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隨時可能死。”趙云龍的聲音平淡,坐在地上,腿分的極開,拿著一瓶礦泉水,小口的抿著。看也不看孫記者,眼睛鷹隼一般盯著那兩個黑影在看。
“那趕緊叫他們回來啊。”孫記者焦急中帶著點怒氣。
“要是能走,一會我們都要上去。”趙云龍真的懶得搭理這朵在溫室里長大的花,“回來,任務還怎么完成?”
“任務重要還是人命重要?!”孫記者憤怒。
“任務。”趙云龍淡漠的說到。
孫記者愣住了……
任務,意味著什么,她是知道的。可是……可是……當面對幾乎必死的局面時,還是任務重要么?
死了,任務也完不成。
但趙云龍的意思很簡單,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完成任務的路上。
后退?那特么根本不是一個選項。
孫記者沉默,淚水無聲的滑落,混雜在寒冷的雨水中,說不清心里復雜的情緒。
……
……
鄭仁踏上山路,用腳試探了幾下,還算是結實。只是一面是峭壁與堆積的碎石,另外一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走在上面,心里著實慌慌的。
“老板,你有恐高癥么?”蘇云跟在后面,雖然很走的很艱難,卻依舊一步不落。
“沒有,可是現在心里很怕。”鄭仁坦然說到,聲音不抖,如此冷漠。說著害怕,但從他的口氣里,完全聽不出來一絲害怕的意思。
蘇云楞了一下,這特么的,自己想懟他兩句緩解一下恐懼都懟不到。
自己的這個老板,還真是刀槍不入啊。
“你行么?”鄭仁小心翼翼的扶著峭壁,也不敢往下看,一步步向前小心的向前挪著。
“你都行,我為啥不行。”蘇云倔強的說到。
糊了一把臉,吸了雨水的衣服又濕又重,就像是他的聲音一樣低沉無力。
沒了往日在醫院里帥的破馬張飛的那股子勁兒,黑發被雨水打濕,緊緊的貼在額前,好生狼狽。
鄭仁由衷的感謝大豬蹄子。
在系統空間里,身體素質得到了提升,平時看就是多做幾臺手術也不覺得累。而現在,就變成了利器。
要是平時,三十歲的住院總,熬夜已經快把自己熬到猝死,哪特么還有體力走到這里。
要是沒有大豬蹄子,自己就算是能加入尖刀班,走到這里,也會筋疲力竭。
而現在,鄭仁覺得還好,沒有多累。
衣服濕漉漉的搭在身上,拼命的吸收著身體散發的熱量。但鄭仁也不覺得什么,就是感覺有些濕膩。
每一步都很小心,用腳踩實,再往前走。
慢點,無所謂。一旦一個不小心,人就沒了。
一步一步,前面就是鬼門關,鄭仁可不想踏進去。
走了一千三百六十二步,轉過幾個拐角,鄭仁看到山路的盡頭。
那面,一個巨大的堰塞湖出現在眼前。
似乎還有路可走,繞過堰塞湖,前面隱約應該還可以走。這是目光所能看到的極限位置,再遠,即便是鄭仁也無法在黑乎乎的雨天里看清楚。
“我去……”蘇云站在鄭仁身后,不由自主的驚嘆道。
堰塞湖,只在書本里看到過,卻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親眼目睹,而且是在這種險峻的山路的盡頭。
一剎那,蘇云覺得自己的手腳冰冷。
如果再來一次稍微強一點的余震的話,堰塞湖開個口子,是不是整個尖刀班都會被淹沒?
有可能吧,誰知道呢。
在這見鬼的地兒,誰也不知道下一秒鐘會發生什么事情。
“回了。”鄭仁道。
“不走過去?”
“得回去告訴趙總他們情況。那面有一條路,看上去應該可以走。試試吧,說不好。”鄭仁道。
依舊是醫生的口吻,什么都不確定。
這是多年的習慣,改不了了。
“你能看見?”蘇云驚訝,他瞇著眼睛,仔細找路。可是眼前卻黑乎乎的一片,除了那個巨大的堰塞湖之外,什么都看不見。
“嗯。”鄭仁沒時間搭理這貨。
這貨就是個話嘮,自己要是接話,他能說到明天一早去。
要是平時,倒也算了。在這種情況下,每一絲體力都極為珍貴,鄭仁舍不得浪費。
兩人退了回去,回去的路要比來時簡單一些,但鄭仁也不掉以輕心,不斷囑咐蘇云小心一點,走的慢一點。
蘇云也沒精力懟鄭仁了,讓人心生厭煩的雨水把山路變得濕滑無比。要是走在后面,不用考慮一腳邁出去落地是堅實的地面還是無盡虛空的話,會節省點力氣。
可是現在這種情況……
蘇云小心翼翼,用了很久,才走下山路。
“趙總,前面能走,就是山路比較窄,很危險。過了這段,那面是一個大的堰塞湖,看著隱約有路可以過去。”鄭仁道。
趙云龍等人恢復了一些體力,見天色已經晚了,趙云龍決定過了這段山路再休息幾個小時。
“你們,留下來吧。”趙云龍很認真的和記者、攝影師說到。
“班長,我們也有任務。”孫記者咬著牙,倔強的說到。嬌小的身體里,迸發出一股子力量。
任務,都是任務。
趙云龍并不討厭她,在這種極端的環境下,能堅持走到這里,對于一個嬌嬌女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里不是游樂場,只要正常人,都知道。而且從天而降的冷雨讓人體溫驟降,要是有一腔熱血上頭的話,此刻也已經被撲滅了。
能讓她保持堅定的,不是嬌蠻,而是對完成任務的渴望。
趙云龍嘆了口氣,自己的命真的不怎么好。要是飛機早起飛那么幾分鐘,這些記者和攝影師跟不上,該有多好。
不過現在想這些,都沒什么用。
整理隊伍,趙云龍讓鄭仁和蘇云領頭,自己斷后,小隊繼續向前。
鄭仁沉默走在最前面,哪里不好走,鄭仁都提前示警。
一路有驚無險,走到拐角處。
足足走了大半個小時,才走了一小半路程。每一步都驚險萬分,能不減員,便是萬幸了。
“停住,停住!”忽然,鄭仁在最前面舉起手,第一次大聲吼道。
聽到鄭仁吼著停止的一瞬間,都站在原地,觀察到底發生什么事情。
不用解釋,下一秒鐘,幾乎所有人都明白發生了什么。
雨水落下,從冷雨變成了冰雨。
本來濕滑的路面,間或有處于融化和未融化的狀態之間的冰雨落下,本來就難走的路一下子變的寸步難行。
“原地待命!”趙云龍意識到危險,吼了一聲。
此時,人們排成長龍,連交流都做不到,只能和自己前后的人說話。
遲疑了幾秒鐘,趙云龍對眼前的局面做出判斷,也很是無奈。
只好命令大家原地休息。
這種時候,可不是能用蠻力對抗的。
山路上都是雨水和冰水,根本不著力。要不是鄭仁提醒的及時,多邁出一步,沒有注意到的人很可能就栽晃一下,然后掉進萬丈深淵。即便是身邊的人抓住他,也只能讓掉下去的人多一個罷了。
那就休息吧,也只能這樣了。
可是,休息……說起來簡單。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地點,背靠著懸崖,腿都伸不直。加上渾身濕冷,雨還在嘩嘩的下著,氣溫直降十多度,會不會有人凍死,趙云龍都不敢保證。
mD!趙云龍下完命令后,心里暗罵了一句。
這一路上,不知有多難走,可是他依舊沒有絕望。向前,向前,向前,這是腦海里唯一的念頭。
然后被困懸崖,原地待命,他的心里也升起了一股子的絕望。
大家小心翼翼的靠著附近的人,相互取暖。
蘇云拿出一包壓縮軍糧,問到:“你吃不?”
“不餓。”鄭仁對吃飯向來沒什么興趣,此時全身肌肉有些酸痛,體內激素水平超高,更是不想吃東西。
“平時你對吃東西不感興趣,覺得是個怪物,現在真是羨慕你啊。”蘇云道:“這玩意,可難吃了,但就是管飽。把這盒子吃完,保準明天都不覺得餓。”
鄭仁點了點頭,閉上眼睛,像是準備睡覺。
“喂,你怎么這么無趣?”蘇云一邊大口的吃著壓縮軍糧,一邊用純凈水把軍糧用力咽下去,說到。
現在的軍糧,已經很好吃了,從前的那種壓縮餅干根本沒法比。
但吃慣了山珍海味,此刻軍糧入口,依舊如同嚼蠟。
“休息一會吧,等路面好走了,我們還要向前。”鄭仁淡淡的說到。
小隊的人和周圍取暖的人相互說著什么,說話聲都不敢太大,生怕驚動了地底已經漸漸平靜的那頭猛獸。
一路上,體力消耗特別大。
小心行進,還不覺得什么。一旦做下來,各種負面狀態籠罩在所有人身上。
相互依偎著,借著對方的體溫來取暖。
疲憊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來,只十幾分鐘,隊伍漸漸安靜下去。
鄭仁閉目養神,盤算著明天要是可以前進,自己能進到里面,會遇見什么情況。
作為一名醫生,考慮的肯定是第一時間急診急救。
但手頭這點東西……還真不夠干什么的。
去系統空間,打開系統商城,鄭仁罵了一句。大豬蹄子的商城里賣的急診切開包竟然只有一個!買完了后,就沒有了……
怎么會是這樣?!
真是……
剛夸完這貨,然后它就給了自己一個失望。
鄭仁本來想要不顧一切的把系統物品拿出來,但卻倍感失望。
池塘旁,那只雪白的小狐貍似乎看著鄭仁,嘴角露出一絲嘲笑,和特么的蘇云那貨一模一樣。
鄭仁無奈,只好在系統空間休息一會。
這也算是好處了。
畢竟,在這里休息,精力恢復速度極快。
鄭仁呆呆的看著小白狐貍,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了很多事情。謝伊人,老潘主任,孔主任,魯道夫·瓦格納教授,諾獎,新的手術研究中心,明天到底會遇到什么情況……
忽然,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說點什么吧,冷的睡不著。”蘇云道。
鄭仁從系統空間出來,微微笑了笑,道:“你看你想說什么?是不是害怕了?”
“操!”蘇云罵了一句,這貨竟然懟自己。
不過心里實在是虛的慌,蘇云嘆了口氣,問到:“我們能活著回去么?”
“不知道。”鄭仁平淡的回答道。
“老板,你能不能說點好聽的?”蘇云抱怨。
“說好聽的,有用么?現在要是說好聽的,能回到地震前,我會站到最高處,說上幾天幾夜。”
“……”
“沒用的,抓緊時間睡會。你要是精力充沛,活下去的希望還能大一點。就怕走路打瞌睡,真要腳下一滑,回帝都,誰給我配臺?”
“小爺我是要拿諾獎的人,稀罕給你配臺。”
“那要活著回去才行。”鄭仁道。
“老板,回去你想不想嘗試一下心臟移植?我跟你講,雖然心臟移植好多年前就已經開展了,但是自體干細胞培育的心臟移植,要是人體試驗成功,絕對是諾獎項目。”蘇云說起諾獎,眼睛終于亮了。
亮晶晶的,像是天上,云層后面的星星。
“都可以啊,我無所謂。培育心臟,培育肝臟,只要能沒有排斥反應,移植也不是什么大事。”鄭仁輕飄飄的話,讓蘇云受到暴擊若干。
自體干細胞培育心臟并移植,在誰看來都是巨難的項目。
可怎么在鄭仁這里,就變成了移植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呢?mD,蘇云今天罵人的次數格外的多。
看到山河破碎,地傾西南,心里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
但蘇云仔細一想,鄭仁還真的可能做到。這貨壓根就不是人類好不好,蘇云心里面腹誹著。
“項目有的是,咱們水平也夠,只要活著回去,一切都好說。”
“老板,你就不應該來。”蘇云沉默很久,說到:“你留在帝都,一個新項目能救多少人?你來這里,能救多少人?”
“人生,有時候不是算術題。”鄭仁道:“大道理很多,我也想不懂。哲學么,學到后來都瘋了。遇到這種情況,躲在后面給你們鼓氣加油?我做不到。”
蘇云抹了一把臉,笑了。
“而且,就你們的技術水平,我不來,真的不放心啊。”鄭仁隨后說到。
mD!
蘇云真的不想和這貨說話了。
這種想法,本來就是他的真實想法。趙云龍那貨,還會急診搶救?扯淡,讓他們來,小爺我不放心。
可是這話竟然從鄭仁嘴里說出來,而且……自己無法反駁。
真是憋氣,真是憋氣啊。
蘇云閉上眼睛,又腹誹了幾句。一天的疲憊像是潮水一般席卷上來,很快便安靜睡去。
幾個小時后,雨終于停了。天還是陰乎乎的,趙云龍在雨停后便敏銳的注意到。
他觀察路況,見路面上的冰漸漸消失,沒有等到天亮氣溫就已經轉暖,最起碼不下冰雨了,他的心里有些寬慰。
因為,冰雨什么時候停,關系到任務是否能順利完成。
這種情況預示著至少節省了3-4個小時的時間,他心里想到。
凌晨三點四十分,趙云龍喊醒眾人,繼續向前行進。
下過雨后的山路,雖然薄冰已經完全融化,卻還是濕滑到每走一步都覺得站不穩。
用了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一行人才艱難走過這段崎嶇而濕滑的絕路。
天色已經蒙蒙亮了,向前前進,那座巨大的堰塞湖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清晰。
越是清晰,就越是觸目驚心。
仿佛無數噸水被困在半空中,一旦哪塊石頭不結實,崩壞了,必然又是一場滅頂之災。
趙云龍用GPS定位系統和衛星電話像剛成立的指揮部匯報了這面的情況,著重說了山路與堰塞湖的事情。
可以說,自己走的這條路,是一條死路。即便有大型工程機械,想要在短時間內打通道路,也絕對是奢望。
任務,從某種角度來講已經完成了。
無數的小隊,冒著余震,冒著泥石流,冒著冰雨前進,就是不斷的試錯。
錯誤的選擇,由小隊承擔。人員或是時間上的損失,在全局來看,是可以承受的。(注1)
雖然如此,任務失敗,可是小隊依舊需要前進,爭取早一點進入震中區域,了解那面的情況,并對幸存者進行救援。
繞過堰塞湖,行進的路顯得是那么的遙遠。
平時說望山跑死馬,鄭仁感覺在這里,即便沒有山……別說馬了,就算是老鼠也跑不起來。
沉默向前,疲憊的眾人像是穿著鉛衣做了一天手術一樣,每邁出一步都極為艱難。
忽然,鄭仁耳邊傳來一陣嗡嗡聲。
蜻蜓,成百上千,成千上萬的蜻蜓,從不遠處的樹林里撲面而來。
鄭仁皺眉,用手擋住眼睛,停了下來。
“呀!”一聲驚呼。
孫記者早已經疲倦到了極處,木然前行,忽然遇到數不清的蜻蜓,被嚇了一跳。想要躲避,腳踝一扭,一個沒站穩,摔倒在地上。
幸好這里不像是山路那么狹窄,算是“平地”,孫記者只是崴了腳,并不致命。
鄭仁回頭,看了一眼孫記者,系統面板上淡淡的紅色,診斷為右踝扭傷。
沒事,小問題,軟組織挫傷。
但她已經精疲力竭,加上腳踝扭傷,徹底無法跟著小隊前進了。
要是平地,鄭仁不介意背著她走。百十來斤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但這里是山路,濕滑、剛剛下過凍雨的山路。鄭仁背著軍用急救包和水、干糧,行走都要百倍小心,背個人前進?別扯淡了。
趙云龍和鄭仁一樣的想法,連安撫孫記者的心思都沒有,簡單查體,發現沒有實質性損傷后,便讓攝影師留下守護她。
他跟攝影師說,已經通知指揮急救總部,具體位置已經用GPS定位了,很快就會有救援隊來實施救援。
孫記者再執拗,也只能接受現實。
這一路的情況她也都看到了,自己要是任性,繼續往前走,那絕對是個累贅。即便是自己不怕死,難道還要帶著整個小隊去死?
淚水滴落,當著攝像機,她哭的像是個孩子。
全身的衣服被雨水打濕,外面披了一件迷彩服,看著有些好笑。原本精致的頭發胡亂貼在臉上,嘴唇被凍的青紫,看起來特別狼狽。
但尊重趙云龍的安排,她和攝像師轉移到一個地勢略高的平坦位置。看著小隊頭也不回的前行,看著大家留下來的水和食物,她還是想做點什么。
胡亂整理了一下頭發,很少見的素面朝天,直面攝像頭。
“這里是前線記者孫澤麗為您報道。
地震后,前線總指揮部成立數個尖刀班,摸查地形,營救受傷災民。經過一夜的跋涉……現在我的腳扭傷了,無法跟著隊伍前進,來自帝都912醫院的醫生小隊還在繼續向地震中心前進,進行救援……”
她習慣性的在攝像機前露出笑容,可是當她笑的時候,眼淚卻更洶涌的滑落。
攝像師馬上轉換鏡頭,畫面里,十余個人踩著堰塞湖邊緣的碎石繼續著——
向前!
向前!!
向前!!!
“前面,比我們來時的路更危險。”孫澤麗哭著說道:“可是……”
正說著,行進的隊伍中一個身影腳下一滑,一塊山石垮掉。他沒踩穩,直接滑落向堰塞湖。
孫澤麗還沒來得及驚呼,一只手就抓住那人的衣領,單臂把他拽起來。
下面堰塞湖不知道有多深,掉下去,就算是會游泳,再上來的幾率也并不大。
這些,孫澤麗都知道。
差一點……真的就差一點。
攝像師也驚呆了,果然是軍醫啊,單臂拎起一個人來,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小心點。”鄭仁拍了拍蘇云的肩膀,淡然說到。
蘇云也被嚇壞了,當時腳下打滑,自己掙扎了一下。卻沒想到地面根本不結實,力量無法從地上起來。一使勁兒,一塊石頭滑落,腳下一空,整個人都懵了。
他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下面,湖水污濁,不知有什么。
差一點就和諾獎遠離了,蘇云笑了笑。這種時候,想的竟然還是諾獎,自己的怨念到底得有多深?
這一幕,被攝影師錄了下來。
鄭仁和蘇云不知道,趙云龍也不知道。他們繼續前行,繞過堰塞湖,消失在霧靄之中。
路越走越難,放眼望去,周圍的環境也要比剛剛進山的時候更加雜亂。
全部地貌都變了,甚至趙云龍從軍用地圖上判斷這里有一條小河。河水也改了河道,在極遠處繞了一個大圈,奔騰流走。
心驚、詫異、錯愕等情緒早就消失殆盡,此刻所有人都已經木然,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向前!
向前!!
向前!!!
……
……
注1:過年的時候看大劉的【流浪地球】,無數小隊飽和式的趕赴發動機所在地。當時的情況和這個類似,無數小隊,四面八方探路,尋找一條可能的通路。
謝伊人在超市,給鄭仁買放在科室里的生活用品。推著車,很悠閑。
常悅在忙,沒時間陪她一起逛,所以有點點的小無聊。
每每想起鄭仁的時候,她的嘴角都會帶著甜甜的羞澀笑容。
地面微微晃動,貨架上的東西散亂,掉了一地。謝伊人給鄭仁發了幾條微信,問他那面有沒有感覺,然后便幫著售貨員收拾。
幾分鐘后,微信提示音響了起來。
我從手術室下去,你在哪?
我在超市給你買東西呢,怎么了?
有個演習任務,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沒事,放心。
謝伊人的眉毛輕輕一動,蹲在地上,看著手機發呆。
“小妹妹,你小心點,別被人碰倒了。”售貨員看著有些慌張的人群,提醒她。
“哦。”謝伊人站起來,有些困惑,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難題。
因為振動只有短暫的十幾秒鐘,所以人群漸漸平息下來。
很快,就有人開始議論,說是川西地震了。
過了一會,手機微信提示音響起。謝伊人拿起手機一看,是鄭仁。
演習,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真的是演習?我看大家都好匆忙,是不是和剛才的地震有關系?
不是,放心等我回來。
謝伊人怔了一下,她馬上意識到出事兒了。鄭仁……這個混蛋,敢騙自己!
一向溫和的謝伊人生氣了。
她再發微信,鄭仁那面沉默下去。謝伊人倔強起來,直接撥打鄭仁的手機。
手機關機!
謝伊人意識到,真的出事了。
不是演習,而是……
她有些慌亂,心里默默祈禱,希望只是演習,希望只是虛驚一場。
啟動車的時候,手都有些顫抖。這樣不行,謝伊人坐在車上,冷靜了幾分鐘,這才專心致志的發動車子,像是做手術一樣,專心致志的開車回到912.
超市距離912醫院不遠,十多分鐘就到了。
醫院依舊人潮涌動,仿佛自己剛剛經歷的一切都是妄想出來的。
謝伊人停好車,一路小跑去找常悅。
“悅姐,悅姐,他們走了么?”謝伊人問到。
“剛才蘇云跟我說,有任務。伊人,你知道是什么任務嘛?”常悅扶了扶眼鏡,也是一臉迷茫。
鄭仁,你個混蛋!
謝伊人心里罵道。
她開始在醫院尋找,漫無目的,像是沒頭蒼蠅一樣。
醫院里也很混亂,很多醫生急匆匆從家趕來。第一時間,第一線的醫生全都被調走,想要不亂都不可能。
謝伊人不知道說了多少句混蛋,可最后對鄭仁的擔心還是摧毀了怒火,她眼淚汪汪的坐在臺階上,開始搜索相關的信息。
論壇上,第一時間有人發帖,我這里地震了……
經歷了幾個小時的積淀,網上已經發布了地震的強度——從最開始的里氏7.8級提升到里氏8.0級。
每半個小時,還有余震的播報。
謝伊人看到,光是6級以上的余震,就已經發生了兩次……
6級,余震……
鄭仁,你個混蛋!謝伊人心里又惡狠狠的罵他,但眼淚卻先忍不住流了下來。
“伊人,你怎么了?”常悅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身后,見謝伊人在哭,馬上問道。
“他們去抗震了。”謝伊人哭著說到。
“地震?多大啊。”常悅還不以為然,但聽到謝伊人說的數字后,也沉默下去。
“沒事。”過了很久,常悅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安慰謝伊人,“禍害活千年,肯定沒事的。”
“那蘇云沒事,鄭仁就……”謝伊人哭的更兇了。
哭,總不能解決問題。兩人也沒心思吃飯,眼看五點多了,天色已經擦黑,一商量,面對大災,估計需要很多新鮮冰凍紅細胞。去獻血吧,至于醫院這面……
沈博士也被一車拉走了,常悅和一個二線趕來值班的醫生說,要是醫院還要派醫療隊,一定通知自己。
留下電話號,坐上謝伊人的車,兩人漫無目的的走在帝都的車河中。
經過了很多街頭獻血車,但是無一例外,全都排起長龍——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
很多獻血車的工作人員在勸大家離開,一輛車就帶了300個血袋,人這么多,血袋根本不夠用。
可是,沒人離開。
謝伊人有些愁苦的看著長龍,與其在這兒站著,還不如去遠一點的地兒找找看。
總想著要做點什么,否則,心里好難受,有什么東西堵著一樣,喘氣都覺得不舒服。
“對了,悅姐,我帶你去個地兒試試。”謝伊人忽然想起一個地方,有些興奮的說到。
見她的注意力被分散,常悅也不敢招惹這小姑奶奶。真要是在路上抱著方向盤哭起來,那可怎么辦?
“去哪?”常悅也有些好奇。
“學校。”謝伊人說到:“一般學校都會有專門的獻血車去,我們去看看。”
說著,她踩了一腳油門,車子直接奔著海淀方向開去。
晚高峰,想快也快不起來。
到了清華大學的門口,已經是六點多了。
寧靜的校園今天似乎變了一番模樣,里面亂糟糟的,好多人在喊著什么。
謝伊人和常悅都很奇怪,馬上把車停到校園外,冒充學生,走進清華校園。
校園操場上,無數人頭攢動。
有人帶頭喊著口號,一呼百應,節奏感十足,山呼海嘯一般,把心中熱血徹底點燃。
“同學,這是怎么了?”常悅拉住一個路過的男同學,問到。
“地震,要大量血漿。獻血車才帶了五百個血袋,有他們這么不負責任的么?”男同學穿著跨欄背心,身上滿滿的汗水,胳膊下還夾著籃球,洋溢著青春的活力。
“那這是干什么呢?”常悅問到。
“太不負責任了,要求血庫再派車過來,怎么也得三千個血袋吧。”
“三千?你開什么玩笑。”另一個男生不屑,指著人群說到:“你數數,這里多少人。mD,早知道消息的人也不地道,來了就400、600的獻,一人占兩三個血袋,有他們這樣的么?”
“……”常悅怔住了。
“學生會會長在跟他們交涉,要是不答應,攔住獻血車這種事兒肯定不會做。但肯定要直接去中心血庫,以后一臺獻血車都別想出門,要血,有的是。”說著,男生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砰砰作響。
……
……
據說,當年北京送往四川的血,1/6都來自清華園。坊間流傳,的確沒經過核實。
她隨后拉著謝伊人,讓開人群,來到一個僻靜的位置,生怕兩人被人流沖散。
危險倒是不會有,可是找人也挺費事。
謝伊人的方法不行,現在每一個獻血點都人滿為患。平時勾心斗角、網上對罵、拍磚不已的那群人,忽然間走到了一起,
為了同一件事兒,
為了同一個目標,
為了同一個方向。
在清華里冒充學生,還不如在醫院等著派第二批醫療隊入川來的實際一些。
常悅拉著謝伊人走出校園,上了車,有些迷茫。瞎晃了一晚上,漫無目的。
回家,家里冷冷清清的,那兩個貨不在,回去……還不如在路上分散一下注意力。
兩人晃悠到晚上十點多,街上獻血的人群還是沒有散去,只好悻悻回家。
一夜,也沒怎么睡好。兩人被各自的噩夢驚醒好多次,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一片血污。
第二天一早,兩人早早起來,簡單梳洗,就趕到醫院去。
繼續組織救援隊的事兒暫時沒有消息,那面的情況,怎么說的都有。
有人說情況很嚴重,有人說根本沒什么事兒。
孔主任也不在家,只有一個當天不在家的帶組教授主持工作。
魯道夫·瓦格納教授沒精打采的,今兒有10臺TIPs手術,他也打不起精神來。
教授跟謝伊人說了昨天的經過,然后沉默下去。老板要是回不來,自己在這兒做手術,還有必要么?
他不知道,
他很迷茫。
謝伊人開始去手術室報道,默默的熟悉手術室,準備手術需要的物品。
鄭仁不在家,手術還是要做的。
天,不會因為某個人不在而塌下來。
明天,太陽依舊會升起。只是沐浴在陽光下的人,不一樣而已。
一天渾渾噩噩的過去,魯道夫·瓦格納教授手術做的極好,一期TIPs手術,對他來講根本毫無難度。
而且鄭仁不在,他似乎要把更多精力投入到研究工作中,晚上根本沒回酒店,就留在912醫院介入科,看護術后患者。
常悅和謝伊人回家,沒心思做飯,也沒心思出去吃。最簡單的糊弄了一口方便面,還是用熱水泡的那種。而且水燒開了都沒人注意到,泡面的時候水已經溫了。
吃過飯,謝伊人像是小貓一樣,窩在沙發上,抱著一個抱枕,心不在焉的打開電視。
播到新聞頻道,她想知道前面的信息,哪怕和鄭仁沒有關系,都可以讓她覺得兩人的心,可以近一點。
可是剛播到新聞頻道的一瞬間,謝伊人怔住了。
一向以嚴肅、刻板著稱的主持人淚流滿面,情緒已經失控,另一個新的主持人正在替換她下去。
新的主持人略平靜一點,但也只是一點點而已。
“我們看了前線記者錄制下來的災區情況,下面,我們來連線前線記者孫澤麗,請她為我們帶來最新的報道。”主持人減少了臺詞,減少了畫面。
她不想也哭場,不想節目就卡在這里。已經換了三個主持人了,再換……真的沒人了。
用最快的速度說完這句話后,電視畫面轉換。
鉛灰色的烏云密布,一個蓬頭垢面,身上披著被雨水打透的迷彩服的女記者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說到:“大家好,我是前線記者孫澤麗,我在這里已經坐了整整十二個小時,目睹了這里的變化。”
說著,她指著遠處一個十余米高的丘陵,說到:“就在清晨三點五十分,我因為腳踝扭傷,和尖刀班分開的時候,那里還只是一片平地。”
正說著,一塊碎石飛過來。
石頭不大,速度卻很快,擦著孫澤麗的眉骨飛過去,留下一道血痕。
一行鮮血順著眉骨傷處流下,仿佛鮮紅的眼淚一般,
觸目,
驚心!
孫澤麗沒有在意,溫室里的花朵只一夜,便經歷風雨,成熟起來。
她隨手抹去鮮血,臉上殷紅一片,好像只胡亂涂了點腮紅。
不丑,
特別美麗。
“我親眼目睹一片平地漸漸抬高,也看到了河流改道。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我們人類是如此渺小。”
“然而,即便是這樣,我們并沒有退縮。我們人民的子弟兵,奮不顧身,浴血前進。”
“這里不是戰場,卻和真正的戰場一樣殘酷。”孫澤麗淡然說到:“前面,戰士們在沖鋒陷陣,流血犧牲。作為一名前線記者,我會為大家播報更多的消息。”
直播到此為止。
直到前方信號消失,畫面切回直播間,新換的主持人再一次泣不成聲。
謝伊人怔住了,她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什么。至于節目后是什么,她一點都不關心,打開PaD,找到一個視頻網站,開始查找新聞頻道的回播。
直播的畫面,是從飛機上開始的。
當她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時,已然淚流滿面。
雙手捂住嘴,讓自己哭泣的聲音不要發出來,但是一切都是徒勞的。
一幕一幕,展現在謝伊人面前。
山川崩壞,河水逆流,仿若人間地獄,世界末日。
那熟悉的身影在前面走著,只是偶爾會出現在視野里。一路奔走,直到最后,一行人走在堰塞湖邊的碎石上,蘇云失足,鄭仁在間不容發的瞬間把他拽上來,謝伊人和常悅都嚇壞了。
“明天,我找人問問,咱們去前線。”謝伊人擦去臉上的淚水,不知不覺間,桌上廢棄的紙巾已經堆成一座小山。
常悅沉默,看著視頻回播,沉默。
“悅姐?”謝伊人見常悅沉默,覺得有些奇怪。
“伊人,我覺得,我們應該堅守在這里。”常悅眼睛紅紅的,但卻沒有失去冷靜,“患者,還要治療,不能就留富貴兒一個人在這兒。”
“……”謝伊人遲疑了一下。
常悅用紙巾幫著謝伊人擦去臉上殘留的淚痕,眼睛紅紅的,笑道:“他們不會有事兒的,咱們去不去,都一樣。有組織上統一部署,咱們就別添亂了。”
謝伊人有些迷茫。
電視還在播放著來自前線的消息,謝伊人聚精會神的看著,只想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只想知道他還平安。
可是那身影只是驚鴻一瞥,便再也沒有出現在電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