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壓輸血器里的血袋子一個接著一個的癟了下去。
鄭仁這時候節奏慢了下來,腹腔沖洗后,反復查找腹腔內有無出血點。
滲血的毛細血管網用電燒燒一下,等待蘇云那面結束。
關胸后,蘇云就把胸科這面的活扔給曹國振,舉起手,避免污染,來到鄭仁旁邊。
“你去吧。”蘇云道。
鄭仁點頭,轉身離開術者位置,問謝伊人要了彎盤、卵圓鉗子。彎盤里裝滿了無菌紗布,巡回護士拿出一碘伏,在污染桶上倒了一下,隨后把大半碘伏都倒入彎盤里。
鄭仁讓紗布浸透碘伏,然后來到林海波身邊。
“可以松手了。”鄭仁道,“幫我把單子掀起來。”
林海波松了口氣,把無菌紗布拿下來,扔到污染桶里,又把無菌單向上折了一下。
這里是要重新鋪單子的,有些污染也不怕。
鄭仁開始給患者消毒,尤其是創面附近,有臀大肌的阻礙很難直視。他也用卵圓鉗子把浸透了碘伏的紗布塞進去,反復擦拭。
患者血壓還算“平穩”,動脈壓始終沒有低于60毫米汞柱。
對于這種嚴重的傷勢來說,已經是極好的了。
隨著新鮮冰凍紅細胞的輸入,患者的血壓會進一步得到提升。
消毒完畢,開始鋪單子。
位置十分別扭,蘇云皺眉,道“再往我這面側一側?”
“不用,側過去,你那面更麻煩。”鄭仁道。
患者肛門附近鋼筋的入口端需要縫合,腹腔也不能關閉,畢竟要探查傷口。如果這面探查引發出血,還能在腹腔那里補救一下。
所以,鄭仁這面的角度極為有限。
但這難不倒鄭仁,他消毒、鋪置無菌單后,把手套和手術服脫下去,再次刷手,穿衣服。
雖然是污染創口,但還是要盡量避免二次污染。
大止血鉗從臀部、肛門附近的創口探查進去,直腸端沒有其余破損,蘇云也摸到了大止血鉗。
眾人長出了一口氣,手術,終于看到了結束的影子。
最擔心的是直腸端被鋼筋捅的破破爛爛的,需要切除直腸,做造瘺口,二期吻合。
那樣的話,相當于再做一臺特別大的手術。
這也是鄭仁為什么要求林海波用最快的速度把鋼筋抽出來的原因。
速度越慢,直腸端破損越是嚴重,切除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當然,這一切都根植于鄭仁飛快的手術手法上。要是沒有信心快速給腹腔止血,就只能選擇后者了。
鄭仁縫合的很快,因為傷口極深,所以鄭仁盡量縫合后,留置了一個引流條。
這面做完,患者換了一個體位,蘇云帶著楊磊開始關腹。
鄭仁沒有再刷手、上臺,而是摘掉無菌手套,幫助楚嫣之與巡回護士把紅細胞與血漿焐熱。
是應該申請一個自動加溫紅細胞的機器了,鄭仁暗暗記下,準備找時間和老潘主任說這事兒。
“鄭總,我取血的時候看到老潘主任和他爸媽在外面。”楚嫣之說到。
手術基本做完,手術室里的氣氛輕松了下來。
先不管術后怎樣,最起碼患者能活著下臺,這就是一個勝利。
“嗯。”鄭仁很敷衍的嗯了一聲。
楚嫣之像是沒有感覺,繼續說道“我看他媽媽已經癱在椅子上,坐都坐不住了。他爸蹲在地上哭,大老爺們,哭的嗚嗚的,那叫一個慘。”
“沒辦法。”鄭仁搖了搖頭。
“據說這孩子在市重點中學讀高三,最近一次摸底,全年級排第二。”
“那很不錯啊,為什么要跳樓?”曹國振包扎完胸部切口后,摘掉無菌手套,下臺了。
“第二,在其他人看來是很好的成績,但是這孩子可不是這么想的。沒有得第一,他的情緒就一直不對,然后今天跳樓了。”楚嫣之也覺得不可思議。
在場眾人,當年上學的時候,基本都是學霸型的人。
但是,即便是蘇云,也沒有極端到這個程度上。
畢竟海城的重點高中,每年錄取到清北的至少有20個人。考第二,穩穩的進清北,還有什么好不高興的?
“心氣兒太高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兒。”曹國振有點感慨。
“希望這回,他不要再尋死覓活的了。”楚嫣之道“今年他可能沒機會參加高考了……鄭總,人能活吧。”
說著,楚嫣之才意識到患者現在還生死未卜,想什么高考,實在是太遙遠了。
“應該可以。”鄭仁的手已經涼了,把血袋放到懷里,加速溫熱,“蘇云,你看呢?”
“大概率。”蘇云在重癥監護上的水平比鄭仁高,他說到“手術做的快,不拖泥帶水,損傷也就小了很多。術后看護起來,能相對而言簡單些。”
“估計你要在icu幾天?”鄭仁問到。
“1天足夠了。”蘇云自信滿滿,雖然這些話不敢和患者家屬說,萬一有什么意外就不好解釋了,但是在手術室里吹吹牛逼,還是無所謂的。
“明天我要做前列腺的介入栓塞術,可能時間比較長,你要是能下來,就盯一會急診。”鄭仁卻沒當他吹牛逼,而是順著說下來。
“老板,你不帶這么使喚人的!”蘇云慘叫。
“明天要教教授怎么做前列腺栓塞手術,所以時間會長點。但你放心,時間也不會很長,頂多2-3個小時。”鄭仁道。
“嗯?”蘇云從鄭仁的話里面聽出了一些端倪,“你的意思是你現在做,1個小時就能解決?”
“差不多。”鄭仁表情木然,把血從懷里取出來,交給巡回護士掛上去。
“……”蘇云開始沉默,靜靜的縫合、關腹。
謝伊人眼睛里閃爍著小星星,瞇起眼看鄭仁的背影。
“鄭總,你可是越來越忙,這手術也是越做越好了。”楚嫣然忽然說到。
“多虧有蘇云在。”鄭仁很坦然的說到。
“嗯?他還教你手術了?”楚嫣然怔了一下。
“不是啊。”鄭仁道“過幾天可能要去醫大附院做手術,有蘇云看家,比較放心。”
蘇云“……”
。
患者病情很重,鄭仁作為術者和指揮搶救的住院總,是要和家屬溝通一下的。
穿著隔離服,鄭仁出了手術室。
老潘主任站在家屬等手術出來的大廳里,旁邊還跟了一個護士,一個搶救箱放在身邊。
這是擔心患者的父母出現意外情況啊,鄭仁心里嘆息,可憐天下父母心。
見鄭仁出來了,老潘主任沒有動,而是直視鄭仁。
鄭仁眨了眨眼睛,右手做了一個成功的手勢。
見到鄭仁的手勢,老潘主任這才長出了一口氣,連忙上前問道:“怎么樣?”
聲音很大,宛如洪鐘。
“一會送ICU。”鄭仁摘掉無菌口罩,微笑道:“手術很順利,但患者的傷勢比較重,之后還不好說。”
這都是常規套路,老潘主任自然熟練。其實他對患者的判斷是很難活著下臺,所以交代的比較嚴重。
患者的父母趕過來的時候,一聽說鋼筋貫穿身體,人都嚇傻了。尤其是聽鄰居描述了一下當時的場景,患者的母親直接嚇的癱在地上。
可憐天下父母心,誰聽了誰能受得了?
老潘主任擔心有意外,簽過字、辦理了入院手續后,直接帶著家屬在手術室門口等待。甚至老潘主任還叫一名手腳麻利的護士帶著搶救箱跟著,生怕節外生枝,再出什么意外。
可是沒想到竟然搶救成功了!
老潘主任也很是欣喜,從前遇到過幾次類似事件,患者都不治身亡。
即便是他也沒想到鄭仁搶救水平高到這種程度,竟然能救活!
“你去和患者家屬說說手術經過吧。”老潘主任道。
鄭仁瞄了一眼,幾個女性陪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女人斜斜栽歪在紅色硬塑椅子上,連呼吸都變的很微弱。
患者父親站在老潘主任的身后,手腳不住的顫抖,眼淚止不住的流淌著。但是他渾然不覺,努力的睜大眼睛,想讓視野清晰一點,看清楚鄭仁和老潘主任,聽清楚他們兩人的對話。
“你是患者的父親吧。”鄭仁點了點頭,上前兩步,和患者父親說道。
他的嗓子已經失聲,嘗試說了兩次,都失敗了,只能點了點頭。
“患者搶救成功,但是還處于病危狀態,危險期大概有3-5天。能過來,就沒什么事兒。但是,到底能不能好,誰都不能保證。”鄭仁道。
聽鄭仁說搶救成功,患者父親終于看到了希望,連連點頭,淚水四濺。
“傷勢很重,鋼筋從肛門處插入,破壞了直腸、結腸、胃、膈肌、肺臟。不過很幸運的是,中樞神經系統沒有受損,要是能熬過危險期的話,以后的生活質量不會受到影響。”
患者父親點頭的頻率更高了幾分,臉上死氣也漸漸消散,有了一絲希冀的光澤。
“一會ICU的大夫要找你簽病危通知書,他們會和你詳細交代有關事項的。”
“嗯嗯。”患者父親努力的嗯了兩聲,以表達對鄭仁的感謝。
這時候,手術室的門開了,楊磊跑出來去叫電梯。按住電梯,楊磊打了個電話,隨后平車推了出來。楚嫣然窩在邊上,捏著皮球。
患者送出手術室,直接去了ICU。
患者的父母淚眼蒙蒙的跟在后面。
鄭仁這時候才松了口氣,看了一眼老潘主任。
“很重?”老潘主任問到。
“特別重。”鄭仁道。
“不錯!”老潘主任拍了一下鄭仁的肩膀,很用力,啪的一聲。
鄭仁笑了笑,和老潘主任匯報道:“明天一早,做一臺教授的患者,是斯拉夫人,沒什么要注意的事情吧。”
“可以宣傳一下,但是已經不需要了。”老潘主任道:“小大夫才需要宣傳,可是你已經不是小大夫了。”
“永遠是您手下的小大夫。”鄭仁認真說到。
“哈哈!”老潘主任略有得意,被鄭仁一記馬屁拍的很是舒爽。
但老潘主任知道,這只是鄭仁這么說。
恍惚之間幾個月過去,老潘主任清楚的意識到,就算是鄭仁想要留下來,自己都不能同意。
這是誤人前程的大事。
海城的舞臺太小,留不住鄭仁。
“對了,潘主任,可能近期要去一次醫大附院。”鄭仁想起高少杰的事兒,便和老潘主任匯報到。
“嗯?飛刀?”老潘主任問到。
“嗯。醫大介入科的高老師要學TIPS手術,看了一臺沒看明白。我琢磨著去那面做幾臺,他要是能學會是最好的。”鄭仁坦然說到。
和老潘主任說話,比較省心,不用去理睬很多事情。
老潘主任先是怔了一下,隨即會意,笑了笑說到:“帝都呢?什么時候去?”
“在等孔主任的信兒,最近沒聯系過。”
“要保持聯系,那是你的未來。”老潘主任說完,遲疑了一下,“或許那里也不是你的未來,但肯定是其中某一步。保持聯系,總是沒錯的。”
要是別人在這里聽到鄭仁和老潘主任這爺倆的對話,會大吃一驚。
但老潘主任說的自然,鄭仁也沒謙虛,有些事情擺在那,不承認也不行。
“這個小患者,多上點心。”老潘主任道:“我看著他父母挺可憐的,怎么就這樣了呢。”
“重癥那面,我的水平不如蘇云,我會讓蘇云盯著的。”鄭仁認真說到。
至此無話,走到二樓,鄭仁回急診病房,老潘主任則回到主任辦公室,坐鎮急診科。
辦公室里,常悅和鐘敏在忙碌著。
隨著路天然被臨時調到120急救,她們兩個身上的擔子更重了幾分。
不過也沒什么好埋怨的,在哪都一樣。護士還有個盼頭,三十五歲以上可以不倒班。但是大夫就完全沒什么好盼的了,除非放棄前途,不再上進,去門診養老。
門診一天要看百十來個患者,但好在不用值夜班。所以門診的爭奪,是很激烈的。
幾年前,甚至有大夫接到從門診調回住院部的通知,直接拎著菜刀去了院長辦公室。
忙吧,在哪都一樣。
鄭仁的活忙完了,坐下喘口氣,準備一會去看看那小患者。
剛坐下,一對夫妻模樣的人敲響了急診病房辦公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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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是急診科讓我們上來找鄭總會診的。”男人說到,“我愛人診斷的是急性闌尾炎,說是要住院手術治療。”
“哦,鄭總?”鐘敏叫鄭仁。
鄭仁抬頭瞄了一眼,見視野右上方系統面板上標注女人的診斷是——急性闌尾炎。
那就收了吧,鄭仁雖然現在一點活都不想干,但患者都走到門口了,不收也不行。
“你好,先跟我來查體吧。診斷明確的話,就辦理住院手續。在急診科都做什么檢查了?拿來我看看。”鄭仁放下水杯,站起來說到。
他帶著患者和家屬來到處置室,給患者進行了查體。
患者急性闌尾炎的癥狀比較典型,但是不重。右下腹壓痛明顯,沒有反跳痛以及肌緊張。
門診資料里,血常規的化驗值也符合鄭仁和大豬蹄子的判斷。
排班輪到鐘敏收患者,她給患者開了住院單,患者的愛人去交錢辦理住院手續,這面做術前準備。
因為患者禁食水時間只有三個小時,所以這活不急,還要等等才行。
要不是火上房的急診,還是禁食水時間到了更安全一些。
很快,患者的愛人把住院手續辦上來,鐘敏下完醫囑后開始做術前交代。
患者夫妻兩人都很知性,文質彬彬的,對闌尾炎的病情演變以及手術的各種并發癥很明顯是有了解的。
整個交流、溝通的過程都很順暢,鄭仁忽然想,要是所有患者都這樣,那該有多好。
簽字的時候,男人從包里拿出一管鋼筆,游龍飛鳳一般的字體非常贊。
這可真是文化人啊,辦公室里忙碌的眾人,除了教授和小奧利弗之外,都很感嘆。
魯道夫·瓦格納教授正在認真研究64排CT三維重建的每一幀影像,心無旁騖。
小奧利弗作為一名助手,不像是蘇云那么完美無瑕,大部分時間都在好奇的張望著,想盡量了解一下古老而神秘的東方世界。
對于明天的手術,教授極為重視,甚至可以說是不顧一切。
畢竟,以他的地位,不遠萬里的跑到中國來,不就是為了明天那臺手術么?
至于TIPS手術,那是意外收獲。
患者簽完字后,回病房做術前準備,備皮、埋針等等。鐘敏則書寫病歷,有大量文字性的工作需要完成。
可能一臺闌尾炎,鄭仁真正做手術的時間只要5-10分鐘。但文字性工作,至少要幾個小時。
不過鄭仁現在完全可以不管這個,他拒絕了魯道夫·瓦格納教授的邀請,去探討病例。
找了一扇有陽光的窗戶,拿著水杯,靜靜的坐在陽光下,享受短暫的安靜。
天知道下午和晚上還會不會有什么事兒!
總是緊繃著,人是受不了的,適當的放空一下自己,鄭仁覺得特別有必要。
辦公室里,大家各自忙著,鄭仁安靜的休息了一會,然后去ICU看了一眼術后患者。
患者還算是平穩,那么重的貫穿傷,能活著下臺,就已經算是個奇跡了。
蘇云按照慣例,坐在患者的床邊,記錄著各種數據,調整輸液、補液的順序以及各種藥物的應用。
額前黑發趴在額頭上,那是被汗水打濕后無菌帽壓的。
患者的父母在ICU門口的墻邊蹲著,兩人無言,男人用胳膊摟著女人,悲傷中祈禱著。
鄭仁沒去安慰他們,而是默默離開了。
此時,他們需要的不是陌生人的安慰,而是自己的孩子能走出ICU,至少活著被推出來,叫一聲爸媽。
鄭仁一路沉默,心情始終無法好起來。
他一路走的很快,想回到急診病房的辦公室,重新沐浴在冬日的陽光下,驅散心里的不快。
可是當他回到病房的時候,見鐘敏在緊張的翻著病歷。
“哪去了?哪去了?”鐘敏一邊翻,一邊小聲的叨咕著。
“嗯?怎么了?鐘敏。”鄭仁奇怪,問到。
鐘敏這人內科出身,和常悅一樣,寫病歷要比外科的人好了無數倍。
但是兩人也有不同。
常悅擅長的是與人溝通,而鐘敏不太愿意說話,心思更細膩一些。
“鄭總,術前簽字不見了!”鐘敏焦急的說到。
不過患者畢竟還沒送到手術臺上,也不是術后發現的,這事兒還是有補救的余地。
“你不是一直坐在這里么,怎么會弄丟呢?”鄭仁也很奇怪。
“紙還在,上面的簽名沒有了。”鐘敏從一沓子病例中找出術前交代的那張紙,交給鄭仁看。
上面有鐘敏的簽名,也有時間,鄭仁還沒來得及簽名,一般都是出院前,上級醫師才會統一簽字,要不然每天光簽字都要浪費一大把的時間。
但是,這張術前交代上,竟然沒有患者的簽名,以及同意手術的字樣!
鄭仁皺眉,反復翻看,隱約能看見紙上有硬筆的劃痕,但就是沒有字跡。
他拿著術前交代走到陽光下,對著陽光看。
這回清晰的看到同意手術,以及患者家屬的游龍一般的簽名。
是筆有問題!
鄭仁一瞬間意識到。
“鄭總……”鐘敏膽子小,都快被嚇哭了。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要是遇到矯情的人,再找他簽一次字,可能會有糾紛。
鄭仁安慰鐘敏道:“沒事,是患者家屬的筆有問題,我去找他談談。”
“鄭總,不會有事兒吧。”鐘敏眼淚出來了。
“不會的,連手術臺都沒上,能有啥問題。”鄭仁笑呵呵的說到:“別擔心,有事兒的話也有我擔著。我擔不住,上面不是還有老潘主任呢么。”
提到老潘主任,鐘敏終于略略放心。
鄭仁在辦公桌前坐下,叫鐘敏去找患者的愛人過來。
這種事兒講究的是一個氣勢,要是鄭仁自己去找,那氣勢就弱了。
很快,鐘敏帶著患者家屬來到辦公室。
患者竟然也彎著腰,跟著過來了。
鄭仁微笑,讓他們坐下。
“剛剛您簽過的字,消失了。”鄭仁用手指輕點術前交代,臉上保持著溫和的微笑,“是您剛剛用的筆,有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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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微微一笑,沒有絲毫因為小把戲被揭穿而引發的尷尬。
“大夫,我不是醫鬧,也沒別的意思。”男人態度不囂張,也沒有被抓現行后,反過來用聲音掩蓋自己內心慌張的舉動。
他說話的聲音和語氣很平淡,仿佛什么事兒都沒有一樣。
鄭仁對他的態度有些奇怪。
“我就是覺得不公平。”男人直視鄭仁的眼睛,說到:“不簽字,就不給做手術。簽字書上,恨不得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寫上去,您不覺得這是霸王條款么?”
“呃……”鄭仁還是第一次碰到這么理智的患者家屬,可是他真的在意過旁邊愛人的感受么?
鄭仁腦海里剛閃現出這個想法,就聽到患者說到:“你們有規定,我們就能有對策,所有風險都是我一個病人承擔,你們把責任推得干干凈凈的。大夫,您覺得合理么?”
這是親兩口子啊,三觀簡直一致到了極點。
就連說話的句式,都很像。
鄭仁看著彎著腰,因為疼痛,臉色有些白的女患者,很是無言。
“我們花錢看病,算是消費。可是出了問題,要我們自己承擔,而你們把責任推的一干二凈,這不合適吧。”男人微笑,和鄭仁說到。
鄭仁懶得解釋醫療,不是普通的消費。
其他商家,想不賣就不賣,可是醫院什么時候能心情不好就不收患者了?
急診科都特么忙成這樣了,不還一樣超負荷運轉么?
其中道理,自然各自認為各自是對的。雞同鴨講,是浪費時間。
“這是我們的規定,也是每一家醫院都要遵守的規定。”鄭仁不動聲色,微笑說到:“已經快到時間了,之前手術可能會出現的各種并發癥,都跟您說過了,要是同意手術,請在這里簽字。”
說著,鄭仁從自己白服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管筆,遞了過去。
患者家屬沒有接筆,而是扶了扶眼睛,認真的看著鄭仁的眼睛,問到:“如果不簽字,是不是就不給手術?”
“是的。”鄭仁回答道,“不管在哪,不簽字,都不會手術的。”
不簽字,其實是可以手術的,鄭仁自己剛剛就做了一個。
但是那指的是沒有患者家屬在場,患者病情危重的情況。
而眼前的女患者,病情還好,不算輕,也不算重,手術比較簡單。
他們糾纏簽字的事情,鄭仁自然一步不退。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丈夫問到:“大夫,你確定?”
“我確定。”
“醫生不是要救死扶傷的么?”
鄭仁懶得回答這個問題,最近出急診,被人指責沒有醫德,不救死扶傷,次數太多了,有些麻木。
這種問題,急診的患者最愿意說。因為這句話,相當于指著鼻子罵街了,撕破臉皮,以后怎么見面?更別說還要找人看病、治病了。
可一旦住院了,反而會好一點。
只要家屬沒準備鬧事,一般的小虧都會忍下來。什么醫德不醫德的,誰會提?
醫生,有天然優勢的一面,具體要看情況了。
“但這是規定,二位要是有異議的話,可以向醫務處提出申訴,或者向院長提意見。”鄭仁的態度很硬。
夫妻兩人猶豫了一下,對視,隨后丈夫問到:“我們要出院。”
“行,鐘敏,打個自動出院的溝通出來。”鄭仁向鐘敏說到。
“好。”鐘敏馬上開始行動。
“自付段怎么辦?”患者的丈夫問到。
每次住院,都有一定比例的自付,剛開始花的200-800塊錢,是不報銷的。
患者住院后,剛做了相應的術前檢查,術前準備,花了幾百塊錢。這部分錢,是肯定不能報銷的。
鄭仁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微微一笑,道:“那是醫保局的事情,我們也改變不了。但是你能拿著化驗單去其他醫院做手術,這樣可以減少一些損失。總體來看也不大,2、300塊錢。”
頓了一下,鄭仁正色說到:“不管去哪,我建議抓緊時間做手術。現在您愛人的病還不算重,切除闌尾之后,幾天就能恢復。可一旦是穿孔了,會有危險。”
患者夫妻兩人又對視了一眼。
鄭仁覺得他們兩個有心靈感應,從坐到這里開始,兩人就沒有過對話,都是用眼神交流。
真的是心有靈犀啊。
其實鄭仁對這對夫妻的感觀印象還是不錯的,他也相信給患者做手術,風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么理性的患者,真心很少見。
不過這對夫妻,杠精上身,而且還是拿自己身體、疾病來抬杠,這就有點入戲太深了。
“好的,鄭醫生,那我們出院,去其他醫院做手術。”患者的丈夫說到。
鄭仁微笑,點頭。
鐘敏那面已經打印出來一張自動出院的知情同意書,鄭仁拿出筆,讓患者的丈夫在下面寫上——因家庭與經濟原因要求自動出院,醫生已告知,患者病情較重,需要急診手術治療。但經過反復溝通后,扔拒絕手術,要求自動出院。表示出現一切后果,自行負責。
這大段話,讓患者的丈夫還是有些不舒服。
但已經準備出院,再浪費口舌什么的就沒必要了。鄭仁一邊說,他一邊寫下這些話。
最后,在下面簽上自己的名字。
弄好一切后,兩人轉身離開,鄭仁站起來送他們。
事情能發展到這一步,鄭仁也是第一次經歷。
這對夫妻極為理性,沒有爭吵,沒有對罵,談不攏就出院,也沒在費用問題上過多的糾纏。
所以,鄭仁還是想要叮囑一句。
“您二位,可以對醫院不信任,也可以認為術前簽字是霸王條款。但是,畢竟是生病了,而且最好要手術治療,千萬別耽誤了病情。”
鄭仁微笑著,強調了這一點。
患者夫妻二人同時點頭,丈夫和鄭仁握了握手,兩人收拾東西,離開了市一院急診病房。
“鄭總,你怎么還把他們當朋友?”鐘敏有些不理解,小聲的問到。
……
……
好多年前,親身經歷的一次事件。患者兩口子特別有意思,除了不想簽字之外,特別講道理。看表情、語氣,我知道做了手術也沒事,但誰敢啊。反正最后沒有任何不愉快,握手,分別。那時候我連手機都沒有。換做現在,肯定留下>搜狗閱讀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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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夫妻,鄭仁也討厭不起來,而且有一種淡淡的欣賞,不知道為什么。
“鄭……鄭老師。”高少杰忽然說到。
一聽高少杰管自己叫老師,嚇了鄭仁一跳。
“高老師,你可不帶這么嚇唬人的。”鄭仁連忙擺手。
“不不,應該的。”高少杰很堅定,“鄭老師,附院已經收了四名患者,做了術前檢查,沒有明確的手術禁忌。”
雖然鄭仁和高少杰說過,一次十個患者。
但那只是最理想的狀態,高少杰和鄭仁都心里明鏡一般。
省城醫大附院的教授,一周出一天專家診,收的患者下周做手術。
如此循環。
要一天之內收上來10例tips手術的病人,那就有點開玩笑了。
除非高少杰有心預約,留下患者的電話,攢齊10個一起打電話,要不然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三個就三個,反正省城也不遠,高鐵過去很快的。
手術不是問題,問題在家這面。
忙的已經……自己再去做手術,這真的合適么?
鄭仁想了想,有些歉意,道:“高老師,有些不好意思,這面情況你也都看到了,實在是沒有人手。”
“沒事,我明天看完您做前列腺的栓塞手術,回去做患者的工作,讓他們別著急。”高少杰很是理解。
為了學習,床位使用率降低一點,又有什么關系?患者的工作難做,又有什么關系?
鄭仁點了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下午安詳寧靜的氣氛,在經歷了一次假簽字事件后,已經蕩然無存。
鐘敏還心有余悸,坐在一邊臉色特別不好看。
鄭仁寬慰了她幾句,但是自己的理由也都站不住腳。
別看這件事情解決的云淡風輕,可一旦鐘敏沒發現術前簽字上的字跡沒有了,那么后果是極為嚴重的。
不管手術成功與否,只要家屬去提出異議,這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不經簽字,還沒有醫務處在場授權,誰敢做手術?!
患者沒事,都得鬧出點波瀾。患者一旦術后恢復的不平穩,肯定要掀起滔天巨浪。
即便是患者家屬假裝沒這事兒,做了手術,正常出院。
這份病歷甩到病案室,也會被挑出來,判定為丙級病歷。然后寫病歷的醫生,最近1-3個月的獎金是沒了。
需要還是不需要去醫務處誡勉談話,這事兒就另說了。
“鄭總,你這個老總當的不稱職啊。”常悅在一邊擠兌鄭仁。
“嗯?”鄭仁楞了一下,回想下午處理事情的過程,幾乎滴水不漏,而且完全沒有甩鍋。要甩,也不是甩給鐘敏,而是找老潘主任。
哪里不稱職了?
“這事兒把小敏給嚇壞了,晚上你請客吃飯,給小敏壓壓驚吧。”常悅圖窮匕見。
“……”鄭仁結語,吃飯倒也無所謂,可是一想起一桌子人,圍在一起,亂哄哄的說話,鄭仁就有些頭疼。
“看把你心疼的,不吃貴的,烤串,總行了吧。”常悅開玩笑。
“不不,不是心疼。”鄭仁連忙解釋了一句,拿出電話,打給蘇云。
“科里出了點事……沒事,已經解決了。”
“嗯,晚上要給鐘敏壓壓驚,我請客吃烤串,你那面能走一個小時么?”
“好,那就這么定了。”
鄭仁放下電話,笑呵呵的說到,“icu的患者還算是平穩,現在尿量已經到了每小時30ml,蘇云說他能來。”
“那我在群里面說了啊,你可別叫老潘主任,老主任在放不開。”常悅道。
今天是楊磊值班,他只能默默的坐在角落里,看著常悅開始聯絡飯局。
下午,病房很安靜,忙了幾天,終于能安安靜靜的休息一下了。
到了下班的點,楚家姐妹和謝伊人花團錦簇的來到急診病房,大家湊合幾臺車,一起去吃燒烤。
說起吃燒烤,鄭仁只吃一家,他的腦海里也似乎只有一家店存在。
這種性格吧……
其實很不好說什么。
百年孤獨里有句話生命中曾經有過的所有燦爛,原來究竟,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
鄭仁的情況則剛好相反。
他是生命里有過的所有寂寞,原來都需要用燦爛來償還。
能走到今天這步,系統這個大豬蹄子的幫助,只是一方面。
在系統手術室里,忍耐住寂寞,持續不斷的進行幾百個小時手術的人,其實并不多。
鄭仁剛好是這么一個。
既然是鄭仁請客,吃的還是燒烤,那么可選擇的地方只有一個鄭仁從前出租屋旁邊的那家烤串店,大亨小串。
這是一個土的掉渣的名字。
烤串店是小兩口開的,最開始就在鄭仁出租屋樓下。因為生意特別好,被人妒忌,所以被不斷的查封。
但經過幾年的時間,他們也積攢了點錢。于是放棄野店,在稍遠的地方盤了個店面,開始正規經營起來。
鄭仁也懶得去找其他店,從前在普外一科的時候,做手術做到半夜,回家前會去店里買二十個烤串。
一邊走一邊吃,到家也就吃飽了,然后直接洗漱睡覺,省時省力。
對于吃貨來講,這種行為是不可原諒的。
但是對于鄭仁來說,這是最好的一種補充能量的行為,并且還不會浪費時間。
眾人飛快的分配好誰喝酒,誰開車,有急診誰趕回來做手術。
魯道夫瓦格納教授對這次的活動很感興趣,他來市一院已經有段時間了,基本沒什么娛樂。
沒有啤酒,沒有音樂的枯燥生活,已經快把魯道夫瓦格納教授給逼瘋了。
可誰讓鄭仁是這么無聊的一個人呢?
要不是因為在這里能學習到夢寐以求的前列腺介入栓塞術,要不是發現鄭仁能做tips手術,而且手術水平高上天際,教授怕是早都跑了。
這也是生活?
不,這是地獄!
教授、小奧利弗,還有一個華裔的留學生,另外高少杰也表示要去。
不過車倒是夠用,小奧利弗來到中國,就通過留學生在海城租了一臺車,用以代步。
說起吃飯,只有鄭仁一個人情緒平淡,其他人都興致盎然的。
熱熱鬧鬧的下樓,去停車場,謝伊人拉著鄭仁,一馬當先,開著雙閃為大家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