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小時前,1800公里外,鄭仁和小隊在終于艱難跋涉到南川鎮。
一片廢墟中,有穿著迷彩服的年輕身影在奔波忙碌著。
“真快,還有人比咱們更早……”蘇云嘴唇干巴巴的,嘴里呢喃著說到。
“咱們路比較遠,路線也差,晚進來很正常。”鄭仁跟在趙云龍后面,小聲安慰蘇云。
還真是什么都要比一下啊,這種好勝心,鄭仁真心覺得沒必要。
經過將近一天一夜的艱苦跋涉,小隊人員除了攝像師和記者之外,還有一名912的住院總被飛石擊中胸壁,導致肋骨骨折。
這還算是幸運的,最起碼能活著走到這里。
趙云龍來到一個正在忙碌救援的身穿迷彩服的年輕人身后,敬軍禮,問到:“你們是哪里的部隊?領隊在哪里?”
年輕的小伙子沒注意到有人進入南川鎮,他早已經心力交瘁。
聽到趙云龍的問話,回頭看去。
一張本應該洋溢著青春氣息的臉龐上,掛滿了灰塵,眼睛里都是血絲,身上帶著各種傷。
“我們是軍醫大的,隊長在那面搶救呢。”他見趙云龍和鄭仁等人也是輕裝前進,長途奔襲進入南川鎮的,不僅露出失望的神情。
“你們是誰?帶救援物資了么?千斤頂,一個千斤頂就行。”年輕的眼睛里露出期望的目光。
多低的要求,要是在外面,甚至都算不上要求……可惜,即便是這么低的要求,在這片幾乎與世隔絕的、變成廢墟的小鎮上,也是一種奢望。
能第一時間趕到這里的隊伍,全部都是輕裝前進,重裝備根本進不來。
趙云龍微微搖了搖頭,順著年輕人手指的方向,快步趕過去。
廣場上,成百上千的幸存居民坐在那里,有人在幫著第一批趕到的救援隊搜救傷者,有人在哭泣,更多的人還沒有震撼、麻木的情緒中擺脫出來。
一排尸體擺在廣場的一角,蓋著能找到的布單。幾個簡陋的行軍帳篷已經打開,有人在消毒,看樣子是用作急診手術室的。
蘇云瞄了一眼帳篷旁的物資,幾乎什么都沒有。小隊帶進來的水和食物,早都分給饑腸轆轆的幸存者了。
這時候,剛停了沒多久的雨,又開始下了起來。
這片孤島,大部隊什么時候能開進來?三天?還是五天?
鄭仁不知道。
“老板,我有點絕望了。”蘇云小聲說到,額前黑發垂著,有氣無力的。
這,也是彌散在廣場的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還能活著出去么?
24小時了,才進來二十幾名救援人員,攜帶的物資……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一面軍旗,被豎在廣場邊的瓦礫堆中。
鄭仁看著那面軍旗,小聲說到:“絕望,不會的。”
“這里是孤島,沒有食物,沒有水,只有這些幸存者。”蘇云嘆了口氣,語氣里充滿了悲傷。
按照任務要求,尋找幸存者,然后盡可能的帶出去。
這大幾百號人,能帶出去么?
精干的尖刀班都出現減員情況,真要是帶著大幾百號老弱病殘闖出去,怕是會死的很慘。
可是不走,在這里坐以待斃么?
無路可走,前途一片霧蒙蒙的,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鄭仁搖了搖頭,想起什么,從懷里取出那面疊好的國旗,還帶著自己的體溫。
他來到軍旗下面,努力微笑,說到。
“國旗不倒,軍旗不倒,人心不倒,有什么好絕望的?!”
蘇云和同行的人怔住了。
風雨中,鄭仁揚起手中的國旗,獵獵作響,和軍旗一同飄揚,堅韌不屈。
國旗不倒,
軍旗不倒,
人心不倒!
是啊,又特么什么好絕望的?外面不知道有多少部隊星夜兼程,翻山越嶺來救援。
一切困難都是暫時的,一切困難都可以被克服。
從帝都,從912飛來,可不是讓自己來絕望的!
蘇云笑了笑,撩了一下額前黑發,水珠飛濺。
他找了一根木頭,又喊了幾個人把鄭仁手里的國旗固定結實,豎在廢墟瓦礫中。
踹了幾腳,結實的很,蘇云拍了拍鄭仁的肩膀,笑道:“老板,你有時候說的挺有道理的。”
“呵呵。”鄭仁也笑了笑。
“老板,要是活著出去,我帶你去大溪地捕魚去。”蘇云一掃頹態,說到。
“大溪地,帝都的哪?是不是地鐵很快就能修過去?”鄭仁迷茫,問到。
“……”
……
……
救援工作從來都沒有停止,無論天氣有多惡劣,無論余震有多強。
簡單修整之后,鄭仁就和其他隊員投入到搜救工作中去。
正忙著,鄭仁聽到不遠處有求救的哨聲。
他馬上和蘇云一同趕過去。
一個還沒畢業的小軍醫正在努力嘗試想要搬動一塊預制板,可惜這已經不是人力所能及的范疇了。
需要機械的力量!
大量人力、物力……可是,能在24小時內趕到的部隊,都是輕裝前進的部隊,人數也不多,類似于偵察兵。
這些年輕的軍醫們用手挖著瓦礫,尋找比較淺的、能挖出來的傷者和死者。
傷者得到救治,死者則被抬到鎮中心廣場上。這里,算是整個鎮子最平整的空地。
而眼前,碎石瓦礫壓在預制板的下面,隱約能看到一只壞死的腳被預制板壓住。而小軍醫不敢做過于劇烈的動作,只是清理著周圍的碎石。
他的努力是有效果的,最起碼這一片廢墟已經能看出基本的輪廓了。
預制板和磚石瓦礫之間留有縫隙,大概20cm寬,有斜度,長約50cm。鄭仁順著縫隙望進去,見里面的空間極為狹窄,一個大肚子的孕婦的身體恰好在縫隙里。
她的運氣很好,沒有直接死去。
她的運氣也不好,一只腳被壓住,已經壞死。
孕婦已經昏迷,她旁邊還有一個4、5歲的小女孩,眨著大眼睛,一臉迷茫。
看樣子她已經被嚇懵了。不過有縫隙,呼吸不是問題,水和食物也能遞下去。
鄭仁皺眉,視野右上角的系統面板給出的診斷,讓他身體里的激素分泌水平直接到了峰值。
昏迷的患者本身,多處鈍挫傷,這并不致命。左側小腿脛腓骨骨折,也不是什么大事。
左小腿缺血性壞死……也可以截肢。
但菌血癥,感染中毒性休克,這兩個診斷,預示著傷者即便被救出去,活下來的可能性并不大。
這還是在不耽誤時間的前提下。
現有的醫療能力……鄭仁也很遺憾。
要什么沒什么,就是現狀。
但這些,并不是主要的。鄭仁看到的是孕婦宮縮劇烈,馬上就要分娩了。然而腹中的孩子臍帶繞頸,導致孕婦無法正常分娩。
要是在帝都,不!假如是在海城市一院,在任何一個有最簡陋的手術室……即便是炕頭,鄭仁也有把握幾分鐘之內做一臺剖宮產手術,把孩子順利取出來。
然而……
“下面孕婦馬上就要生了,孩子臍帶繞頸。你們帶什么醫療設備了?”鄭仁急促問到。
年輕的小軍醫怔了一下,臍帶繞頸?他是怎么診斷的?
不過這句話,只要是搞醫的人都知道情況有多危急。況且在這樣的環境下,服從是最好的選擇。
“只有切開包,紗布,碘伏,棉球,還有夾板。”他怔怔的說到。
“切開包,注射器,蘇云,打一支麻藥!”鄭仁的話里帶著不容拒絕的口吻。
威嚴而莊重,仿佛這里是手術室,而他已經刷完手準備上臺。
蘇云沒有反駁,馬上分析情況,打開最后一瓶純凈水,澆下去,給鄭仁做簡單的清潔。
洗手,碘伏簡單消毒,鄭仁開始戴手套。
蘇云扔掉純凈水瓶子,把手臂伸進狹小的空隙里。
姿勢很別扭,特別別扭。角度也很小,只能勉強看到術野。唯一的“好”消息是孕婦處于昏迷狀態,似乎局麻就夠了。
趙云龍手里拿著衛星電話,跑過來,一邊跑一邊說道:“我聯系總部,很快會有直升機趕過來。”
鄭仁沒說話,從還沒畢業的小軍醫手里拿過切開包,順著縫隙塞到狹小的空間里,一只手打開切開,準備立即手術。
“鄭總,你要干什么?”趙云龍看鄭仁擺出一副要手術的架勢,焦急的問到。
“剖宮產,胎兒臍帶繞頸,孕婦宮縮劇烈,沒有時間了!”鄭仁這面準備著,蘇云伸進去一只手給孕婦做術區消毒。
滿是煙塵,手臂輕輕一動,就有砂石秫秫落下。
這種情況下做剖宮產?
“鄭總,會感染的。”趙云龍來到鄭仁身邊,小聲而嚴厲的說到。
“孩子沒時間了。”鄭仁道:“大人已經處于感染中毒性休克狀態,只要直升機能按時趕到,送到蓉城,可以送去華西處理。”
“……”趙云龍無語。
鄭仁說的極為肯定,不容拒絕。
趙云龍仔細一想,的確也是這么個道理。
傷者的腳呈黑色,顯然已經壞死。被壓了將近24個小時,壞死組織的毒素已經滲入血流之中,即便是現在送到華西搶救,人能不能救回來,還在兩可之間。
這還是華西,要是換一家水平略差的醫院,人是肯定救不回來的。
保大人還是保孩子,沒想到剛剛來到南川鎮,就要面對這樣的選擇。
……
……
注:第一支深入震中的隊伍,是重慶第三軍醫大的老師和學員們,沒記錯的話十幾個小時就趕到了中心地帶。敬禮!
這臺剖腹產手術,據說是第三軍醫大的一位老師做的,母子平安,后來孕婦做了截肢手術,活下來了。吃飯喝酒的時候,聽一個華西的師兄說的,這里用上。
“老板,消毒完畢。”蘇云沒有質疑鄭仁的決定,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單兵急救包里的碘伏用完。
鄭仁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小心的趴在地上,側頭看著里面,一點點把右手伸了進去。
只能伸進去一個胳膊,一只手。
這樣的手術,真的能做么?趙云龍很是懷疑,但蘇云卻沒有這方面的情緒,他開始尋找其他物品。
“輸液器,帶了么?”蘇云問到。
小軍醫很恍惚,好像是在學校,眼前的每一個人臉上沉穩的表情和不容拒絕的語氣,怎么都像是自家的學識淵博的老教授呢?
“帶了幾個數量不多。”他恍惚回答。
“去拿一個,刀剪包,要一個。”蘇云道。
“哦。”小軍醫轉身又跑回去。
“鄭仁,有術野么?”趙云龍還是擔心,問到。
“趙總,你讓開一點,擋光了。”鄭仁淡淡的說到。
“……”趙云龍愕然,算了,這里用不到自己。
看著預制板下狹小的縫隙,鄭仁伸進去一條胳膊都很勉強,其他人根本別想著幫忙。
手術,不是一個人做的。
這是趙云龍剛上醫科大學的時候,老師說過的話。
也被他銘記在心里。
可鄭仁這是……非但要一個人做手術,還只能用一只手,而且沒有術野。
趙云龍想要阻止,猶豫了一下,卻什么都沒做。
鄭仁的表情,已經無形之中說服了他。
平淡之中,充滿了自信與堅定,不張揚卻又并不刻意含蓄。
“需要我做什么?”趙云龍問到。
“你別擋光就行了,去別的地兒忙吧,這里不需要你。”蘇云習慣性的懟道,“對了,催直升機趕緊來,帶醫療用品,還要帶千斤頂。”
趙云龍無語,蘇云這廝,什么情況都堵不住他那張嘴啊。
鄭仁很無奈,看了一眼情況,溫和的小聲說到:“小妹妹?”
“啊?”里面的小女孩怔了一下,回答道。
“叔叔要給你媽媽做個小手術,你能做叔叔的幫手么?”鄭仁問到。
“我……”
“你已經是大孩子了,應該勇敢一點。”鄭仁道。
“我媽媽會死嗎?”孩子還是搞不清楚狀況,忽閃著眼睛,問鄭仁。
“不會。”鄭仁的回答,簡單而又肯定。
“都怪我,跑慢了一點,媽媽為了救我,才被壓到的。”小女孩說著說著,就哭了。
“所以,我們現在要把你媽媽救回來。小妹妹,你要是不勇敢的話,叔叔……”鄭仁一邊說,一邊開始再次消毒。
蘇云剛剛消毒的位置,肉眼可見的落下灰塵。
環境太差,鄭仁只能再次消毒,力求盡量減少一點點污染。
沒有用無菌巾,根本就沒有用的必要。鄭仁一邊和小女孩說話,盡量安撫她,一邊選取手術位置。
切開包里的無菌單放到一邊,各種需要的器械都擺放在上面。沒有無菌環境,鄭仁也很遺憾。但胎兒臍帶繞頸,再晚的話,怕是就被勒死了。
下腹豎切口,長約8cm。鄭仁盡量縮小切口,避免出血等并發癥。
剖宮產,從前都是豎切口。因為這樣的話,肌肉組織受損比較小。但是缺點在于產婦的肚子上會留下一道疤痕,特別難看。
而十幾年前開始,大多產婦和醫生都會選擇橫切口。這樣雖然大多數時候會切斷肌肉,產后再縫合,損傷比較大。但好處在于切口疤痕會不那么明顯。
現在這種情況,鄭仁的選擇只有盡量減少損傷,爭取在直升機趕來后,產婦還活著。
能把人活著送到華西,就還有一份希望在。
殷紅的鮮血流出,鄭仁沒去理會。這是表皮出血,怎么都不會出的太多。
用無菌紗布用力壓迫了幾秒鐘,鄭仁隨即把刀片放到無菌單上,右手拿起止血鉗子開始鈍性分離。
逐層分離粘膜、肌肉。這個過程和普外科手術一樣,鄭仁幾乎可以閉著眼睛做。
出色……優秀……無以倫比的鈍性分離,沒有帶來更多的副損傷。
不斷局麻,逐層進腹。
鄭仁沒有視野,只能用手觸摸。子宮向右旋轉,子宮下段形成良好。
還好,沒有遇到特別難的那種剖宮產。
鄭仁心里在默默念叨著,希望幸運+12的屬性能體現出來。千萬別有產后大出血,千萬別。
手伸進去,摸到子宮下段,膀胱腹膜反褶處,
含在手里的刀片順著手指的間隙被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
沒有拉鉤,沒有術野,這一切都是盲操。
先取一個小的橫切口,鄭仁頓了一下。
“老板,這里。”蘇云知道鄭仁需要什么,馬上說到。
在這么危急的時刻,也不會萬事俱備,才開始手術。本身就是違反所有手術流程的急診急救,沒人能做到沒有一絲一毫的遺漏。
但蘇云在身邊,體現出一個毫無破綻的助手的價值。
輸液管從縫隙順進去,鄭仁捏住一頭,把輸液管順著子宮切口塞了進去。
蘇云緊緊的皺著眉,有些不情愿,但是沒有什么好辦法,他只能把輸液管的另外一段放到嘴里,開始使勁兒嘬了起來。
人形負壓吸引器。
破膜,蘇云吸去羊水。這個過程大概有三分鐘左右,最后吸干凈后,蘇云啞聲說到:“羊水量大概350ml,清,性質稀。”
說完,馬上用純凈水漱起口來。
鄭仁已經探查到胎兒的頭高浮,暫時沒什么問題。
臍帶纏繞胎兒頸部2圈,長約60cm。常規斷臍,鄭仁小心翼翼的一只手拖著新生兒,吼道,“準備接著!”
蘇云正在漱口,沒想到這么快孩子就出來了。
他把純凈水瓶扔到一邊,隨即手足無措。
要什么包著新生兒?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是濕漉漉的,孩子能受得了么?
該死,要是沒有昨晚那場雨,就好了。
但這種情緒只存在了不到一秒鐘,他隨即脫去衣服,把貼身的、最溫暖的小毛衫捧在手里。
鄭仁一只手托著孩子,小心翼翼的湊近預制板的縫隙處。
兩人完美配合,孩子也不大,早產,順利從縫隙處送了出來。
“接下來的會處理吧。”鄭仁問到。
“放心,我,蘇云,必須完美無瑕!”蘇云道。
“哇……”新生命的輕啼聲響徹廢墟。
聽到新生兒響亮的哭泣聲,鄭仁長出了一口氣。
他趴在地上,不光看術區的視野受限,也一樣看不到蘇云在弄什么。
孩子沒事,這臺“手術”就成功了一大半。
“胎兒性別男,體重3500g左右,Apgar評分:1分鐘9分,估計5分鐘的時候能到10分。”蘇云在鄭仁身后,特別專業的說到。
鄭仁嗯了一聲,隨后開始探查切口處,見無裂傷痕跡,又把自然剝脫、分娩的胎盤取出。隨后,他猶豫了一下。
這時候應該用縮宮素,讓血管收縮,自然愈合。
可是不管是他們小隊還是軍醫院的先行到達的小隊,都沒有帶縮宮素。
急診急救,藥品肯定帶不齊全。
接下來怎么辦?
鄭仁遲疑了幾秒鐘,隨后拿起一塊便攜式止血紗布,塞到胎盤剝離的創面上。
因為孕婦受到驚嚇后早產,某種程度上算是一種胎盤早剝。
要是在醫院,可以用介入手段止血,這種手術鄭仁再熟練不過了。
可是在缺醫少藥的這里,鄭仁只能先簡單處置,然后等待救援直升機的到來。
沒有助手不算,還只能用一只手處理。
一只手還不算,鄭仁連特么的視野都沒有。
勉強把止血紗布縫在創面上,鄭仁真的沒辦法了。
“小妹妹?”鄭仁柔聲說到。
“叔叔……那是我弟弟么?”小女孩蜷縮在廢墟里的一角,怯生生的問到。
“是啊,你弟弟很勇敢,你也能像他一樣勇敢么?”鄭仁問到。
“能!”小女孩回答的聲音不大,也不堅定。但對鄭仁來說,已經夠了。
“這面有一把剪刀,你知道什么是剪刀么?”
“叔叔,我知道,是這個。”小女孩指了指無菌單上的鈍剪刀。
“好,你輕輕拿起這把剪刀,要小心別碰到其他東西。”
“對,就是這樣。你做的很好,特別好。”
聽到鄭仁的鼓勵后,小女孩兒的勇氣似乎大了一點,拿起剪刀。
“看到這根線了吧,幫叔叔把線剪斷。”鄭仁道。
“這里剪么?”小女孩兒把剪刀張開,遠遠的點著。
“呃……”這里剪斷,肯定要留很長的線頭。不過鄭仁轉念一想,無所謂了,反正要是產婦能活著到華西,還要二期手術。要是因為感染中毒性休克導致死亡的話,留多長的線也無所謂。
“嗯,就是這里,真的很勇敢很聰明啊。”鄭仁安撫小女孩。
“我媽媽說了,我是班上最聰明的孩子。”小女孩兒努力的抵抗著內心的恐懼,靠近鄭仁,靠近線結。
剪刀顫抖的很厲害,簡直不忍心看。
“小妹妹,你用兩只手,不要太抖。叔叔知道你害怕,但沒事的,有叔叔在呢。”鄭仁道。
小女孩兒聽話的用兩只手握著剪刀,這回果然好一些了,剪刀不再那么顫抖。
線結被剪斷,鄭仁長出了一口氣。沒有1#0的無損傷縫合線,只有最簡單的4#線。
不過這都不是問題,鄭仁把持針器放到無菌單上,單手把4#線穿進針眼里,然后熟練的反手含在持針器的嘴部,握在手里。
全層連續縫合子宮切口,連續縫合膀胱腹膜反褶,小女孩兒剪線的動作也熟練了許多。
檢查沒有活動性出血,這只是一種習慣。雖然在眼前的情況下并不重要,可是鄭仁還是下意識的去做。努力的從狹小的空隙里找到一絲視野,鄭仁看到了切口的一角。
損傷很小,只要二期處理就可以了。
逐層關腹,依舊是4#線連續縫合腹部切口,等小女孩兒剪斷線后,鄭仁終于笑了。
“小妹妹,你做的很好。”鄭仁夸獎。
“嗯!”小女孩兒應了一聲,滿滿的驕傲。
“下面,你把這個打開。周圍是膠布,把中間白的部分貼到你媽媽的刀口上。”鄭仁指示。
小女孩做的越來越自信,越來越完美。雖然很小,可是在這種情況下,身材小卻是一種優點。
她麻利的按照鄭仁的指示把創口敷料蓋在切口上,鄭仁摸了摸她的頭,笑道:“真好,你在這兒等一下,叔叔們很快就會把你救出去。”
小女孩兒笑了,天真爛漫。
鄭仁把手縮回來,靜脈回流受阻,手背、手臂上的動脈鼓起,像是爬蟲一般。手背已經變成紫紅色,酸麻脹痛,各種感覺齊全。
活動了一下發麻的手臂,鄭仁看到蘇云正抱著孩子,周圍幾個滿身疲倦的身影圍著。
短短的不到24小時時間,這些搶先進入災區的人們親眼目睹了太多的慘狀,太多的人間悲劇。
這些,就像是一層層陰霾一般,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
看的已經麻木了。
最開始從廢墟里挖出來的尸體,兩個人抬到平地處。后來,一個人扛著就去了。
沒有不尊重,只是大家都麻木了。
沒有物資,等待救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過了一年似的。
整個救援人員幾乎都沉默著,直到稚嫩、清脆的哭泣聲在廢墟上響起。
“找人照顧,別抱著孩子偷懶。”鄭仁說的很直接。
“喂,你就不覺得這是新生,這是希望么?”蘇云道。
“對,這是希望。蘇云,你要是抓緊時間,有可能再救一個人。”鄭仁開始在廢墟里尋找,順著似有似無的呼救聲,尋覓著。
蘇云把新生兒交給旁邊的一個軍醫大的女學生,嘴里嘮叨著一點都不解風情之類的話,也開始尋找起來。
搜救工作,極為艱苦。
沒有工具,沒有大量的人員。
現場的醫生、戰士們和幸存者中的青壯用手挖著,十指鮮血淋漓,有的已經能看到森森白骨。
包扎后,紗布也很快被磨露。
血肉和紗布絲混雜在一起,血肉模糊。
但沒人放棄,搜救工作依舊艱難的進行著,所有人的心里都在期盼著其他隊伍、期盼著救援直升機的到來。
這時候,只有直升機到來,才意味著傷員能轉運出這片死地,意味著新的救援、醫療工具運送過來。
可是,抬頭就能看到漫天的云霧和細密的雨絲。
這種情況下,救援直升機能來么?
人們的心里的想法都是否定的,但卻沒人說。
念想,希望,只要存在,就能支撐人一步步走下去。
梅奧診所里,穆濤看著面前的筆記本上的網頁發呆。
家鄉發生了巨大的地震,在地球另外一端的他感受不到任何震感,可是他的心卻揪的生疼。
地震發生的時候,是凌晨2點多,穆濤剛剛睡著。
等他醒來,知道消息的時候,網絡上已經有大量新聞出現。他看著筆記本屏幕上出現的各種消息,愣了很久。
沒有猶豫,他盤算了時間后,直接拿起電話。
“老師,我要回國。”穆濤堅定的說到。
“好,我訂最近的機票。我要去前線,那面是不是已經沒有民航了?”
“那麻煩您了。”穆濤說到:“實在不好意思,我真的無法說服自己留在梅奧診所。”
放下手機,穆濤開始訂票、收拾東西。
東西不多,他也沒有時間去拿所有東西走。只帶了貴重物品,還有刊登新TIPS手術術式的那一期《》。
拉著拉桿箱走出梅奧診所的時候,穆濤覺得陽光很刺眼。
這里,陽光明媚。
而那面呢?又是怎樣的一種場景?
瞇著眼睛,穆濤等車來,送自己去機場。
等待的時候,穆濤看到一個黃皮膚的人在干嚎著,講述地震災區的事情。
沒有救援,災民死傷無數……那人生色并茂的給路人形容了一個悲愴無望的世界。
穆濤搖了搖頭,懶得看他們的表演。
沒有救援?扯淡。
遠隔萬里的自己都要趕回去,他們竟然說沒有救援?真是呵呵了。
非要說沒有,那也是沒有救援隊的名額。參加救援的人員名單,讓人頭疼不已。
穆濤在手機里聽到吳海石吳老說,醫院醫務處不斷接到請戰信,甚至還有血書,大有不讓去就辭職以私人身份去救援的架勢。
要不是飛機、鐵路全部軍管,運送戰略物資的話,怕是早都有人偷偷離開了。
院方極力安撫,救援隊的名額,可是很金貴的。
這還是地方醫院,那些軍醫大學、軍醫院怕是早都成建制的奔赴前線了。
希望自己回去,能去的上吧。老師要去刷臉……不過穆濤沒有內疚,這時候不去托人要名額,什么時候才要?
他拎著拉桿箱,看著路對面說的口水橫飛的那個人,心里忽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位鄭醫生,在做什么?
應該是在為了諾獎而努力吧,應該是的。
很快,車到了。
穆濤上車,冷冷的看著對面的戲精,他沒有上去和那些人講道理,說明事實情況。
人們都會選擇自己愛聽的去相信,而不是事實。
這些小丑,讓他們蹦吧,一群傻逼而已,自己不應該,也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
就像是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一樣,自己也沒有必要和他們講道理。
穆濤上車,關上車門,一路趕奔機場。
……
……
內蒙古,科爾沁右翼中旗。
小小二甲醫院里,介入科醫生被無視了。
他報名抗震救災,直接被刪掉名字。
介入科是毛線科,會急診急救么?年齡小于三十五歲么?什么都不達標,去了給災區人民添麻煩么?
扯淡!
他很沮喪,垂頭喪氣的往回走。
醫療鄙視鏈始終存在,而介入科在這家二甲醫院里,是被所有科室鄙視的沒有存在感的小科。
好苦惱啊!去不上前線,介入科醫生失魂落魄。
忽然,手機響起來。
他恍惚的拿起手機,看到了一個很陌生的名字。
這是前年,帝都朋友安排來內蒙古玩的一群驢友其中帶頭的那個人。
介入科醫生安排的很周詳,甚至還有沙漠中露營,在月光在載歌載舞。大家盡興而歸,留下聯系方式。因為都是驢友,所以他們之間一直都沒有刪除對方。
只是那面基本不和自己聯系,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群發個信息問候一下而已。
據說,這人是有背景的。
誰知道呢,和自己也沒什么關系。介入科醫生心不在焉的接通電話。
“喂。”
“劉旭之?”
“我是劉旭之,張總什么事兒?”
“最前線,去么?”
沒有寒暄鋪墊,對方的話,像是一把刀子一樣,直接捅在介入科醫生劉旭之的心臟上。
他的心顫抖了一下,手也不住的顫抖。
這時候的最前線,除了那里,還有哪兒。
“張……張哥,真的?”劉旭之的聲音抖的不行,幸福來的太突然,讓他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去不去。”那面的聲音冷漠,有些不耐煩。
“去,當然去!”劉旭之意識到自己只要再猶豫一下,電話就會掛斷。
這時候,所有人的耐心都被消耗的所剩無幾,簡單一句,去還是不去就可以了。
隨后,那面說給他聯系去的方式,并說明了坐什么交通工具,到什么位置見,然后一起飛去。
放下電話,劉旭之還是有一種不真實感。但他沒有懷疑對方在騙自己,馬上打電話給妻子,告訴她自己要出差幾天。
也沒回家,把科室里的洗漱用品簡單收拾了一下,買了一張票,準備踏上去呼和浩特的高鐵。
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醫院,見醫院的志愿隊打著紅旗,在辦公樓前的平地上等著。醫院派了兩臺救護車,他們坐著救護車,帶著物資,也將要出發。
讓你們不帶我!劉旭之心里有一種別樣的情緒,嘿嘿,我去坐飛機了,肯定比你們先到。
這種感覺,真好。
就像是天上掉下來了一塊餡餅,如此鮮美。
等你們開車到了,最危急的72小時已經過去了,估計最好的工作是裝卸堆積如山的救援物資吧。
劉旭之不由自主的吹著口哨,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好像是忘了請假。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隨后消散。
請假,QTMLGB的,請個毛線假。老子就脫崗了,又能怎樣?!
不過微信在科室群里說一聲,還是必要的,至于不給假……反正老子都到前線了,管你給不給。
坐上車,一路趕奔高鐵站,馬不停蹄。
……
全國都經歷了一場劇烈的振動,無數人自發趕奔前線。
他們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做什么,但是什么都不做,總是覺得不對,心里堵堵的,特別不舒服。
像遠在梅奧診所的穆濤、內蒙古科爾沁右翼中旗的劉旭之一樣人,還有無數。
他們就是一條條小小細流,匯在一起。
萬涓成水,匯流成河,像一首澎湃的歌。
所有能搜集的醫療用品,幾乎都已經消耗一空。
而直升機,因為天氣原因,遲遲未能降落。根據趙云龍的消息,軍區陸航團兩架直升機在得到消息后,就起飛進行救援。
但是進入山區河谷處后,濃霧阻礙視線,什么都看不到。
爬升2000米,依舊如此。強行摸索10余公里,雷電交加,無奈返航。
災區,在經歷了一場巨大的地震后,天公依舊不作美,增加著后繼部隊救援的難度。
直升機救援,在區域使用上,受到了極大的限制。
不僅找不到需要救援的位置,連最后無奈返航時都無法把運載的物資空投下來。
趙云龍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整理鎮中心廣場一角,變成的臨時停機坪,也根本沒有發揮出任何作用。
物資消耗殆盡,百十名重傷員等待救援。
沒有血漿,沒有藥品,甚至連切開包都用完了。
鄭仁呆呆的看著重傷瀕死的傷員,一身的力氣,用不出來。
他在系統商城買了一個切開包,但是系統空間沒有藥物出售。
猶豫再三,鄭仁還是沒勇氣給還在痛苦呻吟的傷者直接開刀。只有局麻,要開刀的患者可是臟器破裂,和切闌尾炎、剖宮產有著本質的不同。
大雨嘩嘩的下著,能見度極差。就算是想升起篝火,都很難做到。
這該死的天氣!鄭仁心里惡狠狠的罵了一句。
“老板,你知道最早有外科手術的時候,是沒有麻醉的么?”蘇云不知道在想什么,喃喃的說到。
聲音在瓢潑大雨中有些飄忽。
雖然還是下午,天陰的就像是已經到了深夜一般。
蘇云的聲音如同鬼魅,鄭仁皺了皺眉,抹去臉上的雨水。但沒有用,雨大的連呼吸都有些困難,抹了一把,隨后更多的雨水附著在臉上。
不麻醉……這個似乎有點難啊。
救援隊的隊員找尋物資,盡可能的為傷員遮風擋雨。可是無論怎么做,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簡陋。
鄭仁呆呆的看著,腦海里想的卻是另外一番事情。
局麻藥還有,自己用局麻做過闌尾炎,那么現場的肝破裂、脾破裂的傷員……
試一試?
他們已經進入失血性休克的狀態,痛覺不敏銳,或許可以。
剛有外科手術的時候,沒有麻醉,手術要的是快!
這事兒鄭仁知道。
但那時候做的大多都是截肢手術,而切除、縫合內臟,最早的外科手段還無法做到這一點。
試一試的念頭,就像是野火一般燃燒起來,漸成燎原之勢。
有手術訓練時間,先做幾臺看看也行。
至于手術器械,背靠著時而靠譜,時而不靠譜的大豬蹄子,鄭仁并不擔心。
系統商城購買的切開包,可以用清水消毒,自動滅菌。
只是不靠譜的大豬蹄子并不提供藥品,這讓鄭仁感到有些失望。
他敷衍了蘇云一句,隨后來到系統空間,點選購買了手術訓練時間。
實驗體是模擬一名脾破裂的傷者,鄭仁進入系統手術室。沒有猶豫,沒有遲疑,開始利用局麻藥物麻醉,然后開皮。
血壓很低,鄭仁估計傷者的高壓最高也就60毫米汞柱。
切開后,實驗體出血很少,局麻藥物效果還是可以的。
鈍性分離皮膚、肌肉組織。到這步,一切還都在掌控之中。可是切脾和切闌尾的刀口就不一樣,需要的麻藥劑量也成倍的增長。
當鄭仁打開腹膜,碰觸到破裂的脾臟時,實驗體一陣劇烈的抽搐,暗紅的血噴涌而出,呼吸心跳驟停。
這特么是刺激哪了?
鄭仁愣住了。
自己做什么了?實驗體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在系統手術室里怔了幾分鐘,鄭仁搖頭,重新開始手術訓練。
他努力回憶局麻闌尾炎的手術過程,思考著牽扯脾臟造成系統神經反射,要如何阻斷。
手術進展很慢,實驗體換了一撥又一撥。
要不是手頭有大量的手術訓練時間,鄭仁怕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力。
看看實驗體死亡情況……這要是在外面做,怕是自己已經被趙云龍打死了。
有實驗體提供經驗,鄭仁對牽拉內臟導致的各種反應漸漸有了更多的了解。
一般情況下,脾切除可以連續硬膜外麻醉,也可以全麻。各種反應完全不用理會,在麻醉狀態下很少會發生。
特殊事件、特殊地點、特殊情況,把鄭仁逼上了這條絕路。
成百上千臺手術的失敗,堆積起無數的經驗。牽拉內臟造成各種反應,鄭仁也都了然于胸。
在哪個位置用局麻,效果最好,也逐漸摸索出來。
此刻,鄭仁發自內心的覺得,能站在手術室里手術,有麻醉和器械護士,不用操心這些事兒,只要手術就可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脾破裂、肝破裂,全部練習完,鄭仁足足做了將近2000臺手術。
絕大部分都是失敗的。
離開系統空間的時候,鄭仁第一次覺得有些疲憊。
真是累心啊,局麻做脾切除和肝破裂修補術,和之前學的、掌握的,根本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手術。
考慮的問題根本不一樣,手術難度有幾何數級的提升。
幸好,這一切都過去了。
鄭仁感覺自己的技能樹似乎有變化,但是時間緊迫,來不及細看。拿著購買的一套自動消毒的切開設備后,鄭仁離開系統空間。
出了系統空間,嘩嘩的雨聲讓人有些煩躁。
“我覺得可以試一試。”鄭仁道,把切開包放到自己的單兵急救包里,“咱們去準備一下。”
“啥?”蘇云覺得雨聲太大,自己聽錯了鄭仁的意思,一臉茫然,詫異的問到。
“局麻,可以試一試。”鄭仁道,“我在海城,做過局麻闌尾炎。”
“老板,闌尾和肝、脾,能一樣么?”蘇云盯著鄭仁,像是看一個傻逼。
“比等死強。”鄭仁用手遮住眼睛,向斜上方看去。
天陰乎乎的,暴雨傾盆,完全看不出來有停的跡象。
這種天,直升機根本沒辦法起降。即便是切開止血,傷員也很難活下去。
但還是要做點什么。
鄭仁瞇起眼睛,透過雨簾,尋找趙云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