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云走出急診病房,聽到身后有腳步聲,仔細分辨,微微一笑,忽然停住腳步。
背靠在墻壁上,一條腿略蜷縮,頂著墻,沖身后的常悅吹了一聲口哨。
“妞兒,跟著小爺我干什么?”
“你能不能正經點?”常悅一臉嫌棄,說道。
“那就換個正經點的說法。”蘇云絲毫不為所動,吹了口氣,額前黑發飄呀飄的,“你尾隨小爺,是意圖不軌么?”
“滾!”常悅低聲吼道。
蘇云攤手。
“我覺得今天鄭總有些不對勁,跟你上去看看。”常悅很認真的說到。
“哪里不對?”蘇云笑著問到。
“鄭總平時雖然為人木訥,不會說笑,沒什么愛好,簡直就是一塊木頭。但是,我覺得他不是那么刻板的人。”常悅道:“診療過程中,很多時候,鄭總還是會變通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這次他會這么堅決。”
“呦呵,看不出來,你智商挺高的啊,還會推理呢。名偵探常悅?”蘇云戲謔的說到。
“嗯?不服?”常悅瞥了蘇云一眼,“晚上下班,我請客,去喝兩杯?”
“……”蘇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慫。
無論是手術還是喝酒,在來到急診病房前,都沒想過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可如今,手術遠遠看著鄭仁一騎絕塵而去。喝酒……真特么喝不過常悅。
蘇云心里,肯定是有點逼數的。被常悅灌翻了一次,絕對不能有第二次。
“說正經的呢,你嚴肅點。”蘇云翻臉比翻書還要快,只不過他的臉色越翻越好看,“我覺得你說的對,所以我也很好奇。而且直覺告訴我,那個女孩應該有宮外孕。”
“直覺?”
“女人的直覺。”蘇云得意洋洋。
“扯淡。”常悅知道他這是在開玩笑,“走了,去看看。”
兩人快步走到普外科,常悅猶豫了一下,蘇云說到:“這面。”
說完,直接帶著常悅進了二科的門。
“劉天星那廝已經被老板氣出肝癌來了,你不知道?”蘇云道。
“不知道啊。”常悅迷茫。
在醫院里,常悅接觸人不多,每天就是正常下班上班。鄭仁從丁仲太嘴里知道劉天星得了肝癌的事情,也沒和別人說。
蘇云和常悅完全是兩種人,全院的八卦,幾乎沒有他不知道的。
“你呀,一點都不像是個女人。”蘇云日常噴道。
“你像個男人?長的跟娘們似的。”常悅直接懟了回去,“比我還好看,而且又八卦。哦,對了,還有女人的直覺。”
“……”蘇云想懟回去,比你好看,很正常吧。可是常悅有終極武器,不服?酒桌上說道說道。
蘇云想了想,憋屈的把話咽了回去。
真……真特么的,以后再也不跟這個女人說話了,蘇云心里暗自想到。
兩人躡手躡腳的來到普外二科的辦公室門前,偷眼看去。
沈曉敏已經辦完了住院手續,正在錄入基本信息,準備手術簽字。
“其實吧,我覺得那個女孩不是很疼,你注意到她一直玩手機了么?”常悅小聲說到。
“當然。”蘇云道:“但家里想要做手術,誰也攔不住。”
“你說,她為什么不查尿早孕實驗?”
“我估計啊,只是估計。有些大門大宅的外室,不愿意承認唄,還能有啥。”蘇云見多識廣,一針見血的說到:“你都不知道,那些所謂大戶人家的嘴臉。一個個都以為自己是什么百年傳承,狗屁!”
“距離一百年還差九十九年。”常悅很少見的說笑了一句。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蘇云道:“我的預感越來越強,一會我要去手術室看看,你去不去?”
“我能進去么?”
“有我在,沒問題,你別說話就行。”蘇云笑著,小聲說到:“這個女人保養的真好,要不是帶著那么大的一個女兒,她叫沈曉敏,我肯定會認為是我一個叫沈小歐的朋友的姐姐。”
“你讓她值幾個夜班看看,保證一年后看起來跟六十一樣。”常悅道。
“咦?蘇云?你在這兒干嘛呢?”孫主任忽然出現在兩人身后,問到。
“孫主任啊,我們來隨便看看,學習一下普外二科先進的臨床管理經驗。”蘇云順口胡扯,完全不過腦子,溜的一逼。
“正好要給鄭總打電話,就看到你了。你跟我來一下,蘇云。”孫主任表情很嚴肅,帶著蘇云徑直來到自己的辦公室。
蘇云帶著常悅進去,孫主任瞄了常悅兩眼,又盯著蘇云的眼睛。
“沒事,我們科大夫。”蘇云知道孫主任的意思,便說道:“孫主任有事兒?”
“嗯……tips手術,患者術后的支架,什么時候能取?”孫主任問到。
“孫主任,說正經事兒,沒時間扯淡。”蘇云直接坐下,翹起二郎腿,一臉不耐煩。
“咳咳。”孫主任有些尷尬了。
沉默了少許,孫主任決定開門見山。蘇云這廝的嘴巴太歹毒,而且他很古怪的出現在這里,似乎和自己的猜測相吻合。
“蘇云,那我就直接說了。”孫主任還是習慣性的磨叨了一句。
沒辦法,人老成精,凡事都不會直接說出自己的意思,話到嘴邊留幾分是常態,很難接受蘇云、鄭仁的這種交流方式。
蘇云一臉鄙夷。
“咳咳。”孫主任假裝咳嗽了兩聲,才正色說到:“自從鄭仁去了急診,老潘主任把急診病房開起來,二科的急診闌尾、急診膽囊就幾乎沒有了。”
“嗯。”
“今天肖院長打電話,叫我收一個急診闌尾炎的患者,要手術治療。”孫主任道:“我看了一眼門診單子,基本都全。我在琢磨,為什么肖院長不找老潘主任做呢?”
“你做的好唄,還能有啥。”蘇云道。
“別說笑。”孫主任見蘇云的態度,就意識到這里有問題,隨即追問,“我就問你,這個患者,是不是去過急診病房?”
“去過呀。”蘇云的口氣里透著一股子慵懶勁兒,“怎么了?”
“鄭仁為什么沒給做手術?”
“婦科手術,我們不會做。”
“!!!”孫主任的瞳孔直接散大,對光反射消失。
“喂,孫主任,不用這么夸張吧。”蘇云敏銳的觀察到孫主任的變化,也嚇了一跳。自己只是開個玩笑,可別把孫主任心臟病給嚇犯了。
蘇云倒不是擔心孫主任,主要是還得搶救他,煩不煩。
“原來真的有問題!”孫主任右手握拳,錘在左手上,“我就知道,沒什么好事兒!”
“怎么說話呢。”蘇云不悅,像是大主任一樣,斜睨孫主任。
孫主任也是慫,要不然當年也不會被劉天星強壓一頭,要不然也不會遇到鄭仁后,跪的那么快。
如今,面對蘇云的怪話,他也沒有迸發出怒火。畢竟,那么大一件事兒像是一把端頭刀似得,在脖子上懸著,孫主任哪有心思去管蘇云。
“唉。”孫主任嘆了口氣,“鄭總不給做手術,是不是懷疑患者有宮外孕?”
“對呀,孫主任,要說姜還是老的辣。我家老板不給做,你這膽子真大,比他強多了。”蘇云說話,還是怪里怪氣的。
“……”孫主任心里罵了一句mmp,然后沉吟了起來。
蘇云微笑,看了一眼常悅,也沒說什么。
過了很久,孫主任才拿出電話。
“肖院長么,我是……”
“是,是。”孫主任的腰情不自禁的在電話前面弓了下去,似乎肖院長就站在自己的對面,“可是患者沒有查尿早孕實驗,相關的b超也沒做,我這不是擔心么。”
“好的,那我去找蘇主任幫我照看一眼。”
“好,好,術中有什么問題,我會隨時匯報。”
說完,孫主任掛斷了電話,下意識的擦了擦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蘇云,鄭總當時是怎么和肖院長說的?”孫主任忽然問到。
“他說,不符合診療流程,手術不能做。”蘇云道。
孫主任大汗,鄭仁這小子還真是牛逼,敢這么生硬的就把大院長的指示給頂回去?
這種手術,因為有大院長若隱若現的身影,其實風險并不大。只有極低概率會導致嚴重問題,但天塌下來也有肖院長先扛著。
鄭仁……真特么牛逼啊!
反正這事兒,孫主任是不敢得罪肖院長的。
感慨了幾秒鐘,孫主任馬上拿起手機,給婦產科大主任蘇主任打了一個電話。
和蘇主任知會了一聲,他這才略略放心。
很快,一名小大夫跑來敲門,說是患者已經送上去了。
孫主任站起來,看了蘇云一眼。
這是要攆人走,蘇云會意,笑道:“一起去吧。”
“嗯?”
“我有點好奇。”蘇云道:“本來挺小的手術,這么一折騰,我就特別想去看看。”
孫主任無奈,就算是劉天星站在這里,也沒權利不讓人觀臺吧。那樣太霸道了,而且也顯得特別居心叵測不是。
跟著孫主任上臺,常悅有些膽怯,拉著蘇云的白服袖子,小聲說到:“我去哪面換衣服?需要注意什么?”
“當然是去女更衣室換衣服,不過你要是想去男更衣室,等孫主任出去之后我叫你。”
見常悅臉色難看,馬上就要發飆,蘇云馬上微笑,改口說到:“去女更衣室換衣服,然后戴好帽子口罩。不用著急,一會我在走廊里等你,你跟著我就好了。第一次進手術室?”
“實習的時候去過。”常悅沒有發飆,蘇云對情緒的把握極好,正好卡在那個點上,讓她決定特別難受。
這廝!找時間一定要再把他灌多一次,常悅心里暗暗想到。
“那就沒問題了,就是去看個熱鬧,你看你,弄的跟你要親自上臺做手術一樣。”
“……”常悅很緊張,沒工夫去懟蘇云。
換好衣服,穿著拖鞋,兩人進了手術室。
常悅小心翼翼的跟在蘇云身后,來到術間。
患者麻醉完畢,單子都鋪好了,孫主任正在刷手消毒、穿衣服,蘇云大咧咧的站在大外手術室的角落里,和巡回護士聊的火熱。
這家伙,到哪都能找到熟人,這一點,常悅也是很服氣的。
孫主任特別小心,如履薄冰一般,沒選擇腹腔鏡手術,而是直接開刀。
他也沒選擇小切口,秀技術。
一般患者、患者家屬都會認為闌尾切除的切口越小,醫生的水平越高。
其實……有些出入。
很多時候,外面切口小,里面切口大。切口么,有彈性,反正用闌尾拉鉤使勁拉唄,也拉不壞。
術后還能跟患者家屬說,你看我多牛逼,這么小的切口,多少人都做不下來。
而這次,孫主任很謹慎。
切口5cm,中規中矩,但往里面走,腹膜打開了至少7-8cm。
闌尾蹦出來,略有點小炎癥,不重。
孫主任熟練的切掉闌尾,卻沒有關腹,宣告手術結束,而是開始探查。
婦產科蘇主任站在孫主任身后,看著手術。
因為取的闌尾切口,所以手術術野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這也是孫主任為什么切口不大,但是腹膜打開的卻很大的理由。
各種拉鉤拉開視野,二助的小大夫正在和蘇云、巡回護士說著笑話,完全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和孫主任的謹慎。
果然,當腸壁拉開后,無影燈改換角度,看到有少量鮮血出現在術野里。
孫主任的臉色瞬間變了,汗水馬上把無菌帽打濕。
這是臺下宮外孕組織沒有破裂,上了臺,剛好破了。或者是破裂的早期,有出血,但是還不多,沒有到急診搶救的程度。
鄭仁那家伙!頂著大院長的指示不肯背這個雷!
他怎么就這么滑不留手呢?這得多多少年的老大夫,這得對自己的診斷多有信心,才能硬把大院長的指示給頂回去?!
孫主任無語,沉默了幾秒鐘后,他親自拉鉤,打開術野。
“蘇主任,你看……”
“你和肖院長匯報一下。”蘇主任知道這事兒棘手,也不愿半路接,便說道。
都是千年的老狐貍,誰也別和誰講什么聊齋。
背鍋的事情,誰第一個碰到,就歸誰背,這也是一種潛規則。
孫主任下臺,摘掉無菌手套,拿起放在一邊的手機打了出去。
“肖院長,術中探查有新鮮不凝血,向您請示,下一步該怎么做。”
“好的,我已經聯系了蘇主任,就在我身邊。”
“好!”
說完,孫主任關了手機,道:“蘇主任,你上臺吧。肖院長說,他去和患者家屬溝通。”
常悅聽到他們的對話,知道鄭仁判斷對了,拉了一下蘇云的隔離服,小聲道:“走啊。”
“還沒完事,你這就準備下去?”蘇云那種欠欠的表情,即便是帶著一個無菌口罩,都無法遮擋住。
“嗯?還有什么事兒?”常悅疑惑。
“別出聲,等著看。”蘇云拉著常悅,站在角落里,盡量讓自己沒有存在感。
蘇主任派人去和患者家屬做溝通,改簽手術知情同意書之類的事兒。
這些事兒做起來,是很麻煩的。
因為確定了是宮外孕,所以巡回護士也開始忙碌起來。
準備吸引器,準備婦科的器械,采血,化驗,配血,取血……
沒多久,肖院長換了隔離服出現在手術室里。
從眼角的表情上來看,肖院長很不高興,沉重中帶著一絲煩躁。
碰到這種事兒,誰能不煩?
肖院長在蘇主任身后看了一眼,患者右側輸卵管壺腹部見一7x5cm大小包塊,有約不到1cm破口,破口處見新鮮絨毛組織,右側卵巢外觀無異常。
蘇主任已經準備切除右側輸卵管了。
肖院長冷哼一聲,看了孫主任一眼,轉身出去。
孫主任低著頭,跟了出去。
蘇云用手肘碰了碰常悅,示意她跟出去。
兩人也沒敢跟的太緊,就算是對手術不太了解的常悅,此刻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肖院長一行人出了手術室,跟患者家屬進行交代。
患者十九歲,要切掉一側的輸卵管,這是一件大事。
蘇云和常悅沒有出去,而是把手術室送患者的大門打開一絲。
沒等看,隨即聽到了一個男人咆哮的聲音傳了進來。
常悅的心,猛然一緊,臉色煞白,就像是患者家屬正在對著自己咆哮一般。
醫療事故,家屬的糾纏,怎么講道理家屬都不肯聽,一定要追究責任,最后自己背鍋……各種負面情緒分沓而至。
蘇云則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聽著外面孫主任和肖院長被罵。
這種事情,特別無聊,最起碼常悅沒有蘇云那么好的心態。常悅已經有了種兔死狐悲的感傷,聽了不到一分鐘,她的情緒有些低落,拉著蘇云走了。
換完衣服,離開手術室,蘇云還在洋洋得意中。
常悅有些不解,問到:“你怎么這么高興?”
“有么?”
“有,特別明顯。”
“可能是因為又一件事情證實了我的判斷吧。”蘇云道。
“什么判斷?”
“聽老板的話,肯定沒錯。”蘇云笑瞇瞇的說到:“我看到老板堅定的不想做手術的時候,就猜到會是這種情況。”
“……”
“你心里一定在想,本來是患者家屬強烈要求拒絕檢查,但發現問題后為什么又要罵人吧。”蘇云問到。
“唉。”常悅嘆了口氣。
這種事兒,真的很常見。幾個小時前,還有一個患者指責鄭仁,為什么不強制他住院。
“我跟你講,很多人心里都沒個逼數。”蘇云道:“他們會選擇性遺忘,出了問題,不想著怎么解決問題,而是想著要先甩鍋。”
“那你有什么高興的?”常悅依舊不解。
“這事兒,要是換成我,或許就做了,現在正在挨罵。麻痹的,罵急了,小爺我不干了也得把這事兒掰扯明白了!”蘇云也有些感嘆。
“所以說,老板牛逼么。有些在河邊走的事兒,他也會做,但是有分寸,懂進退。這種事兒,他是堅決不碰,寧愿得罪大院長。”
“得罪大院長有什么好的,我覺得一起挨罵,會更好點。”常悅說到。
“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那是社會上的習氣,當醫生么,還是淳樸、簡單一些比較好。”蘇云道,“這種事情,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無所謂啦。反正不用咱們急診病房背黑鍋,就足夠了。”
兩人各有心思,隨即沉默,一路回到急診病房。
鄭仁正在和魯道夫瓦格納教授、高少杰聊著……給他們兩個講解前列腺64排ct增強的片子。見蘇云回來了,問到:“是宮外孕么?”
蘇云點了點頭,鄭仁也沒有繼續追問,他對這種事情的發展、結局,并不上心。至于院長是否對自己有青睞或是怨氣,那根本就不重要!
鄭仁正在努力攀登科技樹,肖院長?那是誰?
皇冠上的明珠最終階段,一旦可以早日完成,鄭仁手里握著幾個月的手術訓練時間,當真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感覺。
只是tips手術能獲得的技能點越來越少,介入巔峰級別,還特別遙遠。鄭仁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才能到巔峰級,或許,那只是一個美夢而已。
太遠的事情,鄭仁也不想去琢磨,過好當下才是真的。
而且眼下,鄭仁遇到的麻煩事,不在于那個不肯查尿早孕實驗的患者。
魯道夫瓦格納教授眼睛里帶著血絲,已經忘我的和鄭仁爭論著某個位置該如何讓導絲順利通過。
從教授的角度來看,這里是根本無法順利通過的,手術也到此為止。但鄭仁卻堅持這里可以通過,并且詳細的說明要怎么做。
這就是手術手法、層次上的問題了,說是說不清楚的。
魯道夫瓦格納教授從來不認為在介入手術上,自己比鄭仁差了那么多。或許tips手術,已經從一個側面告訴他事實的真相,可是教授卻還沒有接受。
小奧利弗眼睛空洞無光,他不明白為什么魯道夫瓦格納教授會和一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醫生激烈爭論。
在他看來,鄭仁說的事情,根本無法實現。
高少杰則已經不再說話了,鄭仁說的事情,他認為不可能實現,但是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告訴他,是可能的。
具體行不行,還是看手術吧。
高少杰擔心的事情在于手術自己看不懂。
身為一名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畢業生,高少杰對此表示很慚愧。
可是看不懂就是看不懂,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容不得高少杰不承認。
當然他也可以像是鴕鳥一樣,當做這事兒根本不存在。但高少杰還是比較客觀的,而且最主要的是他還想著進步,向著介入手術的最高峰繼續攀登。
正在激烈的討論中,辦公室的座機響了起來。
常悅接聽電話,很簡單,隨后掛斷。
“鄭總,潘主任說120的值班醫生的父親住院了。”
聽到這個消息,鄭仁也無可奈何。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已經有兩個醫生流感倒下,又有人請假,急診科的弦真是越崩越緊。
鄭仁回頭看了一眼蘇云,蘇云攤手,“我在病房,你去出120.”
蘇云既然這么說了,鄭仁也就同意了他的說法。
在哪都是值班,只是120急救的班更特殊一些。
接到電話后3分鐘急救車必須開出醫院,這是硬性規定。希望今天別來大搶救,要不然人手肯定調撥不開,鄭仁心里暗暗祈禱。
和魯道夫瓦格納教授的討論,無疾而終。
好多理念上的問題,一下子爆發出來。分歧,只能用事實來證明,別無他法。
討論完片子,辦公室終于安靜下來,常悅臉上嫌棄的表情終于淡了幾分。
鄭仁查了一圈病房,見患者都很平穩,便和蘇云交代了一聲,抱著書,去120急救的值班室看書去了。
因為120急救的特殊性質,從急診病房趕下去,時間肯定來不及的。
120急救的值班室很小,連休息的床都沒有,用兩排硬塑椅子拼在一起,上面放了一塊木板,就是簡易的床位了。
鄭仁盤膝坐在床上,翻看。
一下子安靜下來,鄭仁覺得很是愜意。
一邊看書,一邊和謝伊人聊天,這種日子,似乎已經遠離鄭仁很久了。
謝伊人在手術室也很是逍遙,今天暫時還沒有急診手術,正在和楚嫣之聊天。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尖銳的120警報聲響起了數次,有內科,也有外科。
警報聲響起,有護士會接通120急救中心電話,詢問患者簡單的情況,判斷內科還是外科出診。
內科出診,會按一下鈴。
外科出診,會按兩下鈴。
每次鈴聲響起,鄭仁和對面房間的內科醫生都會翹首以待,等幾秒鐘的時間,確定該誰去出診。
一般而言,夏天外科出診的次數會多一點,但總體要少于內科120出診次數。
鄭仁的運氣似乎也不錯,到了晚上八點多,還只出了一次120急救。患者也不重,在家里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下,骶尾椎骨裂。
晚上八點多,尖銳、刺耳的急救鈴聲再次響起。
鄭仁連忙穿鞋,和內科醫生幾乎同時出現在門口。
兩人翹首以待,幾秒鐘后,第二聲鈴沒有響起,內科醫生嘆了口氣,披起軍大衣,匆忙去出診了。
軍大衣是醫院給發的,還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大多都已經破洞,露棉花了。
衣服看著破破爛爛的,要不是里面還穿著白服,說是乞丐都有人信。
鄭仁聽到120急救車響著笛聲遠去,剛坐到簡易的床上,刺耳的鈴聲再次響起。
呃……鄭仁側耳傾聽,又是一聲。
因為只有一個內科醫生出120急救,所以當遇到這種情況,在前面坐診的醫生要馬上出診。
急診的患者,將交付給住院總處理。
這種事兒并不太多,鄭仁也下來處理過一兩次。
鄭仁這回直接去了前面坐診。
可是還沒等他開始問診,120急救的鈴聲,第三次的響了起來。
這回沒什么僥幸了,不管幾聲鈴響,鄭仁必須要馬上上車,去急診急救。
而此刻,急診科的事情將交給院總值班來處理。
每天,都有一名年資老的副主任醫師以上的醫生來值院總值班,負責偶爾出現的需要調動全院資源的大搶救之類的事情。
一般情況下,二連擊會偶爾出現,120急救三連擊,可能一年只會出現這么三五次。
鄭仁剛剛還覺得自己運氣不錯,但事實馬上就無言的告訴他,讓他心里有點逼數。
幸運8,是不會體現在這上面的。
鄭仁披上一件軍大衣,直接躥上120急救車。
市一院只有三臺急救車,所以不會有四連擊的狀況。要是有患者需要120急救,市120急救中心會安排其他醫院的救護車去參加急救工作。
120急救車上不是特別冷,第一臺出診后,第二臺從地庫開出來等待。鄭仁披著軍大衣,感受到溫暖,覺得這樣似乎也不錯。
人么,總得安慰一下自己,要不然生活會更艱辛。
“什么病?去哪?”
“高血壓,曙光小區3號樓。”護士手里拿著單子,瞄了一眼,交給前面的擔架工。
曙光小區,是市中心的一個住宅區,距離市一院不算太遠。
患者是高血壓,鄭仁心里馬上浮現出來高血壓腦出血等嚴重的并發癥。
如果患者還存在誤吸,需要氣管插管。
盤算了可能出現的并發癥后,鄭仁開始盤點120急救車的上各種設備。
仿佛是做戰前準備一樣,鄭仁小心、謹慎著,把所有能提前想到的可能性都想到,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120急救車在路上緩慢的行駛著。
因為下雪,路面還沒有來得及清理。一路上,鄭仁看到好多臺大型的清雪車和環衛工人在連夜工作。
雪停了,就要馬上清理,要不然明天一早,還不知道會有多少車禍。
很快,120急救車就趕到了曙光小區。
兩個擔架工扛著擔架,鄭仁拎著急救箱,護士緊緊跟在后面,一行四人進了住宅樓。
看了一眼電梯,在22樓。
而患者在5樓。
鄭仁毫不猶豫,帶著護士爬樓梯直接上去了。擔架工因為扛著擔架,爬樓梯不方便,而且也不急,可以等一會電梯。
用最快的速度爬到5樓,鄭仁一點事兒都沒有,護士累的氣喘吁吁。
“鄭……鄭總,你這身體可真好。”護士叉著腰,大口的喘氣。
要知道,鄭仁還拎著十來斤的急救箱。
鄭仁也覺得自己的身體素質似乎有些改變,當然是往著好的方向發展。
或許是來自系統空間的好處?鄭仁一邊琢磨,一邊敲門。
“來了。”屋子里的人慢悠悠的說到。
鄭仁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家里人不急,證明患者的病情應該不重。
患者沒事就好,鄭仁可不想和急診護士顯擺自己的急診急救技巧,多特么累人啊。
大家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強。
門打開,開門的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爺子。鄭仁先瞄了一眼視野右上方的系統面板,他不是患者。
系統診斷只有原發性高血壓一項,但可以算成是亞健康狀態,現在血壓不高,系統背景顏色是淡綠色。
“你們來了。”老爺子悠然說到。
“嗯,患者呢?”鄭仁馬上問到。
“就我自己,你稍等我一下。”老爺子悠悠說到。
“……”鄭仁詫異的看著老爺子,見他走到衛生間,把門虛掩著。
這是什么情況?
掃了一眼屋子里面,沒有其他人在。
鄭仁徹底迷糊了。
工作了幾年,鄭仁也出過一次急診,負責120急救,為期半年。
但是,這種情況,鄭仁卻從來都沒遇到過。
簡直太詭異了。
要是鬼片,這時候該變身了吧。鄭仁心里有點發毛,但還是勉強撐著。
護士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四周張望,小聲和鄭仁說到:“鄭總,這是怎么回事?”
鄭仁微微搖頭。
過了幾分鐘,老爺子還在衛生間。擔架工已經坐電梯上來了,看到鄭仁和護士呆呆的站在屋子里面,也是很不理解。
每隔幾分鐘,鄭仁都會和老爺子說句話。
老爺子坐在衛生間里,回答鄭仁問話,中氣十足。
隨著時間的推移,鄭仁愈發迷茫起來。
過了小十分鐘,沖水聲響起后,老爺子才從衛生間慢悠悠的走了出來。
“老爺子,患者呢?到底是誰撥打的120急救電話?”鄭仁馬上問到。
“電話是我打的啊。”老爺子背著手,像是視察單位的老干部一樣,“這里沒事兒了,你們回去吧。”
“……”鄭仁怔了一下,隨后問到:“老爺子,您為啥要打急救電話?”
“我不是有高血壓么。”老爺子慢慢悠悠說到,“最近幾天便秘,剛剛要大便。因為有便秘么,我怕大便的時候血壓增高,導致腦出血。所以就先給你們打個電話,有大夫在,我上廁所上的比較放心。”
“……”鄭仁真心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就這事兒?
鄭仁無語,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護士倒是無所謂,沒啥事兒總要比有事兒強。
“大爺,您把費用交一下。”護士說道。
“啥?”老爺子的眼睛馬上瞪大,詫異的看著護士,眉頭皺起來,臉色馬上嚴肅起來,“為啥要交錢?”
“大爺,120急救車,是要收費的。轉運比較便宜,因為不需要醫護人員。但咱們這種略貴一點,我算算……應該是115塊錢。”護士說到。
“憑啥!”老爺子怒道:“你們什么都沒干,就問我要115塊錢?搶劫么!”
鄭仁心里嘆了口氣。
這種情況,太經常發生了。很多人都不知道120急救車是要花錢的,所以等要錢的時候,特別困難。
護士又和老爺子說了幾句,鄭仁見老爺子越來越激動,馬上拉住護士,給老爺子道個歉,然后“灰溜溜”的離開了患者家。
“鄭總!”護士很委屈,“一趟115,咱倆對半,還得小60塊錢,這錢我賠不起!”
“算了算了。”鄭仁也很無奈,連聲勸說,“真要把老爺子弄的血壓高,鬧的腦出血,就沒辦法收場了。這事兒明天我和老潘主任匯報一下,要是能減免的話,盡量減免。減免不了,這錢我拿。”
120急救車是收費的,但是收不上來怎么辦?
市一院把這個責任扔到出診的醫護身上。
一個月工資、獎金幾千塊錢,可是也架不住干活還要往里搭錢啊。
所以,急診醫生、護士人員越來越少,這種情況是必然發生的。
鄭仁也很無奈,總不能跟老爺子吵一架,把人氣的血壓升高,真的腦出血吧。
唉……
鄭仁嘆了口氣,帶著護士和擔架工上了電梯。
上電梯的時候,還能聽到老爺子在屋子里面罵街的聲音。
雖然早都習慣了這種事情,但是心里還是有些憋屈。
坐上120急救車,一行人慢悠悠的開回市一院。
路很滑,這要是出診沒接到患者,賠了一百多塊錢,再有個刮刮蹭蹭,可就更郁悶了。
回到市一院,鄭仁倒是無所謂,記錄了一筆,然后回到值班室。
現在鄭仁可不會為了百八十塊錢犯愁了。
要說錢是英雄膽,還是有道理的。
去市二院做手術,拿回來十萬塊錢,這就是鄭仁的英雄膽。
鄭仁把這事兒當成個有趣的事情,先和謝伊人“匯報”了下。生活么,那么平淡,這些事情就是調味料,讓生活變的有滋有味起來。
雖然有些郁悶,但鄭仁并沒有把這些負面情緒發泄出來,傳遞給謝伊人。
聊了一會,已經十一點多了,謝伊人準備睡了。
互道晚安后,鄭仁關上手機,躺在硬板床上,開始回想這次120出診,自己的身體素質似乎的確要比從前好了。
拎著十多斤的急救箱,以最快的速度爬上5樓,看著不算回事,但真能一口大氣都不喘,一點感覺都沒有,鄭仁就算是二十歲左右,身體最好的時候怕是也無法做到。
到底是什么原因?估計是因為系統這個大豬蹄子。
來到系統空間,鄭仁仔細觀察了一下。系統空間沒什么特別的變化,只是越來越“逼真”。
鄭仁還記得最開始的時候,整個系統空間都不穩定,仿佛隨時都會崩潰一般。系統還曾經威脅過自己,要抹殺。
隨著手術越做越多,系統似乎也越來越穩定,最起碼那股子血腥味道再也聞不到了。
這樣,挺好。
鄭仁坐在小池塘邊,看著那只栩栩如生的小狐貍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尖銳刺耳的鈴聲在耳邊響起。
鄭仁幾乎忘記了自己正在出120急診,在系統空間里,還真是安逸啊。看樣子,以后要經常來才是。
出了系統空間,鄭仁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凌晨一點多了。
鈴聲響了兩次,是外科。
鄭仁抄起軍大衣,飛快的沖了出去。
竄上120急救車,鄭仁問道:“哪里?什么病?”
“車禍……”護士看著單子,猶豫了一下。
“很遠?”
“醫院門口。”
鄭仁透過車玻璃,已經看到了一臺商務車一頭撞在路邊剛剛堆起來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雪堆上。
好近啊,鄭仁心里也感嘆了一下。
不過還是要坐救護車過去,車上好多東西,也拎不過去啊。
一分鐘左右,120急救車便開到雪堆的位置,鄭仁拉車門跳下車。
駕駛位的車門撞癟,玻璃破碎,冷風呼呼的灌進去。副駕和車門位置深深的撞到雪堆里。
鄭仁瞄了一眼,原來這臺車是左側撞到道路中心的路燈桿上,然后司機向右打方向,一頭扎進雪堆里。
駕駛位的玻璃上有些血跡,里面沒人。鄭仁看了一眼車廂,隱約可以看到有個人白花花的躺在車里。
“大夫,我打的電話。”旁邊一個環衛工人站出來,說到:“我看出事兒了,就趕過來。兩個男人從車窗爬出去,跑了。”
鄭仁犯難了。
主駕車門撞癟,根本打不開。副駕和正常車門那里,在雪堆中,也打不開。
“幫我一下!”鄭仁道,隨即四處張望,找了一塊石頭,把駕駛位破損的玻璃全部清空,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盡量把玻璃碴子敲掉。
清理了主駕的玻璃后,鄭仁把手縮到軍大衣里,從駕駛位鉆了進去。