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了，不會給你撒孜然的。”蘇云道。
患者又嘆了口氣。
“要相信醫生的話，吃吧。”羅主任勸說道：“咱這兒是912，你就算是走了換家其他的醫院，也不可能水平更高。”
聽羅主任這么說，患者無奈，只好閉著眼睛把涂抹了潤滑劑的無菌手套給吃了進去。
“鄭老板，用麻醉么？”麻醉師問道。
“不用了。”鄭仁道，“很快就完事，刺激也不會很大。”
患者躺下，眼睛盯著左上角的屏幕，滿滿的忐忑。
胃鏡下進去，鄭仁一邊做手術一邊講解道：“你看，這就是魚骨劃傷的位置。”
“這里，就是剛剛卡的位置，傷的比較重。但別擔心，回家后要喝兩天粥，這里會很快恢復的。”
患者沒看見手套，鄭仁涂抹了很多潤滑劑，加上他的嗓子眼大，幾乎沒怎么費事手套就被咽進去。
胃鏡進入胃里，里面空間很大，鄭仁迅速轉換鏡頭，用胃鏡帶的持物鉗抓住手套。
“老板，你怎么做這樣的操作都不會頭暈么？按說你的前庭神經根本沒辦法承受住角度……”蘇云疑惑的問道：“你這操作應該去打競技類游戲，99%的人都做不到這一點。”
“別說話，我強忍著惡心呢。”鄭仁皺眉道：“抓緊時間完成，要不然我估計我得吐臺上。”
“沒事，吐啊吐的就習慣了。”
羅主任沒有說話，他看見鄭仁手里操作細小的持物鉗抓住無菌手套的一個邊，隨后移動胃鏡鏡頭，手套便被打開。精巧的像是用手操作一樣，對鄭老板來講根本沒什么難度。
接下來是要把魚骨裝進手套里，這個步驟是鄭老板說的辦法里最難的一步，羅主任覺得怎么都要嘗試幾次，在不斷試錯中碰運氣，直到成功。
他死死的盯著屏幕，一幀畫面都不肯錯過。
畫面里，隨著鏡頭移動，紅呼呼的胃壁黏膜“刷刷刷”出現、消失，想要精準定位魚骨的位置何止很難，在這么快的操作下簡直是不可能的。
鄭老板前庭神經不發達？他怎么還敢這么操作！羅主任心中有些不解。
按照正常邏輯，進入胃里后一切的操作都應該是緩慢的、小心翼翼的。他這么快，就連自己這個前庭神經沒問題的人都覺得有些暈……
“老板，你真的能參加電子競技了。”蘇云道，“你這是光憑著感覺進行操作么？這就是傳說中的手感？”
“自己虛擬一個3D畫面，然后腦補唄，我又不敢真的看。”鄭仁說完，開始往出拉胃鏡的鏡頭。
當胃鏡和持物鉗子經過賁門后，畫面才開始“固定”。
羅主任看見手套里隱約裝著東西，乖乖的被持物鉗子抓住，正在往出拽。
他是什么時候做到的，魚骨頭是怎么乖巧的自己“鉆”進手套里的？
就這操作……羅主任啞然。
“我去！鄭老板，牛逼！”麻醉師看著畫面里的情況，驚訝的說道。
他可不用像是羅主任一樣顧忌身份，心里想什么就說什么。
患者也看見了情況，不過他根本看不懂，只覺得有些難受、想吐。
沒等嘔吐出來，忽然喉中有東西經過，不由自主的干嘔了兩聲。
隨即他看到一直操作的鄭仁抓住無菌手套，道：“完事。”
“鄭老板，打開我看看。”羅主任湊了過去。
蘇云早都走位到最好的地兒，眼睛死死盯著無菌手套。麻醉師也湊了過來，護士也跟著要看看魚骨頭到底有沒有被取出來。
患者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手術臺上，心生無助，不知道自己是該繼續躺著呢，還是起來說謝謝呢。
手術好像是做完了，可是醫生沒說話，他也不敢起來。
“喏。”鄭仁把胃鏡的鏡頭放到一邊，打開無菌手套，從里面取出來一個5×3cm的魚骨。
鄭仁隨后用戴著無菌手套的右手伸出食指，輕輕碰了一下魚骨上的魚刺。
“韌性很大，不是特別鋒利。患者命不錯，要是沒有因為咯血來醫院，估計這時候真的要在大外手術室見了。”鄭仁笑了笑，道，“羅主任，這東西給誰？”
他的意思是要拿給患者家屬看一下，羅主任剛剛沒有摘手套，直接接過魚骨。
“鄭老板，謝了。”羅主任到現在還有些不解，腦海里回憶著剛剛胃鏡在胃里翻江倒海的一幕。
鄭老板是怎么用無菌手套直接罩住魚骨，又給帶出來的呢？一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想懂具體的操作過程。
“客氣，羅主任。”鄭仁笑道：“沒事兒的話我先走了，家那面手術還沒接呢。”
“你不跟患者家屬說一聲？”羅主任問道。
“不了，您說吧。”鄭仁摘掉無菌手套，啪啪兩聲，隨即把手套扔到醫療廢棄物的紅桶里面。
“以后吃東西別狼吞虎咽的，對身體不好。”鄭仁道：“最好禁食兩天，靜脈補液吧，這樣比較安全。”
羅主任笑呵呵的點了點頭，囑咐手下的醫生照顧患者，他拿著魚骨頭和鄭仁走了出去。
“鄭老板，哪天有時間吃頓飯？”羅主任道：“你這面拿了諾獎我一直沒時間恭喜，一起吃頓飯算是給你慶功了。”
“羅主任，您太客氣了。我這拿獎，您幫了天大的忙。”鄭仁道。
回想起來當時沒什么好辦法的時候，挨個科室拜碼頭，最早就是去的消化內科。
要不是有羅主任支持，很難一早就打開局面。
鄭仁沒有在客氣，而是實話實說。當時條件艱苦，自己和羅主任根本不認識，這算是有提攜之恩。雖然嘴上不說，但這些事兒鄭仁都記在心里面。
羅主任回想起來那時候看到鼻青臉腫的鄭老板，還以為是哪家的淘氣熊孩子。回首前塵，心中頗多唏噓感慨。
“羅主任，吃飯您看，不過我請客。”鄭仁認真的說道：“得感謝您一直以來的幫助，這事兒就別客氣了。您哪天有時間，咱們一起聚下。”
又說了兩句，鄭仁、蘇云離開。羅主任看著兩人去換衣服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笑。
“老板，拿了諾獎以后你情商見高啊。”
兩人換完衣服回病區的路上，蘇云笑呵呵的說到。
“實話實說，羅主任對咱們的幫助很大。”鄭仁道。
“小石頭恢復的很快，那孩子不像是石頭，我覺得像是小強一樣。”蘇云話題轉換的很快，思維跳躍的像是一頭麋鹿。
“皮實，抗造，我覺得還是有一點點希望的。富貴兒那面你聯系了么？”鄭仁問道：“他要是沒什么事兒，讓他早點回來，等小石頭這次手術恢復后就帶去德國做檢查。”
“還要等病理結果，克里那面已經說完了，訂制的靶向藥物……我覺得不靠譜。”蘇云道：“還是史懷儒那面更合理一點。”
“一點點來，史懷儒就算是再怎么厲害，這事兒也不是一兩個月能辦完的。小石頭也不是小強，他撐不住那么久。還是先用靶向藥物控制一下，然后在不斷的手術治療。”
有關于小石頭的手術、治療，鄭仁的心里面已經大概有數了。
大概就是這么個思路，具體能不能成，還要看小石頭的命了。
“下一步手術你準備做什么？”
“先去德國看一眼，然后回來做肺部轉移瘤的減瘤手術，再往后可以做肝臟的介入手術。”鄭仁道：“腹部的外科手術我還在猶豫，范圍太廣。要是靶向藥物能起一點作用，我覺得我會更有信心。”
“說的跟你之前的手術沒信心一樣。”蘇云鄙夷的說道。
兩人閑聊著，像是在不斷的做著頭腦風暴，捕捉腦海里每一個細碎的小念頭，全力拼湊出來一個合理的治療方案。
一次手術結束，還來不及高興，鄭仁已經把目光投射到更遠的未來。
訂制靶向藥物這種事兒屬于最尖端的研究范疇，為了小石頭的病，鄭仁又欠了布魯赫家族一點人情。不過人情這玩意，欠著欠著就不覺得什么了。
林淵和顧小冉帶著患者上臺，今天的手術開始。鄭仁坐在操作間里，看著高少杰的手術。
只不到半年的時間，高少杰的手術比來的時候有了太大的進步。加上他專心、認真，精益求精，鄭仁已經很少能挑出來多少問題了。
手術結束的很早，鄭仁看了一眼術后患者，又去看了一眼小石頭。
沒有用鎮靜，他在努力適應著呼吸機輔助呼吸的狀態。就像是蘇云說的一樣，小石頭就像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強，在為了繼續活下去努力的配合著治療。
他的生命體征平穩，引流不多，鄭仁估計再有36小時就能轉出icu，回到特需病房。
因為伊人和常悅要去做皮膚護理，鄭仁這段時間的中午飯都在食堂吃。吃過后他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看著書，琢磨小石頭的下一步治療方案。
“老板，周總又慘了。”蘇云一邊玩著手機，一邊幸災樂禍的說道。
“又？”
“嗯，唐總孩子生病，請假了。”蘇云道。
“……”
鄭仁對周立濤的遭遇表示同情，住院總這個活，要不是有晉級的需要，估計所有人都會拒絕吧。
真是不知道最開始設立住院總這個崗位的人是怎么想的，這是一個煉獄一般的職位。
“去看眼周總？”鄭仁抬頭問道。
“是給他帶去關心、關懷，還是去看熱鬧，嘲笑他？”蘇云嘴角上揚，劃出一條完美的曲線。
“隨便，想小石頭后繼治療的事兒想的腦子疼。”鄭仁道。
“走一步看一步唄，想的多了也沒用。”蘇云站起來，道：“走，去笑話周總去。”
“往他傷口撒鹽，看你很開心的樣子。”
“趁人之危，痛打落水狗這種事兒做起來最是帶感。”蘇云道，“柿子要撿軟的捏，你不知道？”
“青柿子更好吃。”林淵忽然說道。
“切，你口味真重。”
林淵沒和蘇云犟嘴，她眼巴巴的看著鄭仁。見鄭老板和蘇云兩人離開，她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顧小冉也想跟著，被高少杰按到椅子上。
“你跟著去干嘛？”高少杰道：“抓緊琢磨TIPS手術，你的進修期要結束了，回去前跟鄭老板申請一下放你做兩臺手術。”
“高老師，每天寫病歷真的很無聊啊。”顧小冉苦著臉說道。
“你一直在醫療組里跟著，這是大機會，想要玩回家有的是機會。”高少杰道。
“高老師，我知道是這么個道理。”顧小冉見幾個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他嘆了口氣道：“我這不是想要跟鄭老板拉進點關系么。”
“沒用的，你好好干活，以后回去請鄭老板飛一趟，相當于給你在醫院站臺了。”高少杰笑道：“剩下的都沒什么用。”
顧小冉心想也是，自己沒法和林淵比，他嘿嘿笑了笑，道：“高老師，您進修期結束，是不是也要走？”
“嘿。”高少杰沒回答顧小冉的話，他開始繼續工作。
進修結束就回去？有什么意義么？高少杰已經和林格打過招呼，進修期結束繼續續一下手術。反正家那面柳澤偉說了算，這面和林格打招呼也方便。
要是沒什么事兒，高少杰準備當一個編外人員一直留在鄭老板的醫療組了。
只是這種想法沒必要和顧小冉說。
……
“你沒事兒跟著干嘛？”蘇云回頭看林淵，問道。
林淵甩著馬尾跟在兩人身后，像是從前一直要跟著哥哥們出去玩卻總是被嫌棄的小丫頭。
她沒說話，云哥兒尖酸，能少招惹點就是點。
“周總找女朋友了么？”鄭仁完全沒注意到林淵跟在身邊，他詢問道。
“沒有，我看周總是準備放棄了。”
“放棄不至于，他才幾個歲數。”鄭仁道，“慢慢找，不著急。總是有合適的，你說是吧。”
“他眼光高，自身條件還差，沒辦法。”蘇云聳了聳肩。
淺淡聊著，來到急診科，見周立濤坐在外科診室里給一個患者看病。
這應該是中午太忙，外科醫生一路沒吃飯，這時候去胡亂吃一口的節奏。
鄭仁看了一眼周立濤，順便瞄了眼患者的系統面板，微微一怔。
【皮膚毛遷移】的診斷在鄭仁眼前出現，他努力回憶了一下，這才想起來這個很罕見的診斷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總。”鄭仁打了一個招呼。
“鄭老板，您稍等一下，我看完這個患者的。”周立濤拿著張片子，插在閱片器上，回頭對鄭仁笑了笑說到。
一臉的小雀斑飛舞著，鄭仁并不覺得周立濤替班重新回到住院總的崗位上有什么不開心的。
片子是左足正斜位，兩張片子在閱片器上無聲的告訴周立濤患者足部骨質是不是有問題。
X光片只能看出來大問題，很對小處都看不清楚。好處在于花費小，檢查比較快。總不能來個患者就做個三維CT不是，要是那樣的話，怕是周立濤一早都被投訴了。
鄭仁瞄了一眼，見骨質沒什么問題，也沒往里面走，而是進了急診外科的診室，靜靜的站在門口的墻邊。
“沒什么事兒，最近真的沒受傷？走路多不多？”
“沒注意到受傷，走路也不多。”患者撓著頭說道：“本來打算減肥，每天晚上走一萬步，可這不是懶么。堅持了兩天，立馬堅持不住了，說的片湯話全都沒當真。”
“看片子沒什么事兒。”周立濤道，“現在……”
蘇云看鄭仁走進屋子，他也跟了進來，小聲問道：“老板，有事兒？”
鄭仁剛想要提醒周立濤，被蘇云問了句話，馬上就把所有的想說的都給咽了回去。
真是苦惱，總不至于眼睜睜看著周總診斷失誤不是。但蘇云這貨跟著自己，一個毫無異常的左足正斜位，自己還準備說點什么呢？
不管說什么都不合理，蘇云那貨真的是很煩啊，鄭仁用嫌棄的目光看了一眼蘇云。
“初步考慮是無菌性炎癥導致的，你坐到診床上，把鞋脫下來我看看。”周立濤道。
鄭仁聽他這么說，頓時心中大定。
周總還是靠譜，也是這時候不算忙，他還沒忘記查體或是之前沒查，等看完片子再說。
可是患者卻有點扭捏，他說道：“醫生，就不用看了，沒破皮，也沒骨折，可能就是肌肉有點問題。要不您給我開點藥，我回去吃就行。”
“你一老爺們怕什么，再說，讓你脫的是鞋，又不是內褲，有什么害臊的。”周立濤很直接的說道：“抓緊點時間，急診科不知道什么時候就來患者，到時候可沒時間看了。”
患者覺得周立濤說的也是，他又謹慎的看著門口的鄭仁、蘇云以及探頭探腦的往里看的林淵，小聲問道：“周醫生，您今兒是帶教么？”
“帶什么教帶教，那是鄭老板和云哥兒。”周立濤說著，見鄭仁眉頭輕輕皺了一下，猜想他可能是不想自己和患者啰嗦很多，便止住話頭，道：“抓緊點時間，查完體給你開藥，你好趕緊走。”
“哦，哦。”患者也不明所以，他還以為周立濤是帶教老師，給自己查體是為了要給學生講課。
雖然不涉及隱私部位，但他也覺得耽誤時間。可周立濤欲言又止，患者似乎想起了什么，轉瞬又忘記了。
“周醫生，我不是不愿意脫鞋，我是有點汗腳，您別在意啊。”患者不好意思的說道。
“沒事。”
周立濤已經處于暴走的邊緣，患者的話比自己還要多，總是讓他有些不愉快。
鄭老板來溜達，自己這面查完體趕緊抓著鄭老板和云哥兒說會話，誰知道什么時候來急診患者。
患者坐在診床上，把鞋脫掉。
當他脫了鞋的一瞬間，滿屋子的人都知道他剛剛為什么那么扭捏了。一股子酸臭的味道沖天而起，周立濤本來湊過去要仔細看一眼，誰知道卻差點被熏了一個跟頭。
“我去，哥們兒，你這兒哪是汗腳。”周立濤馬上站直了腰抱怨道。
“要不就算了，反正也沒什么大事兒。我這個到了冬天就好，夏天味道更大。”患者歉意的說道。
“沒事，快點就行。”周立濤一邊說著，一邊拿過來一副一次性薄膜手套戴上。
要是平常的患者，他也不想戴手套。大不了查完體后去洗洗手，再消消毒就完事了。
可這味道太有攻擊性……雖然味道和病菌沒有什么聯系，但他還是下意識的要做好防護。
患者也沒對周立濤的行為有什么意見，他見醫生戴上手套，反而長出了一口氣，脫掉襪子，塞到自己右腿下面。
似乎這么做可以讓味道略小一點似的。
鄭仁往前湊了湊，換了個角度，剛好能看見患者腳的位置。
“老板，你是覺得離遠了聞的不仔細么？你給我講講，是酸的還是甜的？還是酸酸甜甜初戀的感覺呢？”蘇云鄙夷的問道。
“別扯淡，看看查體。”鄭仁的眼睛瞇起來。
他也很好奇，皮膚毛遷移這種病不多見。至于鄭老板行醫時間還不到10年，沒機會看到這種病癥。
蘇云有些好奇，他往前湊了湊，但隨即轉身，站到鄭仁身后。沒有評價患者的腳臭味，但他的表情和動作再明顯不過的說明了這一點。
“看著沒什么事兒，是這里疼么？”周立濤見患者腳底的皮膚沒有紅腫，也沒有破損，他把手指放到患者的足底，輕輕按了一下。
“嗷~~~”患者的腳抽了一下，像是觸電一樣縮了回去。
很難想象一個男人能喊出這么大的聲音出來。
“疼的這么厲害？”鄭仁自言自語的小聲說道。
“奇怪，沒看見有什么問題，怎么會疼的這么厲害？”蘇云在鄭仁身后皺眉道。
“是跟腱炎么？”林淵離的更遠，自從上次中毒**后，她對一切異味都產生了心理陰影，連溫泉都沒法泡。
“不像。”鄭仁道。
周立濤看患者的情況，有些吃不準，他看了一眼鄭仁。
“你，把鞋穿上，站在地上。”鄭仁和患者說道。
患者滿滿的戒備看著周立濤，他生怕這個醫生再用力按自己一下。剛剛的那種刺痛讓他痛不欲生，已經產生了想要走的念頭。
“下地走兩步，我覺得有點問題。”鄭仁看著患者，很認真的說道。
912什么時候這樣了，患者有些迷茫。不是據說這里的醫生都忙的每天接診百名患者以上，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的么？
那自己遇到了什么，難不成是騙子？瞬間，他心里開始出現很多流言的蹤影。什么某某醫院某某診室外包出去了，諸如此類的事情。
說實話，連患者本人都沒有把腳疼當回事。他來醫院看看，就是想看一眼是不是骨折。只要不是骨折，那就慢慢養唄，還能有什么好辦法。
時間是一劑良藥，這句話在某種程度上來講沒什么錯誤。
可現如今他猛然被四五名醫生圍在診床上，患者有些懵，有些不知所措。
“老板，你覺得是肌腱的問題？”蘇云問道：“剛才我看周總查體了，沒什么事兒。”
“不是。”鄭仁搖了搖頭，沒去搭理蘇云，而是看著患者，道：“先用腳尖走，看看疼不疼。”
患者點了點頭，疼痛的腳趿拉著鞋子，按照鄭仁說的那樣用腳尖點地，在地上輕輕的走了幾步。
“疼不疼？”鄭仁問道。
“不疼。”患者搖頭，心想這個年輕醫生看病不怎么樣。自己腳后跟疼，用腳尖墊著走路怎么會疼呢。說句話都聽不懂，還醫生呢，怎么給患者看病。
“換成腳后跟試一試。”鄭仁繼續說道。
“……”患者面露難色，他根本不想嘗試，隨即說道：“大夫，我在家走路都是用腳尖的。腳跟根本不能挨地，一碰到就鉆心的疼。”
“坐著，我看一眼。”鄭仁點了點頭，回頭看林淵，“拿口罩、手套。”
“誒！”林淵應了一聲，轉身去處置室取了一次性的口罩和薄膜手套交給鄭仁。
患者腳臭的味道太大，不戴口罩頂一下鄭仁還是多少有顧慮的。
對于鄭仁的舉動，患者沒什么別的想法，他已經習慣了這一點。當鄭仁戴上口罩的時候，他反而覺得心里的壓力輕了許多。
“醫生，給我開點藥就行，不紅不腫的，只要不是骨折就好。”患者見鄭仁戴著口罩，開始沉默起來，知道他是屏住呼吸要仔細看看自己腳底。心里過意不去再加上有些忐忑，生怕被人騙了，所以解釋著。
“薄膜手套不行，給我拿副無菌手套。”鄭仁手上嘩啦嘩啦的輕輕響了兩聲，略有不滿的說道。
“哦……”林淵怔了下，但鄭老板說什么是什么，這是醫療組里的鐵律，已經深深烙進林淵的心里。
“老板，太浪費了吧。”蘇云在后面嘮叨了一聲，“你這么做，急診科的護士長不敢跟你說什么，但周總怕是要被吊起來打嘍。”
鄭仁沒說話，等林淵飛奔回來，麻利的戴上無菌手套，開始在患者的足底尋找著那根頭發。
本來是B級任務，可是加上那股子像是愛情一樣的酸臭味道，直接就變成了S級任務。
鄭仁瞇著眼睛，感覺已經開始流淚了。
“這里有問題，你看見了么？”鄭仁的手指指著患者的足底說道。
“哪？”蘇云看了一眼，沒看見紅腫的地兒，也沒看見有外傷，詫異的問道。
“哪？”周立濤也異口同聲的問道。
鄭仁坐直了身子，微微向后一些角度，盡量距離汗腳遠一點。
要是患者有情緒上的問題，鄭仁不會表露的如此明顯。但患者本人明顯有預期，估計在家不洗腳老婆都不讓上床的那種，所以鄭仁也就不避諱了。
“有一根頭發，大概2cm。”鄭仁道，“仔細看。”
聽他這么說，不光是蘇云和周立濤，連患者都好奇的要看自己腳底板。
“別動，你一動我們就看不見了。”蘇云馬上制止患者的動作，“咦？還真有？腳底有毛囊么？不會吧！”
“醫生，您看見啥了？”患者急切的問道。
“你咋那么好信兒呢。”蘇云懟了一句，“就長了根頭發，有什么好看的。反正都是長在你自己身上，我們先研究明白了，回家你捧著腳丫子想看多久看多久。”
“……”
患者啞然，覺得這位醫生說的好有道理，但卻哪里不對勁兒。
“不應該是腳底有毛囊導致的。”鄭仁淡淡的說道：“人類的大部分皮膚都裸露在外，這在靈長類動物中絕無僅有……”
剛說了一句，鄭仁的話就被蘇云給打斷。
“老板，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妮娜教授寫的那本書我認為太偏僻了。”蘇云道，“我認為人類是外來生物，根本就不是地球上的源生物。”
“……”
周立濤心里一頓腹誹，估計達爾文的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看周立濤的表情，蘇云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鄙夷的笑道：“在20世紀20年代，蘇聯生物學家Ilya 就開始嘗試創造人類與黑猩猩的雜交后代。”
“雜交……人類……”
周立濤喃喃的說道。
“你是在說他反人類吧，看你那表情就知道。”蘇云道，“這是科學研究。”
“黑科技……”
“伊萬諾夫教授進行了一系列實驗，試圖創造一種人類、非人類的猿類雜交后代。”
“其中包括用人類精子對雌性黑猩猩進行人工授精和用猿類精子給人類女性授精的實驗，甚至將一名女性的卵巢移植到一只名為諾拉的雌性黑猩猩體內，然后用人類精子給她授精，但都沒實現目標。”
“這是違法的！！”林淵取了無菌手套回來，剛好聽到蘇云在說這個，馬上斥到。
“是啊，肯定是違法的么。當時天文學家發明望遠鏡，研究地球圍繞太陽運動的軌跡，也是違法的。”蘇云冷冷的說道。
這個抬杠簡直太專業了，偷偷改換了概念，把與自己不利的一面藏起來，馬上懟了回去。
蘇云做這種事兒是專業的，有國家認可的。
林淵皺眉，她覺得哪里不對勁兒。CPU高速運轉，馬上發現問題所在。
可她剛一張嘴想要反唇相譏的時候，鄭仁說道：“馬的染色體有64條，驢的染色體有62條，雙親各拿出一半染色體，就產生了63條染色體的不可生育的騾子。”
“那個沒意義。”蘇云道，“人有46個染色體，大猩猩有48個，就是剩不下來47個染色體的……咦？咱們說這個干嘛？”
“還不是你。”鄭仁用無菌手套撥弄了兩下患者足底的毛發，在沉吟著要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和生殖隔離沒關系，和基因改變也沒關系，我看情況像是毛發遷移。”鄭仁用手里捻起來長在足底的毛發，輕輕放在手指上，“它嵌入在了皮膚的最外層，隨著走路不斷的深入，漸漸刺激了腳部較厚一層皮膚的神經末梢。”
“鄭老板，您慢點說。”周立濤沒聽清楚，他不懂就問，馬上說道。
“怎么聽句話都聽不明白呢。”蘇云似乎忘記了患者的汗腳味道，湊到了鄭仁的手指邊，認真看著那根極細的毛發，道：“還真是哦，我記得那篇文章，巴西的醫生發表的。”
“云哥兒，是什么？”周立濤問道。
“《急診醫學視覺雜志》有類似的病例報道，我覺得白色人種的發質偏軟，出現毛發遷移的可能性不大。”蘇云道，“正常來講，在發質偏多、偏硬的亞裔人群中更容易出現。”
“可是這根頭發……有點軟吧。”
蘇云又湊近了一些，認真的看著鄭仁手指上捻起的那根頭發。
鄭仁很是擔心蘇云會像是林淵一樣被熏暈過去，自己看了一會，眼睛里早已經噙滿了淚水。
不是愛的深沉，只是酸臭味兒太重。
“鄭老板，就這個？”周立濤疑惑的看著腳底的一根毛發，真是很難把患者那種劇烈的疼痛和它聯系起來。
鄭仁隨即用另外一只手輕輕碰了一下毛發根部的位置。
“嗷……”患者隨即疼的喊了出來。
“有這么疼么？”蘇云問道。
“疼……沒那么疼，但習慣了。”患者有些害怕的說道：“只要是點勁兒，一碰就疼，我……我不是裝的。”
“知道，毛發穿透角質層，延伸到了足底深處，碰到了末梢神經。”鄭仁輕輕說道：“看他疼痛的狀態，考慮毛發進的位置還要更深一點。”
“用鑷子，我來。”蘇云道。
“別。”鄭仁道，“顯微鏡下取吧。”
“是不是小題大做了？”蘇云不解的問到。
“《急診醫學視覺雜志》上的文章我也看過，因為是患者白人么，毛發比較軟，用鑷子夾出來就行。他這個我覺得要小心點，一旦毛發有部分遺留在深層，想要取出來是很麻煩的。就算是切開了，都沒法找。”
鄭仁很認真的說出來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
患者坐在診床上，聽的一愣一愣的，現在還在回想剛剛說的什么人類和大猩猩之間的生殖隔離的事兒都沒緩過勁兒來。
這都什么跟什么，自己腳跟疼，怎么扯的那么遠。
“好了，穿上鞋，跟我來處置室。”鄭仁道。
“醫生，咱們去干嘛？”患者楞了一下，小聲的問道。
“毛發脫落，被你踩在腳底，后來穿透角質層，進入末梢神經的位置。”鄭仁道，“需要把那根毛發‘拔’出來，你的病才能好。”
患者還是不理解，他覺得眼前這個小大夫有些年輕，但身上卻有一股強大的氣場，不容自己質疑的那種。
穿上鞋，墊著腳尖，他一瘸一拐的跟著走去處置室。
“林淵，去手術室把我的顯微鏡拿來。”鄭仁道：“再有……算了，你和伊人聯系，我還要……還是我自己來吧。”
鄭仁可能是覺得一點點交代太麻煩，他又和患者說了兩句，轉身離開。
林淵詫異的看著鄭仁離去，自己去找手術設備，小聲問道：“云哥兒，鄭老板這是要做什么？”
“小題大做。”蘇云道，“用鑷子拔出來就是了，他非要在顯微鏡下切開角質層。你想，頭發有多粗？”
“60-90微米。”林淵想也沒想的說道。
“就是，不到1/10毫米。你家鄭老板威武，要表演一個不出血的外科手術。”蘇云不管說什么話都不好好說，他嘴里譏誚的語氣濃的化不開。
“云哥兒，不出血？”
“切開角質層，腳底的角質層略厚一點，估計也就100微米左右。然后到生發層，那里的機體組織與毛發之間的黏著就沒有很嚴重了，然后把毛發給拔出來。”
“……”
林淵看了一眼患者，只是一名來急診科就診的患者，難怪云哥兒會說鄭老板小題大做。
患者默默的坐在處置室的床上等著，很快他就看見剛剛那個年輕的醫生拎著一個滿滿金屬質感的手術箱回來。
當他戴上手術用的顯微鏡，打開手術箱，拿出小號的顯微手術器械的時候，患者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滿滿科技感的鄭仁心里有無數的疑問想問。
沒等他發問，就聽到鄭仁說道：“這里就是皮膚里的黑線，要和寄生蟲的遷移做鑒別。”
“如果是表皮的寄生蟲的話，不會有固定的疼痛，而且瘙癢感會很重。這次有了經驗，下次遇到類似的情況，你們就知道該怎么辦了。”
說著，患者看到鄭仁給刀柄安裝上一枚小小的刀片，細小的像是兒童玩具一樣。可是刀片上反射燈光漾出來的幾縷寒芒，讓他感到有些畏懼。
雖然有些害怕，可是他心里給自己做著心理安慰。
沒事，沒事，怎么都要麻醉的。只是不知道用這么小的手術刀片切開，要用多細的針進行麻醉。
不對！怎么沒看見麻醉用的針？還有！也沒看見麻醉藥！
患者怔了一下，還沒等他明白發生了什么，鄭仁已經把刀拍在一邊，然后拿了一把鑷子。
“醫生，不用麻醉的么？”患者忐忑的問道。
“做完了，不用麻醉。”鄭仁淡淡的說道，隨后對著燈光看那根剛取下來的毛發。
“這是……”
“是你在家光著腳走路，踩在毛發上。這根頭發就鉆到你的腳底，像針一樣扎進去。”鄭仁笑了笑，把毛發捻到一塊無菌紗布上，然后把無菌紗布交給患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