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前,顏滟在MSN空間寫下一篇長文:
《墓志銘》
當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想到了開始,那個未曾風花雪月就結束了的開始,但,我并不后悔,因為我有不后悔的理由。
和亦分開到明天就兩年零零天了。這可以算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嗎?
我并不愛他,這一點從他向我表白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訴自己了。
所以我們分開得理所當然。
我是一個自卑到極度自信的人。
于是,我空虛地驕傲著,痛苦地開心著。
執著到可以輕易放棄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我也不愛張國榮,于是,我的iPod里經常放著他的歌:
我就是我
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天空海闊
要做最堅強的泡沫
我就是這么矛盾,如泡沫一般地堅強著。
為了自己所謂的寬容,為了自己所說的毫不在意。
在自己面前,我肆無忌憚地虛偽著。
我總是義無返顧地,用痛苦的靈魂,快樂地生存著,無可奈何地讓自己相信Tomorrow-is-another-day(明天會更好).
三年前的今天,我愣在了家門口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從未想過有一天要面對亦的表白。
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和他隸屬于兩個截然不同而且不存在交集的世界。
腦子像被白蟻青睞過的樹干,空洞地不知道拒絕抑或接受。
不久以后,我被動地發現這種空洞的名字叫做默許,或者,更確切地說,是默認。
我和亦就這樣走到了一起。
默許以后的第二天,在學校的操場上,亦圍著我轉了一圈。
他說,這是他的自轉。他說,他還會每天不停地公轉。
我可以感受得到,那時候,亦的世界里只有我。
那一天,我感動得想逃。
亦說他愛我。
可是,我卻還沒有搞清楚,我對他的感覺是崇拜還是喜歡。
除了企圖逃跑,我還能做些什么?
遺憾的是,我的企圖沒有后盾,我無處可逃。
我和亦說,我們還沒有到愛的年紀,我們還不具備愛的資格。
這應該是我在對他和自己虛偽之前,最后的坦誠了。
和亦在一起的一年零零天。
自始自終,我都不覺得自己和亦談過戀愛。
就這樣,在共同走過的三百六十五天里,我甚至不曾答應把自己的手交給他牽。
要知道,我是一個矜持到無可救藥的人。
要知道,我還沒有愛上亦。
要知道,我還不懂愛和喜歡究竟有什么分別。
曾經,我用最虛偽的方式寬容過。
曾經,我用最自卑的方式自戀過。
我既擅長于欺騙他,也熟諳于欺騙自己。
和亦在一起的那一年,我的感動很空虛,我的快樂很壓抑。
亦,太過優秀,他好像不應該屬于我。
我已經記不清,自己在那以后花了多少時間來梳洗自己的思緒。
可我記得,當我發現自己就像幼稚園的小女生,喜歡上同班的小男生那樣喜歡上亦的時候,我的虛偽就無可救藥地開始了。
因為,我不曾上過幼稚園。
當我說,我不期待他每天給我寫信的時候,我撒謊了。
他像日記一樣的文字流暢得讓我無法抗拒。
我只是害怕有一天,他在發現自己已經不愿意再提筆的同時,發現自己不再愛和喜歡我了。
當我說,我不希望他刻意追求浪漫的時候,我撒謊了。
請相信世界上不存在情竇初開卻不喜歡浪漫的女孩。
我只是害怕有一天,他在發現自己已經無心追求浪漫的同時,發現自己不再愛和喜歡我了。
當我說,我只相信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時候,我撒謊了。
哪個女孩會在十七八歲的年紀期待像七八十歲那么活著?
我只是害怕有一天,他在發現自己已經無從尋找激情的同時,發現自己不再愛和喜歡我了。
當我說……
我這樣地說著,讓他沉醉在對我的虛偽和寬容的無盡感激之中。
我所期望的,不過是有那么一天,在亦已經不愛我,甚至不喜歡我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會馬上發現。
這樣的我,是不是虛偽得很可恥?
用高明的、對自己撒謊的方式,去維系一段自己害怕失去卻又不愿承認的感情。
可除了虛偽,我還有更高明的,叫做自欺欺人的一招。
我讓自己相信,我不愛亦,我對他,就只有崇拜和那么零星的一點點感情而已。
亦說,我就像是他的心理醫生,讓他很快地成熟。
他不再每天寫信了,他不再追求浪漫了,他不再尋找激情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再說愛我了,我也感受不到他的世界里只有我了。
一切,如我所料。
是不是我的虛偽,恰好做了這些步驟的催化劑?
亦的確沒有發現什么,他確實沒有說他已經不愛我了。
我是否應該為自己完美的設計拍案叫絕?
我的高二,渾渾噩噩。
我們共同經歷了許多留在記憶里的事情。
也相互錯過了許多原本可以讓對方感動的事情。
又誤解了許多原本并不存在的事情。
在一起的這一年,在亦的潛移默化下我的成績開始扶搖直上,成為有能力考上全國排名前十位的大學的“理科女狂人”。
可我又欣喜地發現一個痛苦的事實,亦NO.1的位置已經偶爾會被別人取代。
亦不象以前那樣用功念書了,這是好事,對不對?我和亦的距離開始拉近了,對不對?
在還不懂愛的年紀,我們幼稚地喜歡了整整一年。
在那個值得慶祝的一周年的日子。
亦告訴我,現在的他,為什么放任自己。
他盡量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不要每次都考第一。
這樣的話,只要我繼續努力,最后我們就可以走進同一所大學。
學習,曾經是亦生活的全部。
在一周年這樣一個特別的日子里。
在我覺得亦對我的感覺已經淡到稀薄的時候。
亦卻想到了那么久以后的我們。
原來,我一直都沒有了解過亦的付出。
我甚至沒能感受到,亦為了我所謂的不喜歡每天看手寫的信、所謂的不喜歡浪漫、所謂的不喜歡激情,選擇了壓抑自己的情感。
亦選擇了只流露出一點點,選擇了克制,選擇了獨自難過。
亦又一次感動了我。
我發現。我確定。我喜歡亦,在很早之前,從開始之時。
然后,我開始說話,就在我戰勝虛偽,正視自己對亦的感覺從一開始就那么強烈的那一刻。
我告訴亦:
“我很抱歉,雖然我不愿意讓你知道我的自私和惡劣,但我也會有偶爾的良心發現的時候,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喜歡過你,一點都沒有。
我沒有拒絕你,是因為你是我身旁最優秀的男生,現在我厭倦了,不想繼續了。
請你放了我。算我求你,好嗎?”
我求亦,是因為亦從來都不會拒絕我的請求。
之后好長一段時間,亦上課的時候一直趴在桌子上。
亦的失望,我明明白白,亦的痛苦,我清清楚楚。
我很難過,可我不能表現出來。
此后的日子,我每一天都愉快地來到教室,用最快樂的方式在他的面前出沒。
亦天天趴著,我天天笑著。
我沒有告訴他我已經不僅僅是喜歡他了。
我沒有告訴他在一周年的前一天,他的媽媽言辭激烈地讓我勸他去考北大。
我沒有告訴他我覺得自己是他的束縛。
我沒有告訴他我是希望他考上北大,才選擇退出他的生活的。
我沒有告訴他不論發生什么事情,我都會等他兩年。
我只是告訴他我欺騙了他,僅此而已。
我經歷了平生最痛苦的一段“快樂時光”。
然后。
亦從我的欺騙里漸漸恢復,開始重新出發。
我從自己的欺騙中漸漸醒悟,開始逐漸萎蔫。
我的高三,凄凄慘慘。
我已經無法追憶高三的生活了。
出于自我保護的選擇性忘卻功能,讓高三在我的記憶中,只剩下瑣碎的片斷。
我只記得,整整一年,我都無法安心學習。
不論我有多么難過,我都必須要讓亦覺得我很快樂。
這是我在選擇離開的時候就開始要承擔的責任。
我像感冒一樣地溫柔著。
在嘈雜的人群中體味寂寞,在親人的包圍下體味孤單。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自己的左手來溫暖自己的右手。
然后,我感覺到我依然存在著。
是的,我仍然存在著。
后來,一切都如我所愿了,亦北上北大,而我南下廈大。
除了我,班上不再有第二個選擇南下的人。
廈大在浙江的收分一點都不比浙大低,排名卻和浙大相去甚遠。
廈大顯然不是我最好的選擇,可我就是想逃。
已經記不清楚freshman(大一)的時代拒絕了多少身邊的人了。
我義無返顧地遵守著我對自己的承諾。
兩年,我一定會等待兩年。
盡管我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盡管我并不期望自己的等待會有什么結果。
后悔對于我來說,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亦去了他該去和我希望他去的殿堂,這樣就足夠了。
也曾想,這兩年于我到底意味著什么?
是要用兩年的時間來埋藏一段情感嗎?
是要用兩年的等待來懲罰自己的偽善嗎?
這一切的一切我都無從知曉。
兩年。
好長。好短。
開始的時候,以為不會結束。
結束的時候,以為才剛開始。
明天的我可以重新擁有自己的心了嗎?
心門的開合可以再一次由自己來決定了嗎?
我可以睡覺了嗎?
天亮就是明天了嗎?
該為這段結束在開始之前的感情寫下墓志銘了。
在墓碑上刻下:缺憾是完美的另一種存在方式。
~~~~~
簽約完成之前,每天一更,但都會是陪大家吃早餐的,大一更。
啥也不說了,新書上架,票票,每天的推薦票都要給小墨哦~
不投打你屁屁~~真的會打哦~真的會!
校草齊亦,用老師們的話來說,叫“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用同學們的話來說,顏值才是衡量校草的唯一標準。
如果說,溫州中學大部分的同學都是“別人家的孩子”,那齊亦都可以算是“外星人的孩子”了。
班上的同學很難在齊亦的身上找到缺點,只有顏滟知道,齊亦是多么的患得患失。
高中生談戀愛,家長老師多半都會反對,但是齊亦和顏滟在一起,卻是兩人的班主任葛老師一手促成的。
顏滟的父母從班主任那里聽到“風聲”之后,也是頗為高興。
說起來,顏滟的父母也并非特別開明的人,他們兩個不反對自己的女兒早戀的原因只有一個——顏滟早戀的對象是齊亦。
顏滟本是個不愛念書的,她純粹就是因為中考的時候發揮超常,才能貼著邊考進了溫州中學。
顏滟中考的那一年,溫州中學一共招了383位學生,顏滟的排名是第382名。
顏滟能有這樣的排名,并不意味著還有一個人比她差,因為這個382是由兩個人并列的。
并列的另一位同學,姓氏筆畫的順序要比顏滟靠前。
所以學校公示的榜單里面,顏滟的名字是出現在最末位的,無處遁形的倒數第一。
和顏滟處在榜單對角線位置,排在錄取名單第一位的那個人,便是齊亦。
齊亦入學的時候就是全校第一,高一的每一次大小測試,齊亦也沒有讓這個第一旁落過。
顏滟念的初中特別一般,一般到一年也不見得能有一個學生憑借成績考進溫州中學。
顏滟在自己的初中,成績從來都是數一數二的。
即便如此,顏滟仍然需要超常發揮,才能勉強貼著邊考進溫州中學。
顏滟是招黑體質,在那所沒幾個人念得好書的初中,成績好的顏滟一直被同學針對。
顏滟從來都告訴自己寧為雞頭,毋為牛后。
顏滟也從來都沒有希望自己在中考的時候發揮超常。
原本,顏滟是想正正常常地考進二中,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不被針對的“中流砥柱”。
顏滟打小的“夢想”就是不被針對。
所以,即便是“雞頭”,對于顏滟來說,也不是她想要的理想狀態。
如今這倒數第一的“牛后”錄取排名,更是讓顏滟滿懷憂慮。
她覺得在溫州中學這樣大家都在認真念書的高中,成績如果不好,肯定也逃不出被針對的命運。
憂心忡忡的顏滟,在初三畢業后的暑假,在同學們都在毫無壓力地玩樂的時候,把自己逼得跟馬上就要參加高考似的。
顏滟從來就沒這么認真念過書。
這一次,顏滟的努力恰到好處。
錄取的時候倒數第一的顏滟,進入高中之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試結束,排名就上升了232位,到了年級第150名。
說起來,也不是什么太好的名次,但絕對符合顏滟“中流砥柱”的人生理想。
更何況在溫州中學這樣的名校,如果專業愿意服從調劑的話,150名,就已經可以考上浙大了。
顏滟覺得自己從來就沒有這么幸福過,普普通通的成績,不再特別,不被針對。
高一的顏滟,第一次有了關系要好的同學,第一次明白,老師評語里面“和同學關系融洽”是什么意思。
溫州沒有好大學,成立于1902年的溫州中學,是溫州這座城市最拿得出手的學校,考上溫州中學,幾乎可以等同于考上重點大學。
溫州中學雖然也出過文科狀元,但卻是以理科聞名的,尤其盛產數學家,被譽為“數學家的搖籃”。
早在1915年,就培養了后來蜚聲國際的數學家蘇步青,此后更是出了成百上千的數學家。
光現任的國內外頂級的數學院系、研究所的學科帶頭人,就超過二十位。
浙大是排名全國第三的綜合性大學,年段第一百五十名就能考上浙大,即使是在專業服從調劑的前提之下,也一樣是一個非常夸張的數據。
藏這個數據的背后的,是地域優勢,浙大在本省的招生計劃比別的985高校要多得多,通常有五分之一的招生計劃都會落在本省。
不過這點地域優勢,和名校林立的上海和北京比的話,其實也不值得一提。
每年高考,浙江的一本線都是數一數二的高。
浙大雖然不難考,可如果要確保去北大、清華,就得進年段前十。
進復旦、人大這樣的在浙江招生人數比較少的學校,至少需要保證進入年段的前30名。
顏滟認真念書,本來只是不想墊底太難看,如今已經成功成為“中流砥柱”,實現人生理想。
滿心歡喜,固步自封的顏滟,從第一次摸底考試到高一結束,一直在年段一百五十名左右徘徊,不再有什么明顯變化。
說是固步自封,但實際上,顏滟雖然沒有很用功,卻也沒有不用功。
成績的金字塔,從墊底爬到150名,相對來說是容易的,但是再往上就越來越困難了。
光靠努力沒什么用,還需要有過人的智商。
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零,但顏滟開始“早戀”之后,成績就直上云霄,高二下學期,顏滟的排名一度上升到年段前30的位置。
這樣的成績,和齊亦比,還是有很大的差距,但已經是班上女生得到的最靠前的排名了。
換句話說,除了北大、清華,想要考其他的大學的話,都已經難不倒那個時候的顏滟了。
如此這般的“早戀”,顏滟的父母實在是找不到反對的理由。
班主任極力促成,顏滟的父母又不反對。
齊亦一直想不明白,顏滟毫無征兆地說自己已經對他感到厭倦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分手之后,顏滟和誰都相談甚歡,卻連一句話都不愿意再和他說起。
齊亦怎么都想不到,原本可以愉快地早戀的兩個人,是因為自己媽媽的介入才分的手。
看完顏滟三年前寫下的《墓志銘》,知道真相的齊亦,依然覺得顏滟的做法是不能理解的。
齊亦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一定要去北大,顏滟為什么連問都不問一下他的意見,就一個人那么決絕地做了分手的決定。
五年前的分手,太過撕心裂肺。
如果不是忽然映入他的眼簾的這篇“往事”,齊亦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顏滟了。
有些人,有些事,只要不想,就不會難過。
齊亦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找顏滟“討個說法”。
齊亦不太清楚,顏滟在寫下這篇博文的時候,是不是希望他這個當事人可以看到?
而他呢?
如果他在三年之前就明白了顏滟和他分手的初衷。
那個時候正準備去斯坦福大學交換的他,又會做什么樣的選擇呢?
“如果”這兩個字,從來都是最蒼白的字眼。
三年已然過去,寫下《墓志銘》的人,是不是早就已經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他們兩個是不是早就已經錯過了?
齊亦沒有顏滟現在的聯系方式,就算有,他也只想要不留痕跡地看一看。
他患得患失,他還沒有想好。
他害怕自己再不出現,顏滟就會開始新的生活。
他更害怕自己的忽然出現,會打擾到顏滟可能已經開始的新的生活。
看完《墓志銘》的兩周之后,齊亦拿到了澳洲的簽證,打印了顏滟空間第三篇短博文配的那張顏滟窗外的風景的照片。
這張照片是齊亦可以用來尋找現在的顏滟的唯一線索。
手持線索,齊亦來到了墨爾本,來到了顏滟相機紀錄下的Southbank(墨爾本南岸)。
…………………………
我們生活的時空是三維的,照片是二維的。
現實生活中三維的空間轉化成二維的圖像時是會產生畸變的。
這樣的畸變是齊亦解開找尋顏滟的方程式的唯一憑仗。
眼見為實,不是真理。
拍照為證,沒有根據。
人們看到的世界,從來都不是真實的,用眼睛看是這樣,用相機拍也是這樣。
在我們生活的三維的真實世界里面,大海和天空是兩條平行線一樣的存在,所以大海不可能真的伸手擁抱天空。
可一望無際的海平面,卻會總會在人們視覺的盡頭處和天空相交。
海天一色,不是現實,而是視覺誤差。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你的眼睛,每天都在欺騙你的心。
二維的圖片世界,和三維的真實世界,其實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立體幾何則是聯系這兩個世界的紐帶。
眼睛可以看到海和天相交,可以看到遠處的人比近處的人小,也可以看到兩條筆直的鐵軌在視覺的盡頭相交。
可這些都是假象,鐵軌要是真的相交了,動車就要天天翻車,高鐵就會天天出軌。
畸變帶來的視覺誤差是雙向的。
這些年,國內外街頭頗為流行的立體畫,就是對視覺誤差的逆向利用。
改變線條和投影,就能在二維的平面里面畫出肉眼可見的三維立體畫。
走到這些立體畫的上面,人們就仿佛掉進了峽谷里,又仿佛站在了懸崖上。
可感覺再怎么立體,感受再怎么逼真,始終也只是二維平面上的一幅畫。
站在立體畫上,即便忍不住心驚膽戰,人們還是清楚地知道這只是一種假象。
甚至是比海天一色,鐵軌相交更容易讓人理解的假象。
從平面畫到立體畫的轉換,說起來也是數學元素多過于美術元素。
學好立體幾何,就能掌握立體畫的投影規則。
畫立體畫最重要的是空間想象能力。
從數學的角度來說,對平行線可以有兩種解釋。
第一種是平行線就是不會相交的兩條直線。
另外一種是平行線是會在無窮遠處的一點相交的兩條直線。
由于視覺成像的“誤差”,像海和天這樣,在現實生活中需要在無窮遠處才會相交的平行線,在二維的圖片里面卻能很容易地通過延伸找到交點。
也就是說,在三維空間里面“無窮遠處”的一個點,在畸變后的二維圖片里面,卻是近在咫尺的。
齊亦現在首先要做的,是在二維的照片里面,找到現實生活中的平行線。
這樣的平行線可以是照片里面拍到的一幢高樓的不同樓層的窗戶下沿構成的眾多平行線。
這些現實生活中相互平行的樓上樓下的窗臺,在被拍成照片之后,只要稍做延長就會在不遠處有一個交點。
延長線相交之后,得到的交點,在圖像學上可以用“滅點”這個專業術語來描述。
“滅點”還有另外一個比較形象的名字——“消影點”。
只要在圖片中找到兩組不同類別的“現實生活中的平行線”,例如A大樓的窗戶底部延長線和B大樓的陽臺底部延長線什么的,就可以得到兩個不同的“滅點”。
把這兩個滅點連在一起,就能得到一條直線。
兩個“滅點”連成的直線,便是“地平線”。
當然,用這樣的方法得出的地平線不是指地面,而是拍照的人所在的高度。
雖然顏滟住的大樓沒有出現在她拍的照片里面,但通過這條地平線劃過的位置,就能知道顏滟拍照的樓層高度。
再加上齊亦又來到了墨爾本,來到了“照片之中”。
在這樣的前提之下,齊亦尋找顏滟的方程有解的可能性便大大地提升了。
齊亦在YarraRiver的人行橋上觀察了十分鐘。
記下了四周的大樓。
然后,齊亦就開始在自己手上唯一的線索照片上畫延長線,尋找“消影點”。
因為患得患失,更因為擔心方程無解,齊亦沒有在拿到照片之后的第一時間就畫出“地平線”,而是選擇到了“現場”,有了更多的解題把握之后才開始畫。
這樣,解題的效率就會大大提高。
畫幾條延長線,找兩個消影點,這是齊亦一分鐘之內就能搞定的事情。
他原本一點也不為這件事情著急。
可畫完之后,計劃中,因為到了現場,有解可能性大增的方程就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是無解了。
不是齊亦找不到地平線,而是齊亦畫出的“地平線”傲慢地出現在了照片的天空中。
照片里的所有風景,都不能成為參照物。
一條沒有已知數,沒有解題條件,從頭到尾都只有未知數的方程,解,要從何而來?
~~~~~
今天的這一章是不是有點數學?
好想放一張關于尋找滅點的示意圖,可惜起點的正文和評論里面好像都不能放圖。
如果好奇“消影點”和“地平線”不妨找一張有拍到幾幢大樓的照片試一試。
如果,兩周之前,齊亦就把這條“地平線”畫出來,那他可能就不會直接到墨爾本來解一條無解的方程了。
然而,齊亦慶幸自己當時沒有直接這么做。
如今,身臨其境,方程無解對于齊亦來說,就是最好的解。
應用數學不僅是數學,更是生活。
而齊亦也不是書呆子,他不是那種除了解方程,什么都不會的人。
地平線高聳入云,就只可能是有一種解釋:顏滟住的地方,是能把照片里面所有的摩天大樓都踩在腳下的高樓,而且還是住宅樓。
齊亦只要把自己剛剛記下的Southbank(南岸區)大樓的“風景”和地圖上那些大樓的名字一結合,就能直接找出顏滟住的大樓是哪一幢。
墨爾本南岸區的高樓大廈有很多,但能夠高得鶴立雞群并且還是住宅的,那就非EurekaTower(尤利卡大廈)莫屬了。(注1)
原本特別復雜的方程,原本需要逐一求解的未知數,忽然就不攻自破了。
已經做好準備要計算好幾天的齊亦,剛到墨爾本就被一個大大的驚喜給砸中了。
齊亦有點被砸懵了。
來之前,齊亦是計劃一邊解方程,一邊在解題的間隙想清楚。
如果真的可以找到顏滟住的大樓,他要上去和顏滟說話嗎?
如果要說,他又應該說一些什么,從哪里說起呢?
他和顏滟已經有長達五年的時間沒有說過一句話了。
雖然人都已經來到了墨爾本,可齊亦卻還是沒有完全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來這里做一些什么。
他和顏滟之間已經成為過去時五年之久的感情,還能夠再變成現在時和將來時嗎?
這個問題,有越多的時間去想,齊亦就越想不明白。
齊亦最不愿意面對患得患失的自己,做題比現在這樣來來回回地思考同一個問題,要來得輕松地多。
所以,沒有方程創造方程也要算。
既然已經知道了顏滟是在EurekaTower拍的照片,那干脆就再算一算顏滟是在哪一層拍的,又是住在哪一個方位。
要計算具體的樓層,光憑齊亦現在手上的這一張照片肯定是不夠的。
齊亦決定到EurekaTower的現場去看一看。
雖然他知道自己這樣過去的意義并不大。
因為計算具體的樓層,他至少還需要兩張照片,一張在地面的,一張在顏滟拍照的樓層之上的。
還必須同時獲得兩個樓層之間的實際間隔高度,才能算出顏滟所在的高度。
可是,齊亦連門禁森嚴的EurekaTower的大門都進不去,又怎么可能直接來到顏滟的“樓層之上”?
歸根結底,就算算出來又如何?他依然無法知曉顏滟所在的房間是哪一戶,沒有具體的房號。
這么簡單的道理,齊亦并非不懂,但他不愿意想那么多。
反正,在這陌生的城市,齊亦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一些什么,還不如干脆過去看看再說。
齊亦毫無計劃地到了尤利卡大廈,又毫無征兆地收獲了一個小小的驚喜。
EurekaTower的門禁盡管確實如他所料,但卻又是可以直接上去的。
尤利卡大廈作為南半球第一高樓,在大廈的頂樓,設有一個名為Skydeck的觀景臺,買張門票就能上去。
觀景臺在88層。
雖然觀景電梯和住戶使用的電梯是區分開來的。
觀景電梯也只停靠85到88層,從三樓到八十四樓都沒有樓層按鈕。
但88樓的觀景臺,可以拍到大樓外面360度的風景。
這就足夠齊亦找到顏滟拍照的角度,和大樓的層高數據。
有了這些數據之后,齊亦就能直接算出來顏滟是在哪一層樓的哪一個位置拍的照片。
齊亦在Skydeck反復推算了好幾遍,考慮到遠景圖片解題過程中可能出現的誤差。
顏滟拍照的位置應該是在大樓的第71或者72層,而且71層的可能性要比72層的更大一些。
一個樓層能有的戶數數量是非常有限的。
齊亦如果歇斯底里地想要找到顏滟,他完全可以在門禁的地方一戶一戶按過去。
這么做,甚至要不了幾分鐘的時間。
可齊亦沒有那么歇斯底里。
他人雖然來了,心里卻依然沒有搞清楚,自己究竟是為何而來,他甚至不覺得自己應該原諒顏滟。
憑什么分手是顏滟一個人說了算?
憑什么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留給他?
憑什么三年前就說要開始新的生活?
憑什么?
齊亦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心底最真實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他到底想不想見到顏滟?
見到之后會不會受到驚嚇?
會不會還需要面對他不想面對的人?
今天一到墨爾本就收獲了一大一小兩個驚喜,齊亦不由地想,會不會他的驚喜額度已經透支了?會不會接下來就只剩下驚嚇了?
齊亦從Skydeck下來之后,才發現,墨爾本對于他來說,就是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連要去哪里吃飯都不知道。
他本來是想到了墨爾本之后,忙忙碌碌地算上個幾天的。
可這原本紛繁蕪雜的方程式,在他還沒有怎么算的時候,就主動交出了答案。
難道他要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守在Eureka的門口,看云卷云舒,等日出日落?
就算他愿意等,顏滟就會從這個門口出來嗎?
顏滟天天宅家里怎么辦?直接下車庫出入怎么辦?
已經算到顏滟住在EurekaTower的71層,然后呢?又能如何?
不著痕跡、不被發現地看一眼?
齊亦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幼稚到現在這個地步。
既然還沒有做好面對此刻的顏滟的準備,他到底是要來墨爾本干什么?
齊亦更想不明白,他究竟把自己的智商存到了什么地方?再不拿出來曬曬是不是都要發霉了?
上飛機之前,齊亦就告訴自己,他是來墨爾本解方程的,然后順便到顏滟現在生活的地方看一看。
現在方程已經沒必要解了,生活的地方也已經順便看到了。
他到墨爾本的行程,也就該提起結束了。
…………………………
注1:
憑借297.28米的實際可居住高度,樓高88層的EurekaTower,在2006年落成的時候,是世界上最高的居民樓。
不過很快就被北半球迪拜的Ocean-Heights(海洋高地大廈)和HHHR-Tower(哈姆丹殿下大廈),The-Marina-Torch(火炬大廈)等等的摩天居民大樓超越。
不僅如此,EurekaTower南半球最高居民樓的地位,也將在2019年被2015年開始建設的,同在墨爾本南岸區的Austaalia108(澳大利亞108)大樓超越。
齊亦到墨爾本找顏滟的那一年,也就是MSN停止空間服務的那一年,是2011年,在那個時候的墨爾本南岸區,尤利卡大廈絕對是當仁不讓的最高樓。
有另外一種統計方法是說,澳大利亞黃金海岸的Q1(-Number-One昆士蘭一號大樓)才是目前南半球最高的居民樓。
Q1雖然確實比EurekaTower高,但Q1的樓頂設計的和天線似的,數據有比較虛的成分,實際可居住的高度在有利卡大廈之下。
這是居民樓高度不同計算方法之間的問題。
高中畢業之后,齊亦就沒有再和高中同學聯系,齊亦并非人緣不好,相反他的人緣極佳。
年年選班長,齊亦都是全票當選,一票都不曾旁落。
但齊亦太過優秀,屬于“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型的人物,從小到大,齊亦其實沒有什么特別交心的朋友。
這樣的事實乍聽起來有點奇怪,認真想想又還蠻正常的。
就像大多數人都喜歡校花,可校花實際上卻很有可能根本沒有人追。
又或者是和過家家似的,大家都在追。
顏滟和齊亦分手的那個時候,全班同學都感到匪夷所思,但是真正因此而開始記恨上顏滟的人卻也是找不出來。
上大學之后,是齊亦主動選擇了“人間蒸發”。
此刻的齊亦,即便是愿意放下面子,找以前的同學想要打聽顏滟的現狀,也不知道應該要去找誰。
除了顏滟,沒有人知道真實的齊亦不但患得患失,而且性格孤僻。
顏滟當時的離開,太過堅決,顏滟整個高三都不愿意和齊亦說一句話的行為,把不明真相的齊亦的清高和孤傲扎扎實實地踩在了腳底下。
所以,比起顏滟,齊亦更加不想回憶起自己的高中生活。
齊亦到了大學之后,就切斷了和所有會讓他想起顏滟的人、事、物之間的聯系。
這里的“人”,顯然就包括了高中班里的每一位同學。
現在回頭想想,齊亦覺得自己當時的心智也是有夠不成熟的。
顏滟的行為,齊亦的誤會,把一件小事當成是天大的事情來看待,是只有那個年紀才會有的表現。
齊亦在EurekaTower的門口站了一會兒,就轉身離開。
他還是先去吃飯,然后再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想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陌生的墨爾本,齊亦只能想起自己從機場打車過來市區的時候,說的是CrownCasino(皇冠賭場)——顏滟空間照片里面都能找到的最明顯的標志性建筑。
墨爾本的皇冠賭場,除了是個賭場,還是一個綜合性的商場,餐廳、電影院、服裝店、名品店一應俱全。
不僅環境好,晚上的時候,賭場在YarraRiver(亞拉河)一側的柱子還會在整點的時候噴火。
吃飯的、壓馬路的,逛街的、談戀愛的,皇冠賭場外面的人總是比里面的還多。
齊亦走進了皇冠賭場一家叫Nobu的日本餐廳。
一個人吃飯,西餐太過怪異,有吧臺位的日本餐廳,可以算是最不“孤苦伶仃”的選擇。
齊亦其實很習慣一個人吃飯,但他就是不想來到墨爾本還這么形單影只。
齊亦翻看著Waiter(服務員)遞過來的Menu(菜單)。
住在EurekaTower,家附近的餐廳隨隨便便吃一頓飯就要一兩百刀(澳幣也是Doller和美元的叫法是一樣的的),他和顏滟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如果是這樣,六年前,他和顏滟一邊念著高二,一邊談戀愛的時候,兩個人的的世界應該相距更為遙遠。
只是那個時候的兩個人,每天都生活在情書里,對彼此的家庭一無所知。
…………………………
顏滟如果知道齊亦現在的想法,就一定會數落他:“是誰一直說眼見不為實的,你這些先入為主的想法是哪里來的。”
可顏滟根本就不知道齊亦來了墨爾本,所以她更加不可能知道齊亦此刻的想法。
剛剛看完電影的顏滟,這會兒也在賭場里面吃飯,只是沒和齊亦在同一層。
顏滟此刻在思考的問題是,她應該吃KFC、呢,還是應該去Think-Asia吃面。
賭場這個地方,雖然總有人贏錢,但更多的人都是輸。
所以像Nobu這樣的Premium(優質、高端)的餐廳要有。
在澳洲賣的比一個中式快餐盒飯還要便宜的肯德基麥當勞也是不可或缺的。
只在賭場一樓和外圍晃蕩的“游客”,自然是沒有辦法知道賭場的樓上是極為“接地氣”的。
Nobu再好,也沒有人是會天天去吃的,最關鍵的是,顏滟等下還要回去趕一個報告,根本就沒有時間去Nobu慢慢悠悠地吃上一頓飯。
顏滟和一起看電影的人商量了一下,決定打包肯德基帶走,路上就能吃完,回家就能開始寫報告。
顏滟喜歡澳洲的肯德基的薯條,一根至少有國內三根那么粗,吃起來特別有滿足感。
齊亦從Nobu吃完飯出來,就做好了決定,改簽機票,明天一早就回去。
可就算是明天就回去,齊亦還是不知道自己今天應該做一些什么。索性就在賭場這里逛一逛好了。
然后齊亦看到了一對亞洲背影,看樣子應該是一男一女,其中比較纖細的那一個背影,看起來很像是顏滟。
齊亦覺得有點難以置信。難道今天的他還會有第三個驚喜又或者是驚嚇?
齊亦在猶豫自己要不要追上去的時候,又一個亞洲背影出現在他的視野。
這個背影,手上拿著肯德基,迅速地跑去和另外兩個背影匯合。
齊亦覺得這個背影看起來更像是顏滟的。
齊亦搖了搖頭,現在的他,是不是要把墨爾本的每一個亞洲女生的背影,都當成是顏滟才會滿意呢?
齊亦放棄了追上去一探究竟的沖動,還是調頭到賭場外面去逛一逛,看看風景,來得比較實際,省的自己的心情就像坐過山車一樣。
顏滟回到家,趕完報告,就到沈汐的房間去找她。
沈汐還在趕報告,周身散發著的是非請勿進的氣場,顏滟非常了然地轉身把門帶上。
正在客廳玩游戲的鮑鮑,看到顏滟人還沒有進去就被趕出來了,就停下手中的游戲。
“要不我們兩個人現在先去買菜把,如果要等沈汐把報告趕完再出發的話,那估計到了半夜都不會有飯吃了。”鮑鮑詢問問顏滟的意見。
“鮑兄言之有理,咱且速速出發,早去早回,省的饑腸轆轆,無以果腹。”顏滟說著話,就準備去換鞋子出發了。
“你就不能正常一點說話嗎?”鮑鮑一臉嫌棄地看著顏滟。
“我已經正常地不能再正常了好嗎?寫不完報告才會不正常,不正常的人,正在不遠的未來等著你。”顏滟拉上鮑鮑的手,動作飛快地出門買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