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不知道，但后來知道了。”沈博士道。
“嗯。”柳澤偉坐在椅子里面，習慣性的摸著禿頂，促進血液循環，爭取第二春，一邊說道：“一個人，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會有很多種反應。
我見過大年三十兒直接跳樓的，那年我才27，剛當上住院總。大年三十兒也沒回家，零點下去放鞭炮，準備回去給患者送餃子，剛要進住院部，一個人就從樓上跳下來，摔在我面前。”
說著，他的語氣里隱約帶著些風霜。
辦公室里一片沉默。
“就落在我身前不遠的地兒，腦漿子和血崩了我一身。當時人就嚇傻了，真是……唉。”
都知道柳澤偉在說往事，雖然和顧麗麗的遭遇聽起來沒有必然的聯系，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故事沒有講完。
“那之后……嗯，和這事兒沒關系。老了就愛啰嗦。”柳澤偉笑了笑，很勉強，繼續說道：“這是比較極端的，那時候倒是把我嚇壞了。不極端、比較常見的是情緒崩潰，一張臉上寫滿了全世界都對不起他，打罵醫生護士就不說了，打罵家人的很常見。那叫一個不講理，特別難伺候。好像得了絕癥，全世界都對不起他似得。”
鄭仁忽然想起來上次見到顧麗麗一臉哀怨的叫沈博士出去說話的畫面。
雖然畫面里顧麗麗什么樣子都記不得了，但那種哀怨的氣息卻很明顯，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鄭仁心中一動，知道柳澤偉想說什么了。作為一個老大夫，見的多了，這事兒柳澤偉說的不錯。
“有的是家里拋棄了患者，不愿意花錢、花精力去治療。有的是患者身上的那種全世界都對不起他的氣息，要是再嚴重的……”說著，柳澤偉頓住了，看了一眼沈博士。
沈博士在發呆，似乎柳澤偉的話勾起了什么回憶。
柳澤偉知道自己猜對了，淡淡笑笑，道：“人吶，就這樣吧。趁著沒病沒災，好好過日子。日子么，平淡如水，也挺好的。”
簡單而淳樸的一句話后，他轉過身，繼續寫病歷。
電腦的光影照在他身上，略有滄桑。
“好好勸勸顧麗麗，別各種極端的事情都趕在一起，到時候她再出什么問題。”鄭仁勸道。
沈博士點了點頭，心里面琢磨著柳澤偉的話。
蘇云看著柳澤偉的背影，微微笑了笑，拍了下沈博士，道：“以后要是有肝轉移，可以來咱們科，老板能保半年的壽命。”
三陰乳腺癌大概率會出現肝轉移，蘇云的半年是在基礎上再增加半年的意思，沈博士懂。
不過現在說這個，還為時尚早。
鄭仁的手機響了起來，系統配的音樂，幾個人同時看手機。蘇云笑道：“老板，回去我給你下個鈴聲。”
“哦。”鄭仁無可無不可，見是葛律師的電話，便接起來，讓葛律師先來介入科。
很快，葛律師西裝革履的走進介入科醫生辦公室。
“葛律師，又見面了。”鄭仁站起來，笑呵呵的說到。
“和云哥兒倒是總見，您太忙，太忙。”葛律師已經完全沒有了在海城的那種居高臨下的氣息，變的和藹可親起來。甚至，隱隱帶著點下屬的感覺。
和鄭仁握了握手，坐下后蘇云說了患者的情況。
柳澤偉和沈博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聽完后，眉頭一模一樣的皺了起來。
這是一件很操蛋的事情，看鄭老板這個意思，是想要解決。
他確定自己不是在作死？在場的所有人都這么想到。
葛律師聽完，也皺起眉。
“鄭老板，您說的這個患者，本身意識清醒么？”葛律師問道。
“清醒。”鄭仁很肯定的回答道。是命，不是病的那句話還在耳邊盤旋回繞著。
“要是患者清醒，可以本人簽字。委托授權給同意手術的親屬，法律上是沒有問題的。”葛律師說完，眼睛眨了眨，緊緊的看著鄭仁，剩下還有無數的話，卻沒有說出口。
“葛律師，您還有什么話只管說，咱們是自己人，不用客氣。”鄭仁看出他有留白，便問道。
“不過患者父親不同意手術，即便法律文書完備，也是有隱患的。”葛律師也不隱瞞，直接說到：“您也知道，現在的大環境，是很不樂觀的。”
鄭仁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
“要是手術成功，出現問題的幾率……”葛律師似乎回憶著什么，過了幾秒鐘才說道：“大概有三成。要是手術失敗，出現問題的幾率，無限接近百分之百。”
說話的時候，葛律師的眼睛一直盯著鄭仁的眼睛在觀察。
那雙眸子清澈見底，像是孩子一樣，沒有一絲雜質。
這么單純的人，現在很少見了，葛律師心里想到。對于鄭仁，他原本是不服氣的。就海城用救護車撞911那事兒，要不是林嬌嬌讓他收手，他確定能把鄭仁扔進去。
但事后了解了很多關于鄭仁的資料，他愈發對這個年輕人感興趣。
只是他每一次找自己，都是極為棘手的事情。
上次是海城那個不能自己簽字，又不想拔管死亡的女孩。這次，又是類似的事件。
只是這次的風險似乎更大，因為診斷不明確。
鄭老板是那種只想著治病救人的醫生，要是折在這里，就太可惜了。
葛律師想了想，略一猶豫，便直接說到：“鄭老板，我有個建議。”
“請講。”
“這種事情，即便在治療上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不要伸手。”葛律師嘆了口氣，道：“有我在，法律上的問題、漏洞您不用考慮，全國醫療律師里面比我強的沒幾個。但……”
他說著，又頓了一下。接下來的話，有些不好聽，不中聽。尤其是最近苗主任的事兒鬧的沸沸揚揚的，所有醫療圈子里的人都心生寒意，鄭老板怎么就頂著風往上沖呢？
“但就怕患者家屬在您這兒鬧事兒。”葛律師最后吞吞吐吐的說到。
“我不做手術，是循環科的張主任做。”鄭仁笑道：“下午還有事兒，要去接瑞典的梅哈爾博士。”
哦，是這樣。葛律師一下子就放心了，他笑道：“那就沒事兒了，醫療法律上的事情，我來和912的醫務處攜手，肯定毫無破綻，這一點，請鄭老板放心。”
“那麻煩您了。”鄭仁說完，開始和張主任聯系，那面也聽說過葛律師，要比張主任熟悉的律師地位更高一些，打過很多麻煩的案子，是個靠譜的人。
所以張主任也沒拒絕，問了地兒，蘇云帶著葛律師就上去了。
柳澤偉很小心的看著鄭仁，心里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鄭仁知道他的意思，剛剛和蘇云解釋過一遍，也懶的再說。
“老柳，一會跟我去接梅哈爾博士。”鄭仁道。
“嗯。”柳澤偉有些興奮，剛來帝都，就能見到國際知名的專家，光是這一次接觸就不虛此行了。別說才寫了一兩天的病歷，就算是一直寫，又能怎樣？
“鄭老板，沒事兒吧，我怎么心里慌慌的呢。”沈博士小聲問道。
“沒事兒要上，有事兒也得上。”鄭仁嘆了口氣，道：“剛才在ICU門口，患者的愛人要抱著孩子跳樓。你說說，這都是什么事兒啊。”
沈博士黯然。
這種事情，冒著天大的風險去做手術，已經近似于舍身取義了。想要勸，但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辦公室里沉默下去，該干什么干什么，大家都做著自己的事情。鄭仁挪到向陽的位置，隨手拿起一本書裝樣子，進入系統空間開始看書。
一個多小時后，鄭仁的手機瘋狂的響了起來。
這時候接到電話，鄭仁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接起電話，看了一眼，是蘇云。或許沒事，鄭仁安慰自己。
“老板，張主任讓人給打了！”蘇云的聲音有些縹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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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鄭仁豁的站了起來。
“ICU，MD！”蘇云惡狠狠的罵道，隔著電話都能感覺出來他的憤怒。
“你是干什么吃的！”鄭仁很少見的罵了一句，“常悅沒事兒吧。”
“沒事。”蘇云悻悻的說到。
“我馬上去。”鄭仁隨后掛斷電話。
“老柳，我上去看一眼，你留下看家。”鄭仁說完，人已經沖了出去。
出了門，鄭仁反而冷靜下來。他沒有走防火通道，爬到ICU去。雖然爬十幾層樓對他來講不算事兒，畢竟是扛著幾十斤的鉛衣做三天三夜手術的男人，身體壯的令人發指。
就這么沖上去，只能引發更激烈的沖突，而不是解決問題，鄭仁知道。還是冷靜一下，去想想發生了什么。常悅沒事兒，蘇云還在，其他人，鄭仁暫時也管不到。
等電梯，人很多。
熙熙攘攘的人世間，吵雜而有一股子生機。鄭仁漸漸冷靜下來，回想一系列事情，覺得可能會對張主任動手的，只有患者的父親。
張主任試圖做手術，而患者的父親卻不這么想，這是最合理的一種解釋了。
上了電梯，擠滿了人，電梯間里充盈著一股子汗臭的味道。雖然嘈雜，但鄭仁在這股子人氣兒里，漸漸的冷靜下來。
來到ICU，鄭仁見走廊里擠滿了人。
保安正在維持秩序，看熱鬧的人擠的水泄不通。鄭仁也很無奈，也不知道這些路人是從哪來的。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即便是在醫院，也是如此。哪里有熱鬧，他們來的比正主都要快。
仗著自己身強力壯，鄭仁直接擠了進去。
避讓老年人，鄭仁可不想再有什么幺蛾子出來。這一天天的，已經夠愁人的了。
保安正在維持著脆弱的和平，張主任坐在交代室的椅子上，手捂著頭，指縫里有鮮血流出。
鄭仁眼睛瞇了起來，一股子殺氣彌散開。
蘇云擋在常悅身前，常悅拽著他的胳膊，死活拉著不讓他沖過去。
“張主任，您怎么樣？”鄭仁連忙大步走過去，沉聲問道。系統面板到沒什么問題，診斷是頭外傷，估計是皮外傷。
“沒事，只是碰了一下，皮外傷。”張琳主任說到。
“怎么回事？”鄭仁問道。
“家里找來的算命的，說是……”蘇云怒目瞪著對面的一個人。鄭仁順著目光看過去，見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有些瘦，倒也顯得仙風道骨。
手腕處有一個紅斑，像是蝴蝶一樣，有些好看。要不是在這樣的場合中看見，任誰都會多看兩眼。
手指有些蒼白，沒有血色的那種。這種白，給人一種陰氣十足的錯覺。
“就是他，說家里犯了什么鬼東西，兩個兒子都保不住。要是強行保人的話，以后全家都會厄運連連。最后家破人亡，死無葬身之地。”蘇云冷冷的說到。
鄭仁看著那位“大師”，系統面板呈現出中等紅色，上面標注了一個古怪的診斷——自身免疫性胰島素受體病。
這病……他腦海里瘋狂的搜索著相關信息。
“然后呢？”鄭仁一邊琢磨病情，一邊問道。
此時的他沒什么心思治病，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子，老實憨厚如同鄭仁，這次都被激怒了。
“大師？那位小大夫才是大師呢。”看熱鬧的人群里，絡腮胡子得意的說到。
“那是大夫，可不是大師。”旁邊有人反駁。
“你懂啥，我帶我老婆來看病，人家連之前什么毛病都知道。我可一句話都沒說，反正你們愛信不信，我是信。”絡腮胡子已經變成鄭仁的小粉絲，甕聲甕氣的說到。
那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穿著一身布衣，一臉出塵的模樣，聽到絡腮胡子的話后，臉色微微一緊，隨后拱手笑道：“敢問小哥高姓大名？”
“人，是你打的？”鄭仁冷峻問道。
“不是。”男人微笑說到，聲音倒也好聽，賣相相當不錯，“這都是天命，妄圖干預，會有……”
“你也配說命！”鄭仁吼道，像是一道炸雷般，嗡鳴著，周圍的人嚇了一跳，好多人臉“刷”的一下子白了。
鄭仁踏前一步，雖然不是軍人，但抗震救災時候練出來的一身看破生死的戎馬之氣迸發出來，宛如山岳一般。
“你要橫尸街頭，你自己知道么？還有臉在這兒說天命？”鄭仁喝道。
“你……”男人怔了一下，鄭仁穿著白服，身體如同山岳一般，氣勢逼人。原本預想他會講道理或是上來打架，可是這一切都沒發生，竟然說自己要死了！
男人手指蒼白，微微顫抖的舉了起來，指著鄭仁。
忽然手指從蒼白變成鮮紅，整個人開始抽搐、抖動，隨后倒在地上不停的痙攣。
“你看你看，我說什么來著？”周圍圍觀的人群都看傻了眼，絡腮胡子得意洋洋的說到，“鄭老板才是大師，說什么中什么！那人肯定是被什么鬼東西上身了，敢招惹大師，這不是作死么？一嗓子吼出來，現行了吧！”
“呃……”周圍的人剛剛還能搭兩句話，現在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愣愣的看著。
蘇云也愕然站在鄭仁身后，他白服半解，看那樣子是準備隨時撕掉白服沖上去打架。對方人數雖然多，蘇云也是不怕。
這是諸葛亮罵死王司徒？
老板說這么兩句話，他怎么就倒下去了？碰瓷呢吧。
常悅也看的目瞪口呆，眼鏡后面的大雙眼皮不斷的咔吧著，一臉懵。
患者的父親一下子慌了神。
原本他是堅信這位“大師”的說法，可是怎么被這個年輕的小大夫罵了一句，就倒下去了？
聲音是大了點，但也不至于啊。
他也聽到了旁邊人群里以絡腮胡子為主的人們議論的聲音，心里忐忑的厲害。
怕是自己找的這位大師就假的，被什么臟東西上身才是真的，被人鎮住了這是……
自己不知不覺得罪了某位天師么？
只一瞬間，他汗都下來了，哆哆嗦嗦的想要上前說話，一不小心趔趄了下，單膝跪在鄭仁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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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雞毛。
此時圍觀的人群很不情愿的讓開一條路，葉處長帶著人急匆匆趕了過來。
葉處長沒穿白服，而是一身黑色西服，深藍色的領帶，帶著幾分穩重氣質，看著倒也有些精致中年人的意思。
他沒有色厲內荏的吆喝，只是冷漠的走了進來，和鄭仁交換了一個眼神，先看張琳主任的傷。
“這位，送去急診，讓那面先查個血糖。”鄭仁招呼ICU的一個小大夫，囑咐道。
那名“大師”躺在地上，不斷的抽搐，臉色慘白，汗水噼里啪啦的滑落，看著病情很重。但鄭仁真是不想搭理他，連送急診都不愿意。
什么特么人呢？！騙點錢，也就騙了，攛掇著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就是陰損了。
可是總不能看人因為低血糖死在醫院吧，鄭仁也很無奈。
ICU的小大夫被一連串的變化弄的不知所措。
先是患者家屬鬧事，這次鬧的格外兇，動手打人了都。張主任被打，大家義憤填膺。只是身上穿著白服，沒幾個人有蘇云的膽子，敢脫了白服直接上去打架的。
也不是不敢，只是上了這么多年學，平時熬夜值班，身體的底子很差，雖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也差不多了。
沖上去再被打，那不是扯淡么。
可是看著氣勢洶洶的人，被鄭老板吼了一嗓子就像是土雞瓦狗一般崩潰了，這是怎么個道理？
ICU的小大夫怔怔的看著，地上那個人臉上、身上的汗水噼里啪啦的。呼吸深大，已經開始有痰鳴音出現了。
痰是那么多，即便不用聽診器，只用耳朵聽，都能聽到嗓子眼里傳來的拉齁的聲音。
這是要死了么？ICU的小大夫沒注意到鄭仁和自己說話，只是看著躺在地上的那名“大師”有些走神。
“喂，跟你說話呢。”蘇云穿著白服，敞著懷，扣子也不系，用肩膀輕輕撞了一下ICU的小大夫，說到。
“呃，怎么了？”
“老板說，你把這個人送到急診去，先查個血糖。”
“血糖？”
“喂，你怎么干的重癥？這種體征，考慮什么？”蘇云也不著急，和ICU的小大夫開始聊了起來。
“……”ICU的小大夫怔了一下，不是被鄭老板用大神通給鎮住的妖孽么？不過話說建國后不允許成精了，要是有什么臟東西的話，怕是建國前的那種吧。年紀大，法力是不是很強？
他的腦子里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又一次不可救藥的走神了。
難道說這人被一嗓子吼低血糖了？鄭老板是胰島素做的么？
蘇云巴不得這個“大師”死在這里，對鄭仁的話一點都不感興趣，像是師兄一樣，溫和的教導ICU的小大夫。
“臉色蒼白，大汗淋漓，你考慮什么？”蘇云問到。
“失血性休克，再有是低血糖。”ICU的小大夫畢竟是科班出身，雖然還有些恍惚，但這是最本能的反應，脫口而出。
這兩種是最長及的，其他罕見病，暫時沒有考慮。
“是唄，不可能是失血性休克，咱們都沒碰他啊。所以送到急診，先查個血糖。”蘇云道。
“哦，哦。”ICU的小大夫要去找平車，卻被蘇云叫住。
“你再看看，他的手指，最開始是白色的，忽然變紅，現在又變成了白色，這是什么癥狀？”蘇云已經把躺在地上的那位“大師”當成了大體老師，開始講解病癥。
他故意拖延著時間，語重心長的給小師弟上課。
“蘇云，別鬧，血糖比較低，別鬧出人命。”鄭仁低聲說道。
蘇云吧嗒吧嗒嘴，真想上去踢他一腳啊。
“你，快去推平車，送他去急診。記得，跟周立濤說，先查血糖啊。”鄭仁再一次叮囑。
經過這件事情，鄭仁在ICU的小大夫的心里有了一個高大……詭異的印象。這位鄭老板，是有通天法力的大師么？
想不懂呢。
他去找平車，忽然想起一件事兒來，回頭問道：“云哥兒，你剛才說的是雷諾現象么？”
蘇云微微一笑，嘴角露出一個很好看的弧線，沒有回答。
事情緊急，ICU的小大夫也沒時間多說什么，有些遺憾，心里想到在剛剛那種亂糟糟的情況下，云哥兒還能觀察到手指顏色的變化，這可不是一般人啊！
都說他重癥監護的水平高，的確是高。
雷諾現象這種少見的情況，自己雖然知道，但那是在蘇云提醒后才知道的。要是自己一個人在場，說什么都不會注意到這種情況。
ICU的小大夫推著平車，把“大師”抬上車，一路去了急診。看熱鬧的人群沒有散去，只是喧嘩聲音小了幾分。
他們看鄭仁的目光都帶著幾分敬畏，既想看熱鬧，又不想招惹這位高人。
患者家屬見有人來了，氣度斐然，知道是大人物，也有些忐忑。他們注意的是鄭仁和葉處長，那位大師被一嗓子吼暈了，接下來不知道對方會有什么手段。
葉處長也沒和他們交流，醫院都有攝像頭，打人的人想跑是不可能的。
“送張主任去神經外科縫合。”葉處長見張琳主任沒事兒，也是沒那么緊張了。
這要是苗主任剛出事兒，張主任再出事兒……他一想到這個，心里面的火氣就冒了出來。
但火氣沒有表現在臉上，一張臉更加陰沉了幾分。
身后醫務處的小科員連忙帶著張琳主任往外走，剛剛走出門，葉處長忽然在身后問到：“張主任，十五分鐘前你和我說過什么？”
張琳主任怔了一下，手捂著頭，回頭看葉處長。
十五分鐘前？自己沒見過葉處長啊，他問自己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不過葉處長似乎也沒想要等張琳主任的回答，他和小科員交代道：“張主任不記得了，和神經外科的大夫交代，病史里寫一筆逆行性記憶障礙。”
“……”鄭仁愕然。
只是打傷頭，看著血淋淋的，其實沒什么事兒。就算是去公安局，法醫鑒定也鑒定不出來個毛線。
但是逆行性記憶障礙，卻屬于輕傷害了。
這是要一口咬死打人的人，葉處長……真特么的陰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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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醫院的各科室主任對葉處長都帶著幾分敬畏，鄭仁看葉處長的眼神也有了些許的改變。
“鄭老板，厲害啊。”葉慶秋沖著鄭仁皮笑肉不笑的說了一句話。
明顯他還在火頭上，連鄭仁都沒逃過去。一堆大活人在這，能讓張主任被打？葉處長現在看誰都不順眼。
鄭仁沉默，來到葉處長身前，沒有道歉也沒有辯解。
葉處長看著鄭仁，過了足足十秒鐘才嘆了口氣，道：“進來說。”
隨后，他目光如刀一般掃過一眾患者家屬，冷森森的說到：“已經報案了，公安局的人馬上到。逃逸的事情沒有必要，越是麻煩，進去后就越是不好受，你們知道？”
“……”一眾患者家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說話。
葉慶秋看著沒了精神頭，像是鵪鶉一樣的家屬，背手走進交代室。交代室里，常悅和患者的愛人站在一邊，都有些茫然。
“你們先出去吧。”鄭仁和常悅交代道。
常悅看了一眼葉慶秋，帶著患者的愛人走了出去。
“鄭老板，還有2個小時梅哈爾博士就來了，你在這胡鬧什么？”關上門，葉慶秋忍不住心里的怒氣，說到。
“患者還有救。”鄭仁輕聲說道。
“家里不想救。”葉慶秋直言道。
這是一個永遠沒有答案的命題，要是兩人爭執，各執道理能爭論到明天早晨去。
鄭仁搖了搖頭，吁了一口氣。
“那個躺在地上的，是怎么回事？”葉慶秋也知道，他更是不愿意把鄭仁逼的太緊。這事兒的確是給自己惹了麻煩，張琳主任是個熱心腸，再加上鄭老板，事情最后竟然變成這樣。
他心里罵了一句，都不能消停點么？幸好被打的不是鄭仁，要不然頭上纏著繃帶去接梅哈爾博士？
鄭仁簡單的講了一遍那位“大師”的情況，自己沒有動手，視頻監控肯定有記錄，就算是碰瓷也碰不到自己身上。
葉慶秋坐下，靜靜的想了將近一分鐘，這才笑道：“鄭老板，那人有什么病？你怎么一眼就看出來的？”
“自身免疫性胰島素受體病，我是這么診斷的。”鄭仁道。
站在鄭仁身后的蘇云眼睛亮了一下。
“患者有系統性紅斑狼瘡，手腕上有紅色蝴蝶標記，可以作為診斷的證據之一。加上我之前見他手指顏色有變化，考慮是雷諾現象，就給出這么一個診斷。”鄭仁道。
“繼續。”葉慶秋也很感興趣，算是屁股下面火山口帶給自己無限壓力后的一點點小欣喜？似乎是這樣的。
“這種患者就算是吃飽了飯，也有可能在飯后出現急性血糖降低的反應。我就試了試，果然在情緒激動后血糖降低。”鄭仁淡淡的說到。
能把臨床診斷用到這種程度，也算是一位神人了，葉慶秋饒有興致的看著鄭仁，隨后嘆了口氣，道：“鄭老板，坐吧。”
“前幾天苗主任的事兒，我很內疚啊。”葉慶秋語氣中帶著幾分滄桑與無奈。
鄭仁和蘇云默然。
“今兒剛接到通知，掃黑除惡，嚴打職業醫鬧。”葉慶秋笑了，不明真相的人看著會覺得有些溫和，可是鄭仁和蘇云的后背都有一絲寒氣上涌。
“可惜晚了一段時間。你們也知道，從前是沒有辦法。”葉慶秋像是和鄭仁、蘇云說話，又像是自己給自己一個解釋。
只是這種事兒，怎么都不好說。
“鄭老板，你去……”正說著，張琳主任走了進來，頭上戴著一個白色的頭套，看著有些古怪。
“張主任，你回去休息吧。”葉慶秋溫言安慰。
“葉處長，我想給患者做手術。”張琳主任很執著的說到。
葉慶秋的眉頭皺了起來。
不愿意和臨床的人打交道，就是因為這樣。一幫技術狗，就知道治病，患者在他們眼睛里面簡直比天都要大。
剛被打完，回來還鬧著要手術，這……
葉慶秋心里浮起一抹煩躁的情緒，沉默的看著墻角的血色，目光從冷峻出現一絲松動。
“患者的病情不是很著急么？先去接梅哈爾博士，回來再說。”葉慶秋最后說到。
“您看我這樣子……”張琳主任苦笑，“要不讓副主任去吧，怎么樣？”
葉慶秋問到：“張主任，你這面沒事兒吧，我建議還是做個頭顱CT，要是沒事兒就回去休息一下。說句不好聽的，要是外面出血，看著嚇人，沒什么事兒。要是顱內出血，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和你愛人、孩子交代？”
“問題不大。”張琳主任堅持著說到：“這件事情是我從頭跟著的，我要是走了，怕后面的其他人弄不清楚。本來就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兒……”
“你還知道麻煩？”葉慶秋冷冷的哼了一聲。
“葉處長，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患者的愛人抱著孩子跳樓啊。”張琳主任急了，這事兒要是醫務處不授權，自己是沒辦法硬做手術的，“家里面的意見有分歧，我可以一個一個的解釋。”
看著張琳主任臉上還有一道沒擦干凈的血痕，葉慶秋的心柔軟了一絲。
他沉思著，道：“找的葛律師？”
“嗯。醫務處的林副處長來幫著做的術前手續。我……再去和患者的父親溝通一下。”
“張主任，您別去了，還是我來吧。”鄭仁道。
葉慶秋用古怪的目光看著兩個人，要是不知道的，肯定會以為是什么好事兒，兩人在這兒爭爭搶搶。
“讓公安局的同志先介入。”葉慶秋最后拍板，“打人的人，要依法處置，剩下其他事情接完梅哈爾博士，我們再說。”
鄭仁聽出來葉慶秋言語之中的堅定與狠辣，這時候要是和葉處長發生爭執，誰也不知道事情會走到哪一步。想了一想，他也沒什么好辦法，只能這么做了。
其實他心里想的也是這樣，打了張琳主任的人，要是不能依法處理，自己做的這一切是極為可笑的。
“那就這樣吧。”鄭仁道，“葉處長，什么時候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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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鄭仁特別反感這種聲勢浩大的迎接，但院里面的安排，自己還是關鍵的人，想要不去，是絕對不行的。
葉慶秋處理了一系列的事情后，便帶著鄭仁急匆匆的上車趕奔機場。
“老板，我以為你不想去呢。”蘇云在一邊小聲說到。
“嗯，的確不太想去。”鄭仁道：“手術，完成多少了？”
“呦呵，我還以為你忘了呢。”蘇云鄙夷的笑了笑，道：“357例。”
鄭仁覺得數字和系統任務的數字有出入，但也好理解。
系統任務要求是幾乎完美的完成TIPS手術，但現實中記載手術例數，是完成的例數。一般來說，手術完成度能到80—85%，都算是完成的。
“咦？鵬城今天又完成了4例。”蘇云笑著說到：“那就是361例了。”
“嗯。”鄭仁不置可否。
“最開始啟動是最難的，后面會好很多。”蘇云道：“這兩天各地都有新手術的回饋，帝都肝膽那面的手術進度尤其快。”
“周春勇么？朱良辰呢？”鄭仁問到。
“朱良辰在你去過之后，一例都沒有。他估計是對你有意見，不是跟你說了么，他那面準備開戰胃底動脈栓塞手術了。”
鄭仁看著窗外，沒說話。
“自己作死去吧。”蘇云道：“真以為新術式是大白菜，他想做就做了？”
“嗯，的確有些問題。”鄭仁并沒有說什么過分的話，只是淡淡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我想了想，栓塞的深淺，是約翰·霍普金斯那面沒有報道的。這是一個大坑，深了的話，會導致患者術后劇烈疼痛。淺了的話，一點效果都沒有。”蘇云眼睛很亮，雖然比較少的做介入手術，但理論研究卻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鄭仁點了點頭。
“去作吧，只是希望孔主任不要為難才是。”蘇云道。
想到孔主任，鄭仁就有點頭疼。
孔主任為難么？應該是的。可是和自己沒什么關系，朱良辰那面自己算是挺用心的了，可是這貨總是對自己有意見。
算了，不去想了，人家有手術資格，想要做，自己總不能攔著吧。
“老板，要是朱良辰那面出事兒，你準備拉他一把么？”蘇云笑著問道。
“怕是我想幫，他都不愿意找我。”鄭仁道。
……
……
帝都肝膽，二病區。
朱良辰坐在主任辦公室里，看著電腦上的手術影像在發呆。
“咚咚咚~”敲門聲響了起來。
“進。”朱良辰道，聲音有點啞，他自己沒有注意到。
住院總推開門，卻并沒有進來，而是探頭問到：“主任，患者術后疼痛劇烈，靜推嗎啡5mg才1個小時，現在又不行了。”
朱良辰的臉色一下子陰了下來，“不行了？怎么不行？”
住院總心里一哆嗦，這是犯了忌諱了。
“是無法忍耐疼痛，不是不行了，我說錯了主任。”
朱良辰冷哼一聲，道：“鎮痛泵呢？”
“正在聯系麻醉科。”
“打電話催一下，抓緊時間。”朱良辰道。
也沒什么太特殊的處置，患者術后疼痛，靜推嗎啡鎮痛，卻是不能連續用。要不然藥物蓄積起來，最后是大麻煩。一旦導致患者呼吸功能障礙，那可是會死人的。
疼么，又不要命，上了鎮痛泵或許會好一點。
住院總見朱良辰一臉不愿意搭理自己的神色，也很無奈，只好訕訕的說了句話，關門離開。
朱良辰看著電腦上的手術剪影，反復的琢磨。
沒什么錯誤啊，手術做的很成功，只是栓塞胃底動脈而已，那么粗的血管，自己還能栓出什么錯？雖然患者的胃底動脈繞了一個大圈，手術難度明顯增大，但卻難不住自己。
要是連這種手術都做不了的話，自己也該退休了。
疼痛劇烈，是機體組織缺血后的正常反應。就像是手指被線勒住一樣，沒有血運，馬上就會出現缺血痛。
肝癌栓塞后的患者，也會有這種反應。
只是這是一個新術式，朱良辰有些吃不準胃底動脈栓塞之后到底會不會導致很嚴重的缺血，甚至胃壁壞死、穿孔……
這是小概率的事情，出現的可能性并不大。只是朱良辰越想越是煩躁，心里面忐忑不安。
要不找孔老大來看看？
一想到孔老大，朱良辰就想到鄭仁那張臉，心情更是煩躁。加上這個患者本來要在孔老大那面手術，因為鄭仁最近忙，所以患者家屬找到自己。
在朱良辰看來，是患者家屬找到自己的，不算是搶患者。但這時候和孔老大照面的話，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再等等吧，希望沒事兒。
一想到患者劇烈疼痛，雖然知道95%的可能性是栓塞后的缺血痛，但朱良辰還是郁悶起來。
新術式啊，真是不能碰。很多并發癥，都是自己無法把握的。
就像是TIPS手術……一想到這個，朱良辰嘆了口氣，怎么就繞不過孔老大手下的那個小大夫了呢？
最近周春勇那面越來越是活躍，自己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雖然只是學術上的東西，不會影響到自己的根本，可是即便是學術被周春勇壓了一頭，朱良辰也很不舒服。
一病區周春勇那面TIPS手術做的風生水起，前兩天自己用老術式做了一例TIPS手術，倒是很順利的用了不到10次機會就穿刺成功了。
可是術后患者出現比較嚴重的肝性腦病，不受控制的跑到走廊里拉屎。
那時候，對面病區的患者家屬指指點點，說幸好沒有去二病區，就知道這面水平不行。
這些個話，朱良辰聽在耳朵里，卻也沒辦法。雖然不致命，但越傳越廣，最后找自己的患者越來越少，這是可以預期的。
再加上周春勇在背后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
漸漸的，朱良辰心生悔意。
孔老大抗震救災剛回來，自己就摸上門去和鄭老板見了面。算是第一批要學TIPS手術的人？
可是，最后為什么周春勇會生生壓了自己一頭呢？朱良辰有些搞不懂。
他嘆了口氣，看著窗外。
希望胃底動脈栓塞術的患者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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