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計劃他是打算在年底之前拿到博士學位的,但現在看來計劃遠遠趕不上變化。《數學年刊》還沒有刊登他的論文,但普林斯頓研究院已經授予了他博士學位,甚至是正教授的頭銜……
不過仔細一想,陸舟也不是不能理解普林斯頓的決定。
哪怕拋開哥德巴赫猜想不談,他的群構法已經可以作為一項出色的理論工具,應用到解析數論這一領域中。
甚至不少大學的數論教材,都已經開始跟進。
想到這里,陸舟不禁有些遺憾。
這都要歷史留名了,當初咋就沒有取個牛逼點的名字呢?
還是搞“ab”的望月新一有先見之明……
不管別人看不看得懂,“宇宙際理論”這名字,聽起來就很牛逼。
辦完了畢業手續之后,陸舟默默地將**和學位證以及博士帽拍照,順手發到了圍脖上。
幾乎是意料之中的,他圍脖的評論區再一次爆炸了。
只不過,這一次炸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陸舟也沒有想到,他不過是發了個“畢業照”紀念一下,樓竟然會歪到哥德巴赫猜想上面去。看來關注他圍脖的,還有不少留學生。
到后來,討論越來越激烈,有人將《紐約時報》和《費城日報》的新聞截圖發到了圍脖上,也有人從arxiv上翻到了那篇論文。
然后……
“普林斯頓最年輕教授”和“哥德巴赫猜想”這兩個話題,就在網友們興奮的討論中、自媒體的跟風報道之下以及民科們氣急敗壞的聲討中,被雙雙送上了熱搜……
因為哥德巴赫猜想和華羅庚學派的不解之緣,以及在那個年代下陳景潤對“12”問題的突破性成果,讓這個猜想早已經被打上了超越學術意義的“政治標簽”。
其實陸舟不知道的是,雖然他還沒有看到新聞,但早在網友們嗅到風聲之前,他掛在arxiv上的那篇論文,就已經在華國數學界醞釀了一場風浪,甚至引起了政界的關注。
不過,暫時還沒有人公開站出來發表看法,因為所有人都在等待《數學年刊》的評審結果。
此時此刻,身在普林斯頓的陸舟,也暫時還沒有意識到,這種關注意味著什么。
因為他現在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數學年刊》的同行評審上。
六位審稿人都是數學界的大佬,也指出了他論文中不少問題,而陸舟也都積極地對每一處存在問題的地方進行了修改。
很幸運,他沒有像懷爾斯那樣,被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困擾一年之久。
終于,在同行評審開始之后的第二個星期。
已經第七次前往《數學年刊》編輯部的陸舟,從埃文斯手中收到了六位審稿人的反饋意見。
法爾廷斯大佬言簡意賅,幾乎從來不夸人的他,用一句話概括了自己的看法:“很出色的證明。”
亨里克·伊萬涅茨對年輕數學家比較友好,說的話稍微多了一點,甚至寄予了對新生代數學家的期望:“……論文中對于群論的應用令人驚嘆,我很期待你在未來能取得更大的成果。不管同行的意見如何,在我看來你已經證明了這個問題。”
赫爾夫戈特的觀點和另一位來自巴黎高師的學者類似,兩人大概是交流過,均對群構法的理論給出了高度評價。
翻過了一頁,陸舟將審稿的最終意見看到了最后。
然后,他看向了埃文斯。
只見埃文斯的臉上,掛著如沐春風的笑容,伸出了手。
“恭喜你,陸教授,你的論文將刊登在下一期《數學年刊》!”
……
《華盛頓時報》的編輯部,基恩·拉爾特坐在辦公椅上,一邊按著鼠標,一邊看著電腦上的新聞。
忽然被一條新聞吸引了注意力,他的表情略微驚訝,一邊咂著舌頭,一邊用油腔滑調的聲音調侃道。
“哦,難以置信,哥德巴赫猜想竟然被一個猴子給證明了?”
按理來說,在一個對種族歧視問題極度敏感的國家,在公共場合發表不適當的言論是不合適的,但是在《華盛頓時報》的編輯部卻不一樣,因為這里本身便沒有雇傭過華人員工。
頂多,也只有聽了之后會會心一笑的韓國人。
值得注意的是,《華盛頓時報》和《華盛頓郵報》不一樣,后者是北美最大、最老的報紙之一,而前者是1982年由韓國某宗/教領袖文鮮明創辦。
說來也挺有趣,這家報紙在三十多年來干的事情,倒也不是在強化美韓友誼,主要都是在渲染華國威脅,發表一些抹黑言論,然后出口轉內銷,供韓國媒體轉載。
不過,由于政治立場太過于鮮明,這家報紙已經連續二十年處在虧損經營的狀態,不得不依靠“金主”文鮮明的輸血茍延殘喘。
以至于到如今為止,這家報紙甚至沒有自己的駐外記者,連北美本土的一些新聞,都會慢上半拍。
坐在旁邊的巴斯推了推眼鏡,湊到了電腦屏幕的旁邊,壞笑著說道:“這可是個大新聞……不采訪一下可惜了。”
“不只是采訪,我們還得幫這位華國小伙子做做宣傳,”拉爾特一臉壞笑,關掉了網頁,打開了文檔,食指在鍵盤上敲了敲,“好好想想,咱們的新聞稿該怎么寫?一只猴子證明了哥德巴赫猜想?”
巴斯遲疑了下,說道:“這么寫我們可能會被起訴。”
而且,他們背后的金主,雖然樂得看見他們抹黑鄰國,卻并不喜歡他們拿膚色說事兒。
“我知道,什么是規則之內的調侃,什么是規則之外的……”拉爾特擺了擺手,“所以,我現在需要靈感。”
這時,坐在旁邊辦公桌盯著電腦收集資料的女助手佩雷拉忽然開口道。
“還記得15年年底嗎?那個尼日利亞的奧派耶米伊諾克教授,他曾經因為黎曼猜想寫信給克雷研究所,但直到今天,克雷研究所也沒有公開回應這件事情。”
她是華盛頓州立大學新聞系畢業的,相比起只是因為政治立場被收進編輯部的巴斯來說,文化程度要高上不少。
因此,她的觀點也最受拉爾特主編的器重。
“我還記得,”巴斯緊跟著說,“我記得最初采訪他的是《每日郵報》,但并沒有后續的報道。”
靠在辦公椅上轉了個圈,拉爾特捏著下巴沉思:“所以?”
“我剛才在維基上查過,黎曼猜想認為所有素數都可以表示為一個函數,”佩雷拉轉了轉筆,陳述自己搜索到的二手資料,“而根據維基上的內容,哥德巴赫猜想也是素數問題,所以……兩者之間會不會存在什么聯系?”
她并不是很懂純數,也不一定看過論文,但好歹受過大學的教育,至少會運用搜索工具。
聽到這里,拉爾特眼睛一亮。
這么一說,似乎有點道理啊……
巴斯插嘴道:“我記得哥德巴赫猜想不是11=2嗎?”
“哦,巴斯,一看你就沒文化,連我都知道,11=2是皮亞諾公理。至于哥德巴赫猜想……總之是素數問題,”拉爾特哈哈笑著,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我立刻飛一趟尼日利亞,新聞稿你們可以開始寫了,就寫……尼日利亞教授因為他的國籍和膚色,受到了不公眾待遇。哥德巴赫猜想的榮譽,本來應該有他一份,但美國學術界的冷漠,讓他與自己的榮耀失之交臂。”
在美國什么新聞最能吸引人們的眼球?
至少目前來看,百分之八十和黑人有關。
如果再延伸一點,伊諾克教授拿到一百萬美元的獎金是為了非洲的失學兒童,那么一定可以將那些人釘在道德的十字架上。
巴斯皺了皺眉,小聲嘀咕道:“可是那個陸舟不是白人,少數族裔和少數族裔之間構成種族歧視嗎?”
如果證明哥德巴赫猜想的是白人,而被忽視成果的是黑人,那么他們的報道毫無疑問是轟動性的。如果克雷研究所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好吧,其實解釋也沒有用,因為最終都會變成“狡辯”。
畢竟你不能指望每一個黑人都能正確理解,“11”和“11”的區別。
而北美的國情,比起圣母和政客,學術界絕對是“弱勢群體”。
但問題在于,陸舟的身份有點微妙,在北美也算是少數族裔……至少在定義上是。美國學術界冷漠地對待了一位尼日利亞青年,但并沒有討好一位白人精英。
這不夠新聞。
編輯部里陷入了沉默。
就連先前因為大新聞而陷入狂喜的拉爾特,也因為這一問題陷入了思考。
然而就在這時,正在查資料的佩雷拉,忽然激動地喊出了聲來。
“我想到了!”
她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搞個大新聞的方法!
站在教室里的伊諾克教授心情并不愉快,甚至有些煩躁。
同樣是發在Arxiv上的文章,佩雷爾曼的龐加萊猜想得到了學術界認可,那個陸舟對哥德巴赫猜想的證明也得到了學術界的認可,唯獨他的論文被扔進了“一般數學”的分類。
而且最近他才搞明白,這個分類已經成了垃圾堆。
教室里,慫恿他證明黎曼猜想的學生說道。
“伊諾克教授,請問黎曼猜想可以被用于解決哥德巴赫猜想嗎?”
伊諾克教授隨口說道:“是的,當然可以,哥德巴赫猜想很容易,素數的分布緊密相關于一個精心構造的黎曼ζ(s)函數,本質上它是素數問題,在我建立的黎曼ζ(s)函數體系之下,解決哥德巴赫猜想只需要三個小時。”
有學生問道:“那希爾伯特23問呢?伊諾克教授,對您來說應該很容易吧。”
“當然,也能很輕松的解決,”伊諾克教授語氣輕松,胡亂分析道,“黎曼猜想歸根結底是希爾伯特23問的第8問,但已經籠罩在我建立的ζ(s)函數體系之下。它就像‘犀牛’泰森,在擂臺上是無敵的。”
學生起哄道:“伊諾克教授,是時候去解決這個問題了。”
“時機合適的時候,我會考慮出山,但現在還不是時候。記住,我的孩子們,真正的強者對解決具體的問題不感興趣,他都不屑出手,因為那都是高斯、歐拉這類二流數學家干的事情,”伊諾克教授擺了擺手,“好了,這堂課結束了。你們回去的作業是交一篇論文上來,論文的主題就是基于我的ζ(s)函數體系,證明哥德巴赫猜想。”
“方法已經交給你們了,相信對你們來說,這很容易。”
教室里一片哀鴻遍野,一群學生們抓著頭發,面面相覷,臉上都是痛苦的表情。
伊諾克教授教授的論文太難看懂了,雖然他們挺喜歡聽伊諾克教授講故事的,但每次作業都會讓他們絞盡腦汁。
感覺心情恢復了不少,伊諾克教授心滿意足得收起了教案,準備往辦公室走去。
然而就在這時,他在門口看到了一位白人,以及埃基蒂聯邦大學數學系的系主任。
“伊諾克教授,這位來自美國的先生,想和你聊聊關于黎曼猜想的事情,”拍著伊諾克教授的肩膀,這位黑人老頭滿臉堆笑,甚至可以說討好,在他旁邊壓低了聲音,“好好表現。”
當然,他討好的不是伊諾克教授,而是一百萬美金。
對于這個小國來說,這筆錢無疑是一筆巨款。
在此之前沒有人相信這個教數論的證明了黎曼猜想,尤其是《每日郵報》的記者來過一次就不再來了之后。
但現在,美國記者來了這里。
也許,克雷研究所真的接受了他的論文?
在尼日利亞的社會中,美國人和英國人雖然都是白人,但前者的地位稍稍高那么一點,尤其是在某個黑人當上總統之后,那里甚至已經被夸大成了天堂。
如果克雷研究所真的接受了伊諾克教授的論文,那他毫無疑問會成為“人上人”,說不準還有機會移民美國,到時候指不定還得仰仗這位兄弟……
不只是尼日利亞,這是整個非洲都彌漫著這種“逃離思想”,尤其是對于他們這些受過真正意義上教育的人。
伊諾克教授看到眼前的美國人愣了一下,倒是沒有向旁邊那位黑人老頭一樣被唬住,而是皺了皺眉,“你是?”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華盛頓時報》的記者,你可以叫我拉爾特,”拉爾特耐著性子擠出一個看起來不那么虛偽的笑容,并且伸出了右手,“關于黎曼猜想我想和你聊聊,你看什么時候方便?”
如果不是為了那個大新聞,他簡直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多待。他無法相信,從他離開機場到這里,他已經被勒索了七萬奈拉……雖然只是幾百美元的事情,但還是讓他相當火大。
他發誓,這是他最后一次來這里出差。
伊諾克教授上下打量了拉爾特一眼,謹慎地說道:“……我的辦公室就可以。”
伊諾克教授的辦公室很亂,明顯沒有經過打理,襪子甚至就那么丟在課本上,而且課本明顯已經落了灰,甚至還掛著蜘蛛網。
拉爾特皺了皺眉,終于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落腳站著,清了清嗓子,說道。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了解到,15年年底的時候,您向克雷研究所寄了一封信,聲稱證明了黎曼猜想。但根據《每日郵報》的采訪,克雷研究所對你的論文不予置評。我們了解到你的情況之后,立刻跟進了這件事情……”
坐在了椅子上,伊諾克教授懷疑地看著拉爾特,顯然不相信他能幫自己弄到一百萬美元的獎金,“我的論文在Arxiv上就能看到,你為什么要專程來一趟尼日利亞?”
拉爾特誠懇地說道:“我打算幫你一把。”
“幫我一把?”伊諾克教授揉了揉鼻子,“你不如直接把錢給我……”
“不是錢的問題,你難道不覺得很氣憤嗎?”拉爾特盯著伊諾克教授,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我剛才將你的課從頭聽到尾,我覺得你是一個很出色的數學家,但有些人因為你的膚色,忽視了你的成果。明明俄羅斯人,法國籍的秘魯人,甚至是華國人,都得到了學術界的認可,但唯獨你,被排除在外!”
伊諾克教授的表情有些怪異。
因為將這話說給他聽的,竟然是一位白人。
不過,這位記者確實成功挑起了他的怒火。
是的,明明他也將自己的證明投稿到了Arxiv上,憑什么他的論文被扔進了“一般數學”的分類無人問津。
拉爾特盯著他的眼睛,趁勝追擊道:“我只問你一句話,你能確保在黎曼猜想成立的情況下,完成哥德巴赫猜想的證明嗎?”
“當然,”伊諾克教授毫不猶豫道,“這很容易。”
拉爾特打了個響指,“OK,我會為你解決機票和簽證的問題,同時你一路上的開銷,《華盛頓郵報》也會報銷你的……”
“等等!”伊諾克教授打住了拉爾特的話頭,“我沒明白你的意思,你究竟想干什么?!”
拉爾特:“我們會在普林斯頓為你安排一場報告會,報告關于你證明的黎曼猜想,以及在那個什么函數體系之下,輕松地解決一系列素數問題……比如,哥德巴赫猜想。”
當然,在高等研究院的一號報告廳是不可能的,不過旁邊的普林斯頓酒店卻無所謂。那里只要出錢,想包幾天都沒問題,事實上很多學術會議本身就是在酒店里開的。
當拉爾特將自己的想法和韓國的金主說過之后,那邊很快便把錢打了過來。
對于文鮮明同志來說,能不能讓華國當一回事兒不重要,只要能惡心一下鄰國,就是往海里扔個“氣球”,他也能拎出來做點文章。
“等等等等,太快了,我還沒明白你的意思,你讓我在普林斯頓開報告會?”伊諾克教授的眼神有些閃爍。
論文投稿是一回事兒,但上臺報告又是另一回事了,簡單來說,他還沒有最好準備。
“是的,”拉爾特嘴角咧開了一絲笑意。
被那眼睛盯著,伊諾克教授想要拒絕,卻又說不出口,最終咽了口吐沫。
這個人,簡直是魔鬼……
沉默了很久,他仔細想了想,對他似乎也沒什么損失。在尼日利亞教書并不是什么有前途的職業,再不濟,他還能借這個機會,趁機“黑”在那里。
視線挪開,伊諾克清了清嗓子,說道。
“我需要一點時間準備……”
拉爾特立刻問道:“多久?”
伊諾克試探著說道:“三個月。”
“太長了,”拉爾特搖了搖頭,“時間可不等人,細節你可以留到以后補充。聽著,我不要求你說服普林斯頓的教授,你只需要說服一些黑人權益保護組織的法人,以及他們背后的贊助者,還有一些關注著這件事的議員。”
“好吧,你要我多久,”伊諾克摳著頭皮,暴躁地說道,“你給我一個時間。”
拉爾特豎起了三根指頭:“最多三天。”
伊諾克想也不想便拒絕道:“這不可能!”
至少,他也得等到他的學生把作業交上來。
三天的時間,無論如何也不夠。
拉爾特面無表情地豎起了一根指頭:“一萬美元。”
伊諾克想也不想立刻說道:“成交!”
從那場報告會之后已經過了很久,但這卻是她第一次和他打上照面,因為這段時間他實在是太忙了。
莫麗娜停頓了一會兒,問道:“……你打算什么時候搬走?”
陸舟想了想,隨口回道:“也許過段時間,在這附近租一棟獨棟小屋雖說不貴,但我不喜歡搬來搬去,而且要挪騰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還是等回國一趟,回來之后再一起收拾吧。”
大概下個月,他還要回一趟金陵。
雖然金大那邊的電話還在醞釀中,但他估計也不過是幾天之內的事情。
更何況,就算沒有母校的召喚,他也得回一趟江陵老家,看望一下正在備戰高考的小彤。
畢竟,馬上便是決定命運的時刻了。
文科的東西他雖然幫不上什么忙,但幫她加加油還是可以的。
……
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帶給陸舟的,不僅僅是一份可觀的薪水,還有一間敞亮的辦公室。
哼著小曲,陸舟將辦公室整理了一番,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回過神來。
等等,這些事情不是學生做的嗎?實驗室的值日表上怎么可能出現老板的名字?!
自己這都當上老板了,竟然親自動手打掃辦公室,簡直是太失敗了。
意識到了這一點,陸舟才突然想起來,自己現在還是個光桿司令。
雖然普林斯頓大學正式雇傭他為正教授的時候,高等研究院的那份關于研究員的offer同時也給了他擔任博士生導師的資格,但現在是五月份,正好卡在春季入學和秋季入學時間的中間。
簡而言之,他還得等兩個月才能收到學生投來的簡歷,然后決定面試人選。
要不,找愛德華威滕老人家,把羅師兄借來用一用?
可是這……有點不太好吧。
陸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后,他拿出手機給愛德華威滕打了個電話,并且很快得到了“”的答復。
沒等多久,羅師兄便從樓上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了他的門口。
當他聽說,陸舟說的“幫忙”只得并不是研究上的幫忙而是收拾辦公室時,原本興高采烈的這家伙頓時傻眼了。
“等等,你讓我幫忙……就是為了幫你收拾辦公室?”
陸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會兒我會請你吃飯……我確實收拾不完了。”
兄弟,理解一下,讓我過一過當教授的癮。
“一頓不夠,這得兩頓!”羅師兄狠狠地撂下這句話,去旁邊拿起了掃把。
陸舟將書本摞在了桌子上,笑著說道。
“沒問題,三頓都行。”
兩個人一起干活兒,效率高了不止一倍。
雖然陸舟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羅師兄收拾東西的速度確實比他快很多,甚至可以說……輕車熟路?不過想到他經常參與俱樂部活動,差不多已經融入了這邊的社會,陸舟也就沒多奇怪了。
說來慚愧,以前在金大的時候偶爾還和飛哥打打籃球,現在怕是連三步上籃都生疏了。
就在他開小差的這一會兒功夫,羅師兄的聲音忽然從旁邊傳來。
“華盛頓時報?這玩意兒是誰放這兒的。”
從桌子上撿起來一份明顯嶄新的報紙,羅師兄皺了皺眉。
然而當他翻開了第一頁,便愣住了。
注意到了羅師兄的表情,陸舟不由問道。
“那是什么?”
“沒什么,韓國人的媒體,不用在意,只是為了惡心一下你。”羅師兄隨口說道,正準備將它扔進垃圾桶,不過卻被陸舟伸手好奇地接了過去。
然后在看到標題的瞬間,他也愣了下。
被忽視的群體,一位來自尼日利亞的數學教授的心聲
文章中,講述了奧派耶米伊諾克教授和黎曼猜想的故事,15年年底他將論文發在了rxiv網站上,但等待許久無果。
最終,等待無果的他,選擇致信克雷研究所。
然而克雷研究所并沒有回應他的期待,他等到的僅僅是來自精英階層的冷漠。
據伊諾克教授所言,他之所以決定解決這一著名的數學難題不是為了獎金,而是因為自己的學生。正是因為學生們相信自己,他才開始嘗試解決這一數學難題。而這筆獎金,最終會被用在教育方面。
到這里為止其實都沒什么,不過再往下看去,陸舟就越來越絕對有點兒不對頭了。
文章,節選了一段記者拉爾特對伊諾克教授的采訪。
伊諾克教授:任何素數都是處在黎曼函數建立的素數分布體系之下,你可能不明白我說的是什么意思,但我可以告訴你,它就像“飛人”博爾特一樣,在賽場上是無敵的。
拉爾特:也就是說,你的方法可以很輕松地解決哥德巴赫猜想。
伊諾克教授:是的,沒錯。
拉爾特:如果克雷研究所沒有冷漠地無視你的研究成果,基于你的黎曼函數建立的素數分布體系,你大概需要多久證明哥德巴赫猜想?
伊諾克教授:事實上我已經證明了,大概在去年就證明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我只用了三小時,分別證明了哥德巴赫猜想、孿生素數猜想、波利尼亞克猜想……這沒什么好驕傲的,甚至連我的學生都能做到。
拉爾特:我認為你受到了不公正待遇。
伊諾克教授:是的,我很生氣。
……
看到這里,陸舟已經笑出了聲來。
西方記者的姿勢水平還有待提高,一個每日郵報被坑了一次還不夠,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華盛頓時報,還要往尼日利亞這個大坑里跳。
說實話,這位尼日利亞教授可能搞不清楚黎曼函數和狄利克雷函數的區別。
不過,這和他有毛關系。
誰愛科普誰科普去。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注意到報紙里面,夾著一封信,眉毛不由挑了挑。
尊敬的陸舟先生,我是華盛頓時報的主編基恩拉爾特,后天下午三點,在普林斯頓酒店會有一場報告會,報告人是來自埃基蒂聯邦大學的奧派耶米伊諾克教授,而報告內容是關于基于黎曼猜想下哥德巴赫猜想的證明。當然,我知道身為柯爾獎得主的您,一定不屑于傾聽一位來自第三世界國家的學者的聲音,就像美國學術界對他的論文長久以來的忽視一樣。
但我可以作證,奧派耶米伊諾克教授根據黎曼猜想建立的素數分布體系,只用了三小時便能解決哥德巴赫猜想。如果他做到了這點,毫無疑問這份成果是屬于15年年底證明黎曼猜想的他,而不是你。
當然,為了公平,我們還是在報告會中給您預留了一小時的發言時間,你可以為自己的論文辯護。
順便一提,屆時會有黑人權益保護協會、反種族歧視聯盟等共計21名團體法人代表到場做公證,同時出席報告會的還有新澤西州的地方議員。另外,我們邀請了紐約時報和費城日報的記者,跟進了這一新聞。
“……”
陸舟把報紙扔進了垃圾桶,不過邀請函卻留了下來。
注意到了陸舟的動作,羅師兄提醒道:“說實話,你在浪費時間,這個人明顯連黎曼函數和狄利克雷函數的區別都分不清楚,有這閑工夫你不如準備下你的第一堂課。”
美國那位用e8統一四種相互作用力的民科之王加瑞特里斯,已經糾纏了愛德華威滕都快幾年了,但老人家并沒有將他當回事兒。也就弗蘭克維爾澤克這位嗜賭成性的老人家,一聽到打賭就控制不住自己。
“為什么不去呢?對面都已經下了戰書了。”陸舟淡淡地笑了笑,“而且身為一名華國人,我也無法對這無端的侮辱坐視不理。”
羅師兄愣了下:“侮辱?”
“是的,華羅庚、王元、陳景潤等前輩在哥德巴赫猜想這一歷史命題上的杰出貢獻,可以說是華國解析數論學派在世界數學史中最輝煌的篇章之一,但總是有陳氏定理欺騙了世界、華羅庚是三流數學家的論調層出不窮。”
說到這里,陸舟聳了聳肩:“其實我倒無所謂,反正下個月就要回一趟國內。但你瞧瞧,那個尼日利亞教授說的話,通過那個什么體系,只用了三小時便跳過了數代學者鉆研積累的成果……”
“這和嘲諷那些可敬的人都是垃圾有什么區別嗎?”
還有什么能比“種族歧視”更具有話題性?
看得出來,背后的金主下了血本,推特上和臉書上到處都能看到討論的聲音。
華人留學生和華僑群體,在這種問題上自然是立場鮮明地站在陸舟這一邊,但黑人群體和白左群體,明顯就義憤填膺了起來。
不過,陸舟心里倒是沒有太多波瀾。
一來是到現在他都不是很常用推特和臉書,眼不見心不煩,二來是他每天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也沒閑工夫去操心外國網民們對自己的評價。
當然,即便如此,正如他所說的,對面都把戰書扔他辦公桌上了,不做出點回應,也未免太不像他了。
很快,到了報告會的當天。
距離報告會開始還有幾個小時,已經抵達帕爾默廣場的陸舟,打算先吃點東西。
去常青藤俱樂部吃飯肯定是來不及了,畢竟俱樂部在前景大道上,而現在他現在的位置,和那里大概隔了半個普林斯頓。
在帕爾默廣場附近隨便找了一家德州漢堡,陸舟正準備推門走進去,便聽到里面傳來了爭論的聲音。
只見一位黑人兄弟,站在柜臺前面,用充滿優越感的聲音說道。
“雞腿漢堡套餐的價格是6美元,德州烤牛堡的價格是7美元,而兩個套餐的單品,分別是35美元和4美元。而我注意到,你菜單上一杯可樂是1美元。”
“雖然你對附贈的德州烤肉排沒有定價,但我通過聯立方程組,卻得到了兩個數值。即,你的德州烤肉排既是15美元,又是2美元。所以,你可以解釋下,在你的菜單中出現了虛數解的原因嗎?”
站在柜臺后面的德州佬,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不耐煩地說道:“所以呢?”
“所以這不合理。”伊諾克教授理直氣壯地說道,“在尼日利亞,方程組可是任何上過高中的人都會做的東西,你可是在普林斯頓賣漢堡的,該不會連這都不會吧?”
柜臺后面的德州紅脖子明顯懶得和他閑扯,催促道:“不管什么虛數不虛數,如果你要買,那么請付錢,如果你不買,麻煩你站到一邊。”
雖然想用滾這個字,但畢竟還在開業時間,他還是得克制下暴脾氣。
看著這個粗魯的德州佬,伊諾特的眼中不由浮現了一絲優越感。
這種優越感,大概和他站在埃基蒂聯邦大學中的時候類似。
一群什么都不懂的黑人小伙子坐在他的教室里,而全知全能的他便是上帝,他想要的一切滿足和喜悅,都能從那些比他更底層,或者更弱的人身上找到。
這種感覺,簡直就像毒藥。
不過伊諾克教授顯然沒有意識到,這里的情況大概和尼日利亞不同,甚至沒有注意到旁邊投來的戲謔的視線。
站在他面前的德州佬,可不是那些指望著從他那學點東西,然后改變命運逃離非洲大陸的黑人小伙,也對他的學說絲毫不感興趣。
就在這位德州佬擼起袖子,同時向旁邊的店員服務生使眼色的時候,一道清晰卻不大的聲音,從店門口的方向飄來。
“方程組確實不是什么高深的東西,在華國任何一所高中都會學到……給我來一份熏肉三明治和咖啡,我一會兒還有場報告會,麻煩稍微快點。”越過了那位黑人兄弟,陸舟將錢放在了桌子上。
看到美元,德州佬的臉上終于擠出了一絲笑容。
“馬上。”
聽到報告會,伊諾克教授的眉毛挑了挑,似乎是猜到了這位華國人的身份,嘴角勾起了一絲饒有興趣的弧度。
只見他不依不饒,追問道。
“那你如何解釋套餐上的價格?”
“很簡單,非要列個方程去算這種顯而易見的東西,這種情況我們一般會考慮在未知數前面加個系數,你可以理解成所謂的優惠幅度,”陸舟聳了聳肩,繼續說道,“當然,將兩個完全不能聯立的方程加個大括弧并在一起,并且自以為是地用一到錯題算出虛數解,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的學生沒有告訴你嗎?”
坐在旁邊用餐的學生雖然沒有摻和進來,但不少人已經開始偷笑了。
其實,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他們早就想笑了,之所以一直憋著不吭聲,只是想看店主給這討厭鬼演示一下,讓他見識下德州紅脖子是怎么解方程的。
在數學中,虛數就是形如abi的數,其中a、b是實數,且b0,i21。其中a是實部,b是虛部。不敢說話100的華國高中生都會,但99的高中肯定會教。
說人話就是,平方是負數的或者根號內是負數的數,才是虛數。
其實只要認真完成了九年義務教育,這確實談不上什么深奧的東西,雖然不會也沒什么丟人的就是了。
“他說的沒錯,就是那個什么……優惠比例,我賣我自己的東西還需要你管嗎?”德州佬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放下了原本擼起的袖子,食指敲了敲桌子,“不想買就趕緊讓道,你擋到后面的客人了。”
空氣中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伊諾克的臉色漲紅,開始說些難懂的詞:“一次方程,憑什么,就算不出虛數?你怎么知道,在阿貝爾群、同態和共軛類中,就不存在這樣的虛數……”
聽到這里,陸舟不禁扶額。
雖然他很想吐槽他到底知不知道這些專有名詞的真正含義,但槽點顯然不在這里。
真正的槽點是……
“這還用問嗎,因為一次方程不用開根號啊!”
……
對于陸舟而言,發生在漢堡店里的只是一段小插曲而已。
雖然很好奇那位黑人兄弟到底是和誰學的數學,但奈何最后他的黑臉徹底脹成了紅色,在一群人的哄笑聲中奪門而出,所以這個問題也就不得而知了。
將這件事情放在了一邊,陸舟解決了午餐后,從容地來到了帕爾默廣場對面的普林斯頓酒店。
拉爾特站在門口,對每一位受邀前來的嘉賓笑臉相迎,但在看到陸舟的時候,卻明顯愣了下,不過很快還是換上了一副笑臉。
只不過那笑容,多少有些諷刺的意味在里面。
“歡迎,來自普林斯頓的華國數學家,我沒想到你真會來這里。”
陸舟看了眼幾乎坐滿的報告廳,笑了笑說:“我這大概不算不請自來吧。”
“你竟然還笑得出來?”拉爾特嘴角勾起,壓低了聲音,“希望等一小時之后,你還能和現在一樣自信。”
陸舟笑了笑,忽然開口說道:“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拉爾特:“什么問題?”
陸舟一臉認真的問道:“到底是誰給你出餿主意?”
拉爾特的表情一滯,不過并沒有明顯的變化,依舊是那副職業化的笑容:“什么餿主意?什么主意?抱歉,我不是很懂你在說什么。”
陸舟笑了笑,輕聲說道:“沒事,忘掉吧,當我沒問。”
他當然沒有指望,憑借一句話能問出些什么。
不過人的潛意識是不可控制的,尤其是當外界因素加以引導的時候更是如此。
拉爾特沒有和他浪費時間,或者說一秒鐘也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費,轉身去招呼那些黑人權益保護組織法人和代表,以及為這些組織提供資金的金主,和利益相關的議員了。
坐在會場里的人,大多數人可能并不懂數學,甚至根本不打算聽一位學者對自己研究成果的辯護。就像當初紐約客歪曲報道邱成桐的成果,并配上了一張丑化亞洲人的照片,哪怕站出來澄清的是漢密爾頓,又能如何呢?
這是一個民粹主義也稱平民主義泛濫的地方,從很多地方都能看出來。
之所以坐在這里,純粹是因為一位尼日利亞兄弟受到了美國學術界的不公正待遇,純粹是因為政治正確需要他們推掉重要的會議,擺出坐在這里的姿態。
不過……
這和陸舟有什么關系呢?
學術性質的交流,用初等數學的知識是無法完成的,和伊諾克教授討論再多,對于坐在臺下的人來說,也是對牛彈琴。
但一些科普性質的東西,甚至是常識性的東西,即便是通俗易懂的語言也能做到的。
陸舟輕輕整了整胸前的領帶。
對他來說,這還真不是什么難事兒。
因為,這場報告會的主角伊諾克教授,似乎缺席了。
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說實話,陸舟也被這意外給搞得有些愣住了,本來他還和伊諾克教授當面聊聊,結果人呢?
拉爾特滿頭大汗,上臺解釋:“伊諾克教授因為一些私人事情沒有及時趕到,我這邊正在與他聯絡……”
“雖然公證是個很嚴肅的話題,但我們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坐在會場的前排,一位皮膚黝黑,地位看起來不低的男人,用帶著一絲不滿的聲音說道,“我現在甚至懷疑,伊諾克教授是否真的重視這個問題?”
說實話,北美的黑人兄弟,并不是很喜歡非洲老家的同胞。
但出于自身的利益考慮,他們也必須擺出重視地態度來。
拉爾特額前汗直冒,心里卻是把伊諾克那個不爭氣的家伙給咒罵了十幾遍。
都要開始演講了,非要跑出去吃什么漢堡,結果那家伙拿著十美元過去吃了都快兩個小時還沒回來。
他發誓,這是他最后一次和土生土長的尼日利亞人打交道,這群人根本不講什么契約精神。
就在這時,一道預料之外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既然伊諾克教授有點事情,為了不耽誤大家的時間,還是我先來吧。”
主要原因是,陸舟也不想浪費時間繼續等下去了,還是趕緊結束這場鬧劇吧。
拉爾特愣住了。
他沒想到,替自己解圍的竟然是這家伙。
不過……
這家伙,真的打算替自己解圍嗎?
剛這么想的時候,他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因為陸舟已經走上了講臺,而且臺下的人明顯也認同這一提議。
拉爾特很識趣的退到了一邊,因為他明白,如果自己這時候站出來,便落了下風。
站在講臺上,陸舟到也沒去想太多別的問題。
對于他而言,報告會這種東西早已輕車熟路。
只是沒想到,他在普林斯頓的第一堂課不是在數學系大樓,而是在隔壁的普林斯頓酒店。
想到這里,陸舟笑著搖了搖頭。
也罷,權當是練手了。
回應著臺下的一雙雙視線,他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說道。
“從你們的眼中,我看到了不信任。”
臺下雖然沒有人講話,但不少人在看表,或者左顧右盼……
不過這很正常,陸舟也早有料到會是這樣。
頓了頓,他稍微提高了音量,繼續說道。
“因為站在你們面前的是一個貼著普林斯頓標簽的精英,而你們是最不信任精英的,無論是他們的品德還是學歷,你們更渴望聽到的是那些被忽視的聲音。所以,我敢打賭,過幾個月,你們之中可能大多數人都會將選票,投給一個叫特朗譜的胖子,因為他是唯一一個試著站在你們的角度,發出你們的聲音的聰明人……當然了,這不是今天我想說的。”
“在演講開始之前,請記住我的國籍,我是一位華國學者。”
“既然你們如此標榜政治正確,那么我想問一句,你們在聽信《華盛頓時報》一面之詞的時候,是否因為一名白人記者的片面之詞,忽視了我的聲音?”
陸舟的聲音不大,但擲地有聲。
坐在臺下的人全都愣住了,相顧無言。
好像……
確實是這樣的?
到了這一刻,再也沒人去看表了,而是下意識地看向了講臺。
很多不打算聽這場報告會的人,也被重新拉回了現場。
陸舟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的目的,已經打到了。
拉爾特表情陰沉,不斷地打電話,然而電話那頭卻一直都是忙音。
“這個黑鬼在搞什么?”
罵罵咧咧了一句,他將手機塞回了兜里,往臺上看了一眼。
雖然他一萬個想上去將這家伙從臺上趕下來,但他卻無法這么做。
畢竟,邀請他站在這里的是他。
而現在,他來了。
看著臺下的聽眾們,陸舟繼續說道。
“今天我大概不會用到什么很深奧的數學符號,也不會講一些太難懂的東西……當然,沒準會出現一兩個也請不要見外。畢竟有些東西是可以用通俗的語言描述的,但有些是以我的水平暫時無法做到的。”
他沒有霍金的水平,無法用通俗的語言解釋復雜的命題。
不過有些常識性的東西,他還是能談一點的。
確認臺下的每一雙眼睛都在看著自己,陸舟轉身在背后的黑板上,隨手寫下了兩行算式。
【若不使用黎曼猜想,那么π(x)=Li(x)+O(xe^{-1/15√lnx})】
【若黎曼猜想成立,那么π(x)=Li(x)+O(√xlnx)】
回過頭去,陸舟看向臺下的聽眾們笑了笑。
“數學是個很神奇的東西,黎曼猜想也是個偉大的東西。雖然你們可能不知道我寫了什么東西,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們,第一行公式是數論的基礎,也就是所謂的素數定理。而第二行,是H.von科赫于1901年基于黎曼猜想成立的條件下,得到的一個更精確的素數分布公式,而這條公式雖然不一定會被寫在教材上,但已經被用了一個世紀。”
“類似的例子如果讓我板書,我能寫出十個以上,因為實在是太多了。”
“至于寫下這兩條公式,只是想科普一些常識性的東西。”
“即,對于一個大概率成立的猜想,數學界普遍的做法是先拿來用。怎么用呢?在論文的開頭,先假設黎曼猜想成立,然后再開始巴拉巴拉……”
“至于為什么突然說起這個,主要便是為了回答伊諾克教授的論文。他在論文提出了一個相當‘新穎’且很有意思的觀點,在黎曼猜想成立的條件下,圍繞ζ函數構建的素數分布體系下,哥德巴赫猜想成立,或者說是真命題?”
說到這里,陸舟停頓了片刻,笑了笑繼續說道。
“之所以說他的觀點很‘新穎’,因為截止到2016年為止,這一個世紀以來大家不是沒考慮過這種情況,甚至事實上哈代和李特伍德便在20年代證明了,在假設廣義黎曼猜想成立的條件下弱哥德巴赫猜成立。”
“但注意!我說的是廣義黎曼猜想,也就是俗稱的GRH,和縮寫為RH的黎曼猜想,完全是兩樣東西。”
臺下的人面面相覷,顯然并不理解其中的意義。
既然如此話,不就等于說廣義黎曼猜想能證明弱哥德巴赫猜想嗎?
然后發散思維一下,各自刪掉一個單詞,黎曼猜想便能證明哥德巴赫猜想……其實并非如此。
至于為什么,通俗點講,這大概類似于用牛頓運動定理去算光速下物體的質量,稍微懂一點點的人都知道這有多滑稽。
說到這里,陸舟笑了笑。
“要說GRH和RH的區別,光看維基百科的話確實容易混淆,而這也確實難倒了不少民科,所以還是得回歸課本或者論文。通俗點講,GRH便是將討論對象,從黎曼ζ函數變成了更具廣泛性的狄利克雷L函數。”
“概念性的問題沒什么好說的,非要說‘體系’的話,也只有狄利克雷L函數,勉強可以和弱哥德巴赫猜想搭上邊,甚至可以從概率角度上證明哥德巴赫猜想……但前者,也許你們領悟不到笑點,確實是八竿子打不著邊的東西,任何對數論有所了解的人都會知道。”
“哪怕,僅僅是對數論史有所了解。”
頓了頓,陸舟將語氣放緩了點,慢悠悠地繼續說道。
“值得玩味的是,20年代是哥德巴赫猜想距離GRH最近的一次,但也是僅有的一次。因為不到20年,或者準確的說就在1937年,維諾格拉多夫和埃斯特曼就改進了圓法,在不借助廣義黎曼猜想,證明了‘充分大’的條件下,弱哥德巴赫猜想成立。”
然后到了2012年,“什么都會一點”的陶哲軒,證明了“奇數都可以表為最多五個素數之和”。
僅僅過了一年的時間,赫爾夫戈特便徹底解決了“弱哥德巴赫猜想”,將這個充分大縮小成了一個可以被計算的數字。
而這,都是完全脫離GRH得出的結果,更別說什么RH了。
其實研究“數論史”不難發現,很多情況下一個定理的誕生,都是先由數學家A基于GRH或者RH成立,得出一個漂亮的結論1,吸引了大家的興趣。
然后數學家B出來,試圖證明結論1,可以不借助GRH獨自成立。如果證不出來,數學家C會考慮去證一個比結論1更弱的結論,在不假設RH成立的條件下,獨自成立。
當結論1、2、3……n出來了之后,大家一看,咦?發明的工具和建立的理論已經能把RH給證了,于是挑戰這一命題的人開始變多,克雷研究所大概也會把RH的懸賞換成GRH。
是的,被抽象的歷史就是充滿了套路。
但也正是在這樣的循環中,文明得以前進。
會不會有人把車倒著開,將一個已經和GRH撇清關系的東西,重新聯系上?
emmm……
重復前人的工作雖然很有意思,但這么做有什么意義嗎?如果是一個學生這么做了,大概會被教授用贊許的目光看著,值得鼓勵。但如果一個教授或者說學者這么做了,大概會被同行用關愛的眼神看著。
“黎曼猜想是個很重要的東西,也許未來克雷研究所會給伊諾克博士一個他期望的答復,但這和我沒什么關系。我僅以通俗的語言,闡述了黎曼猜想和哥德巴赫猜想之間的關系。”
陸舟笑了笑,繼續說道:“如果這還不夠通俗,我還能說的更通俗點。”
“黎曼ζ函數中的素數是用來乘的,而哥德巴赫猜想中的素數是用來加的!”
這種說法不夠準確,但一定足夠形象。
臺下的聽眾們會心一笑。
這樣一來,確實好理解了許多。
說到這里,陸舟停頓了片刻,笑著繼續說道:“至于為什么說哥德巴赫猜想沒有黎曼猜想重要,因為對于大多數人來說,素數就是用來乘的!與此同時,這兩個命題并不等價,甚至完全不在一個‘體系’。這不是我的一面之詞,哪怕你不懂RH和GRH的區別,你也應該清楚,維諾格拉多夫在證明三素數定理時究竟干了些什么。”
“而這,就是你們要的干貨。”
臺下鴉雀無聲。
看著那一雙雙被說服的眼睛,陸舟知道已經差不多可以開始收尾了,便用娓娓道來的聲音,為自己的報告會做了一個總結。
“有些概念性的東西,不是一句體系就能繞開的。整個數學都籠罩在皮亞諾公理的‘體系’之下,但不是所有問題都像皮亞諾公理一樣是顯而易見的。尤其是當你真正了解它,你會發現明明是‘1+1’,但‘1+1’和‘1+1=2’說的其實是完全不同的東西。明明都是‘素數’問題,甚至都涉及到“分布”,但兩者八竿子打不著邊。”
“至于說到我自己,絕對談不上什么偉大。我不過是站在了無數巨人的肩膀上,才看到了現在的風景。陳老先生對大篩法的貢獻自不必提,在伯克利分校和陶教授的討論也對我受益匪淺,赫爾夫戈特的論文更是為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們都是歷史的功臣,雖然被歷史記住的可能只有一個名字。但他們的工作,不是短短3小時就能概括的,因此,我也衷心地感謝他們。”
“雖然完成這篇論文只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但具體的工作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雖然不是什么高深的東西,但他盡可能地用通俗易懂的語言,把自己知道的東西都講出來了。
雖然,這些話拉爾特先生大概并不愛聽。
陸舟并沒有猜錯。
他甚至已經注意到,站在講臺旁邊的拉爾特雙目冒火,攥緊的拳頭白得發青,氣急敗壞的表情。
但,這并不能改變什么。
美國的國情和華國不一樣,民粹問題的根源在于高高在上的白宮和華爾街從來不會把一個對普通人過于困難的東西,用他們能聽懂的聲音說出來。
至于化解這個問題方法,其實也很簡單。
說人話就行了。
如果今天他在白板上寫的公式超過了三行,明天《紐約時報》等其他更具影響力的媒體,肯定是另一種畫風。
不過現在,他覺得自己至少說服了一部分人。
有時候陸舟發現,自己也并非對政治一竅不通,實驗主義和理科思維教給他的東西,別說人心了,甚至連系統沒有說明的判定邏輯,他都能加以抽絲剝繭。
或許等到他到了十級之后,系統在他面前便不存在秘密了吧。
他相信,他會看到那一天。
陸舟在心中感慨了一聲,輕輕放下了粉筆。
當他放下粉筆的那一剎那。
臺下已經是掌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