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界有個很有名的段子,是用來調侃物理學家的,講的是物理學家是如何運用實驗證明“奇數都是素數的”。
首先開始實驗,1根據定義不用證明,3是素數,5是素數,7是素數,9是誤差,11是素數,13是素數……
ok,實驗做的夠多了,奇數都是素數,完美!
然后,過幾年更新了實驗設備,終于能驗證百位以上的數字,發現“實驗誤差”的統計學置信度終于超過了閾值,再也不能用實驗誤差去解釋,于是又把這個理論打上補丁,重新定義百位數以上的物理。
聽起來,這似乎有點像相對論的進化史。
但事實上,理論物理學的本質,就是這么一種欠缺數學美感的東西。
750gev的特征峰所處在的位置,大概就類似于“奇數中的9”,當它重復出現多次,那它就是“跡象”,甚至是“發現”。可當它突然消失,那么它變成了誤差。
很遺憾的是,哪怕是升級之后的強子對撞機,所能做到的工作也只是類似于“檢索百位數以下的奇數”而已。
在會面的最后,弗蘭克教授解散了課題組。
而陸舟的收獲,僅僅是兩篇和弗蘭克教授以及他的博士生共同署名的期刊論文。
對于他來說,這絕對是個壞消息。
不過,陸舟并沒有打算就此放棄。
即便弗蘭克教授選擇了放棄,他也會將這個課題繼續下去。
數學是上帝的語言,陸舟雖然不信上帝,但卻相信數學是不會騙人的。
他通過嚴謹的計算,預測到了特征峰的出現,雖然不知它因何故而消失,但他絕對不相信那里什么也不存在。
否則,如何解釋和cms探測器上同時出現的誤差?
僅僅是量子漲落而已?
那同時這兩個探測器觀測到的漲落,未免也太大了點。
原本打算在紐約玩兩天的,但因為這件事情,陸舟也沒了心情。
當天下午,他便開車從紐約返回了普林斯頓。
當他返回公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正好碰見了剛剛晚跑歸來的莫麗娜。此時此刻,她正穿著一件黑色運動衣,金色的發梢被汗水濕潤著,散發著和平時的端莊典雅截然不同的魅力。
視線從陸舟的臉上掃過,似乎看出來些什么,莫麗娜用揶揄的口吻調侃道。
“看得出來,你心情不是很好。”
“是的。”
莫麗娜眉毛挑了挑,笑容有些幸災樂禍:“被甩了?”
“算是吧。”
陸舟敷衍地回答了一句,掏出鑰匙開門,回去了自己的屋里。
莫麗娜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看著關上的門,過了好半天,才小聲喃喃自語了句。
“還真是被甩了……”
……
挖掘750gev的特征峰需要強子對撞機,需要亮度更高的探測器,需要很多很多東西……
他可以通過計算預測出特征峰的出現,但卻無法通過單純的計算證明某個粒子的存在。他所能做的僅僅是不斷完善物理模型,然后等待cern驗證他的理論。
但遺憾的是,似乎大多數人都已經對750這個數字失去了信心。
正如莫麗娜說的,他“被甩了”,物理將他拋在了一邊。
陸舟這會兒也沒想到什么更好的辦法,只能在數學的懷抱中尋求安慰。
至少,群構法的完善已經進行到了最后一步,或許這份暫時的沮喪能化作動力,幫他尋找到湊齊屠龍寶刀上的最后一塊拼圖。
去浴室洗了個澡,陸舟早早便睡下了。
第二天起了個早床,他重新打起了精神,帶著從網上下載打印出來的講義,去了數學系大樓。
在普林斯頓大學的所有建筑中,數學系的大樓是最高的建筑,同時也象征著數學系在這里的地位超凡脫俗。
不過,來到這里的陸舟,聽的并不是什么深奧的講座,只不過是一堂面向本科生的初等數論。
至于身為柯爾數論獎得主的他,為什么要坐在這里花時間去聽這些基礎的東西,蓋因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時,突然回想起在金陵大學圖書館自習時,閑暇之余看過的一本書。
那本書是楊振濘老先生的自傳,其中有一整章,是關于一代大師費米的回憶。
在他的自傳中提到,費米曾勸告他不要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待太久,因為那里就像修道院。
而楊老先生本人,對費米最大的印象,便是他很喜歡與學生交流,不但熱衷于講課,甚至親自組織討論班,甚至因此帶出過六個諾貝爾獎。
并且,他不止一次提到,他的理想計劃是退休以后到美國東部一個小的常春藤學院教物理,寫一本書,其中包含物理學中所有的難點,而這些難點常常被諸如“眾所周知”這樣的詞語掩蓋過去。
從薇拉的信件中,陸舟忽然領悟到的,自己在鉆研哥德巴赫猜想的時候,忽視了一些“眾所周知”的東西。
赫爾夫戈特的論文具有很大的啟發性,但其本身的跳躍性太強了。雖然對于陸舟而言,那些被跳過的東西都是“顯然”的,但很多細節正是遺漏在了這些“顯然”中。
抽象化應該在細致的工作之后,但決不是在解決它之前。
陸舟希望通過回憶一些基本的東西,將那些自己遠離太久的東西撿起來從新審視,說不準能給自己帶來一些啟發。
靜悄悄地從后門走進了教室,陸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找了個空位坐下。
講課的教授是現任數學系主任查爾斯費佛曼傳說中12歲學完微積分,20歲已經拿到了普林斯頓博士,22歲任教芝加哥大學正教授的外掛一般的超級天才。
查爾斯抬頭看了眼教室,視線在陸舟的臉上停留了兩秒,顯然是認出了他,但并沒有說什么,而是如往常一樣,一邊在白板上板書,一邊用他那慢條斯理的聲音講課。
普林斯頓水平高的不只是教室,學生也是大神輩出,這里聚集著imo競賽的強者,以及來自全美乃至世界各地的天才。
給這些天才們講課,顯然不像一般大學講課那么好糊弄。
尤其是對于那些經常犯馬虎的教授。
講到了素數定理的證明,背對著教室的查爾斯,剛剛寫下第二十行算式,教室里便有人舉手。
“教授,Φs函數的值應該是2,而不是3!”
顯然,有人已經預習過了素數定理的各種證明。
查爾斯轉過身來,心平氣和地笑了笑,似乎胸有成竹,慢條斯理地說道:“你說的是對的,但你信不信,即便我寫錯了這一步,我依然能得出同樣的結論。”
那位學生愣住了,教室里也響起了陣陣竊竊私語。
從那小聲討論的聲音中,陸舟便能感覺到這些學生們的難以置信。
不只是這些學生,陸舟自己也有點這種感覺。
他對計算嚴謹的苛求是最高的,哪怕有時候思路走進了死胡同,也一定不會在計算上出錯。
不過陸舟沒有吭聲,而是等待著這位教授把所有過程寫完。
查爾斯也不說話,轉過身去,背對著教室繼續板書。
十五分鐘過去,當他寫下了最后一行算式的時候,教室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那個站起來指出錯誤的學生,滿臉都是懷疑人生的表情。
那個錯誤明明就在擺在那里,可最終……
還真被他給算出來了!
“素數定理的證明方法,就我自己研究過的,大概便有十種以上。對計算的嚴謹非常重要,但當我們對前沿領域進行探索的時候,更重要的是邏輯上的自洽,這一點不只是數學的基礎,而是所有科學的基礎。至于為什么我能得出同樣的結論,因為我在嘗試過許多方法之后,發現很多方法其實是殊途同歸的……”
說著,查爾斯笑了笑,輕輕擦掉了那個Φs等號后面的那個3,將它改成了2繼續說道,“當然,這只是我對錯誤的詭辯。我們的史密斯同學說的是對的,這里的計算結果確實是2。只不過無論是2還是3,都滿足我們通過函數ζx定義的區間。”
很明顯,這位教授對于過程的熟悉已經到了了然于心的程度。
陸舟甚至懷疑,他是故意寫錯的,拿這些小菜鳥們尋開心。
當然,值得關注的點并不在這里。
“殊途同歸嗎……”
反復咀嚼著這句話,陸舟陷入了沉思。
漸漸地,他的眼睛明亮了起來。
隱隱約約之中,陸舟忽然感覺到。
他尋找的那塊拼圖,已經握在了他的手中……
如果說群構法中對模素數的最小二次非剩余估計的核心思路是來自于大篩法,那么赫爾夫戈特論文中對圓周上的函數進行傅里葉分析的那一部分思路,便為他的理論豐滿了枝葉。
這段“屬于99”的工作,從他去年去加州聽那場講座之前便已經開始,而到現在已經結束。剩下那1的部分,便是將大多數人擋在真理大門之外的靈感。
而現在,這塊拼圖,已經被陸舟握在了手中。
沒有等到查爾斯費佛曼將這堂課講完,陸舟安靜地收拾東西,正如他悄悄的來,也悄悄地走了。
站在講臺上的老教授只是看了眼他離開的方向,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然后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用那慢條斯理的聲音,講他的數論課。
回到了公寓,陸舟拿起筆,在紙上奮筆疾書。
涌現的思路如同尿崩一般,擋都擋不住!
洋洋灑灑地寫完了第五頁紙,然后是第六頁、第七頁……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墻上的掛鐘走過了正午,又轉向了黃昏,直到窗外的天色漸漸深沉。
當陸舟寫到第十六頁紙的末尾時,終于停下了手中微微輕顫的筆尖,看向了面前的研究成果。
“……然后這引入bbieri定理,再往下的數十行都是顯而易見的……大功告成!”
做了個深呼吸,陸舟靠在了椅子上,吐出了胸中郁結已久的濁氣,緊皺的眉宇終于舒展了一絲笑意。
再往下,就是對哥德巴赫猜想的求解了。
從現在開始,他的小船才是真正意義上,駛入了一片未知的海域。
不過,他相信他能做到。
這種沒有緣由但卻無可動搖的信念,大概與安德魯懷爾斯在完成谷山志村定理的證明之后,看向費馬大定理時的感覺一樣。
當一項工具被完成的時候,履行這項工具的使命,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事情。
集眾人研究之所長,將近兩百余年的沉淀,歷經數代數學大師鉆研的哥德巴赫猜想,終于走到了這一步。
陸舟心中沒有任何驕傲,有的只是榮幸。
很榮幸,將由他為這座大廈封頂。
回味了半分鐘這難以言表的感情,陸舟拿出手機,給自己的導師德利涅、還有在普林斯頓的朋友,分別發了一條短信,告訴他們自己的課題已經進入了關鍵階段,打算閉關鉆研一段時間,讓他們不用擔心。
然后,他便關閉了手機,將自己徹底封閉在了這十余平米的小房間里……
已經到了這一步,順利的話應該用不了太久。
如果不順利……
那他就不出來了!
……
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設計很有趣,餐廳和報告廳是設計在一起的,午間報告會和雙周討論會上,坐在這里的人甚至可以邊吃邊聽。
與此同時,這里的咖啡機同樣可以免費使用。
坐在餐廳的角落,德利涅一絲不茍地看著手中的論文。
身為數學年刊和數學紀事等多家期刊的學術編輯,他平時的空余時間很少,所以一般會將審稿時間,放在午飯后的一個小時里。
除非是什么特別有意思的論文,否則他一般是不會帶回辦公室里,或者是拿出來和其它教授討論研究的。
端著餐盤坐在了德利涅的對面,愛德華威滕教授笑著打了聲招呼,問道。
“最近怎么都沒看到你新帶的博士生?”
在普林斯頓最近招收的所有博士生中,陸舟可以說是威滕最欣賞的一位,尤其是其在cern那場報告會上展現的數學物理天賦,讓他仿佛看到了年輕時代的自己。對于沒能將其收入門下,他一直感到很遺憾。
最近cern取消了對750gev能區的實驗,他一直很想和那位年輕人聊聊關于那個特征峰的想法,但很可惜的是,一直沒有機會。
德利涅教授的視線并沒有從論文上挪開,只是簡單的回答道:“他最近請了個假。”
威滕:“請假?”
“嗯,”德利涅點了點頭,隨口回道,“他在研究哥德巴赫猜想,我剛批了他兩個星期的假。”
“哥德巴赫猜想……”威滕的表情微微驚訝,不過并沒有太多的變化,“這還是真是一個有趣的命題。我還以為他在你的課題組里,研究標準猜想。”
一邊在論文紙上做了個標記,德利涅教授一邊隨口說道:“我邀請過他,但他不感興趣,我也沒有強求。對于這種天才來說,強硬地要求他去做一件事兒,反而不如讓他朝著自己感興趣的方向自由發揮比較好。”
就在這時,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看到短信提醒,德利涅教授伸手拿起手機看了眼,眉毛忽然抽搐了下。
尊敬的德利涅教授,我是您的學生陸舟。事情是這樣的,我的研究進入了關鍵的階段,我需要一閉關一段時間,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我也不清楚。總之今年年底之前,我會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
雖然沒有看到手機屏幕上寫著什么,但老友的表情變化卻是盡收眼底,愛德華威滕笑了笑,繼續問道:“你覺得他能成功嗎?”
德利涅教授面無表情的放下了手機。
思索了片刻后,他忽然嘆了口氣,搖頭說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贊成他的研究方式。封閉式的研究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最壞的結果甚至可能將自己帶入死胡同里。哪怕他請假是為了去參加報告會、交流會,我都是支持他的,甚至可以幫他申請經費。但直到現在為止,就我所知道的,他請假不過是把自己關在房子里。”
威滕的眉毛挑了挑,笑著問道:“但你還是支持了他的選擇?”
“是的,但我給了他一年的時間,”德利涅聳了聳肩,這位作風嚴謹的老人,罕見的用上了不確定的語氣,“畢竟我也不敢說我一定就不會看走眼,因為他在普林斯頓的那場報告會上現場證明孿生素數猜想時的表現,確實令我驚訝的不行。甚至有那么一瞬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
威滕:“錯覺?”
德利涅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說道:“我仿佛看見了格羅滕迪克。”
聽到這句話,愛德華威滕明顯愣了下。
格羅滕迪克!
現代代數幾何學之父,近代數學界的教皇!
形容一位數學天才的在某個領域的天賦,很多人喜歡用法爾廷斯的后繼者,甚至是讓皮埃爾塞爾的繼任者之類的夸張說法,但卻很少有人將一位數學天才和格羅滕迪克相提并論,哪怕這只是一種夸張的比喻或者說期望。
能獲此殊榮的新生代數學家,絕對不超過五個。
過了好一會兒,威滕才用意外的語氣說道。
“那還真是……令人驚訝。”
窗外的天蒙蒙亮。
趴在書桌上的陸舟,緩緩睜開了雙眼。
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眉心,他看向了放在桌角的日歷。
都五月份了啊……
陸舟有些頭疼地晃了晃腦袋。
從他2月份來普林斯頓到現在,幾乎一大半的時間都呆在這間十平米的房子里,除了開車去超市買菜之外,他基本上都沒有出過門。
最讓他心疼的是那張5000美元的俱樂部卡,他甚至都沒用過幾次。
從領取那個任務之后,這將近半年的時間里,他一直在挑戰哥德巴赫猜想。
如今,這一切總算是有個結果了。
深呼吸了一口氣,陸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走到了最后一步的他,反而不那么著急了。
哼著小曲走進廚房,給自己弄了點吃的,陸舟甚至從冰箱里拿出了一支香檳,打開瓶蓋給自己倒上。
香檳是兩個月前就買好的,為的就是這一刻。
安靜地享用完這頓晚餐,陸舟從容不迫地去廚房洗了個手,然后回到了書桌前,開始為自己這一段時間的工作做個收尾。
越過了將近五十頁的論文紙,他在昨天未寫完便沉沉睡去的地方,提筆繼續寫道。
……顯見,我們有px1,1px,x11612pxx,p,xq2xlog4……30
……由式30、引理8、引理9、引理10,可證明定理1成立。
所謂的定理1,便是他在論文中,定義的哥德巴赫猜想的數學表述。
即,給定一個充分大的偶數n,存在素數p1和p2,滿足np1p2。
與之類似的便是陳氏定理np1p2p3,以及一系列關于pa,b的定理。
當然了,雖然現在在他的論文中,這條公式被稱為定理1,但也許要不了多久,等數學界普遍接受了他的證明過程,這條定理興許便會升級為“陸式定理”之類的東西。
不過,這種重大的數學猜想審稿周期一般會比較長。
佩雷爾曼證明龐加萊猜想的論文用了三年才被數學界認可,望月新一關于abc猜想的證明因為摻雜了大量的“神秘術語”,審稿門檻至少也得先讀懂他的“宇宙紀理論”才算是入門,所以直到現在也沒有人看完,預計未來也很困難。
一個重大猜想的審稿速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一命題的熱度,以及這項工作究竟“新”到了什么程度。
在證明孿生素數定理時,陸舟并沒有運用到特別新穎的理論,只是在澤爾貝格教授95年發表的那篇論文中提到的拓撲學方法進行了創新,已經研究過這篇論文的人,便可以很快了解到他做了哪些工作。
而證明波利尼亞克陸定理的論文,審稿周期明顯就拉長了一大截。
即便他的群構法在孿生素數定理的證明中已經有所體現,但其中魔改的成分也使得它遠遠偏離了篩法的范疇,即使審稿人是德利涅這種大牛,也用了不少時間才下最后的定論。
而這篇關于哥德巴赫猜想證明的論文,陸舟一共寫了五十頁,而其中更是至少花了一半的篇幅,去論述他為整個證明搭建的理論框架。
這一部分的工作,甚至可以單獨作為一篇論文發表了。
很大程度上他的審稿周期,取決于別人對他提出的理論框架的興趣,以及對他所提出的理論框架的接受程度。
至于具體需要多久,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其實陸舟以前就在思考,系統對于任務完成的判定標準,究竟是什么。
如果他對一個定理完成了證明,但十年甚至是幾十年,也無人認可他的工作,是否意味著他的任務就得卡上這么久?
而且最讓他不理解的是,既然系統的數據庫中儲存著龐大的數據,那么它必定來自一個高等文明至少這個文明比地球上的文明要發達。
且不去討論它存在的動機,陸舟覺得,確定一個問題是否被解決,來自高等文明的系統應該也不會參考“土著”的意見。
如此分析的話,陸舟得出的結論便是,系統任務的完成應該是由兩個因素判定。
一個是正確性。
另一個,便是公開!
其實,有一個很簡單的辦法可以驗證,他的證明是否正確。
如果只是為了公開的話,不一定得發到期刊上……
……
完成證明哥德巴赫猜想的論文之后,陸舟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將紙上的東西整理到電腦中,并轉成了pdf格式的文件,然后登陸了arxiv的官網,將論文上傳。
正確性,他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因為他的習慣是對每一個結論都進行嚴謹的驗算,對所有可能出現錯誤的地方進行反復推敲。
至于公開。
沒有同行評審環節的arxiv,無疑是最快的選擇!
唯一的弊端可能就是和有些期刊、會議的投稿原則沖突,比如在截稿之前上傳論文可能會違反雙盲規則等等,不過陸舟現在也不是很在意這些東西了,而且他相信那些接收稿件的期刊,也不會在意那些細枝末節。
畢竟投稿人不再是什么無名小卒,而是柯爾數論獎的得主。報告的學術成果也不是什么默默無聞的工作,而是希爾伯特23問第八問中的哥德巴赫猜想,僅次于千禧難題的解析數論界的皇冠之一!
過兩天,他會再將論文重新整理一下,解決下格式上的問題,讓它看起來舒服一點,然后投稿數學年刊。
當初證明懷爾斯的那篇關于費馬大定理證明的論文,由六位審稿人同時審理,陸舟不知道自己的論文將由幾位大佬評審,但想來應該也不會少于四個吧?
看著網頁上彈出的上傳完畢的提示彈窗,陸舟長出了一口氣。
這樣一來,就算是完成公開了吧?
論文發表之后,關注這一領域的人或者研究單位,都會收到一個alert類似于提醒。不出意外的話,在地球上的某個角落,應該已經有人在看他的文章了。
就是不知道系統對于論文的閱讀量是否存在一個判定值,如果存在的話,就得等幾天才能驗證他的猜測了。
坐在電腦前,等了一杯咖啡的功夫,陸舟閉上雙眼,深呼吸了一口氣,輕聲默念。
“系統。”
當他再次睜開眼,入目已是一片純白。
距離上次回到這里,已經很有一段時間了,以至于這次進來這地方,陸舟甚至有些不適應的感覺。
走到了半透明的全息屏幕旁邊,他懷著一絲忐忑的心情,伸手按在了任務欄的位置。
很快他便能驗證自己的猜測……
同時,也能知道,自己的思路究竟是否正確。
等等……
就在這時,陸舟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如果系統沒有給自己回應的話,那究竟是說明自己對任務完成判定的條件分析錯誤,還是說明自己的論文本身存在問題?
然而,系統并沒有給他思考這個問題的時間。
宛如天籟一般的提示音響起。
緊接著,一行文字映入他的眼簾。
恭喜宿主,完成任務!
一杯咖啡的功夫,已經足夠發生很多事情。
就在陸舟回到床上平躺著,意識進入系統空間的時候,與普林斯頓相隔上千公里的加拿大蒙特利爾大學,英國數學家安德魯格蘭維爾(andrewgranville)正在瀏覽arxiv的網頁。
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之一,有時候是在晨跑結束之后,有時候是在睡覺前。
雖然大多數教授喜歡把盯梢arxiv上同行最新研究進展的工作扔給實驗室的博士生或者碩士生去做,但格蘭維爾卻喜歡在這件事上親力親為。
雖然沒有經過同行評審的arxiv上論文的質量良莠不齊,但很多新人提出了一些極具創意的想法,卻具有很大的啟發性只是還不完善而已。
粗略的看了大概十篇論文的樣子,格蘭維爾打了個哈欠,正準備起身去睡覺。
然而就在這時,他的個人頁面,忽然收到了一個網站發來的alert,而且正好來自他關注的兩個標簽——解析數論以及素數問題。
格蘭維爾皺了皺眉,強迫癥促使他點開了提醒。
然而在看到文章的標題之后,他的嘴角便不由撇了撇。
任一大于2的偶數,可以表示成兩個素數之和
這不就是哥德巴赫猜想的歐拉陳述嗎?
一般來說,這種論文會被扔進“一般數學”的分區,而這個分區早就被他設置屏蔽了。
格蘭維爾不知道這個論文為何會觸發提醒,但想來大概是網站出了什么bug或者是工作人員疏忽了。
搖了搖頭,就在他打算合上筆記本電腦去睡覺的時候,忽然注意到了投稿者的名字。
然后
他就愣住了。
luzhou?
去年柯爾數論獎得主?
周式猜測、孿生素數猜想、波利尼亞克猜想的證明者?
這篇論文的意思是今年他又證明了哥德巴赫猜想?
wtf?!
格蘭維爾瞬間懵逼了,也瞬間清醒了!
原本的困意一掃而空,但他并沒有動,而是坐在椅子上呆立了足足有半分鐘那么久。
緊接著他看了眼日歷,確認已經是5月份,而不是4月1號。
論文一共五十多頁,但相比起標題中所蘊含的信息量,這根本不算什么。
“竟然解決了哥德巴赫猜想這不可能。”
嘴里小聲念叨著,格蘭維爾點開了論文,順著論文的摘要,一行一行往下看了下去。
然后,這篇論文,他便看了一宿
另一邊,遠在大西洋對岸的巴黎高師,正進行一場關于弱哥德巴赫猜想證明的講座。
而演講者,自然是這一猜想的證明者,哈洛德赫爾夫戈特。
“圓法的盡頭在弱哥德巴赫猜想,我們能證明任何一個大于7的奇數都能被表示成三個奇素數的和,但很難將它推廣到偶數。”
“當然,我的證明遠遠稱不上完美,還有很多值得改進的空間。但如果在座的各位有興趣深入研究這一問題,我還是建議你們換一條思路,重新考慮這個問題。”
講座進入尾聲。
接下來,是提問環節。
坐在這里的不只有巴黎高師的教授和研究員,也有學生。
等了很久,一位年輕人站起來發言。
“赫爾夫戈特教授,請問您覺得解決哥德巴赫猜想還需要多久?”
赫爾夫戈特想了想,回答道:“這取決于我們解決問題的工具是現有的,還是前所未有的。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我甚至希望它永遠不會被解決。瞧瞧我們已經得到了什么?我們改進了古老的篩法,創造了圓法和密率法等等不是我貪心,但沒準通過這個命題,我們還能收獲更多的寶藏也說不定。”
講座結束了。
臺下響起了掌聲,將赫爾夫戈特教授送出了報告廳。
沒有在這里多做停留,他提著公文包,向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推開門,走向自己的位置,然而還沒等他坐下來喝口水,他的學生便一臉的驚詫地快步向他走了過來。
“教授!我在arxiv上看到一篇關于哥德巴赫猜想的論文!”
赫爾夫戈特將公文包放在了桌子上,表情沒有什么變化,用不緊不慢的聲音說道,“阿莫斯,我和你說了很多次,arxiv上的文章要有選擇性的看。佩雷爾曼只有一個,也大概只會有一個,你應該看的是我給你劃的那些經典刊物,而不是一些沒有經過同行評審的糟粕。”
數學和計算機不同,對于計算機行業來說,一個想法(idea)差了兩個月,可能就意味著差了一個世紀。所以很多人喜歡先占坑,后補充,才會頻繁的使用arxiv。
而數學,說實話僅憑一個想法,意義真的不大。
阿莫斯表情很無奈,他知道自己的老板不喜歡arxiv,但還是試圖解釋道:“可是教授,這篇文章的作者是去年柯爾數論獎得主!總不可能他寫的論文也是糟粕吧。”
赫爾夫戈特微微愣了下,表情非常驚訝。
倒不是因為柯爾數論獎的名頭,這種名頭對于他這種人來說已經是浮云了。但是去年的柯爾獎得主,他卻知道是誰的。因為就在加州伯克利分校的那場學術交流會議上,那位華國年輕人給他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只是
這么重大的猜想證明,為什么要仍在arxiv上?
神色微微整了整,赫爾夫戈特覺得自己應該慎重對待這篇論文。不能因為對arxiv的偏見,而錯過了這么一件重大的成果。
從兜里拿出了眼鏡帶上,只見他立刻說道:“替我把論文打印出來。”
“好的,教授!”
阿莫斯干勁十足的回到了電腦前,并且啟動了打印機。
隨著一陣嗡嗡的聲音,很快這50頁還熱乎著的a4紙,便送到了赫爾夫戈特的手中。
赫爾夫戈特教授推了推眼鏡,從筆筒里抽出了一支鋼筆,對著論文紙上的內容一行一行審視了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阿莫斯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他期待的反應。
終于,他等的有些著急了,忍不住小聲問道。
“教授,他是對的嗎?”
“我不確定。”赫爾夫戈特教授搖了搖頭,放下了手中的鋼筆,慎重措辭地說道,“但我沒有找到明顯的問題。”
這種重大猜想的證明,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做出結論,不只是他需要時間,同樣在研究這一方向的同行們也需要時間。
靠在椅子上,赫爾夫戈特教授閉上眼睛,沉思了好一會兒。
大概過了五分鐘那么久,他終于睜開眼睛,像是在說給他的學生阿莫斯,又像是自言自語。
“他運用了一個全新的方法,我在上面能看到篩法的影子,也能看到閉軌積分和留數定理這些明顯屬于圓法的痕跡當然,最讓人拍案叫絕的,還是他在自己的理論框架中,引入了群論的概念。我在澤爾貝格教授的論文上見過類似的思想,但并沒有這么純粹。至于他究竟證明了沒有,我也不敢下定論,我需要問一問其他人的意見”
果然,正如陸舟猜測的那樣,系統對于任務是否完成的評定原則,是不會參考“土著”的意見的。對于他的證明是否正確,系統由一套自己的判定邏輯。
正確性與公開發表,一旦滿足了這兩個條件,那么任務便算是完成了。
【恭喜宿主完成任務!】
【任務完成情況如下:成功解決一個與素數問題有關的數學猜想(哥德巴赫猜想)。】
【任務最終評價:S+】
【任務獎勵:20萬數學經驗!積分500點。抽獎機會(50%垃圾,30%樣品,20%圖紙)】
20萬數學經驗!
經驗獎勵足足是波利尼亞克猜想的兩倍!
看到這行數字,陸舟倒吸一口涼氣,隨即心中陷入了狂喜。
“系統!啟動屬性面板!”
【
A.數學:LV5(54000/30萬)
B.物理學:LV3(53100/10萬)
C.生化學:LV1(4000/10000)
D.工程學:LV1(0/10000)
E.材料學:LV1(3000/10000)
F.能源學:LV1(0/10000)
G.信息學:LV1(3000/10000)
積分:2475(一次抽獎機會)
】
隨著技能的提升,不只意味著系統的數據庫將進一步解鎖更高層次的權限,他對學科的理解能力也會得到進一步強化。
不知不覺,他都已經將數學等級提升到系統上限的一半了。
而隨著數學等級的提升,其它學科的等級上限也解鎖到了LV5。
或許,也是時候該提升下其它學科的等級了?
暫且將這個問題放在了一邊,陸舟打算等看到獎勵任務之后再去考慮。否則,就算他想垂青一下那些被冷落已久的學科,系統給他開個標準猜想的任務他也是沒轍。
深呼吸了一口氣,陸舟伸手選中了積分后面的抽獎按鈕。
接下來,又雙叒叕到了緊張刺激的抽獎環節了。
輪盤飛快的轉動。
隨著陸舟一聲令下,旋轉的輪盤開始減速,最終緩緩停下……
【恭喜宿主,獲得樣品!】
【獲得:腦波采樣器(一次性)(說明:……)】
看到這行提醒文字的時候,陸舟明顯愣了下。
本來看到指針與圖紙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心里還有點小失望。
可當他看到這件樣品的時候,心里那點小失望,全然被詫異所取代。
出現在全息屏幕的物品欄中的,是一支鋼筆形狀的東西。
當然,這支鋼筆沒有筆頭和筆芯,顯然不能用來寫字。
但,它卻可以用來錄音,而且是收錄來自大腦的聲音!
陸舟仔細閱讀了物品后面的說明文字,根據系統給出的描述,這支“錄音筆”的作用大概便是對某一方向的腦波信號進行定向采集,最大有效范圍大概2、3米的樣子,捕捉對象為單一頻率腦波,至于“雜音”會自動被屏蔽。
被采集的腦波信號將通過特殊的軟件進行分析,還原出在裝置啟動時間段內,目標下意識想到的東西。
而這些東西,主要是記憶碎片。
這些碎片將被整理成音頻、圖片、文本文件,保存在臨時存儲設備中。
簡而言之,這件樣品的功能,大概就相當于讀心術。
配合一定的暗示性話語,誘導被采集者下意識調用大腦中的某一段記憶,理論上只要使用者提問技巧到位,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采集者可以說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想到這里,陸舟的手心不由微微發汗。
在未來,竟然連這種事情都能做到嗎?
不過冷靜分析一波,陸舟推測,在擁有這項技術的社會,大概會通過法律法規對其進行管治,就像禁槍令、大~麻管理法案以及克隆技術管理辦法等等。
比如,規定這種工具只能被用于醫學領域,在持有專業許可證的醫師幫助下,通過一些提示性的話語引導,幫助患有記憶力損傷癥狀的患者恢復記憶。
再比如,許可間諜或者特務機構持有……
這么一想,未來沒準也挺可怕的。
站在全息屏幕前思考了很久,陸舟也沒想好用它來干些啥。
竊取富豪的銀行卡密碼?犯罪的事他干不出來,而且也不現實。
至于偷聽別人的秘密?他對別人的事情更是一點也不感興趣。
思來想去,陸舟最終關掉了物品欄,決定將它暫時封印起來,等到需要的時候在去用它、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最好永遠也用不上這東西。
哪怕它是一次性的。
將抽獎的事情姑且放在一邊,陸舟看向了任務欄。
因為證明了哥德巴赫猜想,根據這一問題的難度,在系統的判定下他拿到了S+的評價。
所以下一個任務無疑將是報酬豐厚、難度相對輕松的獎勵任務。
深呼吸了一口氣,陸舟按照慣例默念了三遍“歐皇附體”,然后伸手選中的任務欄。
【
獎勵任務開啟!(可隨時放棄,無需額外消耗積分。)
說明:數學是自然科學的基礎,但并非全部。宿主的數學等級已經突破LV5,為何不嘗試一下其他領域?
要求:在期刊或會議上發表任意學科論文,根據內容價值判定獎勵經驗。(可主動選擇完成任務的論文)
獎勵:1~???學科經驗(數學學科經驗獲取效率為0.5,其他學科經驗獲取效率為1.25)。殘骸。
】
看到這個任務,陸舟微微愣了下。
正好剛才他還在思考,是不是該往其他方向發展一下了,然后就接到了這獎勵任務。
或許,這就是天意也說不定?
……
花了三天的時間,陸舟將論文格式重新整理了一下,投稿在了《數學年刊》上。
當然,不是作為任務投稿。
根據系統任務的描述,他是可以選擇是否作為任務完成的。
第四日的清晨,陸舟起了個早床。
當他出門的時候,正好碰上了出門晨跑的莫麗娜。
看著從房間里走出來的陸舟,莫麗娜愣了下。
“你……已經多久沒出門了?”
“一個月……怎么了?”
上個月出門采購過食物,大概也算是出門吧……陸舟在心中如此想到。
莫麗娜笑著搖了搖頭,找了個話題說道:“你的課題有進展了?”
陸舟:“已經解開了,剛剛上傳到Arxiv上。”
“哦,已經解……什么?!”莫麗娜先是愣了下,然后便是一臉見了鬼似得看著陸舟,瞪大了碧藍色的雙眼,“你已經解出來了?!等等,現在已經5月份了,你該不會搞錯了日歷吧……”
看著那變換著詫異和懷疑以及難以置信的雙眼,陸舟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了并不是開玩笑的話,“放心不是愚人節玩笑,我就算搞錯了月份,也不可能把幾號也給搞錯吧。算了,不信的話,你自己上Arxiv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關注歌哥德巴赫猜想這一課題,再加上他才把論文掛上去三天,莫麗娜沒有注意到也不奇怪,畢竟這玩意兒又不是朋友圈,大家只關注自己的研究方向也是很正常的。
盯著陸舟,莫麗娜確信沒有從他眼中看出戲謔之類的神色,這才緩緩深呼吸了一口氣,消化這龐大的信息量。
哥德巴赫猜想。
雖然她不是研究這一領域的,但她深知這一猜想在數論界的地位。
如果這不是一次烏龍,那么毫無疑問,他甚至將因此成為普林斯頓最年輕的教授……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組織語言,說道:“你……現在有什么打算?”
陸舟看了眼公寓外面,打了個哈欠:“打算?當然是……先去過個早。”
莫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