親一邊扣著皮帶一邊走出母親房間的那一刻起，它就徹底下定決心，哪怕舍棄包括自己過往、人性、生命在內的一切，也要把自己所受的屈辱與痛苦，十倍、百倍、成千上萬倍地奉還給所有人。

　　可同時，在它內心深處，又不由生出一股力量，正持續沖擊它封印過往的黑匣。

　　經歷過這么多事情后，它對安妮的憎恨的確又不免會淡去一些。

　　畢竟，相比那些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人，相比季馬的父親利用一個母親愛子心切的急迫心情騙財騙色的卑鄙下流行徑，安妮不說，就是安妮的父親，也僅僅是冷漠無情而已。

　　出生公務員家庭的他本該深知，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冷漠從來就不是最可怕的，反而微笑才是！

　　再注意到安妮眼中如磐石般堅定的眼神，再看著亂石接連砸中安妮的身體而安妮含血堅持、還是奮不顧身地沖向自己，費奇內心的那股沖擊也越來越強，漸漸難以抑制。

　　“搞，搞，搞什么呀？”

　　費奇的聲音經不住有點“嗚咽”。

　　它眼中淚光隱現，鱗片也片片破碎還原為混沌消散，露出白色的肌膚。最明顯的地方是，它的角和尾都在慢慢縮短。

　　終于，當一根樹枝穿透安妮頭部的龍氣，在她美麗的臉頰上劃出一道刺目的傷口后，“轟”地一聲，費奇內心的封印被那不由自主的一絲心疼嘩然沖開，美好回憶的碎片就像嗅到花開的蝴蝶一樣紛至沓來。

　　費奇的眼睛登時就控制不住地模糊起來。

　　淚水溢出眼眶，又被強風帶走。隨同那被封印的無數美好過往一起釋放出的，還有他曾一直死死封印住的人性。

　　“都，都這種時候了，我在想什么呀！廢物，廢物，你這個廢物，你這個沒用的廢物，啊啊啊，你這個廢物——”

　　費奇就像痛恨自己一樣地把臉埋進粗糙的泥土里，用力摩擦，把臉都刮出血來。

　　發現沒用，他又想用尾巴去擦拭，可尾巴已完全消失不見。

　　接著，他的腦海中恰巧閃過一幅本不可能看見的悲慘畫面，眼淚反而流淌得更加洶涌了。

　　原來，在得知“鐵衛3號”的各大小公司仍以文科成績作為招聘條件后，他那身心早受重創的可憐母親終于完全承受不住。

　　不僅被人白白騙去身體，就連原不惜作踐尊嚴所求之物，其實亦非必要，向來高傲的她又怎能忍受這種跟傻子似的愚蠢結果。

　　所以，等費奇一去參加集訓，她在臥室里呆坐半天后，就一言不發地沖破玻璃，從30層高的陽臺上一躍而下。

　　費奇方才所見，正是其母趴在冰冷水泥地上的破碎遺體。一條胳膊和一截小腿早不知飛到哪去。那不斷蔓延的鮮紅格外刺目。

　　而他為何會看到這令他絕望心碎的一幕，自然只能是混沌意志暗中驅使。

　　甚至，混沌意志還故意讓他感受到母親自殺前的痛苦與掙扎。

　　混沌意志故意讓他知道，他那性格剛烈的母親其實是為讓他以后不受季馬家報復，才沒選擇和季馬的父親同歸于盡。換句話說，又是為了他，她的母親才選擇獨自結束自己痛苦不堪的生命！

　　費奇剎那痛哭失聲：

　　“媽，對不起！媽，我對不起你啊！媽——”

　　好不容易接近費奇的安妮聞聲一怔，連忙繼續加大推進器的推力，要把懷中的宇航服趕緊遞給哭泣的費奇。

　　“費奇，不要怕，等一下，馬上就好，馬上就好，你快接住它！”

　　而出人意料地，費奇并沒因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愧疚而完全墮落。苦難是考驗、是黑暗和光明的混合體。

　　“媽，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太自私，都是我一直只顧自己，才沒注意到您心里的痛苦，對不起，媽，對不起，兒子對不起您，都是我太自私啦！”

　　說著說著，費奇竟幡然悔悟，暗暗下定驚人決意。

　　他沒空去管淚水，一根手指從土里拔出，像蔓藤似地伸向安妮，上面冒著柔和的電光。

　　不過，他不是想接過安妮手中的宇航服，反倒是想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來保護安妮。盡管沒有人為他的不幸對他說抱歉或懺悔，他還是愿意首先為自己的自私和先前造下的許多殺孽深刻懺悔。

　　“不，費奇，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你快接過去呀！”

　　安妮又是一怔，從那熟悉的溫柔眼神中察覺出了異樣，慌忙搖頭。而費奇也不想再解釋或祈求什么，只是默默按照從黑市搶來的禁法，準備點燃自己的靈魂。

　　只要點燃自己的靈魂，費奇就可以用一個特殊的消磁氣團包裹住安妮、把她送回去。他不止有信心既能讓安妮順利穿透避難所的墻壁、亦不損壞避難所，還有信心讓安妮無法拒絕。

　　“不，不，不要啊，費奇，你不要犯傻呀！”

　　安妮喜悅連連、心痛連連地不停搖頭，眼角同樣溢出淚水，內心感動自責不已，極其復雜。她故意閃躲著費奇的手指，但費奇只是微笑著把手指繼續伸長，眼看著就要纏繞上她的身體。

　　這一秒，費奇突然感覺此地此刻的黑暗居然比前一陣的朗朗白日更加明媚。他不由苦笑道：

　　“沒想到準備用來復仇的禁術最后卻被我用來救人，呵呵，真是有點諷刺呀！”

　　那顆原被仇恨攪動、久久沸騰不休的心，這時終于得已慢慢平靜下來。

　　即使在一片荒蕪的太空中，原子也不可能隨心所欲地一路筆直強行，遲早會被行星、恒星、中子星等天體的引力強行偏轉航向，乃至被黑洞無比強大的引力捕捉、揉碎、還原為能量，又何況是在被引力拉到五光十色、多姿多彩的地面以后。

　　生命一旦降臨大地，人生就不可能沒有曲折，甚至可以說沒有曲折就沒有精彩的人生。痛苦素來不是源自曲折本身，而是源自無法戰勝曲折。每戰勝一次曲折其實都多少能給人帶一些喜悅和成長。

　　現在，剛剛戰勝生來最大苦痛的費奇就再次獲得一次喜人的巨大成長，連他指尖的電光都愈發得有力起來。

　　媽媽，對不起！雖然這樣我就不能給您報仇，可我也再不能那么自私啦！媽媽，對不起，我愛你，可我也愛她，我還是愛著她！媽媽，對不起，我還是放不下她！

　　費奇有些甜蜜地回憶著過去為安妮而在中考前棄武從文、挑燈夜學的每一個夜晚，以及安妮被感動后答應他告白的每一個幸福日子。

　　和安妮剛剛確定關系的那一段時光真是他這一生最快樂、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他有些留戀地打量著安妮被淚水打濕的美麗臉龐，想要至少帶著一點美好的回憶離開這個殘酷的世界。

　　可問題是，混沌意志會有那么簡單嗎？

　　費奇看不到的是，在其身后遠處，有許多巨石忽地就冒出交織的密集裂紋。

　　然后，就在費奇的手指即將抓住安妮的一瞬間，就在費奇就要點燃靈魂的一瞬間，一塊大石呼嘯著砸中安妮，將安妮剎那按進無邊無際的黑暗星海中。

　　費奇剎那一僵，那好不容易溫暖起來的心，跟著再次跌入冰冷的黑暗虛空！

　　他難以置信、一臉呆滯、似哭似笑。

　　不到一分鐘，等噴射器愈來愈遙遠的微弱火光徹底消失不見，費奇手指上的柔和電光也徹底熄滅。呼嘯的風就像哭號一樣地“呼呼”刮著，把他的心片片撕成碎片。

　　痛苦往往便來自無法戰勝曲折，而在越是即將戰勝磨難、越是接近成功的時候失敗，就會越痛苦。

　　至于更痛苦的，當然莫過于一次又一次次地在即將戰勝磨難時功敗垂成。

　　混沌意志真是何其恢弘莫測！

　　過一會，刺耳的風聲中突然爆發出一陣更刺耳、更讓人心悸的大笑之聲。

　　雖戰勝苦難能帶給人成長，但苦難亦不一定原地踏步。苦難的強大是否會超過生命更強大的能力，這就跟命運一樣無常。

　　費奇瘋一般地大笑道：

　　“哈哈，對，對，我明白啦！我明白啦！”

　　笑著，笑著，費奇忽地像嬰兒一樣大聲啼哭起來：

　　“黑暗呼喚黑暗，黑暗滋生黑暗，黑暗吞噬一切！”

　　短短時間內，回顧自己短短的幾年過往，他發現自己不正是那個一次次在終點前無力倒下、只能被黑暗逐步吞噬的渺小身影嗎？

　　為贏得美人芳心，他不惜和父母大吵一架，放棄最輕松的武科保送、拼命學習文科、考上一中，卻在訂婚后不久，就因重武輕文的教育改革而慘遭悔婚。

　　為獲得特招名額，他彷徨無助地任由母親被那個禽獸拉近那間灰色的房屋，最后卻從其他人口中得知，季馬的父親壓根沒有那個權力。

　　為復仇，他不惜化身惡魔、犯下駭人聽聞的罪行，卻仍在即將成功時被雷霆震星鞭的滔滔雷霆沖刷至瀕臨死亡。

　　最后，哪怕是想犧牲自己來拯救自己心愛女人的卑微愿望，也被一塊巨石，被無情的黑暗意志轟然砸碎。

　　他又哭又笑，又笑又哭，終于被一次比一次強大的接連黑暗完全擊潰，整個自我徹底粉碎，回歸混沌。

　　他涕泗橫流地狂叫道：

　　“苦樂相依，非苦為樂，有樂必苦，有生皆苦！”

　　他一臉瘋癲、滿眼眼淚地狂笑著點燃自己，釋放出一場席卷整個移民衛星的巨大消磁雷暴。

　　黑暗的杯口轉眼又被刺目的電光照亮，而在那刺目的雷暴中心的，卻僅僅是一個遠看比螞蟻還要微小的瘋狂人形。

　　“有生皆苦，無生無苦，混沌乃永恒極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